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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他和他的城+无人区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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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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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8 21: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吟游诗人胧沙 于 2020-7-18 21:16 编辑

两篇是一个系列,并一并


他和他的城



九月初九,秋高气爽,正适合登高望远,四处游玩。
一帮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背着行囊,到了佘山山顶处的营地便扎下帐篷,点起篝火围坐着吃了一堆烧烤,待两扎生啤下肚也熟络起来,两相眼神交汇的刹那就决定了接下来的娱乐消遣活动。
远离人群的王也穿了件咸菜绿冲锋衣,防风扣严严实实拉到下颌,他双手抄兜漫无目的望着山野,配上眼底一对黑眼圈,十足的惫懒模样,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这边溜溜达达过来了。王也哪儿猜不着来者是谁,便招呼了一声:“诸葛,你怎么也出来了。”
诸葛青本就生得芝兰玉树那一挂,腰窄腿长,穿个宽松的运动服反而更显得他干净帅气。他的笑也是恰到好处的,说不好有多少情意在里面,可就是看了让人不厌烦。
“口渴,出来喝杯水。老王,你不去玩一会儿?”
“年轻人玩的那些游戏我不会,硬要凑数多没意思,就出来散散心。”王也岔着腿往草丛里一窝,霍霍旁边一株结了蓝黑色野果的灌木,抬头一脸和善问诸葛青,“哎,对了,你破冰时说你是浙江人对吧,本职是股票分析师?”
“是啊。”诸葛青回答是极简短的,可调子拖得有点长,这对于一个男人说未免有些犯嗲了,可是由他做来却没有什么违和感,王也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好奇。这其实是不同寻常的,因为王也很少会对萍水相逢之人产生探究的兴趣,更别提虚无缥缈的好感,然而当下他确然对这清秀俊美的年轻人生出一股熟稔。
恰好此时诸葛青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得过长,勾唇瞟了他一眼。王也有种被抓包的微妙窘意,他将头侧过些许,开始庆幸今早出门捞了顶棒球帽,如今正好拿来掩一对招子。
真是吃不消。诸葛青总是笑,他开始疑心对方莫不是眼神不好,将这眉梢风流情意错付了他这皮糙肉厚的武夫一个。或许诸葛青正像他看到的那点资料中写的,与巽字最为相合。巽为风也,旁人起初看时若有缠绵的情意,也许他眼下心中皆是无物。
“建德诸葛世家,武侯传人?”王也仔细地观察着诸葛青的表情,在心口熨烫的心思总算藏好了,可来之前辗转于舌尖的话不由得脱口而出。
“嗯。”诸葛青一脸淡然,顺势蹲在他旁边,拈了几颗野果放进嘴里,脸上做出了短暂思考的样子,他歪过头热情地招呼王也道:“吃吗,我刚才尝了下,味道还行。”
王也没和他正经打过交道,被青年的笑容迷惑就接了过来,手指碰到了一起,诸葛青顿了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王也才嚼了一下,酸味直冲脑门,方知道是被耍了,他鼻子眼睛皱成一团,泪眼朦胧地瞪着眼前人,诸葛青用手捂着噗噗地笑。王也忙灌了几口自己随身带的枸杞茶水,把喉咙里那股极富冲击力的酸味压过去。
“蔫儿坏啊你这人,蓝莓有这么酸的?”
“这是乌饭子,北方不常有,但我们那一带很多,树叶还能拿来煮乌米饭。论理不该这么酸。”
这末尾一句话来得有些莫名,王也看了他一眼。诸葛青捏了把手里的浆果,汁水把他的指尖染得剔透蓝紫,他抖了抖,毫不在意从怀里掏手帕揩干净,一边说:“你刚才不就是想问,我是不是圈里人?没错,我是。”
王也眉毛一动:“呦呵,这么坦诚,我还以为你要多掩饰一下。”
“在你面前没有这个必要,你这样问肯定功课做得很详细了。”诸葛青停顿了下,加深了笑意,向王也伸出手来,“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诸葛青。”
王也看着面前的这只手,它生得修长干净、骨节分明,让人一望便生好感,何况手的主人总是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点点头,也伸出手来握了一下便放开,启唇道:“王也。”
“就这样?”
“没错。”王也手里摩弄着一根柔嫩的草茎,想了下又道,“之前出家在武当山当过几年道士,现在还俗了。”
“很抱歉刚才捉弄了你一下,我好奇一个问题——”诸葛青目光追随着那根王也掌心上下翻飞的草茎,“那你现在私家侦探的身份是真的吗。”
“私家侦探可以是真的,我刚开了个事务所,婚姻状况、打假债务什么调查业务都接,欢迎您帮我宣传宣传。倒是诸葛先生,听您介绍说自己是股票分析师?”
“难不成我就不能有副业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哈哈,那我能不能改天叨扰一下,我想问问最近新能源板块有没有……”
“两位能不能先停下商业互吹,看一眼我?”一个声音突然从下方传来,王也和诸葛青面面相觑低下头去。
只见一头口吐人言的猞猁蹲坐在他们前面的小石头上,它独特的下眼线和王也的黑眼圈交相辉映,两边耳朵上各有一簇黑色的立毛,一身厚实的褐色斑点绒毛看起来格外暖和,只是背了个花布褡裢显得格外违和。
猞猁站了起来,绕着他们走了一圈:“我是这次的引路人简一航,请问两位哪一个是协会派给我的调查员?”
“……”果然如此,两人悄悄用余光觑了对方一眼,对上视线便撤走,一个望天上的云一个低头看蚂蚁,竟默契地开始装起傻来。
猞猁瞧见这俩的眼神暗流,心下也有点恼火起来,从自己胸前的褡裢里翻找起了文书:“异常事务调查协会那帮子不干事的米虫,居然给我一下派了两个调查员,我要再确认下……”
诸葛青:“不用看了,是新出的条例,不兴单人出任务,两到六人不定。”他玩味地盯着王也笑了一下,搞得他不由自主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这样一来,也好互相照应,多重保障。”王也总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
猞猁拍打一下短尾巴,干巴巴地说:“哦,我还没拿到新规程,印刷厂机器坏了有段时间了,内部通讯也不及时。看你们都混熟了,我就不多啰嗦了,早点开工,我也可以快点下班。”
诸葛青伸出手,搭着猞猁的前爪矜持地握了一握,如愿以偿地摸到了大猫的肉垫,他带着一点无法掩饰的惊喜压着嗓子说:“老王,你知道吗,猞猁是国二。”
王也于是撑着膝盖凑近了瞧,猞猁警惕地瞅着他,一只爪子牢牢摁住了自己的花布褡裢。
王也“嘿”了声,正了正帽檐:“怎么是只猞猁,要不是拿到的任务上标了这个名字我都不敢认,建国以后动物不是不准成精了么。”
简一航缩回前爪,瞪了一眼他:“我是正常人类,华东分区的,不是真的猞猁,这个入口太脆弱,一次承载不了太多人同时进出,为了保险起见,我只好从标本保管处借了这身皮。”
王也顿时面露敬意:“兄弟你这……大热天的,穿一皮草偷渡,辛苦了,辛苦了。”
简一航义正言辞反驳:“是出差,出、差!有盖章文书的,不是什么偷渡,委婉点行不行了。”
简一航终于翻出了文书,他确认了下的确有两个不同的印记和编码,于是正色道:“咳咳,调查员们,行动前先让我们对一下暗号。"
猞猁举起右前爪,一脸豁出去的悲愤热血,从他不大的身躯里竟爆发出了壮士断腕的气势,喊道:“人间正道数旗门——”
“万物皆可土河车!”也青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两人一大猫组合陷入沉默,眼神复杂地在同伴的脸上找啊找,结果发现了和自己相似的心理活动:瓦擦这么一言难尽的暗号到底是谁定的?
简一航痛定思痛地说:“等我当上了华东分区的头头,我就把集合对暗号这条规定取消掉。”
他话刚没说完王也就突然站了起来,把猞猁吓了一跳。王也没管他,抬头望向天空沉声道:“你们看。”
正中天幕上,太阳外周出现了一圈淡黄日晕,两边如翼相佐般有两个小太阳缀在日晕上,光如幢幢火焰,呈现五色,出现了三日同辉的异景。
诸葛青眯了下眼睛:“幻日现象。”
猞猁独特的下眼线和王也的黑眼圈交相辉映,它明黄的眼瞳带着些许惊惶,像一对小灯笼般在两人和天象间游移不定:“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太阳不是要下山了吗。”
王也“噗”一声把草茎吐出来,眼中闪过凛然之色:“很简单啊,因为这里已经不是现实世界了。”
诸葛青也站了起来,双眼运起奇门显像心法:“是时空裂缝。”
话音刚落周围景象突变,以他们为中心,草木瞬间凋零,呈现一种颓败的枯黄之色。天象也不再遮掩,那颗明亮炽热的球体剧烈抖动起来,似乎与什么东西正在抗衡,转瞬就被一种极为妖异的玫瑰红色所吞噬。简一航的褡裢中突然伸出了一个带摄像头的装置,滴溜溜转了半圈就被猞猁用爪子卡住提溜出来,其外形有如一根长了卡姿兰大眼睛的水管,别说,看着还有点诡异的萌。
诸葛青:“这是?”
简一航:“可以趁你不方便的时候,观察下周围的能量反应,还能摄像。像我们这样没什么武力又不具备感知力的人,配备了这个装置就能够随时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王也感兴趣地说:“这个是有意设计成这样的外形吗,很不错的保险措施……”
随着猞猁的爪子把这探测眼整个从褡裢里抽出来,王也看着这外观可疑的、直径三寸长二尺半的柱体,陷入无语。诸葛青替他说出了心里话:“太显眼了,一下子就暴露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了吧。”
简一航:“对啊,我们部门开玩笑说,这设计有点边看恐怖电影边报告周围灵体反应的意思,咦你们不觉得这笑话还挺冷的吗……”
诸葛青难得犀利点评:“哦,坟头蹦迪。”
王也舒心地抚掌大笑:“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老青,我和你真是一见如故哇。”
简一航嗷呜咆哮起来:“喂喂,为什么你们吐槽这么熟练啊??”
像他们这些挂靠在协会的调查员,由于保密要求,至多能查阅到任务等级与时间地点,情况好些的还能提供情报建议做点前期准备,至于任务内容和人数则往往要到场才能够知道。当然心存疑虑也可以选择不接任务,左右这碗饭是不易吃,但业内既有能力,胆子又大的人总还是居多的。
探测眼也不是全无作用,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就“哔——”吐出一张拍立得相片,一条闪着萤火的通幽小径便从上面慢慢浮现出来。
猞猁小跑到前面带路,尽职尽责地介绍了起来:“这个世界是一座名叫‘鸱吻’的浮空城。每一甲子逢九月重阳之日,整座城邦就会与地球轨道交汇出现裂缝,不仅普通人会误入,城里的各种怪异生物亦会通过裂缝逃出来祸乱人间。”
他钻过一个管口,用爪子拨开一片灌木:“城主会给入城者出一项难题,只有挑战成功才可以进入内廷。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让这座城赶紧转走的办法,最好永远别和这边的世界交汇。”他回过头却看到两人小心翼翼跨过管道,王也还拉了脚滑的诸葛青一把,到了平地手还牵着不放,直到诸葛青奇怪地盯着他,王也才如梦初醒般把手松开。
他们先前看到了一块刻着“鸱吻”的界碑,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暗红色迷雾。王也转向了一直在旁未发一语的诸葛青:“这边的世界用龙第九子的名字命名城邦,真是霸气啊。”
诸葛青挑了眉,没理王也的没话找话。他睁开眼睛引动显像心法,喝了一声“破”,一边立起手指迅疾向前抹去。眼前障雾消散,猞猁脚边立时出现万丈深渊,碎石滚落半刻未有回响,一行人竟是险些就要堕入其中丢了性命。
“我去——”简一航觉得有些脚软,结果没料到四条腿和尾巴的存在,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么不欢迎外人啊。”王也伸了个懒腰,活动着手腕,就从身前摸出了一枚白色的扁物件,在空中“啪”地抽响,诸葛青才发觉那好像是小孩喜欢玩的纸炮仗。随后王也松开手,默默看着那纸炮仗在半空下坠时燃起火舌,将自个烧成了灰烬。他们眼前的无边深渊便化作了金碧辉煌、摆满灯架的雄伟宫廷,鎏金地阶上铺着猩红的毛毯,一路延伸至王座之下。
“吾名弥尔顿·冯·奈特,为‘鸱吻城’之主。”一道雄浑的男声,从高处王座上悠悠传出,语调听起来有些异域风味,不过经由简一航的通译设备转化后诸葛青他们能够完全听懂,“这么快就有人能尝到这道我特意准备的餐前小点心,我很高兴。”
诸葛青抱着腿软的猞猁,王也走在他身边。到了近前,他们发现这人身型直立时应当足有一米九。弥尔顿城主一头黑发,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五官坚毅而又深邃,金色眼瞳里闪烁着野性的光芒,抿紧的唇线往下,每一道沟壑都诉说着这个男人经历的风霜。
王也注意到他的佩剑上缀了一颗黑珍珠,然后察觉到一旁的诸葛青向他递来了询问的眼神,王也对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城主将佩剑置于膝上,支起下颔:“繁文缛节一概免去,你们要完成我所指定的一项挑战,然后我才会邀请你们进入内廷,如若不然,尔等会被遣送出城。”说完这段话他眸光微敛,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索要给他们出一道什么样的难题。
简一航面色凝重,也不知道猞猁的一张毛脸从哪里能够看出表情变化,他悄悄和两人接头交耳:“据说之前有一回进来的其中一人被要求在蛇窟上方一块圆毯上跳胡旋舞,结果留下了心理阴影,回去之后看到条状物体就会脸色苍白、抽搐不止。”
王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胡旋舞?”
简一航:“就是那个安禄山擅长的胡旋舞,上一回轮到我们机构的前身进行挑战是六百年前。这个世界的大boss,弥尔顿·冯·奈特,其人品味相当难以言喻,情报里说他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其实外表下有一颗少女心。”
简一航:“??你们别看我,铁汉柔情反差萌是资料里说的,又不是我编的人设。”
王也:“咳,这里设定不严谨吧,被你说的他好像可以随时进出一样,他是不是平时还逛个漫展打个call什么的。”
诸葛青闻言瞧他一眼:“老王,没想到你看着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懂这些,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也摊开手:“嗨呀,咱们干侦探这一行的不多了解点怎么行呢。”
简一航小声说:“因为能量平衡悬殊,城主是不能出去的,上一甲子时情况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人员流动就会发生这种物品的夹带。保佑他对潮流的熟悉程度在我们掌控之中吧,如果碰上个非主流也没奈何了。”
王也一脸坦荡,毫无包袱举手:“先申明,我不会胡旋舞,死也不跳。”
“不怕,胡旋舞我会,我也不怕蛇。”诸葛青虽是笑不露齿,可动作却暴露出了他的内心世界,他习惯性想整整西装领子,奈何身上穿了带兜帽的运动外套,只好把辫子往背后一甩。
王也用棒读的语调鼓起掌来,甚至想吹个口哨:“厉害啊老青!那我跟在你后面加油喊666就行了。”
自诩正常人的简一航看这两人耍活宝只觉得心好累,他好想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骚的一届调查员!可是他不敢,他就想想。
“我已经想到了。”城主有点心不在焉,他沉吟片刻,一指王也和诸葛青,“就由这个后生帮这只小狐狸滴眼药水。是你,对就是你。”
“谁?我?”王也一懵,指着自己下巴。
简一航差点惊掉下巴,他炸着毛冲过去问城主:“这就是你说的绝对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怎么,太难了吗,那我换一个难度更高的。”城主又冥思苦想起来。
“成吧,成吧,就这个,别换了。”王也看了看诸葛青的脸色,悄声问:“可以吗,老青?”他的言下之意是想问问诸葛青总是闭着的眼睛是否方便。
诸葛青丝毫没有犹豫,点点头:“没问题,尽管放马过来。”
简一航:“没道理啊,这一点也没难度。你们是不是悄悄做了弊?”
王也砸了下嘴:“没准是看我们刚才破障眼法那两下子,惜才了呢。”
诸葛青:“可能我们运气特别好吧,你看他这气运粗得跟什么似的。”
王也一脸惊奇:“半仙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诸葛青回想了下:“之前给你递乌饭子的时候瞥到了你手相,错不了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上面城主已经不耐烦地敲起了王座扶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好了没有,快开始吧。”
王也从一边侍从举着的托盘中取了眼药水瓶,低头看了下标签,有密封有厂家,是市面上常见的牌子。他走回来冲诸葛青挤眉弄眼,用口型说:“我带了干净的水,一会儿给你洗掉,放心。”
地上铺了长毛毯子也不会显得凉,诸葛青躺了下来,王也屈膝跪在他右侧,正要俯身,不料城主声音响了起来:“先等等,小狐狸要躺到他腿上去,然后你握着他的脸,一滴也不许落出来。”
两人立刻僵在那里,他俩平日里玩些整蛊节目也是在熟人面前,几时受过这样公开处刑般的尴尬,还是和认识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
王也心想,真算起来还是这诸葛狐狸被自己多占了便宜,不过按他俩的性子,事情发生了多半也不会放在心上,王也苦笑了下,心态马上恢复平和。等诸葛青朝着他点了头,他才扳着诸葛青的后脑勺放置在自己膝上,低了头轻声说:“没事的,我手下有分寸。”
诸葛青枕着温热的躯体,他强捺着眨眼的冲动,眼睁睁看着王也的脸越靠越近,手指不自觉曲起来抓了下王也的衣角,余光瞟到王也露了一丝了然的笑容。
他咬咬牙,心想,我哪里担心你,我担心自己好不好。
王也手很稳,甲缘修剪得圆润的手指轻轻拉开他眼睑,没有等上太久,那一滴眼药水便自然下落,正好坠入他结膜囊中。然而诸葛青恐怕是那儿天生浅抑或是眼药水有点刺激性的成分,他眼中水光潋滟,眼睫颤了两下,那液体险些要从眼角滑落下来。
诸葛青微侧了头想让液体滑回去,王也却制止了他动作,掌心扶着他的腮说:“闭眼。”诸葛青心里有什么东西仓促地跳动了一下,不及细想,他听话地闭起了眼,王也温热的手指轻柔按上了眼内角鼻根处,让药水停留在眼中直至充分吸收。
手指移开的时候,诸葛青眨了眨眼,感觉效果还不赖,不料王也却举起小瓶子说:“还有一边。”
殿内灯火通明,王也距离诸葛青的脸近在咫尺,能够清晰地观察到他皮肤白皙无瑕,很有弹性,脸上甚至有细细的绒毛,显得他很健康。同时王也发现他的眼睛其实很大,瞳仁带点墨蓝色,因为滴了眼药水而变得湿润迷离,在眼眶内不安地微微转动。
他离得那么近,似乎也能数清那人眼上的睫毛。
其实这距离虽然逾界却相当微妙,他们呼出的气息并不能相互侵扰;仅凭肢体的触碰,笼罩在王也目光里的诸葛青紧闭着眼,耳尖脖颈慢慢染上一片绯色。
王也此时方醒悟过来,诸葛青是他见过的不多的,能够得上那些极挑剔吝啬用笔的文豪笔下一句美人评价之人。
气质之于人是很玄的东西,而他王也早些年惯出没于风月场合,见多了好的皮相,它们像浮动在夜晚秦淮河上的曼妙灯火,妩媚、朦胧,只是流于轻飘。因而能打动的他必然只能是皮相下的骨。而依王也所见,诸葛青恰有一副美人骨。
城主支肘托腮,瞅准王也盖好了瓶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冷不丁道出一句:“其实,你们是那种关系吧。”
这次换了王也脚下一滑,面向的诸葛青伸手一把捞住了他,王也莫名老脸一热,没敢去看诸葛青的脸,就瞪着高处的城主。
城主呵呵笑了起来:“我不是那意思,我啊,就是想要咨询一些两口子间的问题。来人,给贵客看座。”
原来,这个鸱吻城的城主并不是此城的第一任城主,千八百年前他和身为龙族的挚友使用了某种心灵沟通秘法,缔结了灵魂契约,不仅共享漫长的寿命,也使得人与龙的力量高度契合。他们率领两大种族一块推翻了前任城主残暴的统治,之后便按照先前约定好的,两位首领共同管理这座城。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灵魂契约不仅无法解绑,还给他们带来了困扰——在这个世界中,龙和任何物种间都不会出现生殖隔离,因为有一层挚友关系在,他们本对这事毫无在意。按弥尔顿的话来说,两人并不符合各自的择偶审美标准,就算他们相杀都不会相爱。然而由于他们动用的秘法存在后遗症,在使用了心灵沟通的第二天早上,一颗龙蛋不期而遇诞生了。
若非他眼疾手快拦下来,龙蛋就要被他挚友拿去炖个蛋羹。
简一航:”不要扔,裹上鸡蛋液,粘上面包糠,下锅炸至金黄酥脆控油捞出……”
王也接着说:“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诸葛青:“……”我为调查协会和时空监管部门的未来感到担忧。
简一航:“不好意思,忍不住玩个梗,请继续。”
城主看起来不光体会不到汉语的博大精深,也不够深入民间,他说:“我挚友是条公龙,发生这样的意外让他很没有面子,大吵一架就搬出去住了。所以那颗龙蛋就由我来保管了,你们随我来。”
简一航听得很麻木:“一开始我以为是个奇幻阴暗权谋狗血故事,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个跨越物种搞gay生子故事。”他愤愤补充,“男主角之一还是个近两米高的猛男。”
诸葛青不由感慨:“我们虽然在一起生活、睡同一张床,甚至生了个蛋,但这跟我们依然是挚友、是直男有什么关系?”
王也给他点赞:“没毛病。”
诸葛青却反而瞄了他一眼,将手抄在兜里,悠悠续道:“你嘚瑟个什么劲,还有人结了场露水姻缘,结果下了山一拍脑门便忘了个干净的呢。”
王也有点懵,诸葛青在说的怎么感觉在含沙射影呢,渣得如此天然……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琢磨了半路,眼神不由自主就往那挺拔若松柏的脊背和背后一步一摆的靛蓝发辫瞥去,就差将自己拴在上头,不成,怎么看诸葛青更像那个撩完了人拔腿就跑的吧。
路程并不长,一进屋他们一下子陷入了静默,无他,只因儿童床上堆满了角落生物系列各种玩偶周边,其中以绿油油的水龙居多,中央一颗青色的龙蛋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看起来真是温馨中透着一分违和,诡异中夹杂一丝萌感。
王也瞅得城主一脸慈爱想开口连忙打断:“所以你想让我们干什么呢,把你老婆,呸,是挚友,叫回来孵蛋还是欣赏你的收集品?”
他往龙蛋上盖了一块小花毯,说:“出现龙蛋的第五天来了个预言师,他说这蛋结合了两族血脉,身负厄运,将会诞生出毁灭整个城的不祥之人。同时,鸱吻城开始与其他世界交轨,惹出许多灾祸。虽然我们能想到症结所在多半还是在于龙蛋,可我们束手无策,又不敢贸然尝试。”
“预言师同样给出了解决的办法,只是需要一对来自外界的同性进行心灵沟通的仪式,借而形成一股新的力量与原有的进行抗衡,抵消厄运。”弥尔顿的金色眼眸透出庄严王者之气,“也就是说,他们要保证对彼此的内心世界全方位开放。对人类来说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当然效果是暂时的,等回到原来的世界,仪式的力量便失效了。”
诸葛青:“但这个问题至今都没有解决,你们等了多少年?”
弥尔顿摇摇头:“整整七百年。就算是遇到了手足或是爱侣,也有心存顾虑或者猜忌的,索性由我设置一项先行挑战进行筛选。至于普通人,想要离开也由我的甲兵护送出城了。”
王也和诸葛青互看一眼,心下了然,那些幸存者若平安回去后向外面的人述说这段经历,也免不了被误以为精神有问题。
诸葛青蹙了眉又很快松开,他摩挲着手背,目光偏到一旁:“我觉得,我要和王也商量一下再答复你。”
简一航低叫一声,取出发烫的任务文书,上面浮现出一行金字:请调查员进行心灵沟通仪式,解决鸱吻城难题。
“那看来是必须要做了,城主啊,这个,咳,他们俩心灵相通之后会诞生爱情的结晶吗?”简一航完全不顾及另两人向他投来的赤裸裸威胁眼神,梗着脖子不耻下问。开玩笑,他可是有文书有证件的在编公务人员,回去还得靠他引路,哪里会怕这两个祖宗。
“不会,只需心灵相通就可以了,进行的地点比较特殊,你们需要找到一片密林中的小溪,在其上方进行这个仪式,路上会经过一间屋子,那边有人会指导你们如何做与准备的材料。”
简一航听得连连点头,王也凑过去看了眼不禁嘴角一抽,只见猞猁手里的任务文书一边随着弥尔顿不断补充,一边缓缓浮现出了文字提要,密密麻麻好几行,简直比游戏攻略还要详细周到。
“跟打字机似的。”王也不由嘀咕出声,然后就看到任务文书上紧跟着浮现出一行粗体字,“跟打字机似的”,款款飘动,这句话竟也被任务文书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王也:……啊哦,原来是声控的。
简一航突然发现了不对劲,他扭过头对王也怒目而视,见王也笑得一脸傻相还试图拉上诸葛青消遣他,忍不住呲牙:“王大爷,别给我添乱了,一边儿凉快去……停下,这句不要记——”
猞猁炸着毛跟任务文书较上了劲,诸葛青突然拍了拍王也的肩,示意他到旁边说话。
他一脸淡定,挨近王也耳畔说:“老王,你我必然都有不能告知与人的隐秘,我家学颇杂,有办法能掩盖这部分记忆照样通过仪式的判定。详情稍后再聊。”
王也愣了愣想叫住他,诸葛青似乎是不愿多谈的样子,匆匆回到了弥尔顿旁边,他喉头动了下,心里莫名有点滞涩。
弥尔顿正在说:“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看到他的话,能顺便帮我带句话吗,我其实从来没有后悔这一切……算了,这句不要,活了这么多年,突然煽情一把真吃不消。”弥尔顿摆了摆手,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惆怅与无奈,他重新抬起头,粲然一笑,唇边显现出岁月的纹路。
“就说,我挺想你的,回家吧。”
王也和诸葛青拿着任务文书的副本出发去找小木屋和那片密林瀑布了,简一航被留在宫廷里继续与城主唠家常,顺便看着龙蛋做个见证——反正后面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两处地点都是同一方向,路很好找,二人来到小木屋门前叩了门,屋里的人警惕地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只露出一只琥珀色的竖瞳,说:“你们是?”
诸葛青:“我们是从外界而来解决此处难题之人,城主让我们来找您指点仪式的准备材料和过程。”
“还真被他找到了,进来吧,等我调配下,很快就好。”他懒洋洋地耸了下肩,打开门没管二人,径直掀起门帘到里面捣鼓去了,十分心大地把他们单独留在外间。
王也环视了下屋子内部的布置,墙上都是些炼金术的阵图、标记,晒干草药以及各种看不出所属的动物器官罐子,他向诸葛青递了个眼神,用手指在桌面上画了几笔。诸葛青瞧见了,刚要开口说话,那人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举着一瓶药油一样的东西,脸上有些得意:“搞定了!”
定睛一看,这人的模样倒不赖,五官生得极柔美精致,是个美少年,只是一双竖瞳让他眉眼间平添几分妖异戾气。
他也不客气什么,直接坐下来跷着二郎腿,和两人说了这东西的用法,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要关门送客,倒是好心给他们指了下那密林的方向。
王也说:“怎么,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那少年倚着门框抱肩:“嗨,我去干嘛,给你们当电灯泡?我这双眼生得这样好看,还想用来多看看这世上美景呢。”
王也:“不是,我们没有,别瞎说啊……”
“你们两个长得又不像,既然不是亲属,那肯定是一对了。别解释,我见多了。”少年一脸兄弟我懂你,一爪子就要拍上王也的背却被他飞快闪开。
王也被噎得无话可说,仔细想想这话有些道理呢……不是——他余光瞟了眼身侧,诸葛青竟然完全没有出言反驳,他便也无意此地无银,而且掏心窝子说,倒还有些乐意被误会,可是看诸葛青无动于衷的样子真教他有点心里忐忑。
诸葛青眼睛睁开了大半,清越的声线教人浑身舒畅:“请允许我打扰一会儿,有个小问题想请教一下您。”他在少年耳边窸窸窣窣说了几句话,少年立马神色一变,面容扭曲,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面:“他,他真是这么说的……”他突然话语像断了线的风筝,低下头,“那好,我去见见他。”
走出一段路,王也说:“你是怎么看出他真实身份的,我看了屋子只觉得有些异样。”
诸葛青:“他抬手腕的时候,我瞧见了他手上戴的黑珍珠手链。”
王也恍然:“与弥尔顿的佩剑上的是一对的,还有竖瞳,这就对了,这城里的龙族也不多,至少一路也没见几个。”
诸葛青正在想这货倒也不算白长了眼睛,谁知王也重点全错地说:“你没事盯着人家手腕看干嘛?”
诸葛青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王也恼羞成怒:“我,谁吃醋了——行吧,我就吃醋了。”
两人来到所说的密林小溪,盘腿相对坐于浮桥之上。
诸葛青在手上涂上药油,抹在王也眉心:“这个办法简化称为‘神交’,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不会害你。”
王也脑中一群马鹿飞奔而过,哐哐地往墙上撞,他心说不会吧,神交,是我的想的那个吗……
诸葛青把手覆在王也的后脑,两人贴额闭眼,在药油作用下完成了五感的同步。他们手指叠在一处,王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诸葛青的睫毛很长。接着,一阵温和的微风将许多记忆与画面送入了脑海,一个熟悉的身影徘徊不去,让他有些恍惚与心悸。当那人欲转过身露出额发下面容时,突然间脑海中只余一片白光,王也看到冰雪消融,山川染上黛色,画面一转,一枝海棠在风中摇曳生姿,锯嘴蜂鸟悬停在旁边,用薄而长的鸟喙轻柔启开花瓣,抚弄蕊丝吸取其间香甜的花蜜,叶尖的露水缓慢滑落下来。
他迷醉地伸出手想去接那莹莹露水,却看到一双清澈的靛蓝眸子从下方注视着自己,王也心神剧震,那般春和景明、旖旎非常的景象便一下子消散了。
王也猛然睁开眼,冷静了一秒,然后一掌推开了诸葛青。
谁知这一掌却让身体紧贴的两人一同栽进了山溪之中,跌了个透心凉,王也冻得嘴唇发白,抱着诸葛青哆嗦了下:“青……”
诸葛青肤色本来就白,如今更是白得不似常人,水打湿了他额前碎发,他眼眸冰冷,一拳把王也打歪在溪水中。溪水只有小腿那么深,王也呛了一口水爬起来。
诸葛青捏着拳还在急促地喘着气,眼角飞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闭上眼道:“冷静下来了吗。”
王也回想起刚才孟浪的行为,有些后悔,哑声道:“对不起。”
诸葛青摇头道:“是我想当然了,低估了这‘神交’对人的影响。”
王也心说不是这个原因,其实是他自己先动了不该有的念头,然而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诸葛青脸色缓和下来:“王也,你有没有……算了,我现在终于知道心灵沟通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不过是些鬼蜮伎俩。你想到什么了吗。”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就算我们不来,这里的能量体系迟早也会崩溃。”
诸葛青站了起来,他头发浸得半湿,索性将发圈解来下握在指间:“但在那之前,已经有许多人受到了影响,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王也目光沉沉盯着他看,像要将这难得一见的景致记在心里一般,许久也点了点头道,好。
事情解决之后,浮空城开始隆隆升起,随着一声龙吟,众人被传送至了裂缝出口处,只是落点分散且不太精确。
王也从树后走了出来,他身上沾满了草叶,脸上也有擦伤,由于冲锋衣材质非常耐操,所以只崩开了几粒扣子。他一边往这里走,一边拣着自己身上的草叶。
诸葛青看到他一脸惊讶:“你怎么弄得一副……被糟蹋了的样子。”
王也随口答道:“明知故问,不就是被老青你搞的吗。”
这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简一航目瞪口呆地看着诸葛青:“我、我不在期间,你们俩发生了什么?”
王也架着猞猁就往快要关闭的裂缝出口一扑,用不大不小的音量爽朗地说:“这还用问,当然是,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呗~”
临别时,王也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模糊的记忆与画面:“诸葛青,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诸葛青:“对啊,你还当众欺负过我,把我都打吐血了呢。”
王也一脸懵逼,啥,我还干过这缺德事,而且你诸葛家的人居然还没打死我?
“站着别动。”
王也闻言没怎么想便照做了,接着他僵住了,诸葛青从背后搂住王也,手穿过他胁下,摸到第三根肋骨上方突然就停下了动作,他对着那泛红耳廓吹气,低声道:“王道长,下次可别随便把后背露给别人了。被害了就来不及了。”
王也怔愣了下,听见那妖孽在耳边扰乱他的道心:“我很危险的。”
王也望着那背影离去,他用手碰了下发烫的胸口,触及之处离心脏还足有一寸的余地,他扯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
他想,可是青,你不是别人啊。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城,城里住着一个自己也不愿看清面容的人。你的心里,又住着谁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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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21: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无人区玫瑰



1.


  
诸葛青推开协会附属咖啡店的玻璃门时,毫不意外地在柜台边见到了一个长发男子。对方捏着顶鸭舌帽看似随意地望过来,帽檐下剑眉入鬓,鼻梁高挺,正是熟人。见他脚步带风地转进来,男子浓墨般的眼珠动了动,仿佛一尊雕塑的表情忽然活泛,然不过三秒,他周身气机又隐没如常。



是王也,他似乎本想对诸葛青点个头致意,却又半途刹住。他们已有三个月没见过面。那日鸱吻城山溪之上,二人神识共享,他的胆大妄为令诸葛青印象极深,如何能忘怀……诸葛青略收紧下颔,左手在衣袋里攥着腕上细细的长链,他走到柜台前叩了叩橡木柜台,朗声道:“一杯冰美式。”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咫尺之遥的王也,对方果然摸了摸鼻子转过脸去。



店内十分冷清,穿着黑围裙的咖啡师低头开始调配,咖啡豆的浓醇香气盈满了不大的空间,不多久诸葛青便握着纸杯走向靠窗一面,王也晚了几步,默不作声跟着他,两人挑了处四人卡座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凝滞。



王也最终开口:“最近过得如何?”



挺好。诸葛青失笑,这对话也太干了,听上去有点没话找话。



可不就是没话找话。要旁人来看的话,他们还真是一对冤家,国内挂靠协会的调查员少说也有两千余人,自鸱吻城分别后他们已是第三回同组了,中间那回还有其他人充当缓冲,如今又回复到孤男寡男并肩作战的场面。



——是的,一般来说引路人就像跑团里的KP,担任向导、记录文书、第三方监督以及评价职责(虽然对他们两个来说没什么影响),因此调查员基本不会把他们算入同伴之列。



他们对面休息区一位膝上卧着伯曼猫的年轻女性忽有所觉,注意到两人的到来,便拍了拍身上毛球站起身走过来,打了个招呼坐到王也边上。



“你们二位都互相认识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姚浅舒,任时空监管部门华北分区研究员,以及这家咖啡店的店长。”她模样生得落落大方,留着中短侧编发,气质出色,是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长相。



摇钱树?诸葛青略微愣神,已被姚浅舒看破,她抹着枫叶红色号的嘴唇一字一句重复道:“是姚,浅,舒。”



王也左眼朝他眨了眨,诸葛青恍若未觉,微笑着点头称赞道:“好名字,令尊令堂定然是有意思的人。”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脚尖被人轻轻踩了一脚,诸葛青将眼一眯,却见王也两眼放空,腰板挺得老直。他今日倒有些没来由的紧绷,这是怎么了哇,诸葛青心想,况且老王竟然也学会桌下踩人脚尖了,连姚浅舒怎么回答的也没仔细去听。



话题打开后,诸葛青的专注度上升,伴随着不时的点头与恰到好处的语气词,姚浅舒自然也被他高超的社交技能打动,然而诸葛青初时的细微破绽,却为桌上另一人尽数收于眼底。王也前方只有一杯柠檬水,他的视线短暂落于诸葛青的手腕上,那里比起上回遇见时多了一根细长银链,尾端坠着一颗细小的阴阳纹珠。



诸葛青的纸杯咖啡啜饮了一半,他们却已就着天津的天气聊了几个回合,不同于简一航易被看透的单纯,姚浅舒虽然聊天时选的话题年轻时髦,为人风格上却显得直爽旷达,诸葛青仅凭着些许对方应对处理时的落差,觉出来对方的城府更深。果真,姚浅舒面容一肃,两手交握搁在膝盖上开口道:“你们的资料我已经都看过了,与二位共事过的简一航是我的老同学,实不相瞒,我先前与他打听了你们合作完成委托的情况,如今有一个疑问要先问过二位调查员。”



她却直接将头转向王也:“首先,也哥,你怎么入了这一行,有多久了……这件事王总那边清楚么?”



王也顿了顿,肘部压上桌沿,沉声道:“他不清楚,你别告诉他。”



姚浅舒还待再说些什么,王也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了句这是我自己的事之类的话。姚浅舒便不再说话,侧头看向窗外的无尽夏绣球,默了一晌,又把目光转向了对面的诸葛青,王也便愣了一下。他这一愣,教姚浅舒目光流转间明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诸葛青原本点了一块黑森林蛋糕,叉子一边戳一边竖着耳朵尖在听八卦,这两个老相识的男女却跟围剿似地目光频频瞟过来,弄得他食不知味,便清清嗓子咳了一声:“您二位一直盯着我瞧,莫非我的脸上长出了花?”



王也表情有些噎住,像是没想到诸葛青这般直接,便摆手道:“跟他没有干系,是巧合碰上了。”好个自欺欺人的没干系啊,诸葛青心中冷冷一笑,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专注地叉起草莓送入口中,仿佛品尝人间绝味。

  
2.
  
  
王也说了没干系,姚浅舒不信也得信,却也没等来长发男人盖章朋友两字之类以作定性,见他不欲多说,就将这话头揭过,谈起了任务的事情。


这回事态不比先前那次的时空裂缝来得大,只是一方个人开辟的场域。


那棘手在何处?王也与诸葛青皆有疑问,两人的情报渠道只告诉他们,这次的难度,主要是不能以常规方式去破解,但危险系数并不高。协会隔段时间发布的任务是效仿科研实验的双盲法抽取调查员与引路人,姚浅舒顶多比他们早一些看到资料,以及从引路人收到的指令进行反向推测。


要知道,域比界更脆,换了能力偏向攻坚手的分分钟就能把场域破了,损失很小。王也提出来了这一点,姚浅舒只道,进去以后便知道了,从未见过如此深的心障,再怎么形容也只会被当做夸大其词。


诸葛青暗地叹气,又是心障,他这两年来都见过了多少次心障与幻梦,异常事务调查界应该尽快出台心理卫生建设白皮书。


  
王也便问,那这回是要扮演么。姚浅舒含糊地说,很有可能,紧接着补充道,你放心,就当踢门团,我信用额度高到无限,踢坏我来赔……


王也捂脸,您想踢哪儿的门啊,域主人让吗?他瞅空用手机发微信给诸葛青帮忙解释:这位姐们痴迷跑团,因而造就了表面上的性格反差。


  
诸葛青回一个了解的小狐狸表情,短手短腿的毛茸茸晃着尾巴,脑门上砸了一颗颗小星星,莫名委屈巴巴地看着屏幕那头。王也忽然一阵恶寒,给萌的。


这次的任务不是紧急事态,姚浅舒又特能唠,任务前情说到一半被服务生叫走,打电话订没货的咖啡豆去了。诸葛青表情没什么变化,摸着凉丝丝的纸杯,咖啡因令他头脑更加清醒:“你们认识?”



王也解释道:“姚仙儿的父母与我父母是世交,她家主要做环境保护方面的业务,这家店她自己开来玩的,借给协会当场所。”诸葛青秒懂,如今这生意很赚,有钱人啊。他早就知道王也家庭背景,反过来王也对他亦是知根知底,两人继续上次没聊完的股票话题,姚浅舒回来时惊讶他们竟在好好聊天。


王也:“……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矛盾,就是一时没有话说。”诸葛青在边上笑了一声,他耳尖微红啧了一声。


姚浅舒是见过市面的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光芒,看了腕表说道:“那动身吧。都准备好了吗调查员,我这儿不比华东,不用口令,低调做事。”



她摊开先前那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把夹在里面的任务文书抖落出来,确认过两人一者暗金一者靛青的印记,便卷起了任务文书放进挎包,将杂志推到了也青两人面前。


“域的入口就在这里面,”姚浅舒认真道,“还记得我说过的吗,这是一个有女巫血脉的小说家,她迷失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翻开一切书本媒介默念她的名即可召唤法阵的力量。”


诸葛青:“她叫什么名字。”


“席娅·莉布茨。”姚浅舒低低答道,手指划过铅字的地方忽然绽放出一粒米珠大小的绿芒,纸页忽啦啦快速翻动起来,少顷间翠绿光芒突然大作,将他们身影吞没。数秒后书页静止,服务生照常工作,好似一切都未发生,伯曼猫跳上桌子喵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尾巴。





3.


王也、诸葛青、姚浅舒三人站在一间古朴书房之中,房间不大,只有二十平米的样子,两面都是书柜,除此之外只有一架白色立式钢琴,顶上有一只木雕猫摆设,一套胡桃木书桌椅,桌面、桌角都堆满了蘸水笔、火漆印章、一摞摞纸质手稿之类的东西。


王也走到门边,拉住门把手推拉数下,他转头道:“这门出不去,这个域的空间这么小?”


姚浅舒:“也哥,这里不小,所有的书内世界都可能是她拓展出去的域……岚哥进来看过,他说这活精细加上要给人做心理疏导,他实在搞不了,就转到协会了。”


诸葛青与王也对视一眼:“岚哥是指张楚岚?”


姚浅舒点了点头。诸葛青托着下巴思忖一会儿,张楚岚还在天津,冯宝宝应该还在他身边,这任务他们两个高手都搞不定,凭我们俩就能解决了吗?


王也随手拿了本硬壳书翻了翻,即便有协会的语言自动转化装置,一行行字仍然看得他头昏脑涨:“要破心障,必须得找到主人本身或者投影,难道说我们要一本本试过去?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这是文字解谜……”


姚浅舒摆手:“肯定不是,华北负责人用元素探测仪将这个任务归到扮演类里,如果进了书中世界就应该有线索了。我们先找她自己书写的那些,另外就是——”


诸葛青接道:“席娅·莉布茨的日记,任何一个作家的日记或者随感,都是创作必不可少的素材,也记录反映了她人生脉络与重要的大事节点。”


“和聪明人组队真的太痛快了。”姚浅舒不由感慨,她拉着王也嘀咕,“你从哪儿找来的妙人?”


王也望着诸葛青倚在桌沿捧起一本书,他仅有劲窄结实的后腰为支点,休闲衬衫一半扎在深灰西裤腰之中,裤脚挽起一圈露出雪白的脚踝,显得人更高瘦了,是潮流公众号说的那种青春又心机boy的穿法。于是王也侧过头去深深看了她一眼:“协会分配派发的,羡慕吗?”


姚浅舒:喵喵喵???


  
4.


  
干起活来姚浅舒也没闲着,找话题道:“对了,你们前头都干了什么啊,为什么15年到16年的文件都被放进加密档案里了?连我这个职位都只能看到题头。”


诸葛青一脸正经地拍拍王也的肩膀:“这事得问姓王的。”


王也大惊:“姓王的认为这事问姓诸葛的为好。”


诸葛青摇手指,他做这个动作有一丝俏皮的青春气息:“姓诸葛的认为姓王的表示‘这事问姓诸葛为好这句话完全是鬼扯。”


王也还欲再辩,姚浅舒虎起脸,抓着手里的笔记本对他们交叉手臂:“等等等,禁止套娃。”


两人于是乖乖地闭口不言,继续手头大海捞针的翻阅工作,王也走到诸葛青身边低声唤他。


诸葛青,诸葛青。


什么事。诸葛青扭头问道。


王也疑惑问道:什么叫套娃?


诸葛青笑了笑,凑近一点摸上王也鬓角斜逸旁出的发丝,帮他理到耳后,对他说:“禁止禁止套娃。”



身后的姚浅舒把一摞书重重搬上书桌,自言自语道:“你们俩可真是够了。”


诸葛青从书架的底端翻到了一本摘抄记录的册子,有一段被重点圈划出来,有手指摩挲反复研读的痕迹:


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这种安详宁静的快乐好像有一种叫我惊惧不安的东西。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变迁—变迁和无法预见的刺激,我是准备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满布的海滩的。[1]


王也已经翻到第三本书,终于掉落下一张纸片,席娅·莉布茨在上面书写道:“我早已经明白,我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终此一生写下的并非是星辰日月而是是废铜尘沙,我们费尽心思却始终在相近的主题中打转,寓言、神话……被前人写了一遍又一遍。有人说过,世上只有一个故事[2]。可是,我的朋友,为什么当我做这件看似无意义之事时,能得到片刻的愉悦?我想说,为了延长这种反馈,我情愿一直写下去,若是有一天我苍老到手发抖了,我还可以把我脑中所想的都说出来。”


最后一句以潦草的笔迹写道:“谁也不能阻止我写。”


姚浅舒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向了立式钢琴,随后有些呆滞地问道:“刚才,你们有看到上面有一个坐着的猫型木雕摆件吧。”


诸葛青把手里的地图集放下:“是啊,怎么了。”


姚浅舒艰难地吞咽了下:“它好像动过了,刚才眼睛朝向是望着西面的……”姚浅舒说完自己也不确定了,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就坐到天鹅绒褥子上抱着本书翻,忽然听到王也吞吞吐吐道:“姚仙儿,你怕猫吗?”


她头也不回地答道:“不怕啊,怎么了,我比较怕黄叔家里的那种大狗……”姚浅舒若有所觉,猛地转过去头,一只绿眼睛的黑猫踩着本画集,绒绒的尾巴搭着自己的右肩,对她龇了下牙,和钢琴上的木雕摆件长得一模一样。


半声尖叫卡在姚浅舒的喉咙里,她手脚僵硬,血液逆流,像被谁用一把锥子狠狠刺在心口。姚浅舒抚着心口将书半举起来遮着脸,慢慢爬起:“呵呵,呵呵,你们谁看到它是怎么冒出来的吗,可吓死我了。”


诸葛青皱了下眉,对王也道:“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王也略显紧绷地观察着眼前的情景,他见黑猫的行为完全不像是只普通动物,不由自主握住诸葛青的指尖,迅速打断他的话:“老青,对不住,你那体质太厉害了,建议憋着别讲。”


诸葛青心说,这世上敢对我说憋着的人除了我爸我弟基本上就只有你一个了。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肩,与王也一起看姚姑娘跟黑猫在房间里上演“荆轲刺秦王,秦王绕柱走”——姚浅舒是秦王,黑猫是那荆轲。


王也忽然拉着他的手说:“不该如此!诸葛青,你是行家,你快看这黑猫的行走路径像不像一个阵法。”


诸葛青不顾自己的手被攥得生疼,他定睛望去,那只猫优雅地抬起爪子,占据主场作战优势,在散落的书籍卷册之间轻盈腾跃,戏耍般将姚浅舒堵得团团转,它每踩过几本书的封面,便有一种簌簌之声从地板深处响起,一句句或长或短的话语被编织成金色的咒令,如同绫罗般漂浮在空中,隐隐有形成牢笼之势,将他们笼罩其中。


诸葛青掐诀引动风绳,将姚浅舒拉到一旁:“快阻止它。”


咒令兀自在飘动,在旋转,以他们为中心,上百条以语言以心血铸成的言咒犹如高悬头顶的箭芒,令人觉得精神压迫,耳膜嗡嗡作响。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断地在房间中念诵,从不带感情到混杂着迷茫、不甘、欣喜、失望等等各种情绪。


“我在想,行文风格可以通过学习来改变,可是思维却是相对隐性,难以改变的。”


灵压太强,超过承受界限,姚浅舒唇边已经溢出一丝血迹,也青二人也不好受,诸葛青站在巽位开了风鉴以抵御心灵上的侵蚀,王也一式香檀功德自坤位而出,旨在破秽净灵,却对非灵体的言咒不起作用,他啖出一口精血,身前纸鹤镀上层淡淡土色光辉,“咻”地一声朝黑猫双眼正中扑去。


黑猫抬爪将其撕裂,发出了被激怒的呼噜声,身形迎风而涨竟长成了豹子般的大小,虬曲毛发间结出了片片紫黑细鳞。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分不清现实与虚构。”


“我能让主人公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我尽情抒写幻想,想在书中补偿我人生中的坎坷,却永远无法令之消弭。”


“看书的人告诉我,他们获得了慰藉。但我却无法救赎自己,或许我不该对他们付出太多个人感情……我代入太深。创伤给我带来了名利,可我的荣誉同时亦是我的伤口。”


“终于有一天我想要结束这一切。我太累了,我遍身疮疤,无法自欺。美化其实是一种背叛,希望后来人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我于是想到我身上的女巫血脉,虽然很淡很淡,但已足够。我可以回到家乡躺在破摇椅上安度我的晚年了。”


诸葛青纵身跃出,先后擒来两句言咒,狭长双眼半开显像心法欲验其本源之道,王也站于他身后位护法。不过几息工夫,诸葛青神情间划过一丝茫然,真假无从辨别,这位小说家句句所言皆是实情,皆是伪饰。在他过往所知的那些经验之谈当中,唯有对类似信仰等某物事的全然信奉才能造就这般情况。
  


“嚓!”诸葛青手上黑琉璃应声崩毁,他阖目暂歇:“她最终还是没有回家。毁灭即是新生,她所求的到底是安详宁静的心灵故土,还是惊险刺激的海滩山崖?”


王也的眼望着他,并未贸然置评,诸葛青知道他的眼神从来不是古井无波的,道人看似无情其实多情,抑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王也的神情甚至有那么一丝慈悲,转瞬间便淡了,于是只有诸葛青敏锐地捕捉到。他手背暴起青筋,抵抗着上方的压力同时要与巨大化却依然灵活的黑猫搏斗周旋,这令他额间薄汗不断渗出,但思维却依然有条不紊地运作。
  


王也终于开口:“执再纯粹也不过是贪求太多,她并非真的坚定。到底想要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姚浅舒胡乱以手背擦拭嘴唇,将放任务文书的挎包举在正前,一阵金光从她心口钻出,竟是一只小小的踩了祥云的五彩貔貅,张口将言咒能量鲸吸般吞入肚中,三人压力顿解。姚浅舒双手抖若筛糠,咬牙道:“不就是作者心态崩了穿书么,弄出这等幺蛾子,老娘跟你拼喽。”她回首一震,讶异地问:“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从来没说自己是普通人啊,协会的引路人不全是没有战力的嘛。”


三人正要再说,黑猫或者说黑豹却已失去了耐心,仰头嗷地嚎叫了一声,窗外洒入一道翠色的妖异月光,屋中金色言咒的牢笼顿时光芒炽盛,以波形倒向外扩散将三人包围吞噬。诸葛青眉间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立时软倒在地,满身大汗,失去意识前他感觉有人牵住了他的手,云手粘连,自个儿反身垫在他的身下。诸葛青的胸肋硌着人的骨头,身体的其余部位却紧紧贴着对方厚实起伏的肌肉。那人发尾质地毛糙,从他眉梢鼻翼间划过,有一丝仿若晴日山岚、难以形容的气息萦绕于上,反复拂着诸葛青的鼻息。


诸葛青想要伸出手去,却已是不能,他略微往下看,地上那些书里的铅字已聚成一团乌云,浓稠黑墨如潮水般涌来将他腰部以下陷没。


王也,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非要倒在我面前……诸葛青的心口亦是疼痛,突如其来的悲伤攫住了自己的心脏,不觉已是泪湿两颊。


他也说不清这种浓郁的情感从何而来,他只是忽然在想,假如我不再执着于曾经的自己,就不会来到这里,不会牵这冤家的手做出一副赴黄泉般的样貌来。


然这个念头只在诸葛青脑中出现了一瞬,他竭力收紧僵硬的手指去感受来自另一人的温度,下颔线条不再紧缩。


诸葛青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的视野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5.


那时候人人都钦羡诸葛青,青春不老,能力超群,只有他知道,那是诅咒。




作为一个亡灵诗人,时间对他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他已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来到的新曼耳罗,但还记得在这儿的钟楼上能看到极美的晚霞,八月去岩滩上垂钓能见到一种鲜见的白色水鸟——尽管他并不吃鱼,亡灵只需要汲取生人的些许活力。诸葛青不同,他最喜听人们诉说对逝者的思念,对生命和生活表达各种强烈的愿望,简而言之,他将信念之力作为零食。新曼耳罗什么物种都有,西区鱼龙混杂,开了黑市一条街,驱魔者们人员不够管不过来。诸葛青就在其间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冷白的脸来,他披一领灰蓝的斗篷,藏起小辫,兜里揣着一支短笛,仅能吹得呜呜响。他不睡觉,清晨四点在王国广场上喂鸽子,而后支一个简陋的小摊子为别人写诗,毕竟,他是个亡灵诗人嘛,除却写十四行诗,别的他也不会。
  


可惜诸葛青是个运气奇差无比的诗人,他总是卷入各种光怪陆离的委托与案件之中,假如他不是亡灵,早就死了七八回了。他明明活够了,性子随和,却常会在被强盗抹了脖子扔进水沟之前就把他们蹬入驱魔者的寮户之中,弄得戴银链牌子的红帽们怨声载道。诸葛青这般恶作剧在碰上一个人时终于踢到了铁板,那红帽骑着一匹黑马,洞悉他是亡灵,鹰眼五十尺开外将他锁定。诸葛青才觉得后背阴冷,眼前白羽飘动,自胸口传来一股滞涩痛意,贯穿尖啸直达灵魂深部。


  
“你是太阳之影,自由之化身;倘若神眷以星辰与我置换——”


  
诸葛青身影变淡,还来得及摸摸胸上透明的洞,意识到自己被驱除邪灵的特制子弹打中了内核。
  


“砰”声不是炸响在耳侧,而是他从体内直接爆发,仿佛要点一束火树银花,诸葛青见识到了亡灵怎么用魂放烟花,但最好还是别用他的。他被点燃时头脑仍然清醒无比,隔着人海对上一双寥廓无尘的琥珀眼瞳,那人凝望着他的模样讽刺地像不忍分离的恋人。边上的鹿族姑娘发出尖利叫声,将他彩布搭成的摊位掀翻奔逃,那化成娇艳玫瑰的诗句便在风中陡然枯萎凋败,转而湮灭成金色的碎片。空旷的街角只有一根破了角的短笛骨碌碌滚过路沿,驱魔者将手枪里的弹壳清空,掉转马头走远了。一刻钟后,诸葛青以蹲着的姿势将自己的一缕缕残魂聚拢起来,他心塞苦闷,刚才诗不过吟了八行半,顾客撩蹄子跑了,酬劳飞了。


  
还没看清始作俑者的长相。实乃人间惨剧。诗人回味了一下濒死感受,突然发觉内核完好无损未被拿走,灵魂深处还多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诸葛青手指一动,短笛在他五指间灵活飞舞,音孔响出断续呜咽之音,他猛地被拽进一朵云里,代替心脏的内核竟然有了律动的节奏。他进入了一段别人的记忆,短暂苏生。


  
诸葛青旁观自己抱起一个四五岁的黑发男孩,那孩子在他臂弯咯咯笑着,小脑袋依偎在温暖的胸膛上。“诸葛青”摸着他的额发,把图画书上的内容新编成短小生动的儿歌唱给男孩听,又在地毯上随性起舞。那个他最后蹲下身将男孩举在肩膀上,问他长大了想做什么。那男孩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眸看着他,正当他张嘴要回答的时候,诸葛青身影浮动,又被卷进云层掷了出来。


诸葛青从来没有这样深入地进到别人的记忆里,找他写诗的都是十五岁朝上的人,固有早慧的种族能清晰记住一二处早期的童年经历,却没有一个人类能描摹出养育者尚显年轻的面庞,人类的社会性令他们早期时喜好盯着人脸看,精神发育却还显得稚嫩无比。那记忆里的几乎每一幕都没略过自己的五官,诸葛青觉得这另有隐情,他带着玫瑰花骨朵大的透明窟窿回居住的旅馆休养,旅馆老板的女儿对他的伤势大呼小叫,搬来躺椅摆上一壶红茶让他去歇着,自己带着一路滴滴答答的水珠去厨房照看灶上的粉蒸排骨去了——老板的女儿姓姚,是东海的鲛人。
  
  
6. 
   
  
诸葛青裹着晒得松软的毯子睡了两个钟便恢复过来,他是闲不得的,那身低调蔽体的斗篷早烧毁了,便穿着一身能直接去骑马的便服浇花侍草,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个阴恻恻的亡灵,像个阳光帅气热爱社交的美青年。诸葛青周末还帮姚浅舒切剂子与择菜,换之以一边煮饺子一边听鲛人唱歌,他们在咕噜噜翻腾着水汽的厨房里头以餐具击打出简短的旋律,夹杂着楼上旅馆老板打算盘珠的啪啪响声。


姚浅舒唱完了歌,有些不满地说:“诗人你有些心不在焉,连我的调子有点起高了都没听出来。”


  
“还是那般动听,我听着呢,感谢你的歌声一直以来对我的激励。”诸葛青笑着给她赔礼道歉,然后将自己曾写过的诗歌都誊录到了皮面本上,为了创作他必须接触不同的人,姚浅舒最大的特质是无忧与乐观,简直不像个鲛人。诸葛青不清楚对每个人来说怎样才是好的,就如同他是个特立独行的亡灵诗人,没人规定亡灵不能当诗人。
  


诸葛青没撑过一星期又到西区街角去摆摊,算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某天,诸葛青悄悄检举了一个假冒的占卜师,不慎又招惹上了西区那群驱魔者的惦记。第二日晌午,诸葛青正给钢笔吸上墨水,那骑着高大黑马的红帽驱魔者又持缰立在桥上,遥遥对望,而后拔枪隔着窄河送了颗特制子弹给他。
  


诸葛青这回摸清了他路数,没等火药入体扑哧一下散了黄似地就范了,不过亡灵不仅上不了天堂,他这个亡灵诗人甚至根本死不成。不到十分钟,诸葛青从委地衣物里头爬起来,将嵌入自己心口的雕镂了奇特符箓的子弹抠出来不断往上抛动。诸葛青以思考者姿势夹着钢笔陷入沉思,这个驱魔者也不像眼神不好,老是骚丨扰他做生意又不想真的斩草除根,到底闹哪样啊,亡灵诗人吟个诗没触犯法律吧。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朵眼熟的云已经缠绕上了他的脚踝,像猫狗似地在脚底打了个滚,殷切地伸出了一小片,如同小爪勾丨引着他。
  


诸葛青甩落子弹,伸出手去薅云朵:“啧,又来了。”这回,他梦到了那个人的少年,小孩长得瘦伶伶,毛发还是那般墨黑,生就一副聪明老成的面相,与他讲述天文与机械原理时,却会眼神一亮,脸庞闪动着毫不掩饰的期盼。诸葛青看得心里一动,他看着自个儿把书本放到了腿上,从怀里掏出一枚徽章放进黑发少年的手里。


  
诸葛青睁开眼,还在想那枚略有些眼熟的徽章,那似乎跟本地驱魔者的会徽差不多,都是教会神职的制式,这么说,记忆里的那个“我”他其实是个信仰光明的传教士?
  
   
7.
  
  


   
诸葛青把这归结为孽缘或者宿命,等他被那位驱魔者以差不多的方式净化了第三回时,那红帽仿佛终于想起来要看看亡灵是个什么模样,便上前把他的兜帽掀开。诸葛青扮演尸体特别忠实,双腿一蹬,惨白的人直挺挺地躺在他那破摊位后边,阖紧眼眸的睡颜任谁来了都不忍心打搅他的清静。驱魔者却皱了皱眉,察看了他胸口的窟窿,又把人的兜帽重新盖好,翻身上马,走了。


 
那驱魔者要是认得他,定然不会是这般淡定的反应。诸葛青窥看了他挂在胸前的银牌,这不能怪他,人家半跪在自己面前,他眼皮稍微启开一丝缝隙就能看清,那上面的字符译成英文便是Wang Ye。诸葛青便托了朋友去打听这位驱魔者的生平,听说这人是六年前加入的冬青教堂驱魔者的队伍,十五岁以前的记忆出现了严重的空白,但性格极为随和,经常乐于助人,拿薪水补助同僚的家人。诸葛青听到这里实在感到不快,就他的经历来看这位王姓驱魔者可以说是冷酷无情,而且眼神极差,要不怎么会把同一位亡灵诗人净化了一遍又一遍,而且懒得记录人的样貌和内核属性呢?


   
这之后足足一个月,诸葛青都与驱魔者们相安无事,他也再没有见过那骑黑马的身影,诸葛青仍在西区流浪,有时回到旅馆对鲛人说起这位驱魔者。他一边被卷入各种麻烦,一边倾听人们的愿望与寄托对亡者的思念。那枚杀不死他的雕刻了符箓咒文的子弹也被诸葛青捡了回来,穿了条细链跟自己的怀表放在一起。诗人的余生似乎会这样重复下去,说不上寂寞,人们的经历故事总是层出不穷,他们充沛的情感与意念对他来说既是养料也是慰藉。


  
只是有时候,亡灵诗人会在皎洁的月光下爬上钟楼,掏出自己的怀表摩挲那冰凉的弹壳,他没有心脏跳动的地方涌出类似伤感的情绪,随着下方波光粼粼的河面略微起伏,他不觉得排斥,只是有点新鲜。  
 


诸葛青想象过若是见到了王也第一句话要对他说些什么,他在月光下自导自演起来。  
    


诸葛青单手覆在胸口行礼:“你可以称呼我为,亡灵诗人。”


  
诸葛青又在钟楼边缘蹦跶一下,对着空气伸出一只手:“你很有故事,等你死后,我要为你吟诗(取材)——唉,可不要找别人啊。” 


他傻气地笑了一会儿,便抱着腿坐了下来,望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的记忆里的那个人和我长得那样像?”周遭万籁俱寂,月亮静静地悬在天上,从厚实云层中显现了半边脸庞,几分含羞地望着沉思的诗人。


  
今日,姚浅舒在晚餐后对他说,难道你不觉得最近你谈论起某个人的次数多了一些。
  


诸葛青恍然,原来他已经很久没牵挂过一个人类了。


  
只是他还无从分辨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8.


  
诸葛青常念诵十四行诗,春日,太阳,秋叶,星辰,雪原——这些常见的意象他也经常使用,没人会对他说这些都是陈词滥调,毕竟诗人吟诵时具有非同一般的魔力,语调又错落起伏,饱含深情,另外,他还有俊美而不显得过于阴郁的容貌。只要他念诗,人们就会忘记他身上那种很淡的死亡气息,全心去感受与逝去者共同联结的那份记忆与情谊。


到了霜月,王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仍在老地方非法摆摊的冤家,他收起枪袋,无奈地夹着马肚上前,脱帽放在胸前低头看向他:“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诸葛青飞快答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吗,队长大人。”王也已经晋升为驱魔者小队的队长,领子上多了一枚冬青叶印记,他气质沉稳如高山,正不错眼地打量着他,淡唇未压一丝笑意。单方面相处久的诸葛青却觉得对方没有看上去那样不苟言笑,他礼貌地通报了姓名,邀请道:“您在执行公务,不打扰了,改天能一起去射击俱乐部约一场竞赛么?”
  


王也略感诧异地看了看他,点头说:“可以。”他顿了一下,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到诸葛青跟前,手指迅速准确地虚点在他胸口:“这儿,拿出来,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啊,我捡到的啰。”诸葛青探手取出怀表链与链接在上面的特制子弹,在王也跟前晃了晃,对方想也没想一把握住,却摸到一只冰凉纤瘦的手腕。
  


王也眸色一暗,反手一抹,诸葛青却步后仰,两人登时对打起来。诸葛青知道他拔枪快,枪法准,可没想到王也的体术械斗技巧也这么好,王也虽然平日骑马巡视,却不用佩剑,身上只有一根短棍,近身粘连缠斗极为烦人。诸葛青脱不开他的优势范围,又被那人制服法袍上的光明符咒弄得身形滞涩,实在发挥不出自己的特长,他往后疾退,靠在灯柱上轻柔抬起手指,干脆开始吟诗。


  
亡灵诗人本来就擅长攻击他人精神上的弱点,他却从未用此作恶。诸葛青锁定他琥珀色眼眸,沉入的是一片无止境富有生机的松涛,一片宁静而暗藏着危险漩涡的海洋,他化作一缕孤烟,他熟悉地绕开王也放置在记忆中的暗雷,只往那斑驳的光点飞去。


王也的意识反复追问他、排斥他:“你想干什么?你在找什么。”
  


诸葛青化成一个透明的小人在王也的记忆中不断穿梭,那是一座云端城,然而没有飞鸟与阳光雨露,也没有任何的音乐,诸葛青觉得这里很单调,他开始念自己最为得意的诗句,用轻柔的调子歌唱起来。诸葛青对他的意识,远处的一轮太阳说:“别误会,我只是想给你吟诗。”
  


我对你感到好奇,我想要了解你,我只是……想要看看为什么是你。  


王也最终被他说服得松动,诸葛青轻柔地摸上最深处的一片云彩,它缠绵缱绻地卧倒在他脚跟,幻化成一头成年的云豹,一步三回头地将他引入一间斗室。
  


他将门推开,白光将诸葛青淹没,他明白了一切。他不仅一下子清楚自己和王也的关系,也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死因。原来他们缺失的那些记忆,全遗留在包裹着王也自身灵性的枪里。诸葛青还是青年的时候,因为本身工作的原因将王也抚养长大,他们的关系,近似于父子,又像是一对兄弟。他曾经是神职人员,肩负净化之责,却在一次对抗巫妖入侵的意外中丧命,教区的枢机主教将他的遗留的内核炼制成了这把手枪,然后交给了王也保管。王也成年后便出现了一个病症,每过十年便会寻找一处静睡,醒来时便忘记了上一次在人间游历时遇到的人和事。


云豹蹲坐在诸葛青面前,化成一个蜷缩在地上的男人,正是记忆逐渐复苏的王也,诸葛青俯下身子将他抱在怀里。   
  
  
9.
   
域中不觉岁月长,外面的时间却还未走过一顿饭的功夫。王也以纸鹤为载体,将一干人等拉出快要坍缩成龙眼核的域,姚浅舒晕高,从衣服口袋里刨出薄荷鼻吸一通自救。
  
诸葛青将王也拉到边上:“你觉得这个故事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王也仍撑着头,正在回顾自己一团乱麻的记忆,他仿佛一台接收了太多快穿流和无限流的老式学习机,不免有点卡顿:“我……你在我的意识里说了什么,诸葛青,我跟你之前是不是真的见过面,还不只一次……”诸葛青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珍贵的脑袋,走向已经清醒的姚浅舒:“姚姑娘,这任务就算结束了吗?”
  
姚浅舒从桌上的杂志里拿出的除了任务文书,还有一个扁形的绘制了夜莺与玫瑰的铁盒,她摇晃着听了听,将盖子移开从绒饰上将一颗物事小心拿起:“嗯?这是一颗红宝石。”

诸葛青灵感突现,赶紧阻止她:“别动。”

姚浅舒手中的宝石立时变作了一颗吱吱作响的眼珠,从盒子边缘一蹦而起投向大地,被王也的纸刀一劈,化作一股青烟散开了。
姚浅舒被吓得眉毛一抖,将铁盒盖好放回原位:“我希望这惊悚的部分到此就结束了。任务文书也确认了,完成度高于百分之九十,恭喜你们……”  
    
他们说话的关儿,服务生正将一盘烟熏三文鱼三明治放入保温的柜台当中。
  
姚浅舒目睹了这一幕,如梦初醒般叫了一声:“啊!”
  
王也:“怎么了?”
  
姚浅舒捶腿,咬牙切齿:“我想起来,刚才那场扮演里我的粉蒸排骨还在灶上,我调了味还没有尝过。”
王也与诸葛青相视一笑。临分别时,王也走在下了朦胧细雨的街角,上前抱了一下诸葛青的肩膀很快放开,低声说道:“谢谢,这个还与你吧,在域里的那一次。”

他转身欲走,身后却有一股力道拉住他的袖子,他听见诸葛青的声音悠悠传来:“还?我都还没有同意,老王你急着走干什么。”
  
王也惊喜地望着他,诸葛青放开手,转而牵起他的一根指头,将他拉入旁边的雨棚下头,噼里啪啦的韵律在他们上方响起,像唱一支欢乐的三拍子的歌。诸葛青的手心湿润地贴着他的唇,他以目光描摹王也的眉眼,仿佛一阵清风将他长期以来抑在胸中的郁气全数吹散了。
  
诸葛青笑着说:“咱们时间还长,不如……找个地儿,把话说清楚?”
  
王也也牵动嘴角,压住一个笑容,响亮回答道:“行。”




【完】





[1]出自毛姆《月亮和六便士》。
[2]出自托马斯·福斯特的《如何阅读一本文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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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8 22: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通篇下来只记住了:人间正道数旗门,万物皆可土河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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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8 22: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上下一白 发表于 2020-7-18 22:03
通篇下来只记住了:人间正道数旗门,万物皆可土河车

草生,尽管信息量很大,但是暗号更加洗脑。这是万物土河车教派的联络语,欢迎加入组织围观也青打情骂俏(不)
CP28 一人之下也青同人本《逢羽客》,收录斩春风、小行星,无人区玫瑰三篇小文,可在CPP上关注,需要通贩方式入手可关注lof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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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9 06:58: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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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1 08:38:34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哈,这个暗号好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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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1 10:54: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扮演游戏看得我还有一丝激动和欲罢不能,啧啧总觉得里头有什么万字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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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4 07:39:49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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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6 20: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想再求一篇!这个设定很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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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16 10:25:24 | 显示全部楼层
您是宝藏。几篇文下来感觉像从一个梦境接连不断跳到另一个梦境,看得懂的看不懂的意象在梦境中全部都如此合理。
您的ID跟这篇文简直绝配。
我为什么才发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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