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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7 14: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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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小米粥】
南瓜，削皮，去瓤，切小块。
小米，免洗的，抓两把，但还是过遍水。
南瓜小米粥。
南瓜放多了，像煮南瓜；小米放多了，挖一勺粥就会陷下一个坑，半天也填不平。南瓜和小米放多少，什么时候下锅，全靠王也拿捏。要王也说啊，熬粥的食材还在其次，“火候”才至关重要。非要不大不小的火，慢慢烧，慢慢等，不能半温不熟，也不能熬过头。这火候太难说清，用锅七分热油三分熟来判断根本不靠谱，炒菜煮饭每每都在试探，心里念叨“差不多了”，但求揭开锅盖时是那个味儿。
“到哪儿了？”他坐在厨房专用小凳子上给诸葛青打电话。
“快到楼下了。”青略略顿一下，“又喝粥？”
“嗯。”
“隔着手机都闻到味了。”
诸葛狐狸话语间中气挺足，看样子这次任务应该很轻松。不过……也说不准。这狐狸，什么时候都光鲜亮丽。哪怕身上带伤，衣服一罩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在自己面前晃悠。所以老王很难从诸葛青的几句话里推断出什么信息。
上次诸葛青来家里蹭饭，一进门屁股就在沙发上生了根，理直气壮说自己出差回来没带什么礼物，就带了张嘴等着吃。
王也埋汰他：干脆找人喂你得了。
傅蓉不忍心看王道长忙得焦头烂额，放下零食前去搭了把手。好不容易提前开饭，王也去喊诸葛青，狐狸却陷在一堆沙发垫里睡着了。
老王想把人揪起来吃饭，傅蓉说阿青几天没合眼，就让他睡吧。
与其去揣摩老青的身体状况不如想想要怎么处理剩下的南瓜。
王也挑南瓜的时候光想着甜不甜面不面，全然没考虑大小。回家把南瓜往案板上一砸，才发现这瓜一顿吃不完，两顿不够吃。
他把剩下的瓜连皮切了放到锅里蒸，出锅后连着蜂蜜罐一并端到餐桌上。王也素来干吃南瓜，清甜，自有南瓜的香味。但因为口味偏甜的狐狸长期在家里蹭饭，所以蜂蜜和冰糖才派上用处。
“小米南瓜粥？”
因为隔着一道拉门，诸葛青飘进厨房的声音有些发闷。王也能想象诸葛青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皱眉的样子。他又听见哐啷的响动，大概是狐狸把开过门的钥匙扔到鞋柜上。
王也身后的门被骤然拉开，只见诸葛青挽着西装外套靠在门口，身上的衬衫熨烫得平平展展，下半截掖在西裤里，西裤也一样不带一个褶子。
他的嘴角照例挂了若有若无的笑，眼睛眯着，看不见旅人该有的疲惫神色。
青有王也家的钥匙。说是家，其实是单身公寓。王也诸葛青还有傅蓉等人加入哪都通的时间差不多，公司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也很近。真的很近。王也住诸葛青楼上，傅蓉住诸葛青对门。某次青来王也家串门，看见阳台上蔫不拉几靠毅力生长的花，硬是要来他家的钥匙，说帮忙照料房子。
王也也有诸葛青家的钥匙。自从撑死迷妹送给老青的金鱼之后，这把钥匙就没怎么用过。往后青不在的时候，浇花喂鱼的任务都落在傅蓉身上。
老王很笃定地重复一遍诸葛青的话：“小米南瓜粥。”
“又是粥！跟闹饥荒似的。”
“什么饥荒？”
“没干饭吃天天喝粥。”
“您富贵，下次来我做糠菜粥。”王也洗着砧板，觉得少爷真难伺候，来蹭饭还有诸多要求。可平常出任务时饿个一两天也没见狐狸吱过声。
诸葛青仍旧抱怨着令王也耳朵起茧子的话，但脸上没露出失望的神色，洗过手刺溜钻进桌椅之间，拿起筷子开始寻摸从哪里下手。
一盘素炒葫芦瓜，一盘西辣蛋，以及一小碗蒸南瓜。狐狸的筷子在菜上面盘旋一圈，夹走一块鸡蛋：“没肉啊？”
“你赶了一天的路，现在又是晚上，应该吃点清淡些。”
“可这也太清淡了吧。”说话间，诸葛青已经差不多吃完一小碗蒸南瓜。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铁打的？该养养生了。”
他恨不得把嘴里的粥喷到王也脸上。就算再早十年遇到王也，这人也会让他学会养生。
“王大爷说的是。”
“别不信我。”他看狐狸净挑盘子里的鸡蛋吃，自己只好夹走一块青椒：“我又不是不知道你……”
王也说到这里便纳口。
早在碧游村，王也就发觉诸葛青常揉着自己的胃。老王不说，却暗暗记下。打第一次见照面起，他们就像世间所有的聪明人那样恪守同一个原则：心照不宣。哪怕真心实意想了解对方分毫，也要在迂回中避开所有锋芒。
后来诸葛青大老远来武当找他，一到地方就说要大鱼大肉配好茶好酒。王也看这人手又搭在肚子上，丢掉脑子多了句嘴：“胃不好就别整那些劳什子。”
晌午的阳光毒，哪怕有层叠的枝叶，皮肤暴露在外面也会感到微微灼烫。他想他可能是暑气冲昏了头，才会对诸葛青吃什么如此上心。诸葛青停在树荫下，脸上阴一块阳一块，那副笑像是天生长在脸上：“我大老远来武当山，老王你非但不给饭吃，还要让我饿着肚子陪你爬山？”
老王也不想爬，晌午睡觉多舒服。谁让武当的斋堂在山腰。现在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后山又不像前山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馆，想要丰衣足食得自己动手。
王也不怎么进武当山的厨房，倒腾半天只找到了面粉。诸葛青站在门口，跟进博物馆一样参观厨房里的土墙土灶和大土锅。
“这点面能做什么？”
“面粥。”
“什么粥？”
“白面疙瘩汤。”王也索性换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武当的土灶是真的土，连鼓风机没有，想要把火烧旺，得用手拉风箱。
前院大殿供着三清师祖，牌位在上，吃的是香火。后院灶膛供着大铁锅，口腹之欲在上，窜出来的是烟火。三清师祖得供，五脏府也得供。
王也拉拽着被磨去棱角的风箱手柄，满脸严肃的神色竟和开阵时相差无几，只是炉火通红，映照在脸上，比在战场上更添三分喜庆。
这王道长，还是在人间的。
若只是烧水，王也一个人还能应付得来。但面糊要下锅时，一个人守在炉灶边便显得顾头不顾尾。青站在旁边看了半天，自觉能胜任这份工作，主动接过手柄，让王也再添点面。
养胃固然要紧，可也不能抠缩到煮出来的粥能照镜子。王也这边把手伸到面口袋里，还没挖两勺面，灶膛忽然爆发出“嘭”的闷响，火舌卷着星子窜出来，几乎要把狐狸脸上的那副笑吞了去。
王也不问也知道诸葛少爷没拉过风箱。为了能好好吃顿饭，他蹲到青身边道：“手要稳。”
“还有就是……”话未完，又炸出一蓬火。王也坐在地上没了脾气，拍掉头发须上的火星，看狐狸笑得一点歉意也没有，但拉风箱的速度倒是均匀了。
青沾了煤灰的脸转来转去，问他：“好香啊，哪来的肉味？”
“没肉。”王也搓着自己烧焦的头发须道。
“今天就算了，回头下山你得给我补上。”
“补什么？”
“这顿饭。”
王也把方才的话又咂摸一遍：“下山？”
“碧莲让我拉拢你加入哪都通。”青手下的动作顿了顿。王也见炉火有要熄灭的势头，忙帮青拉了几下风箱。
“道长考虑一下。不用考核，工资面议，三险一金不缺，现在加入还免费分房。只需拎包入住，水电全免。”他拿出一副市侩中介的模样，想严肃起来，但脸上的两块煤灰怎么看都滑稽。
“总比你坑爹好。”青又添一句，“何况加入公司，也不失为云游历练的一种方式——你不是总说要做个行者吗？”
诸葛青皮肤白。越白就越沾不得灰黑，怎么看怎么别扭。“容我想想。”王也抬手去擦青脸上的煤灰，谁知煤灰没擦掉，又往青脸上盖了层面粉。他想起来这只是刚才挖面的手，于是在身上蹭两下，直着一根筋非要把煤灰擦掉不可。
诸葛狐狸的脸比他揉过的所有面团都要软。王也揉糊涂了，诸葛青竟也糊涂着任他揉。黑的灰、白的面和在一起，彻彻底底抹出个大花脸。若是个异性，也会有这样搅面糊一样的感觉吗？就像是面糊被绊在筷子之间，滑来滑去却出不了那只碗，只能憋闷其中。
锅里的面粥没人搅，糊了。斋堂因连着伙房，也弥漫着焦味。他和诸葛狐狸一人端了一碗粥，避难似的坐到门外。屁股底下的青石台阶被阴凉遮得久了，吸进山间的寒气，此时一个劲往身体里钻。幸好手里有一碗热粥，呷一口，却是满嘴焦苦，赶紧吃两根咸菜压压，又被齁得只能喝粥。
“对不住啊，老青。”
“有什么对不住的？”狐狸深吸一口气，似是在驱散嘴里的糊味：“林间山风，足以唇齿留香。”
这狐狸真厉害，能把粥难喝说得这么文艺。怪不得像傅蓉那样的姑娘都喜欢诸葛青。
【水果银耳羹】
老王不是说傅蓉做饭难吃。傅蓉的厨艺老王可没得挑。煎炒蒸煮、炸汆闷烫，样样耍得开。加之本来就是剑气高手，刀工又好，心思还巧，光是卖相就胜过王也了。
青拉着王也去傅蓉家蹭饭，见砧板上有一块豆腐，便问是红烧还是麻婆。傅蓉摇头，一把最笨重的菜刀提在纤手中，切过豆腐落到砧板上的声音清脆而不拖沓。傅蓉仿佛是奔着把豆腐切成泥去的，拿刀面铲起成品的时候，那一摊软绵绵的白泥几乎要从刀面上滑下去。
若是豆腐泥，用臼子捣碎就行，何必费这功夫。王也正好奇这东西是不是要用勺子吃，傅蓉已把刀浸入水中。
一摊白泥晕来，竟拉出几条细长的丝。
老王抬起头，见诸葛青和傅蓉一副看土鳖的样子看自己，还是耿直地问道：“傅蓉你要做什么菜啊？”
青取了只筷子，慢慢搅动，豆腐泥变作豆腐丝浮于水面。打一开始，文思豆腐切得就不是泥，是丝。
也难怪王也没听说过，文丝豆腐是江浙沪一带的名菜。豆腐切丝，王也估计自己得练个几年才能练出来。所以王也切出的豆腐都是最传统的形状——块；没有南方用豆腐丝烩香菇竹笋丝的细致心思——他直接炖肉丸子。
豆腐炖丸子还没上锅，诸葛青先“尝”了数口。丸子尝够了，就去尝豆腐。
“差不多行了，还没上桌呢。”
“不就吃几口豆腐吗？至于吗？，说话之际，青已把小碟中剩下的豆腐和丸子塞进嘴里，“又不是女的……”
他的手正要再次伸向锅，不料一个锅盖扣下来，要不是青反应快，估计手要和丸子一起在锅里焖了。
豆腐，软的。诸葛青的脸，软的。所以他摸了青的脸，算不算吃了青的豆腐？
本是一颗颗响珰珰的豆子，没蒸没泡之前，噼啪弹在桌子上，仿佛真的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磨成浆后，点出白嫩的豆腐，托在手里摔不得，颠不得，捏不得。这狐狸外看像豆腐，实则内里是颗铜豆子。
王也只摸到过豆腐，知道铜豆子不轻易示人，又处处显露头角。
“老王，你没做粥？”青吃丸子吃得想喝水的时候，才发觉煲粥的砂锅安静地蹲在厨房的角落里。
“哈哈哈哈哈，然后他给你泡了黑芝麻糊，还是适合中老年人群的？”傅蓉端了两碗水果银耳羹放到桌上，“你不是最讨厌那玩意吗？”
“说不上讨厌。”他殷勤地帮傅蓉布置完餐桌，还递了个头箍。本来傅蓉有一万句话要怼死这个天天掐饭点串门又不帮忙的人，但用头箍把碎发卡到耳后心便软下来。
她还是想说几句，好歹让这狐狸帮自己洗菜切菜。眼前的男人先发制人，说：“我来洗碗。”狐狸脸上怜香惜玉的笑容，足以让傅蓉忘了家里已经买了洗碗机。而且是诸葛青给她买的。
“我真想把你从这里切开。”傅蓉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看看……”
“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你？”
“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渣！”
她拿汤匙扎了一块苹果，咯噔插到碗底。傅蓉还记得在碧游村那会儿，诸葛青掂着两大袋黑芝麻糊往住处走，上衣是他自己的修身圆领衫，下身却是从王也那儿借的大短裤。他说芝麻糊是王也给他的，让他来不及吃早饭的时候就泡一袋。
等快离开碧游村的时候，那两袋黑芝麻糊被硬生生喝完了。
“渣，也是为你而心碎。”诸葛狐狸捧着心口，头顶仿佛自带聚光灯的效果。而傅蓉只想一汤匙打到“渣男”的脸上，虽然这番话配上这张脸，还有点心动。
“青，啊不，男孩儿。”她搅着羹汤，水果缠着银耳绕成一个漩涡，“你有撩女孩F的心思，还不如多在友人A身上多下点功夫。”
这回狐狸只是笑，啜了口甜羹，在水果的后味中竟吃出点苦味。
他翻了翻面前的羹，发现上面还飘了两瓣百合。青好甜食，一味去挑羹里的甜果子甜银耳，汤匙碰到百合便转个弯。他怕碰了便是苦。也许百合浸了水果的甜味，已然不苦，他也心存侥幸，但在每次试探后，还是把百合与汤水一并吞下。
“你要是真为女孩F心碎，就别再拿我当挡箭牌。”傅蓉叮当放下汤匙，长柄在碗延滑了半圈，“伯父一直在微信上问我，什么时候和你回去看他们。”
“你放心，我马上给我爸说你忙得不可开交……”
青喝完一碗，迫不及待地去厨房盛第二碗，傅蓉再说什么便听不清了。
“喝完快滚。”傅蓉又把汤匙当叉子戳水果。而对面的狐狸“哎，哎”地应着，仍旧不急不慢地舀一勺吹凉了再喝。
【皮蛋瘦肉粥】
王也掏出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手机，按下接听键，听见有人问他：“回来没？”
“您哪位？”听筒似乎被打坏了，现在能听见声音已是万幸，就不要强求能听多清楚了。
“王道长没被人揍失忆吧？”
叫他王道长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也只有诸葛青不会单刀直入报上家门。
“什么事？”
“没，关心一下你死了没有。”
“谢谢啊，活得挺好，也没受什么重伤。”
王也听见电话那边短促地应了一声，不知是哼还是嗯。
“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
“好，再……”
“怎么，没地儿蹭饭了？”他随口问道，“早说了让你学一学做饭。”
“那你倒是肯教。”
“我教？”
王也想起武当山那一蓬火，觉得现代的灶台应该比风箱安全得多，于是咬咬牙：“成。”
醋。糖。葱姜。料酒。
肉段炸好倒回锅里勾芡，再撒几丝陈皮。至此酸甜苦辣便全都入了这一道糖醋里脊。
国人好食苦。苦瓜名中带苦，蒲公英焯多少遍也苦，陈皮亦如此。哪怕再多的糖也掩不去苦。因为甜在舌尖，苦在舌根，怎么都要受这一遭。尝了苦，始知甜，始知甜是甜。
国人好食苦。他想该是应了一句苦尽甘来。
这边菜即将上桌，那边锁眼很合时宜地响动。青吸一口厨房里的味道，揭开咕嘟嘟响的砂锅，看见白色的粥里不断翻滚出肉丁，蹙眉道：“什么粥？”
“皮蛋瘦肉粥。”
青看到过这个名字，在餐厅和外卖软件上，但自己从来没尝试过。他喝不惯咸粥，尤其是皮蛋，还有股淡淡的臭味。
王也瞧狐狸咂舌的模样，不动声色关火，盛了满满两碗粥。
“能好喝吗？”
“你试试。”
狐狸天天嚷着没肉吃。老王干脆在菜里粥里都放了肉，让他过足肉瘾。
青先撇开肉丁和皮蛋粒，尝了米粥。果然是不同于以往喝粥时的预期，那软糯的米在口腔中碾磨开，不是甜，是咸。他第一次喝咸粥，再尝两勺，皮蛋特殊的味道竟能让人上瘾。
“香吧？”
王也吃饭不习惯用勺子，筷子夹到手指间，端起碗直接嘴里灌。热粥下肚，安抚风餐露宿紧紧张张的胃，他这才觉得困乏。为了防止在桌上就睡着，老王又连喝几口粥，但菜是一点也不想动。幸好诸葛青人看着精干，饭量不精干，包了糖醋里脊后，指指茶几上放的芸豆大枣和桂圆。
“明天就来和你学做饭。材料都买好了。”
老王还以为青会让他教什么杨枝甘露一类能抓住女孩心的茶点，没料到居然带了这么多养生的食材，好像怎么搭配，都只有做成粥最合适。
“嚯，这么多？”
“剩下是‘学费’。”
到底是学费还是饭费，这点存疑。狐狸是把自己缠上是一定的了，以后都要来这蹭饭。这些话他没说出来。喝了粥转念一想，反正以前也没少蹭过。
【青菜粥】
粥端到王也家门口的时候，还能把指尖烫得跟针扎一样痛。傅蓉就是比他厉害，同样的蔬菜粥，傅蓉做出来是翠绿色，自己做出来是屎绿色。这碗当然是傅蓉做的。要是把自己做的那碗端上来给王也，就算老王没病到去医院的地步，喝了之后也得立刻叫救护车。
一个多小时前，王也披头散发地打开门，说今天不舒服，让他改天再来。从眼泡的红肿程度来看，老王应该是躺了一天。诸葛青完全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在这里站下去，王也会递给他二十块钱让他下楼点外卖。
诸葛青用完冰箱里所有的青菜把自家厨房折腾出一副人间地狱的惨状后，跑去找傅蓉借材料。傅蓉格外嫌弃诸葛青连盐都没有的厨房。她把人拉到自己家里，面膜也来不及扒，扔下追剧的手机开始做诸葛青做废的蔬菜粥。
诸葛狐狸少不得甜甜蜜蜜说一堆好话，连“无以为报”都搬出来了。这不是他信口胡诌，用假大空的话去撩一个知道“友人A”的女孩。家里一向催婚催得紧，父亲不知听了什么风声每每问起自己和傅蓉的关系。青没否认，一众亲戚就当他默认。傅蓉有心帮他，加了诸葛青父母的微信经常替他打马虎眼。
就算青提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去傅蓉家，工作上也特意多照顾一点，也远不比傅蓉帮他的多。
“你少进点这个门，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傅蓉知道这人很会讨女孩子欢心，情话被迷妹吹得挺神，其实一半都是颜值的功劳，剩下一半，闭着眼睛听就是尬撩。
突然间连尬撩也没有了。身后的男孩格外有眼色地帮厨，忙得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
她狠狠撒了一勺盐，看那蓬白色的细碎把泡沫砸得稀巴烂。
你可以指望汉堡都是一个味，但青椒炒蛋味道不尽相同。有青椒，有鸡蛋，有葱姜蒜，可怎么做都不是那个味。偏要那人亲自上阵，味蕾连同大脑才会认可这道菜。
老王是尝过诸葛青自创的酥炸鱼皮黄瓜粥的人。他看到绿得很正常的粥，端起来喝一口，咸得舌头都直了。诸葛青问他是不是烫，他抓过杯子喝下半杯水，就这么一口粥一口水，稀释着对付完。
老青做饭从来就没成功过。至少在王也家没成功过。哪次不是他跟在诸葛青后面抢救快要糊掉的粥，顺带把狐狸带来的生鱼生肉处理成大鱼大肉。所以青做的粥里，永远有一股去不掉的糊味。闻着苦，吃着苦，回味起来也苦。仿佛不经舌尖，直接滑到了舌根。
这碗粥咸，但是不苦。
“你不回去吗？”王也又去了趟厕所。
“你病这么严重我哪好意思回去？”狐狸干脆躺倒沙发上，“别看我老蹭饭，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又不是啥大事儿，就伤风感冒……”
看王也有坐下的意思，诸葛青忙往旁边挪挪。老王也不在乎风度，一屁股砸到沙发垫上，诸葛青难免不被震几下。
“感冒是百病之源，王大爷难道不知道这个？”
他看着天花板在自己眼里扭曲变形，上下眼皮一挨，边缘就好像热熔胶一样粘合住彼此。
“柜子里有被子。”
然而哪怕是百味之首的咸，也过犹不及。吃多了后口干舌燥，比苦味还难忍。况且王也还喝了不少水，每每快睡着的时候，就不自觉往卫生间跑。老王的单身公寓里就一张床，他睡床便意味着诸葛青睡沙发。
反正又不是没睡过。那天狐狸出任务回来累狠了，没等开饭就睡死过去。他半个身子倒在沙发上，两条腿耷在沙发外，如此扭着身子，也不怕腿麻。王也觉着睡成这样哪能行，顺手抄起狐狸的腿弯把人给放平了。那张脸似乎在梦里也会笑起来似的。他捏过，软的，比所有面团都软。
后来学做菜的时候，诸葛青的脸上又沾了面粉。王也只敢指明位置，说你的脸上有面粉。“是吗？”他抬起眼皮匆匆和王也对接了下目光，好像想找镜子找不到，只能到王也瞳孔里去寻，但又怕镜子映出脏兮兮的脸，所以不曾看清自己的样子，便低下头用手臂试着去擦那块面粉。
城市的夜晚想要黑下来太难了。王也不知道第几次从厕所出来，路过客厅去厨房喝水。狐狸裹着被子，脸朝者沙发靠背。窗外射进来的光一洒，青的脸上又像沾了面粉。他捏过，软的，比所有的面团都要软。
一口水喝得太多，咽下去的时候撑喉咙发痛。
诸葛青是被饿醒的。本来肚子没叫唤，但耐不住飘进客厅的香味，于是捋着翘起来的碎头发拉开厨房的门。青看见常被自己折磨的砂锅噗噗地响着，盖子每被蒸汽顶一下，砂锅里就会溢出一股青菜和米的味道。
同是蔬菜粥，王也和傅蓉做出来是两个味道。傅蓉的粥大多清亮，不肯放太多米，味道清淡但也爽口。老王做粥舍得加料，往往浓稠一些。傅蓉口味和青一样偏甜，不仅豆浆要加两大勺糖，做粥也习惯融一块冰糖进去。而老王宁愿等米煮烂了，保留粥自带甘甜。仅是稀稠和咸甜不足以道清个中区别。理性从来说不出两碗粥真正的区别在那里，也说不出为什么每家每户的同一道菜滋味不同。
但只要略尝一点，他就知道这是王也的粥。
日头正中，最后一道菜也端上桌。王也盛了两碗粥，诸葛青也毫不客气留下来吃这顿早午餐二合一的饭。老王一口下去半碗粥，又拿了个大馒头，声音虽然还没从感冒中变过来，精神头倒是足多了。
“鼻涕没掉进来吧？”青舀起一勺粥，又倒回碗里。粥黏，啪嗒一团砸在碗面上，还真有点像……
“吃饭呢。”王也放下筷子，觉得这狐狸未免也太精致了些，“难道我在家里做饭也得戴口罩？”未等他话音落下，诸葛青便提起筷子瞄准面前的菜：“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王也不和狐狸抬杠，专心填饱饿过头的肚子。但两个人这样吃饭未免太沉默了些，所以他只好顺着青的话道：“我没女孩子心细。”
老王咬到碗里的菜梗，又硬，又难嚼，似乎煮多久都有一股去不掉的生味。那生味长时间留在嘴里难以散去。他想起诸葛狐狸端来的青菜粥，随口道：“昨儿的粥是傅蓉做的吧。”
“你就这么否定我的厨艺？”青反问道，拨了拨手下的汤匙，笑眯眯的眼睛越来越弯，越来越让人看不见。
“一个人做菜有一个人的味道，做什么都一样……”他扫了眼狐狸，往嘴里塞了两口茄子，自觉不该把这句话说出来。就像在武当山上他不该多嘴一样。那他为什么要背着背包去碧游村？
面前一碗青菜粥，菜色入粥，米香入菜，分不清是谁缠着谁。早就成一碗粥了。
“还不是你教我做菜的时候遮遮掩掩，好像有什么不传之秘一样。”这人戳了戳碗里的粥，“又不是风后奇门，至于吗？”
到底是他心大，不如傅蓉心思巧，还是怕把什么都教给诸葛青之后，就再留不住这狐狸？
真成一锅粥了。大米桂圆莲子鹰嘴豆，糊弄成一团，一个也挑不出来。
“你留下来，包教包会。”王也把手里白暄暄的馒头捏成一个疙瘩，也道不清要让狐狸留在哪里。要说是北京吧，诸葛青就住他楼下。
青碗里的粥已经不甚滚烫，但还是满满一碗。他笑得低下头，说王道长别再到处插小旗了，旗门不是这么用的。狐狸开始搅那碗粥，菜和米翻滚不止。
王也这些年第一次做饭，是被武当山除名后到碧游村那几天。虽然老马造了不少如花，但没一个能胜任厨子。傅蓉厨艺虽好，但不是专业的厨师，所以一日三餐少不得自己动手。打上武当山后，他很少碰锅灶，以为几年不沾阳春水便真的忘记阳春水为何物。这一餐一餐做下去，厨房里的烟往天上飘，他却愈发往地上走。饭菜里该升天的升天，剩下的不正是往下沉的东西吗？他不吞云吐雾，他得吃实实在在的一粥一饭。其实从那时起，他已重回俗世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王举着碗的手酸了，但因为全身都绷得僵直，所以那只碗始终都没放下来。
他猜狐狸会沉默，但愿这沉默不要太久。
没太久，也没太短。在两碗粥彻底冷凉之前，狐狸舀了两勺。粥已然不烫，可以直接喝下：
“那我不要睡沙发。”
【百合莲子粥】
黑米，一勺。紫米，一勺。大米，两勺。
芸豆、赤小豆、黑豆、黄豆、鹰嘴豆洗净泡发。
最后再抓一把薏米和蕨麻根，不知道老青能不能吃得惯。
八宝粥的“八”在老王看来是个虚数，东放一点西放一点，就不止八种料了。豆子和米混在一起往往熬出一锅紫得发黑的粥，但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吃起来竟也不猎奇。八宝粥看似一锅乱炖，也是有讲究的，其中之一就是每种豆子的数量要差不多，如果锅里一半豆子都是黑豆，便会一味独大，喝起来甚是单调。
非要不同的味道相互融合，在煨熟时慢慢调和，才能五味平衡。
诸葛青总能掐着饭点回来。
他和傅蓉一前一后进了屋，坐在桌上的时候，还在翻看傅蓉手机里婚纱礼服的照片。“我还是觉得第一张好看。”诸葛青坚持自己的想法，觉得单肩礼服上的玫瑰花卷得有感觉。
傅蓉明显有些犹豫，但还是往后翻了几下，说这条裙子上身效果会好。
“哎，相信我，你看我给你挑的口红色号都那么适合。”
王也端来最后一碗八宝粥，自己也入座。他特想问原来口红还有色号？都叫“口红”了，难道不只有红色？
“王道长觉得哪件好看？”
“都挺好看的。”王也答，简单看了下傅蓉手机里一模一样的裙子们。
“你问他？”幸好诸葛青没把那块腊肉塞嘴里，不然肯定会笑得呛住，“你去看看柜子里那堆老头衫，我早想给他扔了。”
如果可以，王也不想把给诸葛青夹的腊肉放诸葛青碗里，而是直接堵住诸葛青的嘴。
以往蹭过饭，诸葛青和傅蓉下楼回家，王也洗洗涮涮准备睡觉。这几个月只有傅蓉下楼回家，王也和诸葛青偶尔要打一架看谁要刷锅洗碗然后睡觉。
今天轮到王也洗碗了。老王收拾残羹剩饭的时候，发现青剩了半碗粥，于是本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把玩手机的人拽回餐桌前。
“菜别收，我还要吃。”老王这粥虽然养生，但是架不住天天喝。一边喝粥一边吃菜刷手机，嘴里换换味道，再转移一下注意力，这半碗粥便容易解决一些。
他看到有人在朋友圈发多年前的流行语：愿有人与你共黄昏，愿有人问你粥可温。
然而他想他和王也不会这么矫情。王也关了水龙头，听狐狸道：
“两个老头子坐在夕阳底下，牙掉了吃不了硬的，就抱着碗吸溜吸溜喝粥。”
老王干笑两声：“怎么听起来这么惨？”
“惨吗？”青把喝空的碗给王也送过去。他现在就像个老头子一样在喝粥，只不过牙齿还坚固罢了。
“给你商量件事儿。”
“不是傅蓉的伴娘服吧？这你不用操心。”诸葛青也不敢让王也操心。前几天他为了不让王也在婚礼上穿道袍，拉着老王去挑西装，结果王也每件都说不错。所以他陪傅蓉去挑伴娘服的时候，就没带老王。
老王也不想继续每到一家店就到处找休息区的噩梦。
“不是，我想和你商量商量，在婚礼的菜谱上加一个百合莲子粥。”王也干完了最后的活后他挺了挺腰，把目光落到诸葛青身上。
“百合莲子，百合莲子，百莲……”狐狸念叨两遍，仿佛破了王也给他出的字谜，笑道，“行呀，养生。”
“对，也养生。”
老王的脸被人啄了一口。尽是粥味儿。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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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7 14:20: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