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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禾】空即是色(短篇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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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弃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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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5:36: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发现这个区域一直没有人,我就搬点玉禾过来~
AU有,原作背景有


《答案》

张灵玉接到那条短信是夜里十一点,他两个人高马大的师侄特意从牌局上送来给他。灵玉真人不用手机,有人要联系他,有时就会发信给龙虎山的门人托为转达。不过这么晚了,也实在够少见的,至于张灵玉看罢还要皱起眉头坐立难安,那就更为稀奇。



“小师叔,出什么事儿了吗?”递手机的那一个问,陪他来的人已经回牌桌上了,他现在是归心似箭。



张灵玉转脸去看,眉目都是冷冰冰的。他沉默半晌才回答:“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夏禾的短信。



陌生的号码,熟稔而毫无特色的口吻,一点个人特征都不带。他就是知道对面的是夏禾。夏禾留个地址给他,是间酒店,具体到房间号码,还写:我在等你呐,过时不候。张灵玉调了手写模式一下一下地划屏幕:与我何干。夏禾秒回:过时不候。



张灵玉能怎么办?他有千百种方法应付眼下的情况,最简单的一种是像往常一样置之不理,他却眉头一皱就轻身而起了。他把手机抛还给它的主人,警告一句:“不要跟来。”然后径直往山下去。他那个师侄不知所措地定在原处,张灵玉回头一眼望见这情状,无可奈何似的动了动嘴角。



夏禾总能够让他的情绪变得丰富多彩。有着那样情绪的张灵玉,令张灵玉本人不敢认识。她惯会叫人现本性,要他浸入人间烟火更是小菜一碟。她要打开他的锁。张灵玉与这一股柔韧的劲道抗争着,不想要接受。他心里逐渐明白这一劲道已经不是由夏禾本人施加于他身,它更多的从他自己的身体里渗透出来,填满了血管,涂遍了肌肤,寻常人看不出来,但的确是有这样的烙印。这也意味着,锁从里面开了,他已然被什么虏获。张灵玉念着那个地址,其实他并不知道在哪里,但他循着一种感觉能够从纵横交错的城市道路中找到指向夏禾的那一条。夏禾有那根拴着张灵玉心肝儿的细丝线。她轻轻地引动,他隐忍地疼痛。



打开酒店房门的时候张灵玉察觉到潮湿,一种蒸腾的温暖的芬芳的潮湿。夏禾刚洗过澡,坐在床上看电视。她没开声音,看默片,尽管没有谁会被惊醒。酒店中等长度的白毛巾被她搭在肩头。她姿态放松地坐,四肢都不粘连。张灵玉来她很惊讶:“怎么劳动灵玉真人大驾。”张灵玉说:“换我那两个师侄来也好。”夏禾嗔他:“不解风情。”



她已经不显得如鱼得水了。张灵玉眼见得她翘起二郎腿,对他形成压迫,对她也形成压迫。他们目前的这个氛围真不适合谈话。



张灵玉把门在背后合上,尽管他知道这个决定可说不上聪明,但他实在担心有人穿过走廊向里面哪怕浅浅望上一眼。夏禾穿个小吊带湿漉漉地坐在那里,带着香气,她真好看啊,超出了视觉的感官,没有哪个人是防得住的。张灵玉有点儿怔神。当时又是怎么样呢?他抱着手臂靠在门那里想,离她远远的。夏禾似笑非笑,勾人地望住他,望穿一泓秋水。



“夏禾。”他出声,“你找我来做什么?”



夏禾低低地反问:“你来做什么?”



她情绪不高,但是仍然是局面的掌控者。夏禾自那一次后山会面之后对张灵玉的态度就掺杂了一些阴沉的东西,她有时显得后继乏力,不愿意同他计较。这时候夏禾在遗憾地摇头:“唉,其实早不必叫你来,你要么就不来,来了也还要走。夜露深重,我真担心你惹上流感。”张灵玉不说话,她自顾自地接着讲:“躲得那么远远的,我又不至于把你吃掉。灵玉真人怎么能够被我吃掉呢?他挨近也不愿意挨近我。我的营生在他看来是至糟糕的了。哎张灵玉你走吧。张灵玉。”



张灵玉?你走吧。



张灵玉看着她,她在那里一个劲儿嘀嘀咕咕的。张灵玉觉得夏禾真是奇怪,她这时候看起来太坚硬又太柔弱了,他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这里适宜的空气。这种适宜的空气教导人做事,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都因此而不会出差错。



“夏禾。”他叫了一声。那姑娘因为自己的名字被提及而防御性地把下巴傲慢地抬起来。张灵玉逼近她。她看起来毫不惊慌,但是她呼吸微微错了一拍,张灵玉听到了。



“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她睁大了眼睛。张灵玉看着她惊愕的瞳子里雾霭散毕,百媚千娇几乎都忘了,生成一副他的镜像,逐渐靠近,放大,益发清晰。哦,是他在动作。张灵玉毫无概念地继续。向前,向前,近一点……



他要吻她才行。



张灵玉果真就吻了她。夏禾都不知道把眼睛闭上,明明她亲吻过那么多的人,自认为拥有纯熟的技巧,但是她这时候连闭上眼睛也不能。好像那些吻在这一个面前什么都不算了。这一双冰凉又单薄的嘴唇在生涩地亲吻她,夏禾或许将这个情景翻来覆去地梦了许多次,但是她没想到它还有再次成真的一天。



张灵玉一边亲吻她一边轻轻地隔着毛巾拢起她的头发,他坚定而温柔地攒干上面的水分,夏禾觉得自己好像小了十几岁,还坐在被窝里看芭比公主的动画电影和轮播的港台言情剧。她早就不相信这样的相处模式了。围绕在夏禾身边的人向她索求的性大多都直接而不加掩饰,她诱导他们这样做,因为丑恶往往昭示真实,他们没法藏私。哎,张灵玉。这个圣徒一样的缺心眼的傻子,他这又是在干什么呢?夏禾居然觉得他是在宠爱她。



电视里中央六套演的是乱世佳人。费雯丽美丽的眼睛把屏幕都望穿。夏禾想哎呀,让这么个人看笑话了。跌份。她也有被张灵玉强吻的一天,她还谨小慎微地不敢回应。这说出去是多么大的一桩笑话呀——刮骨刀夏禾可算栽了!栽给一个榆木疙瘩脑袋。玉石脑袋。



夏禾不能轻举妄动。他万一是一时意乱情迷呢?接下来就要投来一个厌恶的眼神。她已经有结论了,张灵玉这种遍体生寒的杀器轻易捂不暖,美则美矣,冥顽不灵,食古不化,她受不起。



可是分明很温暖的。夏禾在心里喟叹,她要融化了。



他们俩炁里自带的那股子缭绕的感觉,此刻交缠着升腾起来。不具攻击性的时候,倒都是催情助兴的良方。张灵玉拧着眉头,夏禾看着难受,伸手去拍,被张灵玉一把捉住。



“你做什么。”夏禾与他分开唇齿,很清晰地问。



张灵玉叹息一声:“老样子……”复吻上去。



这和之前的亲吻就不一样,动手动脚的。他们不是熟练工,但是很有默契地互相脱衣服。都很好脱,道服,浴袍小吊带,两下就坦诚相见。夏禾看见张灵玉偏白的脸色上被滴血似的红色晕染了,心领神会地抬手掐灭灯光。



黑暗被子一样笼覆了他们,有轻飘的流动的质感。他们被这样的黑暗触发了开关,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上一次。第一次。酿成大错,牵连因果的那一次。能不后悔吗?张灵玉落下一生的遗憾。认识你自己,解放你自己,接受你自己,都没办法消除的那种遗憾。可是恍惚间居然还能感受到快乐。那是张灵玉此刻也能感觉到的不可言说的欢愉,他的语言太匮乏了,或者这世界上的语言本来就匮乏,无以描述巅达极乐的滋味。这感觉轻慢,不够资格拥有姓名,只能在夜里被称呼:爱,爱是它狎昵的小名。天亮了就化作舌尖上一粒朱砂,而味蕾每七天更换一次。真卑微啊。张灵玉想,他就是这么一个残损卑微的存在,是一块强装美玉的顽石,很容易就被剥离伪装曝晒在毒辣的阳光之下,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逐渐蒸干。不然他怎么会从中取得这样的快乐呢?这是偷盗。夏禾是他的共犯,不不,夏禾是主犯他是从犯,不不,怎么能让她顶包……张灵玉涣散了瞳孔,他不知道接下去怎样想才好了。他真怀念那一晚之前的夏禾,他不知道夏禾是否也这样怀念着那个时候的他。夏禾隔三差五给他发今天晚上这样子的短信,他从不赴约她也不期待他赴约。她只是开一间酒店房间一个人待一宿,看默片一样的电视机,洗澡,不吹头发,假装自己在诱惑什么人。不为别的,只是一个合她心意她死心塌地喜欢的人,也许就是曾经的张灵玉。可是那都是死掉的人了,活着的是现在的他们,说不得都是不完整的残次品,但是活着的到底还是现在的他们。



他们一气折腾了很久,完了就洗漱,共枕而眠,没有做第二次。夏禾流了眼泪,戈壁滩初春化雪的那么一绺,却哀恸令人心悸。张灵玉伸手抚摸她干了的头发,那头发从他指缝间滑落,他的手也滑落,一并滑落在夏禾的肩头。他们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又是半小时,夏禾终于钻进张灵玉的怀里,他们相互拥抱着。气味,气息,都交融了,一个牌子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干净了吗?”夏禾最后问。



张灵玉说:“嘘。”拍拍她让她睡觉。但夏禾好赖还是撑着一线意识到他说真话的时候:



“是最好的。”



你,我,我们。其实不要再苛求什么。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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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弃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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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15:36:5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天清晨在静室里做早课的时候,张灵玉没忍住咳嗽了一声。这声音把轻薄的,寂静的气氛撕开一道口子,让早蝉的鸣叫和子规的轻啼漏进书页上经文的字行里。

张灵玉的静坐被自己干扰,一时间有点茫然。他其实是不想要咳嗽的,但是忍不住,于是他猜测自己可能是着了凉。练炁的人身体素质要比常人好很多,但着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天行有常。他忽然想起前些天刚过了谷雨,春季已经拖着缱绻的脚步渐行渐远,在春夏之交留下一点湿润微凉的痕迹。他的喉咙因着这个时节微微的发痒,躁动着,不知道是渴水还是迫切想要诉说。张灵玉于是听从这一点需索,起身去给自己弄一杯水来。

推开静室的门,外面是一片葱翠的绿色。重重林木的掩映下,初夏早晨熹微的光景落在青石板小径。张灵玉察觉到凉意沾染的空气随呼吸钻进他的气管,抵达他的肺部,他的喉咙又开始痒了。张灵玉拿捏不准自己这时候究竟应不应当去喝冷冽的山泉,他这么大的一个人了,独自在静室打坐,这种事也不会有人出面告诉给他。张灵玉一面还在纳闷自己心神皆定,怎么连一个小小的咳嗽都奈何不了,一面又想起有人和他说过,人有三样东西最是遮掩不得,即咳嗽、贫穷和爱情。

张灵玉在山路上慢慢地行走,这山路已经被全性攻山那一夜改变了许多样貌,他这段时间来总是容易觉得它那么陌生,用眼睛去看反而容易迷路,索性随便的走,放任自己的思维飞掉去,从咳嗽发散向别的地方。尤其向对他说这话的人。他由表及里,从大到小地去想。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是有长长的微卷头发,鸦羽一样的睫毛,星子一样的眼睛。她的嘴唇丰腴而红润,她全身上下都是那样。她对自己的外貌,自己的魅力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知道她自己非常的好看,她的好看是她危险的武器的一部分。无论是多么镇静,多么高大的强者,她总有办法凭着她的颜色让他们现本真。她像是任何人梦中的完美情人。

可能是吧。他总也不敢去看她。直视夏禾的眼睛会给他无形中增添许多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就像那个晚上,张灵玉记得刻骨,夏禾穿着纯棉的睡裙,干净一如月色的精灵,她抱膝坐在床上,湿漉漉的,从头发到低垂翕动的眼睫。床头灯渡给她一重暖色,张灵玉看不透这是她第几重面纱。这样的夏禾,多少人见过呢?张灵玉强迫自己面对这个问题。有多少人,勿论善恶,勿论年纪,勿论出身,甘心在她面前卑躬屈膝抛却尊严,只为了亲吻她的双足。夏禾通过美色树立起自己的绝对权威。她一个人统治他们所有。

他也是她统治的对象吗?

张灵玉觉得她的名字真不像她。夏禾。她叫夏禾。其实应当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夏荷才好。一一风荷举也是说她的这样的婀娜的花。不过若说什么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张灵玉想,也许以前是的,夏禾就是的。很少人这样觉得,张灵玉却知道这不属于谎话。但是不是荷花,是盛夏干裂土地上生长的蒲苇似的禾草。张灵玉从中获得一些启发,知道她事实上也是十分脆弱的,同时也是十分顽强坚韧的。就好像这经受过火焰,经受过杀孽的山林,虽然改换了模样,但春季到来仍然一树一树簇新的枝条,新嫩得晃人眼睛。

张灵玉叹了口气,低低地念起清心咒来,同时听见水声潺潺。龙虎山风光秀美,山水都很多,随便的可以发现山溪和河流,所以他也不是要去指定的某一条,也并不是走了很远。上善若水,水哗啦啦的流,没有形体的拘束。张灵玉是有些羡慕。夏禾可能也会羡慕。

他忽然想起以前夏季曾和夏禾一起去捉蝉戏水。只是为寻山林野趣,没什么捕蝉的工具,张灵玉可以很精细地操纵手里的雷,或者使身法轻巧地爬树。他那时候挺知道一板一眼地让夏禾开心。也就是他看见夏禾戏水难能产生什么古怪联想,可最后也是他第一个把这样联想付诸实践,真是弄人的造化。夏禾掬起一捧水泼他,或者趁他不防备把他扯进水里,张灵玉绝对会说教很久,却不是真的讨厌。真奇怪,他居然还和她有过这种孩童式的天真体验。夏禾那时候还没在全性,她还和张灵玉待在同一条艰难的战壕里。他们都一无所知,一无所有。现在呢?他们把这份天真也丢掉了,好像更加一无所有。他们那时候还捉过蝴蝶,夏禾突然说一句,指不定是哪一对痴男怨女化成的。张灵玉手一抖就给放了。夏禾乐不可支。夏禾指着一只安稳停在花枝上的蝴蝶说:“你看它安静待着的时候就像只有一半一样,就是在等另外一半。”张灵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蝴蝶是很漂亮的,亮橙色被黑色线条框起,分割,有白色斑点,像夏季阳光。

他停下步子,象征性地向下游望了一望。哎,最是这一低头的温柔。张灵玉呆呆的,他站在上游,看着夏禾在下游。水向她流。激越的,是撞过顽石的水,从容的,是漫过浅滩的水。夏禾露出一个笑来,她鲜少不笑。张灵玉忽然又不敢看她。而现在张灵玉念清心咒的声音即使是夏禾也能听得见了。

她微微拧了眉头,嗔骂他一声呆子,逆流而上。这声音倒是非常小,张灵玉从口型读出来的。张灵玉想,这其实已经是夏禾离开全性寓居龙虎山的第三天,这之前他一直没见到她,而他今天居然一出门就能遇到她。都很奇怪。张灵玉不知道手脚应该怎么放,他僵直了又松垮了,来来回回,无所适从。夏禾挨近到他都能闻到她的香气。

夏禾还是嬉笑的神色,他死死低着头不看也知道。他听见她开口说:“你紧闭双眼,还说什么四大皆空?你若真的四大皆空,为什么不敢睁眼看我?你若真的睁眼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会两眼空空。”

张灵玉听得出这是一句台词,西游记里面红妆娇俏的女儿国国王对大唐圣僧步步紧逼,一口一个的御弟哥哥。唐三藏躲呀,避呀,生生受着这一道情劫。夏禾现在也对他步步紧逼,一口一个的小师叔,一口一个的牛鼻子摩羯佬儿。他动弹不得,也是生生受着劫。是情劫吗?好像是。但正一的道士不像他们修禅修佛,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俗世生活也可以有滋有味,其实谈个恋爱吃个荤腥并无大碍,根本不是谈什么四大皆空。张灵玉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所思和所为剧烈地矛盾起来。他气闷了,这到底是想怎么样呢?他抬起头看她,一看就看住,挪不开眼睛了。夏禾也是挪不开眼的,他们就定定地对视彼此。张灵玉又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夏禾说:“你该不会是想找这溪水润喉咙吧?我告诉你,这可不行。喝了这冰凉东西,要咳得更厉害了。”

张灵玉一句“不要你管”卡在喉咙里边出不来,咳咳,咳咳。然后被夏禾生拉硬拽着到山下去,夏禾说前山有卖豆腐花的小推车,豆腐花是热的。夏禾紧接着抱怨龙虎山后山找个电热水壶都难于登天,真是太糟糕了。张灵玉还想说,其实伙房有热水可喝,真不必去山下吃那劳什子豆腐花,但是他又想起夏禾常常爱吃一味凉粉,凉粉常常和豆腐花放在一起卖。他还想起来以前的以前他们买一碗甜一碗咸的豆腐花,每碗都是一人一半,这回忆的香分前后调,从蜂蜜慢慢过渡到酱油和剁椒。所以他只能任由她牵着。他师父的话又响起来:舍得的话……

人没有办法掩藏三件事情,咳嗽、贫穷和爱情。这一天张灵玉真真切切地看见咳嗽,看见爱情,却独独不舍得撒手,独独没从他们两个身上看见贫穷。

他们原来早就富有彼此,这是拆不开的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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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15:38: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竹染轩阴 于 2020-7-15 15:40 编辑

皮囊

(HP paro)


张灵玉当然是夏禾一早就看上的。



请看是为什么:她一早就看上,十一岁的张灵玉,团子一个,分院帽底下老成持重的一只小獾,黑金色交织里温暖又凉薄的天真。她一早就看上,十七岁的张灵玉,雪玉肌肤,长身玉立,走路像是一棵潇洒挺拔的竹子,笑起来就是人间四月天。



当然啦,她在他十七岁才得以见他,可是她从他十七岁可以看到他十一岁,他气味是清冽的雪松,内里是温热的浓酒,眉心朱砂痣,艳色灼灼。她看得到的。这样的张灵玉,十一岁见到就十一岁去爱他,十七岁看到就十七岁去爱他。八十岁见到,那拖着老病残躯也一定要爱一爱他。而爱呢,这个字,再昙花一现,再是瞬间的感知,都会变成一辈子的事。



夏禾一早就看上张灵玉了。这样算起来,她甚至可以说爱过一个未成形的胚胎。



媚娃,究竟是多情的生物,还是无情的生物呢?让很多人心旌摇动,这是多情的一面,她自己却不付出什么,这又是无情的一面。可是大概只有夏禾一个人才能知道,媚娃可能还是非常专情的生物。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人世间明明已经没有媚娃,夏禾只好拿自己代表全部。她诗意盎然地想,这种爱情从一团模糊的血肉穿梭到一具清晰的枯骨,她总之是看上了张灵玉的。



这一切思绪不过发生在禁林里她见到他第一眼。



已经到了要毕业的时候,职业咨询课程,张灵玉也去上了一次。他们温和的,胖墩墩的院长,听说这个优秀的学生有兴趣留校任教,非常热情地邀请他成为自己的助手,一起在猎场边缘教低年级的小巫师们如何喂养炸尾螺,抚摸看不见的夜骐,引逗护树罗锅。



十七岁的小教授,温文尔雅地束起头发。十七岁的小教授,声音清冷如弦子铮铮。十七岁的小教授,踏松脆落叶来她面前。



小教授来找什么?小教授带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小破孩子,来寻找独角兽。独角兽喜欢纯净的人,张灵玉也有独角兽主动上来亲近。小教授坐在一截子宽宽阔阔的树桩上,屁股底下是一棵老树几百圈的年轮。这棵树生前是一棵冬青树,高耸入云,威严无比,寒冬烈日都奈何不了它,结果现在死掉了,要给一个十七岁的小毛孩子坐在屁股底下。他把大几百年的光阴坦坦荡荡地拿来坐着,手掌温柔地抚触一只独角兽的额头,夏禾觉得这个画面让她心里有陌生又酸涩的悸动。



悸动这个词,夏禾以前没有体会过,但它理所当然是很美丽的。但悸动这个词,音节错一错,又要嫉妒。



爱亦生忧怖。这和媚娃这种生物也是很相似的,她们是冒牌的维纳斯,这一刻是爱与美的神明,皮囊下却是怪物。毕竟,媚娃是神奇生物,神奇生物也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其实可以叫做野兽,媚娃就是野兽。



她的心有皮囊,爱有皮囊,名字也有皮囊。



夏禾终于没有忍住走过去。她也要张灵玉碰触她,也要摸一摸她才行,她也是神奇生物呀!他应当保护她,安抚她,摸一摸她。



张灵玉理所当然离群索居,他即使是刻意的把自己放进人堆里,甚至刻意的去交际,去引导,他始终还是离群索居。她走过去,独角兽就离开了,对于独角兽来说,即使她是女孩子,似乎也是不好亲近的。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静谧,就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夏禾,爱娇的小丫头一样问他:你可不可以也摸一摸我呢。



她这个要求实在是无理取闹。张灵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微微皱一点眉头,夏禾歪着脑袋迎上他困惑的眼神。



“不可以吗?”她有点委屈,“我是一个媚娃,媚娃不也是一种神奇动物吗。你可以摸别的神奇动物,为什么就不能摸一摸我呢?”



张灵玉没有忍住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遍。从头到脚,好好的一个人类女孩子。她还染着妖娆娇媚的粉红色头发,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这个小姑娘,不讲道理地请求他摸一摸她,甚至蹲下来,低着头,做好准备等他去摸她。



可是这样乖巧顺服的姿势,她还是不曾把她的后脖颈子露出来。



张灵玉想,她不会真当他是一个笨蛋吧。他就算是一个赫奇帕奇,她不会真当他是一个烂好人,一个笨蛋吧。



他和和气气,冷冷淡淡地跟她讲:“你不是什么媚娃,你是一个人类,你的头发也不是银色。”



夏禾听了这话觉得扫兴,可是抬起头又发现张灵玉的脸红了个彻底。不是她的嘴唇一样的红,不是她的舌头一样的红,是他的朱砂痣一样,滴血的,纯真纯粹的红。



哎呀,不错,总算没有彻底呆住。



“这是你不知道,我不怪你。现在,我告诉你。我除了是一个媚娃,还是一个易容马格斯。”



夏禾笑了,她眼睛鼻子嘴巴,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参与到这个笑里面来。



她说一个谎就好像一次呼吸。她高高兴兴地骗他说:“我是一个易容马格斯,喜欢是什么样子,就可以是什么样子,我就是喜欢粉红色头发,蓝色眼睛,所以我自动就变出粉红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这不可以吗?”



这不可以吗?



张灵玉作自我反省。她是一个易容马格斯,那么她一定有一千万种皮囊,那么,他到底干嘛要脸红呢,为什么也感觉到悸动呢。这陌生的悸动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仔仔细细地分析,自己究竟是因为也喜欢粉红色头发,蓝色眼睛,才会觉得自己喜欢夏禾,还是因为喜欢夏禾,才喜欢了她的粉红色头发,蓝色眼睛。



不可以吗,去摸一摸她,摸一摸“它”?



他苦思冥想好久,得不到答案,最后觉得还是实践出真知。张灵玉像安慰不听话的小孩子,像哄着一只小小独角兽,也把手掌温温热热地贴在夏禾的额头上。他温玉一样的目光,温温热热地贴在夏禾的眼睛上,他温润的灵魂,温温热热地贴到夏禾的灵魂上。



可以的。他想。于是他说:“是可以的。”夏禾睁大了眼睛。



他决定不去深究她究竟是不是媚娃,又是不是易容马格斯,是不是一只神奇动物。他走了一条夏禾没想到他会走的捷径,轻轻松松得出这个结论:是可以的。



夏禾想,她早就看上张灵玉了。



就是等这一天,张灵玉真实不作伪地触碰她一下。虽然他的皮囊只是碰到她的皮囊,但是他总有办法也穿过她的皮囊看见她,然后仅此一眼,她就要被他看杀。   

FIN.

般配


张灵玉,我记得,我在霍格沃茨举办三强争霸赛的时候也见到他。我们都在很好的年纪。下课铃敲响,所有的门都敞开,涌出来满堂叽叽喳喳的少年人,他们也都在好年纪。年轻是一种过于膨胀的气体,这气体叫人笑,叫人通身都轻盈。我也感到轻盈,这正是我为何而来。我天性里需要这种飘飘然的东西,人类有时候叫它爱,有时候叫它慕少艾,或许有人称之为痴迷,蠢动与心悸,而这是我赖以活命的法门。

那时我年纪小,但我已经学会堂而皇之的意义。我坦然地走进人群,昂首挺胸地站在一旁,假装自己是一个法国人。我是一个媚娃,一个阿尼玛格斯,我装作远道而来的异邦客人还是很轻松的。这些人,在这种热热闹闹不知所谓的青春里,看一眼发觉不认识我,看第二眼就发现想要认识我。那么第三眼的时候他们就默认自己认识我了,反正我选取的是这样一个身份,他们从这样的身份中得益,假如我再聪明地抛出几个媚眼,那就不会再有人苛责我什么。

忽然一个人走出来了,这个人一走出来,我的命运就被断定。这个人,他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走到那团明亮的蓝色火焰边上,他伸出手投下一张写着自己姓名的纸条。这说明他年满十七周岁,他已经长成,他亟待撷取。我懵然无知地望着,我不是人,你要知道,我不是什么人类,你只管把我当做是从自然中来,一只有了人形开了灵智的动物,我不知羞耻,不知礼节,我那一时只知道我很想要他。

他们鼓掌叫着赫奇帕奇的七年级级长,叫他的名字。我听见他们在喊:

“张灵玉!”

张灵玉。张灵玉。完了,我想。事情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变坏的。我要被驯养了。他还没有编织好给我的项圈,我却已经做好引颈就戮的打算。我看着火焰吞没他的名字,火焰是蓝色,好像他的眼睛,也好像我的眼睛。巧合,这是巧合。这当然也是一种注定。熊熊地,熊熊地燃烧着。他无心地向我投来一瞥——啊,那火焰是冷的。他的眼睛是冷的。他的眼睛是一汪寒潭,这当间儿我掉进去了,所以我知道,寒潭上铺盖霜雪,寒潭下落满桃花。我被困在这寒潭里动弹不得,我的足趾踏着春天,我的鼻息被冬风侵染。这样一个光明的人,他有些阴暗的一面被我不经意地发现了。而我呢,我这样一个鲁莽的,野蛮的,凭着本性生活的神奇生物,一个媚娃,他看见的我却丝毫没有合乎规则的搔首弄姿。

他看到了什么?我突然变得执拗得令我自己都害怕起来。这样的执念我从前没有过:他看到了什么?他怎么看我?

我,夏禾,我承认犯下一个重大错误:我就不应当先看到他的眼睛。倘若我不这样做,我就能像其他所有人一样被他无心地骗过,被他木头一样不解风情的外貌骗过,被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表象骗过。哪怕我悸动过,忐忑过,但我甘心被他欺骗,如此我就能假装不知道他的灵魂是冰凉又炽热,馨香芬芳,让人想要一头扎进他的胸膛。可是怎么办呢,一切还是发生了。我不愿意过多地苛责自己,我只好夸奖我说,这是我眼光独到。毕竟,错过确实可惜。我想,错过张灵玉比亵渎他还要十恶不赦一万倍,我愿意为这件事下地狱。

于是我轻易地逻辑自洽了:我先觊觎他。他应不应,最后我能不能得到他,得到他的吻,和他缔结某种盟誓,得到这个赫奇帕奇最为珍贵的能打败一切的忠诚,这些我都不再在乎。这不是一场战争。我呆站在原地,我的哲学在脑海里成型了。这不是一场战争,我没有要征服张灵玉,他也没有要来征服我。但我们之间形成天然而激烈的联系,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那天我最终在原地一直站到礼堂里什么人也不剩。

我在流程的最后一天又溜进霍格沃茨的礼堂,故技重施,围观了火焰杯吐出名字的过程。他没有入选。他看到结果时候第一时间回头望了望那个站在角落里的小斯莱特林,我也跟着望过去。他们有相同的姓氏,我想他们或许存在某种亲戚关系。不过,那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心里想:张灵玉,你知不知道你的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那是很漂亮的一种阴暗,张灵玉,而你在对抗它。你在痛苦地对抗它。我好想走上去拂开你脸上的抗拒。我在想象里重复教坏你的过程。但张灵玉,我最后还是不舍得。

他又看到我了。我能从他脸上读出一种轻微的愕然。他一定在想:这不是那天林间野地来到他面前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孩子吗?那个自称是媚娃的女孩子,那个被他摸了摸头的女孩子,那个令他困惑,受他点化的女孩子,那个易容马格斯,那个有粉红色头发,与和他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睛的女孩子。他想他熟悉这张脸。这一次他认出来了。他用一种没有什么杀伤力的警告眼神看着我,这眼神说:你再不走,就要被抓起来。

我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我丝毫不害怕:来,你来将我抓起来。

张灵玉最后收回了他的目光,他转头就走了。我在原地跺脚:木头,好一截木头,偏生是里头藏了醴泉的甜蜜木头。我知道他这个秘密之后就像是上了桌的赌徒,我走不掉了,我离不开了,我不舍得了。我心里想,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爱不爱的,那是写好在命运的书里的东西。设若我也和人类一样信仰着某种神灵,那么我也会学舌典籍中的教诲:那早就注定了。那一切颠扑不破的,都早就注定了。

许多年之后他对我自陈他的惶惑。他说我热烈而灼人,他说我再靠近一步他就愿意亲吻我。我望着他的眼睛,我于是觉得那寒潭与冷火都不再灼人了。他记了这么久,他和我一样执拗。向来是这一点最使我快乐。

我们般配得要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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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弃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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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15:38: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竹染轩阴 于 2020-7-15 15:42 编辑

而已

在这一个暴雨倾盆,风雷嗡鸣的夏夜里,我们跟着和尚一起躲在破庙之中。

要我说,这真是再狼狈也没有了,躲在一座破庙里,庙堂上供奉的佛祖都剥落了金漆,露出不亮也不美的内在来,就好像我们每一个人,现在都是丧家之犬,居然沦落到和古人一样,就躲藏在无人供奉的破庙里。

和尚居然去跪拜那佛祖,真奇怪。跪在破破烂烂的蒲团上。我一直以为,他那副样子不过是虚设的外在。我问他:怎么,你居然真的信吗。和尚轻轻柔柔道声佛号,说,谁都信点什么。

他这一句话就叫我想起张灵玉。哎呀,那个不解风情,不合时宜的臭牛鼻子,那个魔羯佬儿,他老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就来了。来我脑海里。和尚继续跪他的佛祖,嘴里念着心经,他居然真会念心经。我知道我们八成都快要死了,甚么都值当胡乱地信一信,我就只好在我心里悄悄地跪拜张灵玉,嘴里念着真真假假的爱字。

窦梅说,你这一副样子,我真想要抱一抱你。可是不行,她来抱我只能有两种结果,一种就是我忘掉张灵玉,因为张灵玉也是使我痛苦迷惘的泉源,另一种就是我当真以为张灵玉实在爱我,那我就要在幻境里永世不得翻身了。

我心想,做个人实在好难,倒不如做个话本子里的风骚妖精,在这夜雨的破庙里勾搭一个白面小书生来做我一夜郎君。这小书生的亲亲师父举着巴掌把我这妖精的洞府敲碎到七零八落,我就要勾引他来作为我妖精的报复。可是玉面小郎君此刻正在龙虎山上清修,绝不会来雨夜的破庙寻我,我也实在难勾引他,因为他只怕是真的爱我。

窦梅又说:那便不要爱了,就是爱才要人去死的。

可我就是为着性,为着爱才得生,我从来就这样向死而活,我之前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张灵玉却又不知道。

那么是的,就是爱叫人去死的。就一直是这样。

*

后来我们与一小股人回合,又有一段时间没有吃饭。全性里根本没有什么善人,四张狂的恶当然是登峰造极的,但是我们的力量也允许我们对彼此流露出比伪善更多一点的东西。但当人数变多,就决没有谁来照管我们感受的道理。异人当然可以很久不吃饭,但是又不是真的清静仙人,不可能真真正正辟谷。肚子叫起来,一个二个愈发地认识到自己不过肉体凡胎。这个时候肉体凡胎也愈发地呈现出真实的丑恶,让人郁郁寡欢,让人心惊胆战。

为了这群吸血食腐的秃鹫,我在极端缺少食物的情况下精进狡辩的技术。当然这也不是说我就不是秃鹫了,相反,我比他们还要狠,还要大。异人追踪对手固然可以依赖现代科技,但是我们的对手老于这个时代,他可能更愿意依赖自己的感知。他们说老天师曾经在龙虎山上松松地放过了我,因为我和我的姘头张灵玉。他们说假若我一个人出现在老天师的视野里,老天师可能干脆就觉得我是个私奔的小辈,搞不好就会这样让我再一次溜掉。那么夏禾,你出面去搞补给。指不定你卖卖骚,我们连一个子儿也不用花了。

而我说道,你们只知道张灵玉是老天师最宠信的徒儿,你们安知老天师不会把天师之位交给他。天师之位加诸他身,他哪里还有再爱我的道理。龙虎山是容不下全性夏禾,夏禾除了全性夏禾也不能是别的什么夏禾,张灵玉见到全性夏禾只有打杀她的份儿,说什么情情爱爱空无着落的胡话。我去同谁私奔呀,嗯?同谁?谁又来放过我呢。

可我分明就不是这样想的。这是狡辩,又不是实话。我就想着张灵玉你千万不能够继承你的天师之位,我让你犯下的错牵害你到无法继承天师才好。你万万不要,万万不要挣脱了一重牢笼又乖乖走进第二重,那不是我想要的,那不是你想要的。

我们缠磨一生,那才总能有个尽头。到我们都鸡皮鹤发的时候,说不定就莫名其妙地和解了。

那时候,那时候我总没什么颜色了,这样可好了吧,张灵玉,这样可好了吧。
FIN.


下山


我十二岁那年看见道士下山。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里,具体的来路我就不再详说了,总之你尽可以想象一下,以我这个人,我这样的秉性,我从半成熟的那一刻开始,过的都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总之我一十二岁那一年,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到近山的路旁一个人坐着,顶好是有树荫有水流的地方,或许长几丛野花野草,飞来野蜂野蝴蝶,那就是我的爱美了,我只被允许爱美到这个地步,否则,他们对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说,出了什么事情,都只是你自己狐媚招摇的错。



那天和其他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就是我寻常的一抬眼间,我看见一行道士从路的那一头走过来。这一行道士说说笑笑,没有什么所谓出家人的庄重,但翩然不若凡人。我在村里见过他们在死人的时候请人来做法,那些道士看起来都是很端肃的,有一阵子我被教导那就是仙人之姿,我好奇得很,心向往之,可是我从来不被允许进入村里的祠堂——原因也不必讲了。到那一次见到这群道士,我才知道村里那些不过是些江湖骗子。我想起他们落在我身上的眼光和村里那些男的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我有一个道理是那时候就省得:道写在心里,不是做在脸上。



但在这群人里有一个人,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他是这些道士里最沉默的一个。只有他穿白衣,像是神仙座下小童子,我看得都有些呆怔了。他是我除了自己之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小孩。只是这个小孩半点也不活泼,不爱闹,步子四平八稳。我看见他,心里想,他怎么与我有些像,他怎么和我似的,站在人群里,都那么孤独。像也不像,我看出他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苦难,他仿佛没有什么忧虑,他只是天生的老成持重,道心明澈。打眼看去,哪怕他是这些道士里个头最小的一个,也永远最夺人眼球。他也看到我了。他对我点一点头。他们一行人于是都走过来了。他,他认为我也是一名善信吗?



他们向我问路,很快他们发觉这个小丫头身上有些怪异。这种怪异在他们的眼里,是令人色变的东西,我轻易就能动摇他们最难修的心,这多可怕。仍然是只有那个小孩,他看我的眼神和他们有同也有不同。我觉得他也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与我一样。但他什么也没说,他似乎不爱说话。他对我伸出手来说:我叫张灵玉。我有些害怕碰他,我不知道碰了他会如何。但我心里是想的。十二岁的小鬼头不会禁得住诱惑,所以我最后还是握了他的手。我说:我叫夏禾。那时我以为,我正像是在璞玉面前黯淡无光的小小禾草。



我凡俗的心里有种子破土发芽,因果就这样注定了。后来的经历证明我就是他的苦难,我就是他的忧虑。他依旧老成持重,道心明澈,我却变成他午夜梦里红色的魔鬼。我知道我这是恩将仇报的。



可我忘不了他。张灵玉,这个名字我一十二岁那年放在嘴里含化,多年过去,他却最终长在了我的舌尖。



FIN.


无恙

张灵玉来得那么突然。

其实逃亡的日子是很让人讨厌的。虽然做了全性的人,就要做好被人喊打喊杀的觉悟,但是杀人与被杀,逃窜与躲藏,这都不是我乐于去做的事。我天生有那样的炁,我是一个适合这喧嚷人间世的女人,我更适合以某种张扬的姿态活着。不过我也并没有抱怨,一切东西的价格都早在暗中被标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一向是一个合格的买家。

我没有想过他会来。张灵玉在这件事里,在我的认识中,他最合适的一种出场方式,是待在龙虎山上,一直在龙虎山上,不要下来搅混水,不要到凡间来。他一定要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在我被追兵杀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供人说项的话柄了,那么老天师在这一次之后说不定就要将天师度传给他,那之后他就要做龙虎山的新任天师——我是这样想的。

可是在一个暗得像是深夜,大雨倾盆的下午,张灵玉下山了。那个桥洞。我们围坐着,他低着眉眼出现在我面前,背后是圆形的雨幕。他神情肃然而又复杂,我很少在张灵玉的脸上看见那样复杂的神色。他似乎总是容易读懂,而且不惮于被别人读懂。这是张灵玉。我于是一下子不太能判断出他来做什么。他是来杀我吗?我有一刻想到这个。老天师,让他亲手来杀掉我吗?还是他站在自己师门的立场上做出了选择?

张灵玉叫我的名字:夏禾。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沈冲似乎在估算着什么,窦梅看我则永远是那种看小女孩子的表情。在这里的人都很强,也都自视甚高,张灵玉站在那里,氛围就已经剑拔弩张了。但是呢,因为我和他之间有那么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有一段大家默契地不会大方提起的风流往事,所以一时间大家都没有动作。

我想他们都很好奇。

我说:张灵玉,你来干什么?

我这话说的是很不客气的。即使我是笑着说的,我想张灵玉也能听得出来我话里的意思。无论他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来,我都希望他立刻走。回到龙虎山去。这就回去。张灵玉啊,你不要来。让夏禾做一个孤魂野鬼对你是最好的,张灵玉,你有没有认清你自己的心?

其实我希望他不是想要杀掉我。我嘴上冠冕堂皇好像我是世界上最清醒不过的那一个,好像我有权利说教他。其实我没有。我可能确实看清一些东西,但我这样讲话其实充满私心。我希望张灵玉过得好,我又不希望他对我坏。我已经快要死了,一定要让张灵玉来杀我吗?这世道坏到这样的地步吗?

张灵玉还是定定地看着我,他没有动摇。我心里想:我现在都没有办法让他动摇了。可是紧接着张灵玉说话了,他把我自己制造的噩梦打碎只需要一句话而已,一句话他就又让我跌进没有尽头的妄念里了。

他说夏禾,我下山了,是来帮你的。你不要死。他的声带在颤抖,喉头滚动,他好像有一点紧张。看我没有回答,他又大声说了一遍:我是来帮你的。

而我匆忙间瞥了和尚一眼,他念了一声佛号。我扁了扁嘴,鼻尖抽动了一下。

我说:你怎么办啊,张灵玉。

他好像没听懂我在问什么,无意义的“啊”了一声,然后他说:我没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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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15:4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年锦时

(校园pa)


早晨我起来去学校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张灵玉。张灵玉推着一辆单车,没有骑,他背后仍然是他那个式样简单的书包。看到我之后,张灵玉把车子推得快了一点,我想他其实并不是非常愿意在这个时候见到我。可是我决计不放过他,我快走了几步,直到他发觉我似乎在追着他走了,他就又无可奈何似的把步子放慢下来。

张灵玉对我说:“你又改校服了。”

确实,我把上衣改了,把裙子也改了。衬衫改得很收腰,裙子改短了很多。我喜欢我自己正值青春的身体。

但我说:“我没有。”

张灵玉并不信我的鬼话,他很不认同地看着我说:“你明明改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要盯着看?”

这次轮到张灵玉说:“我没有。”

我说:“你要是没有看,你就不会发现我改了校服。”

张灵玉就说不出话来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在他这里逞口舌之快很有意思,尤其因为我们两个是这样不同的两个人。张灵玉在老师那里是块宝,他是低年级的女学生们的神明。而我,我知道有些人会躲在楼梯的转角偷看我,而在有些女同学那里,我的搔首弄姿是每天午饭不可或缺的议题。

我们是这样不同的两个人。

老师们大多数对我视若无睹,他们差不多已经要放弃我了。在他们的眼里,即使我明天就要因为一些不光彩的事情退学,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我没有。

我所犯的错误,至多是不怎么喜欢读书。或许,还有口袋里放着一盒烟,我没有抽过,但有的时候我会把它叼在嘴里,然后把滤嘴咬来咬去,直到它像棒棒糖的纸棍一样软塌,再把它吐掉。

还有一点,我喜欢张灵玉。

张灵玉越走越慢。他这样很奇怪,我想,快迟到了。

我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慢。你不害怕迟到吗?”

张灵玉说:“我们最好在走到校门口之前分开。”

我问:“为什么?”

张灵玉说:“因为被校长看见了,他会说的。”

我心里知道张灵玉这样讲不是因为他害怕他那个做校长的长辈,他其实不想让我被骂。他这样的好学生和我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总是我被责怪。

但是我还是故意扁了扁嘴,说:“哦,你是不是害怕跟我一起走坏了你的好名声呀。我知道了。我下次换一条路上学,不再和你遇见就好了。”

张灵玉果真皱起了眉头。

他干脆停下了步子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喜欢看他这样。他真好看,即使固执,也固执得可爱。

我说:“张灵玉,那你怕什么。我反正什么都不怕。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张灵玉。张灵玉,你听到没有?”

他半天只有一句:“夏禾,你真奇怪。”

我就笑了,我兴高采烈地说:“我当然奇怪啊!”

我看着张灵玉的白衬衫在一阵忽然刮起的风中扬起来,我心想,夏天结束,秋天到了,天气很快就要凉爽。下个夏天我们就会毕业,我和张灵玉也许就没有下一个秋天来共度了。

于是我握住他握住车把的手,他的手像一块温玉,居然还有些微微的颤抖。我对上他惊愕的眼睛,我说:“快跑,张灵玉!”

真的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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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7:15:4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灵玉是夏禾在黑暗里躲藏时路上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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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17:40:39 | 显示全部楼层
洛莩 发表于 2020-7-15 17:15
灵玉是夏禾在黑暗里躲藏时路上的月光。

呜呜呜这句话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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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7 00:26:32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太是玉禾圈的宝藏!我很喜欢这对cp,我觉得他们都很难,也有人不喜欢夏禾,酒色财气是原罪,夏禾不过是怀壁有罪,灵玉与夏禾这样纠纠缠缠反而给我一丝真实(一点个人看法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太太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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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8 15:14:5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就是彼此心头的朱砂痣、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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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8 15:15:3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绝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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