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或许只有你 懂得我 所以你没逃脱」
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王也靠在肩膀上闭着眼,但诸葛青知道他没睡着,但凡走廊那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或脚步声,他都会立刻睁眼看是不是有医生出来通知手术进展的消息。冬夜的医院走廊一点点带走人身体的热度,王也靠近他的那只手搁在腿上攥着手机,看起来因冷而泛着点青紫,诸葛青很想握住那只手,好让他温暖一点、更安心一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对于现在的他和王也来说,那样的行为无疑有些越界,在这样的时刻,如果自己还一直只想着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就太可耻了。
预计五小时结束的手术做了更久,手术中字样的红灯终于熄下来,所有人赶忙围上去问手术情况,医生说手术完成了但是情况算不上乐观,接下来还得密切观察,做好随时可能进行第二次手术的准备。王也的母亲礼貌地朝医生道谢并询问ICU的家属看护规定,医生说特护有陪床但也最多只能两个人。
这是诸葛青第一次见王也的妈妈,她是个很高挑利落的女人,眉眼和王也有相似的英气,原是不太容易分辨年纪的五官,此时因为操劳和疲惫显出些沧桑。她看了看和王也站在一起还穿着校服的诸葛青,说:“小也,这是你好朋友吧?”
“嗯,诸葛青。”
“阿姨好,我是王也的同学。那个……我家里人在这医院工作,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您尽管让王也跟我说。”
“好,谢谢你的好意,小也有这样交心的朋友我就放心了。这边刚才商量过了,我和小也的二哥留下来照看,你就先让小也带你回我们家休息一下吧,这都两三点了,别耽误你明天上学,让家人担心。”
即使担心,但公立医院毕竟不是有钱就能随意住留的酒店,王也还是带着诸葛青回到家。他家住独栋别墅,有保洁定期打扫,客房的物品都是齐备的,诸葛青睡在客房的大床上,感觉眼皮沉重,但脑神经好像还活跃着阻止人入眠。
王也应该也还没睡着吧,遇到这样的事情,一个人躺在这么大的房间里,也许会很无助。
正想着,门就被敲开了,王也抱着枕头出现在房门口。
“我……睡不着,想和人说说话……可以吗?”
“当然啊……我们是朋友,你不用这样问我。”
王也跟他隔着一个人宽的距离躺下来,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压抑着情绪:
“他有我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他工作总是很忙,一周也见不到几次,我都想不起来他年轻一些的样子。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儿童节文艺汇演,他推了工作去看我演出,同学见了他问我‘王也,这是你爷爷吗?’,我才意识到别人的爸爸不说英俊起码都是年轻挺拔的,而他鬓边有白发脸上有皱纹,年纪小不懂事,突然觉得很丢脸,就跟他说再也别来我学校了。他也没再来过。
初中我考上了市重点,他很高兴,开学第一天就自己开车来接我,但是他很多年没接过小孩儿,不知道校门口交通管制,那辆加长轿车被交警哨吹来吹去没地可停,搞得同学纷纷议论说谁家这么显摆啊炫富么,我低着头硬是走出了那条街才回他的招呼,十几岁脾气大,特别恼地跟他喊‘这么多年没接过就永远别接,只会给我丢脸’,他也只跟我不停道歉。
有次我拿了竞赛的奖,他特高兴地说‘儿子这么聪明,王家产业后继有人’,我端着脸色说‘我不会接你的班,每天钱啊利啊的不俗吗’,把他噎得饭都没吃几口。高一那年打了架,他也没教训我,只说‘你从小做事就有自己的道理,爸信你’,然后就打点好了一切。”
“你爸爸他……很爱你啊。”
“可是我从前却只觉得,父母子女不过各尽其责,我觉得我尽到了我的本分,直到……今天,我才觉得,我有很多事情,没有为他做……他要是走了……我……”他哽咽起来。
诸葛青隔着被子握住王也的手。
“他会好起来的,有这么多人在为他祈愿。而且,你没做到的或许会变成你的遗憾,但对他而言,没有遗憾,你一直是他的骄傲。”
王也在黑暗中点点头,任由泪水从脸上慢慢滑落下来。
不知忧思了多久才逐渐有了睡意,没睡多久闹铃就震起来,诸葛青掐了提醒,见王也只是微微皱眉没有醒来,蹑手蹑脚地拿着外套离开了。
诸葛青照常上课,却一直记挂着王也,到了下午课,也没见王也来学校或是发消息,不好猜测是家里的事情绊住了脚还是他父亲那边有情况,只好问自己爸爸。诸葛栱说,上午出现心衰又送去急救了,他们刚开会出了新的方案,马上就要第二次手术。
好在第二次手术也顺利完成,后面还是要在ICU留观,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王也发消息给他说,自己已经回家了,除了等也不能做其他事。
诸葛青告了晚自习的假,收拾王也的课本资料给他送去,提书包的时候看见桌上那个玻璃水杯,想了想还是没拿。王也喜欢带着它,并不代表什么,那只是一种习惯性需求,像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孤单的时候需要有人陪,是一样的,他明白。
给他开门的王也看上去很狼狈,头发散乱着,面如土色,眼下青黑,唇边下巴冒出细小的胡茬,卫衣下面露着睡衣的边,大概是早上没睡醒就被电话叫起来匆匆赶往了医院。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却灯火通明的,经过餐厅时诸葛青瞥见桌上有做好的餐饭,看上去却是一动未动。他看了看王也萎靡不振的模样,问道:
“你多久没吃饭了?”
“忘了……”
“你这样不是让家里人担心吗?”
“我吃不下。”
“我饿了,今天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你陪我吃点好不好?”
“那好吧。”王也生出点愧疚,自己家的事却搞得诸葛青一天没吃饭。
“那你洗把脸,我去热点菜一起吃。”
洗好脸刮了胡子收拾了邋遢的样子,似乎焦灼的心情也松懈了一点,餐厅的灯光是暖光,照在汤菜的热气上,竟有些温馨的感觉。在吃学校食堂之前,很多时候王也都是一个人吃饭,阿姨做好了饭就走了,有时候妈妈工作结束得早也会回来一起吃,两个人坐在这里面对着新鲜的饭菜,对王也来说,就是家的感觉了。
这时候诸葛青坐在他对面,笑意轻和地对他说,吃饭吧。
两个人边吃饭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学校功课上的事,吃过饭诸葛青手脚麻利地把碗筷扔进洗碗机,王也过去教他使用方法,机器轰鸣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身体离得有点近了,诸葛青不着痕迹地退开,说:“今天的卷子和笔记我都给你夹在课本里了,你要看得进去的话就看一看,明天要是不去学校的话我再帮你记,我就先走了。”
王也愣了愣,看着诸葛青拿了书包走到玄关换鞋子,突然受了打击似的,急躁地快步走过去,一把从背后拥住了要走的人。
诸葛青手里的书包掉在地上,愣愣的说:“老王……你干什么?”
王也把头埋在他颈窝:“你别走。”
诸葛青懵了,不懂王也陷入了什么情绪——大概是怕坏消息吧。可也没理由一直陪住在他家,因此只好笑着拍拍他箍着自己的手臂。
“没事,一切都会好的。你放开我,我得走了。”
王也一言不发,忽然间一只手掀起了诸葛青的衣服从下面伸进去,开始粗粝地揉着他的皮肤和骨骼。
“你留下……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他的鼻息呼在诸葛青耳后:“你不是喜欢我吗。”
朝思暮想的那副身体这样触碰着他,诸葛青皮肉发热,心却一点一点冷下去。
原来在王也心里,他诸葛青始终是一个怀着目的的利己者,是一个遵循着最低级欲望驱使的动物。
而那人即便跌落泥尘依然保有割肉喂鹰的大慈大悲,看见禽兽受永不餍足的欲望之苦,愿意舍血肉之躯去喂养,佛陀低眉善目,却是高高在上地俯视万物——欲海可悲,众生如蝼蚁。
明明他捧出来的,是那样一颗火热诚挚、不求回报的心。
“王也,你别轻贱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