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竹染轩阴 于 2020-12-3 17:26 编辑
第四章
诸葛青回到剧组的时候还早，晚上八九点左右，许湘看了也不奇怪，只觉得果然不是十分亲近的朋友，很久没见，话也不多。她给诸葛青讲第二天的时间安排，拍定妆照，剧本围读，开机仪式等等，女主角要下午到，所以上午拍完定妆照之后又闲下来。诸葛青说：“要是所有的戏都是这样的工作状态就好了。”许湘说：“哪有这么好的事，青哥这是赶上了，刚好我们这部戏是这个调调。但拍完这部，青哥估计就红了。一炮而红。清净日子再没有喽。”诸葛青佯怒道：“怎么不替我盼点好呢？”许湘现在明白了他的套路，也能熟练地回嘴了：“祝你一炮而红，不是盼你好吗？青哥早点休息吧，明天上镜要注意状态呀。”说完就躲出门去，她的房间安排在诸葛青的隔壁，一下子人就消失了。
当然第二天她就发现诸葛青这人过分得很，整夜不睡都不会水肿的，连冰美式都不耐烦喝。许湘摸不透诸葛青用什么保养方式，心说八成是秘密吧，就没问。当然她问了诸葛青也不会知道——这大概算是炼炁的一种福利，也算后话。
剧组里的人大都安顿在一间民宿里，住宿条件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民宿喜欢做那种有点夸张的地方风情装修，诸葛青分到的这一间是土耳其风格，有很多花样好看的毯子，地上的，墙上的，颜色非常斑斓，让人看了觉得心情很好。晚上外面很安静，有潺潺的水声，昼夜温差大，冷色调的夜让人觉得有几分清凉。这夜色很像碧游村的夜色，就是在碧游村的那些日子他从来没有觉得安静过。有一些晚上诸葛青和马仙洪一起鼓捣修身炉，有一些晚上诸葛青一个人睡，也是失眠，数蝉叫了多少声，越数越烦躁。小小的心魔也在他脑海里叫嚣，唔哩哇啦，诸葛青想哎呀，原来我是有这么聒噪的一个部分。
还有一些晚上他和王也一起睡，所有人都不知道。王也和张楚岚说了是找间酒店养精蓄锐，实际上半夜就站在了诸葛青的窗前，把月光都挡住了，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剪影。诸葛青不想和他说话，他们就不说话，王也只是进来和他挤一张床。而且，还不是并肩躺着，并肩躺不下，只能一个枕床头，一个枕床尾，一起看天花板。
那里可没有花色温柔的毯子，灰秃秃的，全是毛坯房。天花板也看不出花，不说话啊，真是难捱。
王也估计是找不出话和他说，反正一张嘴诸葛青就能生气。一本汉语词典可能也就收录三万来字，王也从里面组句，每一句都不像人话，也是一种本领。道歉？不必要了。问询？意义不大。能说的不言自明，不能说的，怎么也说不出来。
所以有时候他们干脆亲吻。亲吻，然后做爱。王也似乎把这当成了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解脱诸葛青也解脱他，用不道德填补道德——他大概将之误认为诸葛青的爱好，或者，别的什么。
诸葛青能感觉到王也是试图要对他做出补偿或者安抚，但不是每次都能有效的。他和张楚岚说自己关于撩妹的那些理论的时候，是在讲陈朵，在讲冯宝宝，在讲普天之下所有普通不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也是在说他自己。
所有的关系都是如此，你努力付出，遗憾是不在痛点。马仙洪给出神机百炼，发出做上根器的邀请，王也对他道歉，用风后奇门换他离开，这些都不在痛点。
于是有一个晚上诸葛青中止了和王也的亲吻。
他说：“算了。”王也顿了顿，说好，晚安。后来就不再有了。
很奇怪的一段时间。
诸葛青辗转反侧没有睡着。他满脑子想着今天和王也吃饭的这件事。所以说有些人就是这样，你无论是想他，提到他，见到他，都会带来这种让人心痒的感受。诸葛青记得当时在北京，套房所有的灯都关掉，窗外的霓虹在他们脸上拆得支离破碎，他举着半罐啤酒去亲吻王也，就是凭着这样一种心底的蠢动。诸葛青是及时行乐的推崇者，尤其对于情感。他没有道理在这样一个很好的气氛下斩断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想要亲吻就去亲吻，这张脸也好看，这个人他也喜欢。
确实是喜欢。难得一见的人，很特别的人。飞蛾为什么要扑火呢？也是因为趋光嘛。
他错就错在没有立刻收手。唉，也不该做爱。以前哪里有过这种事。这一步就开始犯蠢。抽一根烟是不会上瘾的，抽两根也还行，三根四根，再不去抽，就有面临戒断反应的风险。然而世上的事情，总是有一有二就有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诸葛青脑子里冒出这些道德经的句子，感到古怪的恰切，又觉得荒谬。
但是他在碧游村已经察觉了这样的苗头，及时止损，很体面地离开了。离开之后，已经过了这样久。诸葛青的暧昧对象都已经换了一打，现在来了剧组，眼看要换新的一打，结果这时遇到王也。
功亏一篑，真没道理。
这就是孽缘。诸葛青想。说大道无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反，反。周而复始。最后又回来了。可能合该是这样吧。就像他会在罗天大醮遇到王也，是命运的册页上早就写定了这种剧情。
整个碧游村只有傅蓉看出他和王也那点破事。傅蓉和他是完全一个类型的人，但是比他呢，又真情实感很多。拿口味打比方，如果诸葛青只是嗜甜，喜欢暧昧，喜欢恋爱的快乐，那傅蓉就是饕客，全情投入，还很乐意尝一下心酸苦痛。傅蓉觉得这也未尝不好啊，诸葛青这样的人就应该遭逢一个王也。傅蓉在诸葛青把眼睛里淌的不知名液体努力眨掉的时候说：“老天爷很公平的！各人要有各人的劫数。”
诸葛青觉得她也是挺有智慧的。起码比王也会说话。不然他也不会找她说那些东西。
当时公司的人都以为傅蓉是他女朋友，如果有再熟悉他一点的，会想到傅蓉是他的第N任女朋友。反正给了面子，傅蓉走得也很轻松，公司甚至替她把外债都清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女孩F去广阔世界继续她的爱情冒险了。
诸葛青想要是王也和他也是这种短促的缘分就好了。而不是搞得像现在这样，从开始，到过程，到结束，全部失控，无从修补。
八百年没见了，还要他为了一辆堪称智商税的应援车牵肠挂肚。
不过他还是比较乐观。对生活的挑战，诸葛青总是迎难而上。
相思子还在开淡紫色花，是恋爱好时节。
诸葛青完全无视剧组规定，把剧本直接发给了王也，反正王也根本不会到处乱发，诸葛青对他的道德感有一个过于清晰的认知。王也确实是真的闲着没事，拿到手就开始读，剧本不长，甚至很多细节都还没写，导演可能想要现场发挥，所以王也一个下午就读完了。男女主角，男配女配，在青春时代度过青春短暂的三五年。有人想离开，有人想留下。情情爱爱，多重纠葛。最后背道而驰的就渐行渐远，选定同样方向的，也没能走到一块。
是讲了和什么都没讲一样的法式结局。
和剧本一起发来的还有一条短信，诸葛青分享一些拍摄近况，这个剧组的基调和电影想要表达的内容都是缓慢悠然的，有些时候正是这样才让人回望的时候感到一种余韵悠长的悲伤。世人碌碌如蚁，蜗居于窠臼，用尽毕生力气的一次挣扎，不如鹏鸟轻轻地振翼。诸葛青诗意地说，希望您送应援车之前，也能领略一下我们剧组诚心的创作。
读完之后，王也沉默，他坐在院子的摇椅里心情复杂地面对自己共情能力低下的事实，没办法给诸葛青回馈什么读后感，只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
王也只好拿出手机，左思右想，发小里就一个女的，那只能打给金元元。
下午六点多钟是商务人士非常不上不下的一个时间点。意识到准点下班无望之后人的工作动力会断崖式下跌，饭是可能还没吃上，活儿又不一定来了，大家都很有仪式感地在团团转，但已经只有忙的形式，没有忙的内涵了。
王也认为这时候很适合打电话。
他的知情识趣让接电话的金元元十分惊喜，惊喜之余，多少带点被看穿的恼火：“哎呀，我们也总有何贵干？”
“那什么，金姐，你追星吗，娱乐圈熟吗？”王也问，“我要是想给人搞个应援车应该怎么弄啊？业内有没有什么这方面的潜规则啥的？”
金元元道：“我追什么星啊，星追我还差不多，年底参加这个年会那个年会的，多得是十八线排着队自荐枕席，这才叫潜规则。不是，怎么，你恋爱了，你女朋友要追星？……不是吧，难不成你追星——哎我靠，你你你，你搞小明星去了！可以啊小也子，动凡心了，铁树开花啦？”
王也一句话还没说，金元元已经给他严肃地分析上了：“啧啧，陷挺深啊，一般小情儿，买包买车买房，这都随便吧，你现在都想着搞应援车了，花心思哄上了，还是人家跟你要的？我跟你说，这超越了纯粹的金钱肉体交易的范畴了啊，哪路神仙这么大能量，快跟姐说道说道。”
她过于驾轻就熟，以至于王也觉得自己的解释特别苍白：“不是，是我一哥们，他不啃老了，逐梦演艺圈去了……”
金元元不吃他这一套，她门儿清：“哥们？我知道哪个哥们——是不是你带北京见了家长的那个？这你也叫哥们，我服。是我瞎还是你瞎，还是你当我瞎？”
王也哪敢说话。
他说：“事出有因……”
金元元懒得理他。
王也继续挣扎：“是过去式。”
金元元嗤之以鼻。
最后王也只好诚心诚意地对电话道：“算了，您说啥就是啥吧，姐姐，算我求您了。”
不过发小嘛，两肋插刀，金元元的闺蜜里有做经纪公司的，朋友圈有时候会提到。她从通讯录翻出几个名片，还是给这个四体不勤超凡脱俗的半仙儿指了条明路。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金元元高深莫测地说，然后就直接挂了电话。徒留王也坐在原地，纳闷为什么清华理学院和武当愣是没一个地方教过西方哲学。
第五章
剧组的女主角的的确确是个妙人。
女主角叫陈知雨，理挂耳的短头发，高个长腿，眼睛很大，模样娇娇俏俏的，就是说话虎得很。二十二岁，刚刚毕业不久，还处于一种敢拼敢想敢干的状态。诸葛青一开始见她照片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柳琉二号，还预设她晚来是因为耍大牌，现如今彻底颠覆想象，女主角一进剧组就给大家三百六十度环绕鞠躬，一边鞠躬一边大声说：“各位老师对不住！我来迟了，多少耽误事情，实在抱歉实在抱歉——这儿有一点小小心意，就当给开机添彩头了。”然后她身后两三个助理就开始从保姆车上给大家往下搬星巴克。
星巴克倒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就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城里的东西都显得金贵，而且价格也不算便宜了，请整个剧组势必要破费，大家不管心里具体是怎么想的，面上看着至少都很感激。而且陈知雨这个嗓门是真的大，周围的小动物，但凡有个翅膀的都扑棱起来了，效果很震撼，这就说明态度还是非常诚恳的。
诸葛青从她助理那里拿了她一杯抹茶星冰乐，也对她笑着道谢。陈知雨之前没见过他，但来之前也看过照片。饶是这样，一打眼也被惊了一惊。虽然大家咖位都不怎么地，但是陈知雨毕竟也是娱乐圈沉浮几年，什么样的好皮相都见过了，还是能被诸葛青多少惊艳一下。
诸葛青刚拍了定妆照，现在身上还是戏服。人设是两千年前后小镇上的青少年，肯定不像诸葛青自己一样成天穿得花里胡哨，是以他现在身上也就只是一件白衬衫，下面搭一条拖得很长的裤子，衬衫下摆严严实实地塞进裤腰。诸葛青本来就长了张轮廓精巧的娃娃脸，这一看更显年纪小，站在陈知雨旁边，俨然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狐狸眼弯弯，是少年人的狡黠。
陈知雨想，老天不公，她今年分明芳龄二十二岁，眼前这个男的都二十八了，怎么还能比她显小。
不过诸葛青不是她的菜，暂且还杀不到她丢盔卸甲的地步，陈知雨沉着冷静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和诸葛青打招呼：“帅哥你好，我叫陈知雨。上戏表演系毕业，是你的直系师妹。接下来几天就请师兄多关照了！”
活像是小弟说大哥我就靠你罩了，大哥加油。
诸葛青跟她握手：“师妹你好，我叫诸葛青。我多年不拍戏难免手生，到时候恐怕要给你添麻烦，合该请你多多关照才是。”
演员到齐，就是开机仪式。开机仪式很热闹，有媒体过来拍照，不过毕竟是要祈求保佑，大家多少还是带点庄重。有些特定行业的人总比较迷信，演员这一行尤其如此。诸葛青之前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在接戏拍，那时就见过很多种千奇百怪的开机仪式，随着导演制片和主要演职人员的信仰不同，还会做出相应的改变，可以说非常灵活，非常体现实用主义精神。
诸葛青甚至还在一些尤其迷信的片场看见过圈里人，有龙虎山的，武当山的，也有小门小派的，出来给人家办法事。那时候双方打照面就非常无语，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互招呼一声，最后只能相见装作不相识。后来诸葛青上编矣，搜索一下就能看见有匿名用户吐槽，今天去给某某剧组做法事看见某某家某某少爷。他不禁幻想，好家伙，要是哪天在片场遇上王也来做法，那了不得了。
他差点把自己逗笑场。
许湘一开始担心诸葛青很久没见这种场合，会有什么不适应。但诸葛青可太适应了，他就好像看不见那些摄像头一样，该怎么的还是怎么的，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许湘聊八卦，全是他这几天在剧组里随手用听风吟听来的。她最后只能委婉地示意他多少还是庄重一点，不然媒体拍出来的照片不好看，这次红不红还是次要，不要等到红了被人扒黑历史，很尴尬。诸葛青想了想就把自己以前的新闻搜出来给她看，给许湘的尴尬添砖加瓦。许湘被那条新闻击沉了，她的问题库里又多了一个封禁选项：她觉得最好不要详细询问诸葛青暴打是打到了什么程度。
以及她甚怀欣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诸葛青现在对她越来越不客气，大概就证明她的乙女游戏体验卡应该已经到期了。谢天谢地。
开机仪式顺利地办完了，诸葛青趁着台上上香的时间，也颇有仪式感地给自己掐算了一番。最后得出结果，事业倒是没看出会怎么样，倒是红鸾星动，命犯桃花。诸葛青不以为意，他的红鸾星日常跳脱如三维弹球，命里桃花泛滥如三峡泄洪，实在很难从中分辨出哪一个特定的罪魁祸首。陈知雨站在他旁边走神，眼神乱飘，瞥见诸葛青手里掐掐弄弄，还以为他是个大龄中二病。
下午三点多总算凑齐人剧本围读，围读的时候周围随便架了几台摄像机，杨树的意思是他们这种小成本文艺片反正也没有爆红的可能，搞这种营销造势的手段意义不大，花絮流出太多反而会影响观众对剧情的理解。桌边大家也没有什么意见，掌故熟悉的人进组之前就已经有所预设，这个圈子想红的人当然很多，但单纯把演员当作工作来做的也有不少。在这种小成本文艺片里这种人的比例就更大了，还有些是临时被发掘的素人演员。
就是柳琉比之前显得又安静了许多，看着像是有心事。
许湘搬个板凳坐在诸葛青身后，见到了就小声问诸葛青：“她这又是怎么了？”
诸葛青拿起手机打了两个字，然后叫许湘看微信。
许湘点开诸葛青发来的消息，见到五个十分凉薄的字躺在对方的白色气泡里：“算盘落空喽。”
她这才想起来，确实，这剧组又没什么红人，导演都这样表态，如果说还有漏出之前柳琉和诸葛青的照片，那到底是谁想作妖就很明白了。
没等她感叹一句什么，手机就在她手里又活泼地震动两下。
来自诸葛青的消息：“不过知道买我的股，说明还是比较有眼光。”
许湘人都木了，但又控制不住地觉得这种话交给诸葛青来说就非但很合适，还很可爱。诸葛青对她怎么反应没有兴趣，他只是抒发自己的真实感受。他转头沉浸到剧本围读的氛围中去，想起之前王也很勉强地给他发过来读后感，说什么编剧的文学造诣不错，王也从里面看出了朴素的哲学思想，应该会是一部韵味悠长的好电影，诸葛青的角色设定很翔实，对于不少人来说估计都能够唤起青春回忆的共鸣，应该会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好角色。顺便还暗示了诸葛青这部电影很可能叫好不叫座。诸葛青回复他，老实说话，你想讲的分明是不叫好也不叫座。
王也那边纠结了很久，微信里面正在输入中跳了一个世纪，最后诸葛青收到几个字：对自己的脸还是要有点自信。
诸葛青微微一哂，这时正好轮到他的台词，他就款款地念道：
“……不，我不是不爱这个地方。相反，你要搞清楚，我很喜欢。我是很喜欢的。但我只有离开这个地方，才能看清楚这一点，否则，谁又知道我是不是因为选择的匮乏，才选择了将就呢？我是不是坐井观天的青蛙呢？就像你，你也一样。我认不清自己的心。——世界太大了。太大了。而我们都那么小。是世界太大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残忍，这番话是对女二说的，渣得很有风格，很有水平，柳琉看起来都要被他说哭了，一整个泫然欲泣，满桌的人都莫名产生此地不宜久留的修罗场感。陈知雨看着诸葛青的眼神几度变化，似乎正在努力推测其中到底有几分是本色出演。杨树维持着镇定，先是赞许诸葛青的情感投入很有感染力，接着批评诸葛青表演方法过于外放，他们这个片子没有狗血到这个地步。打一棒子给颗枣，诸葛青虚心受教。
但许湘隐约感受到，诸葛青好像是隔着她，说给另外的人。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想有可能是刚刚和老板背后嘴人，搞得心态都不平和了。以后一定提醒老板，娱乐圈谨言慎行，少八卦，少嘴人，和气生财。
王也今天又出了门，在镇上四处走走。不走不行，他知道诸葛青现在的时间表，今天演员就要到齐了，女主角即将到场和诸葛青亲切会晤。王也昨天没忍住上百度百科查了一下人家户口，一看不得了，诸葛青的直系师妹，这发型乍一看还真和傅蓉有点像。王也觉得自己悟透了，看着有点牙酸。暗戳戳骂了一句扑棱蛾子，立刻倒打三个喷嚏。随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吾日三省吾身，关我屁事，关他屁事，闲得慌吗？立刻出门办事业，再看看这里有没有可供研究的蛛丝马迹。
——除了满院墙淡紫色的相思子，什么也没看见。
现在这里具体住了哪些人家，他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有登记户口的，也拜托张楚岚从公司那里拿到了名单。王也很善于和这些陌生人打交道，尤其老年人。本地有一些特产很好，王也还买下来寄回家。王家爸妈非常受用，每次收到东西都会打电话给他。王也以前很少有这样的举动，因为他知道家里什么都有，家里有吃有喝，有钱，还有另两个膝前尽孝的儿子，其中一个儿子还直接给王卫国快进到含饴弄孙，半点不让人操心。家里不缺一个王也，更不缺王也给的东西。
王也发现，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王卫国至少还是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无所不能。他爹确实是个很有本事的凡人，这让人总是容易忽略他爹也是会老的这一事实。虽然保养得宜，龙精虎猛，但他爹到底还是老了。王卫国不是圈里人，不会像罗天大醮那几位老妖怪一样，百来岁的人了，力可拔山。
人是会老的。王也想。也是会分别的。
而有些东西，不是因为缺才给的，不是因为想要才给的，是因为想给才给的。重要的是想给，贵重的是这份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呢？诸葛青离开北京的那个晚上给他打电话，王也一身轻便的行装在路边摊吃面，他本以为自己潇洒又轻盈，结果诸葛青两句话就让他的胃沉到脚底板了。诸葛青要去找什么答案，他没懂。他给不了。诸葛青的问题是他给制造出来的。
王也意识到亏欠，他没办法填平，云上的仙人道心一晃，忽然站不稳当了。
那一刻他很迷茫。他什么都想拿出来给诸葛青，只要这种迷茫当即消失。
是那样的心情吗。
在北京时，王家爸妈都见过了诸葛青。一开始是听王也提起来，知道有这么一个朋友，后来是安排观升萌三个人去给王家做一段时间的保镖，那时候诸葛青作为本家长子，象征性地到了场。到场就抱着胳膊在一边站着，很标准的人口贩子形象。
王妈妈第一眼见就很喜欢诸葛青，这个王也不意外，诸葛青长得好又嘴甜，从小就是非常标准的那种师奶杀手，王也早有耳闻。但是王卫国看起来也蛮欣赏诸葛青，这王也就有点看不明白了。别的不说，单说他妈对诸葛青热情过头这一点，就已经非常危险。
但王卫国也没跟他解释，王卫国只说：“小心摔倒。”
第六章
王也送给诸葛青的应援车在剧组开机一周之后轰轰烈烈地开了过来。诸葛青当时张嘴提要求的时候其实也是调侃意味居多，没有真的非要他搞一辆来的意思，所以也没有考虑得很周全——本来也不需要收礼物的人来考虑周全。应援车开到诸葛青进组那天停车的位置就再也开不进去了，这一点完全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那天诸葛青作为男主排了一串的独角戏，拍得昏天暗地云里雾里，拿起手机的时候发现了王也十几个未接来电和很多条未读消息。他狐疑地拨过去，王也秒接，在电话那头问他：“应援车到了，你选，是让你剧组人出来放个风呢，还是我也找个皮卡给你把东西拖进去？”
诸葛青大脑宕机几秒，才想起来之前从王也嘴里骗来一辆应援车。他紧跟着出现的第二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王也把找辆皮卡这件事也付诸实践。
他说你等会儿，稳住，我去问一下导演。然后烫手似的挂了电话。
王也于是举着手机，稳住，倚着应援车站在镇门口，一身不能更随意的T恤大裤衩子，和应援车形成强烈的反比。他之前上网找了一些别家粉丝搞应援车的图片，基本上都是现在正当红的小偶像的后援会搞的，颜色都是粉的蓝的绿的黄的，那种一看就甜得人心里发慌的马卡龙色，搭配圆滚滚的泡泡字体，还有小偶像精修加贴纸的大头，车头再塞几个憨态可掬的公仔。
他看了以后动了点脑筋琢磨，并且深表疑惑，他想诸葛青想要的就是这种玩应儿？不应该啊，王也自己虽然是一个对艺术格调设计之类没有什么心得体会也缺乏特别兴趣的人，但是不喜欢吃猪肉也总见过猪跑，就诸葛青那么个挑剔的眼光，喜欢什么，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他联系的那个提供应援车服务的公司还很热情的问他有什么要求，从食物品种到餐车风格都需要他来确定。王也在公司提供的餐车品类里挑花了眼，会想起诸葛青刨除在碧游村那段丝毫不注重个人形象的日子之外，整体而言偏好法式风格，遂询问该公司是否提供法式风格的咖啡车。他没想到的是店家有备而来，而中国人理解中的法式风格也有成千上百种不同维度，只能又一次深陷挑选的巨大漩涡。
王也问：“你们有没有什么简单大方，实用一点的款式？”
对方估计没有在搞应援车这条道路上遇到这么实用主义的需求，隔了很久才说亲亲，一般应援车都是要做得华丽一点可爱一点才能最好的达成宣传效果的呢，您的爱豆长得这么好看当然要印大一点呀，这样到时候剧组人员拍照片发博的时候才好给亲亲您的爱豆增长人气的呢。
王也心说真的吗，我不信。明明是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贵一点你才要这样推销给我的，我绝对不会踩入这种资本主义的陷阱。
对方继续说，亲亲，应援车其实是提供给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的哦，所以除了爱豆本人的风格也要更多的考虑到剧组的受众哦。
王也想，可是我搞这个应援车也不是为了他剧组的工作人员。诸葛青要的应援车，搞成诸葛青最喜欢的样子，他这个逻辑也没什么毛病啊。如果按照这个说法，王也现在应该在餐车食物的选品上大下功夫，而不是纠结这些虚有其表的装饰品。
于是他又一次骚扰金元元。
金元元忙得飞起，闻言对电话恨铁不成钢的一通数落：“简单大方，简单大方，你搞什么呢就简单大方，谈对象的时候讲究个屁的实用主义，给我排场搞起来，通用标准只有一个，看了就要让人知道你好爱他。”
王也义正词严纠正：“什么爱不爱的，没到那个程度。我这是尽地主之谊。”
金元元气冲云霄地“哼”了一声，道：“爱听不听。”就把电话撂了。
愁完风格，还有应援物品。店家配送两个易拉宝，大海报，还有装食物的纸袋，套杯子的杯垫。由于王也对接触诸葛青的粉丝群体毫无兴趣，所以也不能叫粉丝来充当免费劳动力，就从餐车公司雇佣了两个年轻姑娘作为工作人员，随车一起来了。
诸葛青现在还没有什么饭拍，王也说实话也实在懒得去考古他以前的作品截剧照，于是用的照片只能是王也从他朋友圈里扒出来的。好在诸葛青注意经营形象，朋友圈不乏那种发出去就能当杂志封面的精修图片，否则这两个易拉宝说不定就能成为诸葛青演员道路上第一块绊脚石。
王也自己手里存着的有诸葛青的照片大部分都是他们俩在北京时候的合照，还有一张堪称世界第八大奇迹的东西：诸葛青的睡颜。王也和诸葛青的作息习惯属于两个极端，一般来说诸葛青醒过来的时候王也还在深度睡眠里。但那天说来也是尴尬，前一天晚上两个人闹得太晚了，诸葛青生物钟罕有的失灵，王也睁眼的时候，他还在睡。这个照片王也没有斗胆给诸葛青看过，否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很难预料。现如今当然也不能够拿来印刷海报，除了顾虑各种各样的方面之外，王也发现自己也希望这张照片最好永远只存在他自己的个人收藏夹里，永远不要现世。
他看到有给自己圈内好友送应援车的明星会拿合照来印海报和横幅，再标注上某某赠挚友某某之类的，王也一想是这么回事，他可不做好事不留名，于是那张大海报就被印上他俩在北京文宇奶酪店门口的自拍，图是一点儿没修，虽然不影响他俩好看，但拍摄角度和光线都非常一言难尽。旁边大字写上：王也赠挚友诸葛青。活像是什么新式样的锦旗。
这辆车非常招摇地停在镇口，一度引起了小范围的围观，但是大家毕竟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主角迟迟不到，很快大家都散了。应援车司机摇下车窗和王也搭话：“哥们，这是来追哪个明星啊，挺大牌的嘛。”
王也心说哪来的大牌，严格来讲就是个十八线，但是嘴上还是关照了一下诸葛青的面子，只笑呵呵地说：“是我兄弟在里头拍戏，男主角嘛，时间紧任务重。咱们这也情况特殊不是，您看，这又开不进去。我刚刚说要给整辆皮卡给他拉进去吧，他也不乐意。那就等一会儿，您受累，您受累。”
司机可能什么情况也都见过了，相当爽朗地说：“不碍事，反正按天算钱。这儿环境还挺好的。”
随车的两个年轻女孩子倒是好像很懂的样子，从王也说是自己兄弟在里头拍戏开始，两个人就一直在不停地交头接耳。一个对王也说：“王先生，你兄弟真的长得好帅哦，我觉得他一定能红。”另一个对王也说：“王先生，我看你也蛮帅的诶，你有没有考虑过出道呀？”
王也说：“这个倒不必了，我这个人吧，平平无奇，也没什么才艺，上不了电视机。”
女孩道：“平平无奇没什么才艺的可海了去了，长成这样就已经赢了好吗——而且你还有一个好基友。CP炒作，一带一路，晓不晓得？”
王也干笑两声，说不晓得。
这里的气氛眼看着就要向没话找话无限滑坡，诸葛青的电话终于来了。百无聊赖的王也直接秒接，听见诸葛青在那头说：“行了，剧组提前收工，我带着人过来了。那什么……你搞了个啥样的餐车，能不能拍个照片给我，我心里有个底先。”
王也谴责他：“你这是对我的审美和办事能力没有信心。”
诸葛青直接乐了：“哎呦，可以，您老人家现在开始跟我唠上审美了，真了不起。你自己品品这话，你良心不痛吗——今天穿的什么来的，是不是又是T恤大裤衩子？”
“行了吧啊，别挑了，我这有求必应已经够意思了，又不是我当明星。”王也给他一讲也心虚，但是想了想掏钱的是自己，又觉得腰杆儿还能再挺直点儿，“你赶紧的，在这儿都等急了，现眼得很。”
诸葛青特别大声的“啧”了一下：“现眼啊，行，这就来，我还非看看你是怎么现眼的。”
又把电话撂了。
许湘还真就搞不明白了。王也，这位她老板薛定谔的老朋友，和她老板究竟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友谊状态里。她觉得自己之前判断他俩关系平平，是一个巨大的失误，如果真的关系平平，来剧组七天，请吃一顿饭，送辆应援车，那真是有钱烧的慌。
她和诸葛青表达这个观点，诸葛青居然赞同她：“不错，他确实是有钱烧的慌。”
这几天诸葛青已经和剧组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混得很熟了，女性中尤其跟陈知雨和柳琉混得熟，陈知雨一口一个师兄，当马仔乐在其中，柳琉则莲得不动声色，茶得清香扑鼻，诸葛青不拆穿，不躲避，高手过招，面子上弄得非常好看，就连柳琉本人都意识不到自己在被持续太极。许湘作为诸葛青的助理有上帝视角，时常感叹如果所有的男的都是这么个水平，电视剧里绿茶这么个女配品类估计就要直接消失。诸葛青笑嘻嘻道那倒也不至于，在增添生活乐趣上，还是很有必要，不必过于苛求。
一行人在诸葛青的领头下向镇口走的时候，场面就显得非常壮观。导演，诸葛青，女一女二，在队伍最前面相谈甚欢，后面跟着一串剧组工作人员，各个都喜气洋洋。天底下的人类大都喜欢惊喜和变化，天降馅饼的时候情绪大抵都是十分高涨的。虽然大家才刚到这个地方四天，还不至于就把盒饭吃腻了，可餐车上的东西总比盒饭好吧？更何况杨树大手一挥，上班时间把众人都放出来摸鱼，这种好事堪称打工人生命中难得的一道光了。
总的来说都挺开心的，只除了诸葛青被迫反复听到一句话：“你们一定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吧？”
倒不如说特别的一言难尽。诸葛青想，尤其他还对自己会看到什么样的餐车心里没底。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可能是王也在相关事项上最靠谱的一回。一辆被大量淡紫色花朵点缀起来的白色餐车停在路边，副驾驶上还趴着一只雪白雪白的泰迪熊，看起来纤尘不染，憨态可掬。王也就在这些紫色的花和毛茸茸的泰迪熊之间，旁边就是那张被印得有些过大的他们俩的合照。他和照片上一样，扎一个松散的马尾，头上扣顶鸭舌帽，没形没状地靠在车窗边。听见人声靠近，就抬眼看过来，对诸葛青懒散地招手。
诸葛青没来由地想：这时候真应该奔跑过去。
像任何一部爱情电影的情节。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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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9 20:4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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