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张楚岚早就应该知道王也这个家伙找他就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比方说上一次,再比方说现在。
“你再给我说一遍?!”
张楚岚被还没咽下去的汤水呛得咳嗽连连,好不容易把抓着贡丸杯子的手稳住,毫无形象可言地猛锤自己的胸口。而站在他正对面的王也看他这幅狼狈模样,都不知道是该先躲着他呛出来的汤水,还是先该掏纸给他。
“道长你刚刚……说这小鬼是谁?诸葛青?”张楚岚的脸上难得出现窘迫神色,弓着腰也不顾汤水会呛进气管,颤着伸出手来,眼睛瞪得老大,就像要把对方看出个洞来。
王也无奈地看着他手指自己,话语不清地哆嗦了老半天。“我感觉如果现在我说是的话你会把剩下的半杯贡丸丢我身上。”
“你TM已经说了!”张楚岚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自暴自弃地甩手。“道长,说真的我很怀念咱几个刚认识的那会儿,起码大家对彼此都有着真诚和拘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开玩笑。”
“所以我再问你一边,这孩子真的不是你借老青私生子来唬我的?”
王也看着他这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叹了口气,有点挫败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我很真诚的……”王也斟酌了一下用词和语气,生怕再激一下对面这小王八羔子就真的要被贡丸洗礼了。“……真的没开玩笑,如假包换,道中人不打幌。”
“靠啊可是你已经还俗了啊!”
无视了张楚岚神经病似的崩溃跳脚。王也苦笑着微微侧身,露出了被他宽松道服挡着的后边儿,一个小小的身影微微探头。
01
王也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毕竟自打从碧游村出来,除了诸葛青下山的那趟,他就再也没和这狐狸打过照面了。
他也不是没有试过在休憩完毕后打诸葛青的电话。只是这次打过去,对方万年不关机的手机却最终罢了工。而他拿手机凑在耳朵边上,听着冰冷冷的提示音,看着小镇子旅馆窗户外头的车水马龙离离散散,半晌都没意识到放下手。
于是他最终找上了张楚岚,软磨硬泡着逼他开了口,顺着他的指示找到了傅蓉,最后在城郊一个小镇子里七拐八拐地摸到了他们的临时住处。
他蹲在一旁看着姑娘手上刀起刀落,煤炉上的锅中已经飘出了小米的甜香味,付蓉拿刀挑开了锅盖,转手将菜丝铺在粥上,又上滴了几滴香油。
小火炖粥,沸腾的水在炉子里咕噜噜地响着。
傅蓉暂且没了动作,又往炉子里填了点煤饼,见他迟迟未有动静,只得抬头翻了他一个白眼。“你倒是老实。知不知道我在等你?”她说着,用围裙擦擦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屋。
老屋已经上了年头了,斑驳的水渍和墙尘铺开在水泥的糊面上,有些地方还残留着一点墙粉。虽然看着有点寒碜,但是却打理地很干净,没有什么蜘蛛网和灰尘,甚至连石板地都被擦得锃亮。王也跟着傅蓉往前走着,直到来到一扇门前。他眯着眼看着从打开的门缝间透进的光,隐约记得诸葛青是有点洁癖的。
“好了,你说说该怎么办吧。”傅蓉把王也带到后院,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在一方小天井之下,他看到一个摆在阳光中的藤椅里窝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对方蜷在一件白色的外衣下,正呼吸平稳,阖眼熟睡着。
王也远远的率先认出了那是在碧游村时诸葛青穿过的外套,而等到他走进看时,发现眼前的这个孩子有着与诸葛青别无二致的五官,只是身体还没长开,而且整个人看上去也多加了一点稚嫩和圆润。
王也有点愣神,伸出的手搓着小孩的长发,然后小心地帮他压好了有点蹭开的衣服,有点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去。而傅蓉皱着眉疑惑地看着他的反应,一言一句就像在判刑:“他就是青……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王也摇摇头,茫然的表情告诉了傅蓉,他没说谎。
“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点预兆都没有,说实话我被吓坏了。”傅蓉走上前,拍干净了挨着藤的椅石井盖上积着的石子屑,一屁股坐了上去。“是青告诉我说如果出了事就让我在这儿蹲你,说你一定会来的。”
王也没接她的话茬,只是跪在藤椅边上抓着把手。他闭眼皱着眉,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好吧,我直说了吧。我不会带小孩,我对小孩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傅蓉冲着他摆了摆手,朝着诸葛青努嘴。“而这个呢,太乖生了,有点不像他。你知道的,他就是一个死犟的小孩,钻牛角尖,总是喜欢把自己往刀剑上边儿推——说白了就是傻。”
“那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傅蓉拍拍手,冲他挑眉,道:“你这不就来了吗?”
王也被她这话提起了什么不好的念头,果然还没等他开口,傅蓉便不可置疑道:“友人A,从今天开始你就荣升为我们家小男孩的专职奶爸了。”
没有容得他拒绝与否,傅蓉直接走进屋里甩出了诸葛青的那一份行李,已然打包完整,干干净净地堆放在主卧室边的小房间。王也进屋看了看四周——一张干净的小床和简陋的案台,这就是诸葛青在这个小镇的房间里所有的全部家具。
“怎么了?你嫌弃他的卧室?”
“没,挺适合的。”王也说着,看了看散在床头案台上的发绳。待他拾起来,将白色的发绳紧紧地攥了一下,许久后才勾了勾嘴角小声苦笑。
“你倒是把锅甩地干净。”
02 张楚岚坐在大排档店里,抬眼盯着王也,边嚼着一口肉串还边一本正经地认真说骚话。王也心想亏大发了啊,连吃喝根本都堵不住他的嘴,甚至话语间根本就不带点颤颤,就差开瓶二锅头买醉了。
“这就是你把这孩子带回来的原因?你甚至都没确定这是不是那小姑娘唬你的圈套!指不定那倒霉孩子已经被那女厨师拐跑嘞!”张楚岚从王也手中又接过一串土豆,吧唧着嘴嚷嚷道。
“她没说谎我倒是能肯定,毕竟凭她一人还奈何不了老青的……而且这孩子我测过,会基本大半的武侯奇门了,应该错不了。”
“你可得了……现在怎么说?公司那边我已经问过了,但是毕竟是私下排查,有没有记载在案的这种情况应该得明后天才能告诉你了,碧游村的后续工作量还是比较大的,你等得起吧。”张楚岚喝了口啤酒,看着王也紧皱眉头。“别担心,就算这小子真的变小了,你把他就这样养着不也成吗?”
“养大还真不成……”王也差点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他从举起的茶杯后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吧,如果我真等不起的话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张楚岚听到从身后传来的嘈杂声,一回头发现冯宝宝正拿着一瓶二锅头配着吸管,身边还围了不少人,甚至有人出声说着要跟她比试酒量,也有一部分人掏出了手机,打算记下这充满历史性的一刻。
“得,道长您等我会儿。”张楚岚说完,噌地起身挤进人群,一只手握住冯宝宝的手腕,另一只手就夺过对方手中的半瓶白酒,朝着四周的人群赔笑:“各位大哥们都误会了,这是雪碧,雪碧……”
王也看着张楚岚远远晃动的身影,却恰巧将冯宝宝整个人稳稳地挡在了身后。他觉自己的视线有些许的模糊,抓着茶杯的手也有点颤抖着,而四周的嘈杂喧闹和那遥远的话音也慢慢地飘不进他耳中。
“你醉了,酒量真差。”
王也抬起刚刚才垂下些许的头,撑着眼皮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眼前来了的人。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看着对方抬脚抵在椅面上,伸手往自己的杯中倒茶水。
“你这个小坏蛋,听见了多少?”王也抬手勾勾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难道你老祖宗留给你的听风吟就是让你来打听八卦的吗?”
“这不叫听八卦!这叫耳听八方。”
“得嘞,小少爷您说啥就是啥吧……听八方对吧?那你现在跟我说说,你观六路看到了什么结果?”王也也闲地跟他胡搅,喝着茶,到有点不疾不徐的老大爷风范。
“我看见你刚刚喝了一杯啤酒,就一杯。”诸葛青撇了撇嘴。“而你现在,醉得不轻。”
王也听他的话,然后把刚刚喝进去的茶喷了一桌子。然后抓了张餐巾纸随便糊了把脸,举起手就佯装要敲他。
“哇!你还想打我!我爸爸都没有打过我!”诸葛青被他这动作吓得瞪大了眼睛,连忙往后躲。“你真的是个好脾气道士吗?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凶我,我这么聪明这么可爱,对这样的我都可以下得去手,你这样是要被埋山岗的。”
“道爷我还俗了。”
王也心想不亏是诸葛青,无论是什么年龄的他都很欠,如果是这样的话,打一顿就好了。
然后就把手骨捏得咔吧咔吧响地……
把这熊孩子按在椅子上挠痒。
03 等到王也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诸葛青早就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隔壁的床铺空荡荡,王也摸上去,连一点残存的温度都不带。
他有点慌张地披了件外套就要往外赶,就在他跑到玄关直接踩进鞋中,正打算出门去找,宾馆的门铃声突然响起。
王也推开了门,穿着一件宽大外套的诸葛青拎着一袋子早餐出现在门口。
王也跟他面对面站着,这次啊发现对方可能比他印象中的还要再矮上一些,并没有及自己的肩膀高。他的纤细的肩膀很显然是撑不起自己成年时的T恤的,他紧致的锁骨也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王也甚至毫不怀疑在白色的外套下,这件衣服已经滑到了对方的肩膀边上。
他就是用这瘦削的肩膀扛起他们家族全部的荣耀的。
诸葛青被他瞬间开门的动作吓了一下,随即抬头望着他,举了举手中的袋子露出一个温和地笑容。“诺,早餐,我直接拿了你口袋里的钱买的,你不会介意吧。”
“诶哟我的小祖宗……”王也一手捂着心脏,接过了对方递过的袋子。“你别玩失踪了啊,大周末的……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他侧过身让诸葛青进门,然后关上了隔绝渗着凉意的走廊的门。
“这都秋天了,你穿这么点衣服就出去还不得整感冒了?”王也把袋子放桌上,看着诸葛青兴致勃勃地拆着结。“……要吃早饭就叫醒我,这么早其实你可以再睡会儿,睡完我们一起去楼下餐厅。”
“不用,反正我在以前就是五半点起的床,生物钟已经在了。”诸葛青掏了个煎饼果子,吹了吹送进嘴里,咬了一大口。
“啥!?这么早起给你爸妈烧早饭吗?”王也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早课……我学的东西在家族里算是比较多还杂的了,如果不这样利用时间反复练习的话会有疏漏。”诸葛青在回答的时候有些停顿犹豫,但是在斟酌片刻后还是选择跟王也解释清楚。
王也有些噎了噎,琢磨了一下怎么开口:“……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过,你现在十五岁,对吧?”
“嗯。”
王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累吗?”
诸葛青像是瞳孔放大了点。王也知道自己说中了。
诸葛青在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本来就是个大眼灯,毕竟方才少年,还不能好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做到像二十五岁时的自己一样处变不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点灵动地眨了眨,最后抬头,黑亮的眼珠闪吧着,就跳到了王也身上。
“当然累啊。”十五岁的男孩嘴里还有着没有嚼完的面饼,他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就像往颊囊私藏了零食的仓鼠。
“如果所有人都能轻易做到,那么要天才的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他带点孩子气地笑了笑,说着在旁人听来有些欠揍的话,眼神熠熠生辉。
王也吞了口唾沫,感觉自己无法直视那双眼睛,但偏偏早在之前,他们就已经对上了眼。
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面前,好像所有的一切欲盖弥彰都会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这种感觉真的……太差劲了。
“你怎么了?”诸葛青见他沉默,疑惑道。
“没事。”王也揉他脑袋。“豆汁给我吧,你喝不得的。”
“我不!”诸葛青一把护住了眼前的塑料碗,就像护犊子的母鸡。
04
“呦,这孩子是咋了。”张楚岚走进两人卧室,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在王也床上。在他身后是浴室,只隔了一块毛片玻璃,透过里头的灯光还隐约可见地看见里头人的动作……抱着水杯疯狂漱口。
“作死,喝了豆汁。”王也的话音刚落,张楚岚就剧烈地抖了一下,就像被勾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去你都不拦着点吗?你还记得这熊孩子上次喝豆汁抱着垃圾桶吐了三条街?”他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王也我看错你了,原来你是个锱铢必报的小人……说!诸葛青到底得罪了你什么你才会逼他喝豆汁?”
“??我没有?张楚岚我告诉你你可别瞎嚷嚷!”王也一把堵住他的嘴。“你瞧瞧前一次再瞧瞧现在,这可是同一个人,死犟,我能拦得住吗?”
“但你也不能放着人家去找死……”
王也气得走上前就是扔他。
05
“说实话我不是很懂我在厕所的时候你们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诸葛青看着被王也用风绳绑住的张楚岚,倒是有些意外之情。“老王我才发现原来你也是个术士,他们都叫你道长我还以为你是打太极的。”
我本来就是……王也没敢说出口。他撤了风绳,走到诸葛青的面前给他扣外套扣子。对方也难得没折腾,乖乖任他动作。
“我们等会让碧莲和宝宝带你去买衣服吧?你现在的衣服太大了不适合你。”王也给他理了理衣服,拍拍诸葛青的肩膀道。
“好啊。”诸葛青扯了扯宽大的外套,表示赞同。
“你不去吗?”
王也苦笑了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宿醉,我要醒酒。”
“可你只喝了一杯啤酒。”
“啧,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讨喜?”王也跺了跺脚,诸葛青在他说下一句话之前就赶忙着嬉皮笑脸地闪出房间去了。
张楚岚看这两人闹了半天,此时其中一个走了,他掏出烟佯叼着,向后直接倒在床上。
“好了,道长,怎么说?”
“别让他知道和未来有关的事吧……可以的话越少越好。特别是跟我有关的,跟罗天大醮有关的。”
“得,感情就是不能让他知道他输给你了。”张楚岚咬着烟嘴上下晃着,轻哼了一气。“难办。他已经知道你是个术士了,要我说你现在在他面前可用不得奇门法术了,好好打太极吧。”
“……要我说你这虽然还真不能算自作自受,但是也快算了。他这么精,就算只有15岁,你以为他会什么都看不出来吗?”张楚岚砸吧砸吧嘴,晃了晃在床外的腿。“你和老青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老青这么傲的一个人,罗天大醮,你把人家收拾地这么惨。‘飞蛾扑火’……呵,那是什么概念,你明白吗?”
“你现在在做的,无非就是想让他能够安心地一步步赤脚踏冰,上到悬崖上,一览众山小,再往下跳。你以为你是个圣人,什么都不告诉他就可以保存他全部的骄傲与自尊,但是你不知道,如果他回去的话,他只是会把老青所经历的流程再过一遍,败给你,从悬崖跳下去,摔个粉碎。”
“那这么说来,你是想让我跟他说你打不过我,所以别再努力了?”王也勾起嘴角,笑得讽刺又无奈。
“不,因为这样的话他就遇不到你这么好的一个朋友了。”张楚岚叹口气。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如履薄冰,走上悬崖往下跳。”
王也看着桌上放着的大半碗豆汁,在盯了很久后,上前端起来,就和上一次一样,将它一仰而尽。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身边少了一个傻狐狸。
06
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的看破不说?
王也又想起了原来那只狐狸,现在回想起来,他以为自己懂了对方,而现在看起来,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懂。
上次在北京,他在他的身边打着转,明示暗示着自己“我接近你是因为我别有用心,我居心叵测……”,恨不得直接抓着自己衣领把“我是坏人”这四个字塞进自己的眼里。而自己选择无视对方的小心思,公正无私地就像个狗屁圣人。而他心里也清晰的明白,在碧游村的那一晚,更是把对方逼上了断崖一样,逼着他举步维艰,甚至自弃。
如果诸葛青是狐狸,那么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傻的狐狸了……哪里会有狐狸会这么小白花,舍得逼死自己,凌迟处死一般地一步步断了自己的退路?
王也知道他诸葛青是个天才,但是对于天才来说,在心这种东西里,同样有逃避与纠结。如果放弃自己的才华,那工地搬砖的工作亦有值得的价值,是兄弟义气,亦是生活的无忧无虑,但是他却毅然选择走下去,因为让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一味地逃避感情,准确的说他只愿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在暗中摒弃自己,但依旧毅然做出会让他后悔的取舍,奋不顾身地往下掉。
后悔吗?
后悔,可是,又能怎么样?
07
这是15岁的诸葛青来到未来的第六天。王也难得早起,哈欠连连地缩在被团里看他做早课。
他虽然早就知道诸葛青是个天才,但是在今日看完对方的早课内容,王也也是被狠狠震惊了一把。
强大,纯粹到毫无道理的强大和可怕到极点的天赋。
十五岁的他已经可以熟练地运用人盘八门卦和地盘八卦术,虽然在力度方面不够均衡,但是这种毫无道理的蛮横天赋的确已经足够成为很多人炫耀骄傲的资本了。
更可怕的是眼前这个天才从不拿努力说事,骄傲不炫耀,不做谈资和后盾。因为他知道努力只是他的踏脚石,是必需品,他清楚的明白着想要成为天之骄子一样的存在,靠的到底是什么。
诸葛青穿着宾馆配发的拖鞋,噔噔噔地跑向茶水台给自己泡茶喝。昨天上街的时候,他除了买衣服还没忘记买上自己喜欢的茶叶,搞得碧莲跑回来就自己吐槽这小子真会享受精致生活,边怂恿着自己报销费用。
王也盯着他看了许久,诸葛青捧着冒热气的茶站在台字前,上升的水雾模糊了他的面部线条,把光和影都糅杂了铺在脸上。他像是瞟见了王也正在望着自己,冲他困惑地努努嘴。
“来一杯?”
王也点点头,看着诸葛青转过身去,抬手在茶罐里捻了一簇正山小种,然后伸手去够放在稍里边儿点的热水壶。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他身上穿着的衬衫显得稍短了些,从腰际露出小半截纤细的肉色。对方的肤色极白,就和未来的他一样,白得就像没有一点瑕疵的工艺品。他捧着瓷杯呼着气,茶台上橘黄色的照明灯打在他的脸上,在他双眼下投出两片长长的阴影,暖色的光调照得他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温和。
“客官,您的正山小种。”他嬉皮笑脸地凑到王也窗前,把茶放在床头柜上后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被窝中。“绝对精品,诚不欺你。这可是今年斗茶大会上夺了魁的,好不容易才被我找到的这一罐。”
“得嘞,我喝喝看吧。”王也摆摆手阻止了对方继续传销下去,笑着啜了一小口茶,感受着沁心的茶香在唇齿之间渐渐散播开来。
“好茶。”王也毫不吝惜地赞扬道。
“嘿嘿~”诸葛青坐在床上,一边装作毫不在乎,但是却开心地晃了晃腿。
“……刚刚看了你的早课。”王也突然毫无预兆地说道,没有管对方突然一个激灵地仔细等待下文,他想了想,又斟酌了一下语气。
“你是个天才,还是会加倍努力的那种。”
诸葛青听见了他的下面一句,像是如释重负。
眼前的小孩完全没有了方才刚来的拘谨样,他挥挥手,有点骄傲地挑了挑眉对王也道:“我知道我很厉害,对吧?”
他明亮的眼睛就像被洗澈干净的夜空,没有云翳没有阴霾。
王也知道,诸葛青可以在时间的冲刷中沉淀出以后的那一副精明冷静的样子,但是在此刻十多年前的他身上,那是一种敢于一往直前的冲劲,不可谓明智,但那也是王也在未来的诸葛青身上,从未见过的绚丽光景。
锋芒毕露,但是他知道对方值得这样。亦或者说他本该就是这样的。
现在的他和未来的他完全不一样。王也这样想着,突然新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他没有在罗天大醮遇上诸葛青……如果眼前的人,可以在未来与自己之间没有任何的交际与相遇……
就像是有什么人在呼喊他,王也突然一怔,在愣神恍惚中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他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走了神。
诸葛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床边,弯着腰,一双黑亮的眼睛正盯着他看,眼中全是是不解的神情。
王也低下眉,无奈地笑了笑。他伸出手去抚上对方的头,用力地来回揉着。
在哪一刻,他想着:这个世界最残酷的事情,就是可惜没有如果了。
08 王也最终没有拗过诸葛青,还是帮他搞了一张假身份证,带着他坐上了飞往杭州的飞机。答应了带他回诸葛村远远地望一周。
但没想到的是自己在铁路app上的抢票并没有成功,而当天上午从杭州回兰溪的车票又全部销售一空,如果想屁股沾到座位,那只能等晚上了。
“好吧,现在我们咋整……”王也握着还剩下7%电量的手机,捉急的样子已经足以使得男默女泪,就差配个流浪汉给拉二泉映月了。
“难得来杭州了就玩玩啊。”诸葛青倒是看得很开,他从随地捡的导游册里翻了翻,最后指指西湖。
“果然,说道杭州的话,还是西湖吧?”
王也依他,两个人跳上了出租车,直接奔西湖。王也给他租了辆双人自行车,他们就这样慢悠地绕着外围蹬着走,活脱脱是提前过上老年生活的架势,就靠一辆自行车来消磨时间。
“王道长!”
在休息的时候,王也坐在树荫下,刚刚打算靠着树干小憩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他。他睁开眼,发现诸葛青正站在不远处的石桥上,冲他招着手。
“王道长!”他又大声唤了一次,张开双臂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在清风下的柳絮微微摇晃着,将枝条投影在他脸上,他闭着眼笑着,耀眼到让人觉得刺目。
而王也只觉得对方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笑得灿烂恣意昂然,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又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本是少年。
王也掏出手机划开屏幕,就像要用尽全部的力量挽留这一刻的良宵美好,但就在他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手机的屏幕突然暗了下来,最终罢工。
09
在当晚赶去兰溪站的高铁上,王也想了很久,最终决定给诸葛青讲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有两个,男孩和A。
A是一个天才,在一开始遇见时,男孩以为A是一只狐狸,后来他发现他猜对了,但是这只狐狸和别的狐狸有点不一样,那就是他是在是太傻了。
A实在是太过纯粹,以至于会把人之常情当做一把匕首,而男孩就是这把匕首的刀鞘,每当A跟男孩在一起,就是匕首脱离刀鞘之时,A明白他在将自己一步步推上悬崖,他明白所有的一切,但还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凌迟处死。
而这个过程,男孩完全知道,但是男孩不说。
A应该是感觉男孩是个圣人,越是跟他在一起自己就越会伤痕累累;可是男孩到了后来才发现,自己可能可以救得了所有人,但是他救不了A。因为这只狐狸是在是太小白花儿了,你给他什么颜色他就把自己染成什么颜色,他生自己的气不愿意原谅自己,恨不得把我是坏人四个字写在自己的脸上给男孩看……他希望男孩可以骂自己,他因为认为自己不适合做男孩的朋友而自我唾弃。
男孩呢?他现在才明白过来A的骄傲可能已经被自己打击到粉碎,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他甚至连A的人都已经找不到了……
“而现在在男孩的面前,有一个机会。他可以让A的过去改变,让他在未来与自己没有一点的交际,可以意气风发地活着。”王也说着,勾勾嘴角问诸葛青道:“你怎么选?”
诸葛青啜了口茶,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就像将王也的心提在刀锋口上。
“可以问一下,A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王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是依旧地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对上诸葛青的眼睛毫不避讳。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固然我能有千言万语去评价他的优缺点,无论是对方的荣耀与骄傲亦或是他在某些地方,对别人的狡黠劲,归根结底的都是这样一句话:他是个很好的人,不是因为他是谁,而是因为自己,在他的面前能是谁。
“男孩的话,一直是个真实的人不是吗?”诸葛青笑笑,把手中的茶递给王也。“其实答案很明显了啊——如果他们是互相信赖的,固然会有裂痕和挫折,但是也正因为彼此毫无保留地信赖,两个人才不会有亲密的感觉。而在外人看来,这往往就显得有些冷淡。”
15岁诸葛青就像定格在了微笑的那一瞬间,列车突然驶入山洞之中,在微弱的光芒之下,王也感觉自己的肩膀突然一沉,回过头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对方正枕着他的肩膀,阖着眼,呼吸平稳。
王也伸出手去理了理对方微乱的头发,紧接着又低了低肩膀,就为让他可以睡得再舒坦些。
王也抬头,显示着12:01分的电子钟在车箱尽头的显示屏上跳动着,小案板上的手机也跳了跳,充满了电。
他划开屏幕,躺在相册末尾的,俨然是那个笑得恣意的骄傲少年。
10
其实A已经明白只要用真实的自己就可以遇见最合适的那个人了。
但是他其实很幸运,因为那个人,一直在他的身边。
所以不需要什么变动,他是个很好的人,那么就算是坠下悬崖跌断翅膀,亦或是踏冰前行对自己凌迟般的惩罚。
那都是他未来会经历到的,最宝贵的事物。
在经历了种种之后,他最终会来到你的面前,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
你会看见他沐浴在阳光下……
你会看见他沐浴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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