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衍生,也是一个小故事,仍然沿用了本人原衍世界观里的燕郊小楼设定x
不过是初夏,北京就已经热得不行。
鸣蝉在窗外都叫得倦了,声响里带着喘息的拖延,好像吸满整个肺腔,才能鼓足全身的劲头叫唤出来。诸葛青和王也在王也早年买下的那栋燕郊小楼里待着,之前租住这个地方的年轻的艺术家月前正好搬离,租出去的本来就是空屋,人去楼空,现在一样家具都不剩,只留下各处飞溅的颜料点子没有人处理,四面空白发灰的墙面上也被喷绘出大片未完成的图案,用色大胆铺张,让人的视网膜也跟着有了燃烧的意向。
诸葛青和王也两个也没有费事把这些东西清掉,相反,他们铺好一整张很大很好的凉席,就这样躺在地上,安静地去看整一屋子满溢的色彩,把它当做一件未完成的作品去欣赏,倒能够看出一种奇妙的境界来。
王也从家里杂物间搬过来一台旧的空调柜机,吹了两天,空调雪种就没了,只好让一并被搬过来的一台老掉牙的电风扇一个劲儿地转下去。他们都是T恤裤衩,坐得四仰八叉,王也还打着一个蒲扇,上面枝枝棍棍杂七杂八地支楞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物件儿,居然难能可贵地留到了现在。
王也怕热,怕热得很,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诸葛青天生体温低一点,没他怕热,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要动一动。诸葛青要靠到王也身边去,王也嚷嚷着热,不让。结果他第十次打掉蹭过来的诸葛青之后,诸葛青就生气了。诸葛青一生气可不得了,他直接手脚并用地挂在了王也的身上,伸着头居然要去亲他。王也哪里受得了这个,他一头一脸一身的汗,水津津的,诸葛青的热度贴着他,手还挠着他背心,好像一个特大号蒸笼。
诸葛青的嘴,当然也是热的,哈出来的是热气,口腔里的温度是人的体温,体温可比外头三十多度的天气还要更胜一筹。王也感觉到诸葛青还把舌头凶巴巴地伸过来,舔叩他的牙关,王也觉得自己这么没有定力可不好,但是还是给诸葛青开了门,让两个人的舌头很快缠到一起去。老子说舌头比牙齿厉害,坚硬的牙齿没了,可是柔软的舌头却还在。王也上一时注意力在紧扣牙关,这一时就在与诸葛青如何交缠斗法。夏天应该吃冰棍,可不应该吃这种又红又烫,还四处点火的东西。王也心说这怕不是要热死了,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去拥抱诸葛青,他想这都是要人老命的习惯,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冬天吗?这可已经是夏天了呀!
他把诸葛青也抱得一身汗,但是诸葛青不介意,反正他们又不是第一次把彼此搞得这么黏糊糊的。诸葛青专心致志地去舔吻王也口腔里每一个角落,终于把王也撩得反客为主,倒过来主动地亲吻他。王也亲吻起来可和他平时那副模样差得很远,诸葛青腹诽说,自己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评价王也温润。王也发起狠来,诸葛青被他一直亲到地上,禁锢在王也手臂撑起的小小空间里,探着头主动迎合对方的需索。
这样一场柔软热情的较量下来,他们两个停下来喘息,获得一点氧气。两个人都水淋淋的,汗珠子流到发尖了,滴滴答答。诸葛青随手一抹王也的背,再抹自己的背,觉得他们是刚刚淋了一场热雨。可是这又有什么所谓呢?诸葛青捕捉到王也气闷的眼神,觉得就在雨里烧一把火也无妨,于是微微支起一点自己,与他鼻尖对鼻尖,大眼瞪小眼。
“要不要试试?还有更烫的作法呢。”
诸葛青笑得贼得很,王也看了只想叹气,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复他什么,他们那个劣质门板突然被人敲得震耳欲聋。诸葛青一个白眼翻到天上,然后横给王也一眼:“去开门。”
“怎么我去,你去。”王也往旁边一翻,又躺在地上,成一个大字。
诸葛青立刻和他躺得如出一辙。
能是谁来找他们呢?现在万事皆毕,按理说没有人知道他们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也不应当有人带着麻烦上门。如果是找错了人,那过一会儿自己就走了,放在那里不管也没有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白天突然吵人清闲的家伙非常的执着,似乎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在燥热的空气里,这种连续的,笃定的,规律的敲门声,和蝉鸣聒噪成了一片,每一声都能让人觉得更热了一点。王也已经把清静经念出了声,诸葛青抱着臂在那儿瞪天花板,腕子上的手表分针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那人还是没有停。
中途又有别人的声音加入进来,这栋楼里住的人要么谨小慎微,要么脾气古怪,都是在闭门创作。有些暴躁一些的,打开门就开始骂脏话。北漂的人里从哪儿来的都有,重庆那边的乡音骂得最痛快响亮,从仙人板板一路日到了妈卖批,诸葛青听得惊为天人,王也连连摇头,但敲门声从来都不因为这些东西停歇下来。
最后王也拗不过诸葛青,终于还是起身去开门了。
门外站着一个中等身材,体型微胖的中年人,约莫有三四十岁了,神情沉稳,看相貌没有什么大富贵,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他尽管敲门敲得十分坚持,说起话来倒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架势。只是非常礼貌地问王也说:“您好,请问刘先生在吗?”
王也说:“我们这里没有姓刘的人。”
中年人说:“哎,怪事,怎么没有姓刘的人呢?先前我记得,这里确实是有一个姓刘的人在啊?”
王也想了一想,好像之前在这里合租的人里,确实有一个叫做刘洋的大学生。
他说:“哦,那应该是之前的住客吧,我是这里的房东,现在以前那些住客搬走了,我就和朋友来这里住几天。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我可以把他的电话给你。”
“他搬走啦?”
“是啊,大概已经搬走两三个月了。”
诸葛青这时候觉得王也去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动静不对,就也凑过来看。一看,他就认出这老板的来历:“咦,这不是……您是那边烧烤摊子的老板吧!我记得……您姓罗?”
王也这才想起来,他和诸葛青这些天过得神仙逍遥,都有点昼夜颠倒,时常夜半两三点钟的时候出去吃小烧烤,要不然就是诸葛青出去带外卖回来。小烧烤摊上头挂个牌子,就是叫罗亮烧烤档。王也那个脑子,常年只记得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再加上老板现在不戴头巾,不系围裙,王也愣是没能够认出他来。在白天里去看在夜晚工作的人,一时会因为长期不眠的痕迹十分明显,而觉得他们十分突出,一时又因为从来没在白天见过他们,而觉得他们好像失去了辨识度。
罗亮道:“是是,是我。哎,我找他也不为别的,我就是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再有一点东西带给他。假如他已经不住在这里,那想必现在应该过得好一些了,那,那我就没有什么事儿啦。”
“还以为是他欠您钱呢。”诸葛青笑着说。
罗亮却突然正色起来:“那可不会,刘洋他这个人,不会欠人钱。他欠了你们的钱吗?”
王也和诸葛青赶紧说没有。
“没有就不要这样编排人家,这传出去了像什么话呢。”
诸葛青连忙道:“是我说错了。”
王也则回忆起一些和刘洋有关的事情来。王也当时虽然是个富贵少爷,但是毕竟十分闲散,又对这些求学的,工作的,各型各色的人有些兴趣,是以租房的人他是挨个儿去接洽的。那时候王也才十八岁,刘洋已经二十一了,刚刚毕业,没有找到工作,和别人合租在这间燕郊的房子里,每天靠接一些零散的画稿为生,也就勉强能够支撑生活。他们两个碰了面,当然能看出天差地别来。当时刘洋是个什么神情,王也已经不记得了,就是说没有留下什么坏印象,也没能留下什么好印象。
学艺术的人里,哪里能说是每个人都有泼天的才气呢?刘洋就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来交房子的时候,刘洋领着王也,前后看了一圈子自己的作品,还送了他一幅。王也打小惯是个会交游的,当然好声好气地收了,还说回家要挂在卧房里。想到这里,王也算是记起来了,这幅画他果真挂了,左右他也不懂得欣赏什么艺术,不论画的好与不好,全人家的一番心意,在他这里都成了习惯。
那幅画在他房里挂了三个来月吧,他就出家了。不过画的是什么,倒还记得清楚。那画的是一幅落日,最寻常不过的构图、用色,王也小时候去中海集团里玩儿,王卫国办公室的小秘书拿着颜料盒给那种DIY的名画上色,出来的效果好像也与它并无分别,最后也给王卫国挂在了一间会客室的墙上,可见老王家附庸风雅真是项遗传。
彼时也正是夏季,画的那落日,用了饱和度很高的颜色,又是相当黑沉的背景,落日就非常突出,非常亮眼。边缘又处理的柔和,一点不锋利,放在房间里,是有一点讨巧的。王也出家前也在房间里静坐过几日,看着画上的落日去分辨它的颜色,最后发现画上黑的部分,红的部分,橙的部分,黄的部分,事实上全是带着红的。那红色是一种热量,就流淌在这幅画的每一个角落,叫人看着心底里就无端端地发起热,着起火来。这画里有一种年轻又生疏的冲动,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儿,王也甚至疑心,他必定要出家,可为什么是那个夏天,或许跟这幅挂在他房间里的画也有关系。
住这屋子里的人,退租是在初春。王也来收房子时,里头事实上已经只有一个人,并不叫做刘洋。问起另两个的去向,说是谋定下一份工作,先行离开了。王也问:是去做什么呢?那人说:总之是不画画了。王也唏嘘了片刻,没有多想。
现在想来也还是令人唏嘘。真是难哪,做艺术。本来就是万里挑一的一个营生,还要做出头,做得漂亮,家里也不宽裕。这什么时候,怎么样才能熬得出头呢?考到北京的美术学院来,不论是哪一个,大约在原先自己的学校里,都是挺不得了的水平了,最后还是泯然众人。这又该多么难过啊。
王也可以想象,但他觉得,这想象恐怕也不贴切。
诸葛青这时候却已经和罗光攀谈起来。他向来很懂得如何与人交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总能讨得别人喜欢,端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诸葛青本身也是艺术生出身,一个玩票的,学艺不精,虽然本身家里有钱有后路,不至于落到住出租屋的地步,成效倒和刘洋十分相似。
诸葛家的厉害,不是放在明面上的,出了异人的圈子,并没什么人当他家底硬实。他在外边做学生、做小演员的时候,也大小吃了许多冷眼和苦头。他们拍一个偶像剧,选址在厦门,厦门冬季时候诸葛青去度过假,那时候很恣意,拍戏可不一样。大夏天的,穿那种式样规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厚重汉服,还带着头套,带着妆,不几日就捂出痱子,拼了命地撒痱子粉。偏偏他还是个男五号,是平日里戏份不多少,但是叫他就必须得到的这么一个人。
王也和诸葛青两个闲着没事的时候,硬是把当年这一部颇火过一阵子的偶像剧扒拉出来,再看了一遍。有诸葛青的时候,就一起趴在电视机前,没有诸葛青,就把电视当背景音乐,做别的事情。诸葛青给王也指,这什么什么时候,身上起痱子了,那什么什么时候,吃剧组里的东西坏了肚子,整个人都将将脱水了。王也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只看见青年男女在电视机里情情爱爱的嚷着,诸葛青时年二十一二,眉眼清凌凌的,站成一棵挺拔的小葱,在屏幕和剧情的边角出现。
诸葛青演一个王爷,恣意潇洒,对女主角眉眼温柔,深情款款地说:“我独独喜欢你一个。”桃花眼写意风流。
王也又是心疼又是心动,醋意上脑,说:“哎老青,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个话啊。”
“你有病吗?”诸葛青一拍王也的大腿,难以置信地说,“你肉不肉麻?”
不出彩。还是得承认这个。诸葛青除过长得实在好看,演技上没有十分突出的地方。倘若只是做个偶像,也许能有大批小姑娘喜爱,但是做个演员,就欠缺一点天资。虽然是个科班,但总差点意思,不能和他满分的脸搭上同一趟车。这样的一个演员放在剧组里最不讨巧,有人嫉妒他长得好,有人觉得他德不配位,有人早早看出来他成不了大气候,人人都要过来压他一头,也得不到导演的青眼。
后来那个末流的导演,还动了歪心思,荤素不忌地要非礼他。诸葛青忍不了,直接动手把人打了一顿狠的,用的寸劲,验不出大伤,就是身上难过,可谓是教训也给了,处罚没落着,本来皆大欢喜的一件事,可是人毕竟不是死的规章制度,导演记恨他,回去就给他封杀了,之后诸葛青就退出演艺圈,再也没有拍过戏。
王也说:“这是哪个王八羔子!”
诸葛青说:“怎么,你要翻旧账?”
“你不让吗?”
诸葛青说:“不,不,我举双手赞成。就是你已经没旧账好翻了,我闹这么一出,他的名声可算是坏完了,现在不定哪个旮旯角蹉跎人生呢。我确认过的。”
王也打一寒战,心说这祖宗确实不必要担心他吃什么亏,嘴上连连应道:“哦,哦。”
拍戏于诸葛青来说,是二流的一个爱好,他心里最要紧的还是武侯奇门。在二流的爱好上栽了跟头,说一句自己天分不好,再不甘心,也只是一点点不甘心而已。所以诸葛青在那时候没有想明白,直到了罗天大醮,他才被逼着再来深深地想一想这个事情。
倘若是一流的一个爱好,自己有一流的天赋才能,这也不行了呢?这也有人高出许多,甚至高出一尺,高出一丈,追也追不上呢?或者,也要你出卖肉身,出卖灵魂,出卖道义和信仰,这样才能换来,你肯不肯干呢?
诸葛青想,真到了那一步,也就不叫武侯奇门了。武侯奇门,和这些腌臜东西绝不搭噶。
意识到这一点,才算是真正修了心。
那,刘洋又是为着什么,非得来深深地想一想这个事情,并最终做了决定的呢。
“您跟这位小刘老师,是怎么认识的?”
罗光说:“当初他来我店里吃东西,喝闷酒,喝得醉了,也没有人来接回家。我当时一面是觉得,他要了这么些东西还没结账,另一面觉得,看起来也是个伤心可怜人,还是个孩子,就叫我老婆来一起给他抬进铺子里屋了。锁了门,让他店堂里将就了一夜。我们店面中午不做生意,下午四点才开门,他就一直睡到四点。”
刘洋结过账,宿醉着,糊糊涂涂就走了,第二天晚上又过来。罗光看见他,就说:“小兄弟,这回来可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刘洋听见了就挠头笑:“罗老板,生意也不做啦?”罗光说:“我这么多客人,怎么还差你那些酒。年轻人喝这么多,这会儿没事,到老了就知道出问题。哎,你那天在我店里歇了一宿,我今天就交浅言深多说两句,有什么事儿喝酒不顶用啊!借了酒,也不一定能消愁。指不定你又亏什么呢!”刘洋一一都应了。
“我是个穷画画的,家徒四壁,没法怎么报答,就带来一幅画,送给老板。”他说。
罗光说:“我真是喜欢他画的那个画儿。他画的,日出水面上,多好看哪!我当时就想着,这样的人都不能靠画画吃饭,凭什么那些画几个点,几条线的人,就可以大受追捧呢?我不太懂。我收下以后,我老婆也觉得好看。后来还跟我说拿去卖也不知要多少钱,我告诉她说不值钱,她还愣是不信。”
“也不一定画得好就要值钱的,”诸葛青一本正经地说,“好些人要死了以后作品才卖得出去,活着和价高,选一个,还是选活着要来得好吧。”
罗光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就点点头。
王也哭笑不得:“祖宗,你这又是什么歪理。你这是在咒人家呢?”
诸葛青道:“我可没有那个意思。罗老板,你看,刚好来也是来了,话又说不完,不如我们两个今天晚上去您那儿吃小炒,好不好?”
他们俩没想到说得这么投缘,诸葛青有这个意思本来就好,于罗光来说,也是有生意可做,罗光当然答应。他看了一眼表,一拍脑袋,急忙道:“哎呀,这眼看着四点了,我要回去了。你们晚上来啊!”
目送走罗老板,王也才跟诸葛青说:“你真是多余说这个话。大热天去吃烧烤?怎么想的。”
“我这不是要赶紧把他送走,好做正事嘛。”诸葛青笑嘻嘻地,“吃小炒有什么不好?我们坐店堂里,有空调,我喝一扎冰啤,给你点冰镇椰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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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风平浪静了,两个人偎在一块儿,脸贴着脸,黏黏腻腻地亲吻着,一时还分不开。王也对着诸葛青,小小声耳语问道:“你怎么对这俩人起了兴趣了?”
诸葛青用鼻尖子顶一顶他:“你不要问。”
王也就闭了嘴,任由诸葛青心里起琢磨去。两个人安逸地睡了,这午后且还长着。
夜晚的时候还是有了一些凉风,走起路来,不觉得是在蒸笼里遛弯子了。诸葛青和王也两个,都是双手插兜,大裤衩,人字拖,非常逍遥地去吃小炒。
罗光今天在厅里给他们俩留了位置,诸葛青要了一煲粥,一盘湿炒牛河,然后叫王也去点串子。王也就去要了六十串,一扎冰啤,一罐冰镇的椰汁。
“多要一个杯子。”他还记着下午时候诸葛青明里暗里说他酒量不济,说,“我要分你一杯羹。”
诸葛青笑得前俯后仰:“你分,你分!拿去半扎,你喝醉了反正有我扛你回去,你尽管喝。”
王也想了一想,说:“还是算了,我记得你前两天到的那个快递,是新买的DV,对不对?”诸葛青当时就说要把王也喝醉了的丑样全给拍下来,以后王也但凡是哪里又惹着他不乐意了,他就发朋友圈昭告天下。除此之外,还要时时拿出来复习,拿出来回味。王也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都装好了。”诸葛青仰着脸,得意道。
“装在哪了?”王也大惊,“你该不会……诸葛青,你可够变态的我跟你说。”
诸葛青给他一个脑瓜崩:“再说一次谁变态,老王,你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黄的,黄的稀不愣登的那种?”
王也作呕吐状:“恶心恶心。”
他两个在这里说笑着,罗光端着他两个的串过来了。老板娘在他后边跟着,端来那盘炒得很好看的湿炒牛河。现在虽然是初夏,天气炎热,不太适宜吃烧烤这种热气的东西,烧烤店里还是人满为患,罗光忙不过来,跟他们俩上了菜,打过招呼,就先去招呼下一桌客人,讲好一会儿再来陪他们喝酒。诸葛青和王也闲的四处望望,这里食客也以上学的小年轻为主,三五成群地吆喝着,一个个眼睛里都有饥饿的光亮,蒙昧的光亮,看起来就是初生朝阳的一幅景象。
王也的目光晃到墙壁上,惊奇地咦了一声。
诸葛青问:“怎么啦?”
他说:“我想着,这个店里挂的,大概就是罗光说的那个朝阳图了。可是这图分明和我家里那幅一样,这分明就是落日图啊。”
诸葛青说:“你不是一向把什么都看的很通透吗,这时候倒显得迂腐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同样的黑色的背景,金红色的太阳,既可以是升起来,也可以是落下去,这有什么。无非是你当时收到画的时候心里想着这是落日,你就认为他是落日了。”
王也争辩道:“晨曦和落日是不一样的,日出的时候的太阳同日落时候的光影不同。”
“刘洋这幅画已抽象了许多了,并不写实,你怎么判断?”
王也于是就像是常年被质疑的那些文物解说铭牌一样,并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嘟囔着说:“哦,这样,那我就很想知道了,他画的时候总有个想法,到底是落日还是朝霞吧。所以落日还是朝霞,总得是一个。”
诸葛青谆谆善诱:“也可以一个都不是啊,搞艺术的嘛,这点心思最喜欢叫别人去猜出来,才没有人想让你分辨这是日落还是日出呢。这才叫做艺术的境界,侬晓得伐?”
他说完也不去跟王也继续纠结了,自去高高兴兴地吃他的湿炒牛河。罗光的老婆是广东人,做这个很有一手,诸葛青不敢说自己吃过多么正宗的岭南风味,不过这一盘河粉味道很好的确是真的。不仅汤汁浓郁鲜香,还炒进去一个鸡蛋,许多片牛肉,吃起来很让人欢喜。他跟老板要的燕京啤酒一大扎,冰得玻璃壶外头直淌水,倒出来浮纯纯的白沫子,气泡咕嘟咕嘟在杯子里升腾。
王也无事献殷勤,拿起壶给诸葛青满上,给自己倒了个杯底,惹来诸葛青一道似笑非笑的眼风。
“可怜兮兮的。”诸葛青评价说。
王也心里想,那还不是你惹的。
王也手里转着那个带一杯底啤酒的塑料一次性杯子,思考着,怎么回事呢,居然连这个都想不明白。世界上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是与非,阴阳相生,可以相互转化,这不就是道吗?其实他绝不是不懂,在武当的时候,他虽然懒,或者成天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大家都默认他是个有天才,有灵性的人。他眯缝着眼睛,溜溜达达,时时刻刻都可以冷不丁甩出一句什么话,叫一个人醍醐灌顶。只是现在,他在一幅被他想当然的图画前面,突然丢失了这样的直觉和自信。
王也不愿意自己看到的景象是落日。这代表什么啊。这也许,会显得他不够通透了。他悄悄触摸到一点诸葛青当日打碎的残酷的障壁,他觉得自己当日的口气真是大的不得了。
哪个人能免去摔跟头,他王也能吗?
这可没人能说得准。也或许他这一辈子都幸运,不会有人外人跳出来说你不如我,你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如我,你天生就输了。但这又不一定是幸运。
上述道理王卫国转发了整整一朋友圈,可见人人都知道,不是王也的专利,也不是诸葛青的专利。那些做公众号的,绞尽脑汁要写出新的东西来,所以世界上的道理,非要被他们说遍了。王也自觉超人的,诸葛青潜心去悟的,都有人写过。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些道理,就是人人都知道。人人都知道的东西现下叫做鸡汤文,鸡汤文人人说起来都要觉得鄙夷三分,哪怕说的道理确实很真,照做确实很好,可是塞进耳朵,就从另一边掉出来,毕竟全是废话,找不到一句可供实操。
王也想,他们事实上哪里也不比谁优越,也不比谁清醒。人生如梦,谁都是在梦里活。
店堂里滴溜溜转着的吊顶风扇很老了,老是有人担心地看它,怕它要掉下来。可是往往瞥一眼就不再看了,因为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哪怕确实可能掉下来,但概率很小,被风扇砸死砸伤听起来又很可笑,所以干脆想,这事情就不会发生,起码,我的串,我的面,这些要吃完。不然,那不是更亏了?还是不要吃这个亏的好。
其实王也和诸葛青昔日的处世哲学差不多也就是这样。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也大类。
要不要逃到舒适区外面去,被生活煸炒一番呢?
他们边吃边说些有的没的。诸葛青说起前两天张灵玉又发朋友圈了,看着不像是自愿的,照片里夏禾搂住他,笑得很开心,张灵玉呢,则是一副十分不乐意,但又全然没有办法遮掩高兴的样子。王也说:“了不起了,他这是终于快要别扭完了吗?”诸葛青说:“早就差不多啦。自打被张楚岚拐走,人总是成长得很快的嘛。”
王也想起之前那个他们一起在北京度过的夏天,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可是早已经物是人非好多年了。
“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长的很快的呢?”
诸葛青狡猾地笑:“你要骗我嘴里的话,不简单,但我可以哄你说是你罗天大醮赢我之后。那我的心就被你拐走啦。”
王也给他嘴里塞肉串,好叫他赶紧不要说这些胡话了。
其实诸葛青也不全是哄他。他自己也许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很明白,在罗天大醮之后,他满心里想着的,就是一个王也,没有别人了。或许该想的是怎么应该提升自己,怎么看待世界,但说来说去,总是绕不开王也。我能比他强吗?我该怎么看他?就想这些事。不仅如此,还要追着他,拉着他,两个人长长久久地呆在一起。诸葛青想着,直到想明白为止。可是在碧游村的时候,诸葛青终于意识到,他想不明白了。
他和傅蓉彻夜倾吐的那些话里,他掉出来的眼泪里,也写着王也的名字了。
一个人让你的心情杂乱无章到这个地步,不是恨,那就是爱啊。
就是爱了,可是言爱太轻率,所以说成喜欢。
快吃完的时候,晚饭这一档已经彻底结束,夜幕黑沉,夜宵的时间将要开始,又有新客上门。诸葛青和王也占据店堂角落,坐得不动如山,倒也并不显得多么奇怪。人们总是来了又走,没有人和他们待得一样长,自然也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多久以前就已经来到。
那刘洋大概也就是这样。对于新搬进来的住户而言,他就是个没有存在过的人。对于前一天搬进来的而言,他可能是住了很久,也可能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至于他在自己钟爱的艺术上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坚持,不会有人深刻的记得。王也突然明白了刘洋会四处赠送自己的图画的原因,这样起码就有人记得刘洋是个画画的,刘洋有一幅画在那里,可能还画得不错,这是刘洋的野心。
一幅图,不管是日出还是日落,都中规中矩。画的稍微好看一点,就容易被一切的人欣然接受。
这是一种妥协,让步,还是一种生命状态?
罗光到现在才算得闲,有功夫过来坐一坐。诸葛青给王也的杯子里倒满了椰汁,他自己也倒满一杯啤酒,敬了老板一杯酒。
“客气了!”罗光笑着说。
两个偶然认识的人到店里来照顾生意,现在也可以算交情很浅的朋友,总是好事。好事就应该开心,罗光这辈子就是这么活过来的。所以,对于数面之缘的刘洋,他才能够有着这样一个惦记。
碰过杯之后好说话,放之四海皆准的一条规矩。酒过三巡,开始说要紧的事,各个饭局上,总有这么一条章程。罗光的生命里,没有很多的奇人异事,本来不能做那有故事可以说的阅历顶顶丰富的人。但刘洋,和与刘洋相似,在生活里很典型的一种人,算比较特殊的,拿来当故事讲一讲也无不可。
也就是那些事情。家里催他回去结婚,已经几年了。刘洋就是普通中产家庭,从小觉得孩子有些艺术天赋,文化课又学得不好,索性选了艺考生的路子。在那些什么集训啊,会考啊的阵仗里,爬模滚打好几年,考出来了。考出来,颇过了一段象牙塔里很好的生活,然后掉进社会大染缸里,现在,彻底沉溺下去。
罗亮有时候会来给刘洋送点东西,每次都问问他最近情况如何。他想,也许哪天来,刘洋就不在了。
王也说:“这个桥段有点像是心灵捕手。”
“是啊,”诸葛青说,但不大认同,“但男主角是去追寻梦想了,刘洋,这算是去追寻生活吧。”
他用了一个中肯的说法,使这话听起来没有责备的意思。
王也说:“生活就不是梦想了?生活也是一种梦想。”
他们活在一个瑰丽又吊诡的梦里的时候,不就天天梦想着去“生活”嘛。现在是在生活了,看梦想就是另外的样子。
这回是王也稍微高明那么一点点。诸葛青主动给他再满上杯子。
“你们家里催不催你们结婚?”罗亮显出几分长辈的八卦来,“哎,不是我多嘴,我一看你们就是没有结婚的人。结了婚,哪里能过得这么潇洒呢?”
诸葛青看了王也一眼:“也不是不行。”
王也笑着说:“家里也不好催我。”实在是不敢催,催了也没有用——法律现在还不允许嘛。
接着又说些有的没的。夜宵档过到中段,夜里一两点了,王也还是稍微喝得有点上脸,开始和罗亮推荐京城里靠谱的老中医。诸葛青说:“大半夜的在烧烤摊探讨中医养生,实在是恰如其分。”一桌人就一起笑。
厨房里的炒锅,不止息地在颠勺。设在室外的烧烤架上热浪掀腾,视线穿过去就被扭曲。在被不断抛起落下的命运的轨迹里,穿过一个日落,会迎来一个日出。
随便哪个寻常夏日定格住也是这样盛大的永恒,浮生一炝,大抵如是。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