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竹染轩阴 于 2020-12-8 12:27 编辑
长篇新坑，原著向，破镜重圆
预警：圣母型渣男x穿花蝴蝶
渣但是渣得有限
第一章
盛夏的南方，出行总是折磨。诸葛青乘坐保姆车去剧组，退过圈的回锅肉演员不怎么受重视，保姆车防晒做得不是很好。诸葛青随便找了件外套盖脸，车子下高速之后经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小路，很快外套也被震掉下去，路旁的常绿乔木投下斑驳的树影，照在诸葛青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
“青哥，青哥，醒醒，咱们到了！”
诸葛青悠然睁眼，发现新招的生活助理许湘正在晃他。其动作幅度之小，简直让诸葛青以为这不是在摇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而是在摇一株风中飘荡的藤蔓。要不是他事实上已经醒了，睡眠又浅，决计是醒不过来的，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小助理见诸葛青醒了，还笑吟吟地在看她，蓦地就脸红了，心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从睁眼开始就在本色出演偶像剧——其实闭眼的时候未尝就不在演了，她连叫醒他都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诸葛青风风火火，复出就进组，进组前现招的生活助理，她来应聘时还以为单是因为他人糊咖小，见了面才发现，真正的原因大概是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很难不单相思得死去活来，生活助理这种岗位，还是常换常新的好。
而且最好不要招太多。
她定了定神说：“青哥，剧组到了，您补个防晒，我们得下车了。”
诸葛青这才反应过来车已经停下，车窗玻璃外，太阳大得好像整片大地都在燃烧。他突兀地想起，两广地区，古时候因为瘴气深重，不甚开化，都作为流放罪人的地方。现在他因为拍戏缘故，跑到广东M城来折腾一番，也宛如被流放出来做苦工一般。诸葛青想到这里就有点想唉声叹气，他想，留在家里啃老怎么就不好呢？但是之前被某人提过那么一回，他顿时就把这个备选项从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暂时挪开去了。谈复出，挑剧本，签新的影视约和经纪人。诸葛青自己处理得顺顺当当。
他没有和公司讲自己是来玩票，他自己还没有想好这算不算玩票，就先干着。公司倒是自己看出来这少爷不能按照一般娱乐圈规则论处，就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嘴他未来的发展方向。诸葛青想了想说，也不用很红，有戏拍就行，不拍烂戏。然后问：你们不管谈恋爱吧？公司一听就知道把他培养成传统偶像基本没戏了，看着这张脸多少就有些暴殄天物的忿忿，遂把诸葛青直接塞进一个小成本文艺片剧组，告诉诸葛青这电影之后会冲奖，冲不冲得到，不关他们的事，火不火，诸葛青反正不在乎。
不过，也有好处。诸葛青接过小助理递过来的防晒喷雾，对着自己上下胡喷了一通，心里把剧组上下漂亮有趣的女孩子点了个遍。这种剧组当然没有很多声名大噪的演员，就诸葛青这种都能适配男主，可见其他人咖位也就那样。但娱乐圈到底帅哥靓女多，诸葛青在这方面也没有很挑，他反正不是在挑选恋人，他只是在挑选暧昧对象。
他和她们都不是十分熟悉，甚至没有见过，但未来可以想见将会非常熟悉。诸葛青已经有日子不曾重操旧业，这段空窗期漫长得很是吓人，放在以前简直难以置信。傅蓉在公司和他告别的时候点着他的鼻子笑嘻嘻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诸葛青夸张地捧心口：好聚好散，何苦咒我。傅蓉道：我不咒你，你自有某人来收。
某人，又是某人。
诸葛青立刻告诫自己不要再多想某人。有些人是经不起提的，单是念名字都可能变成孽障。诸葛青下定决心将其当成一个自己难得犯下的错误，他知错就改，精神可嘉，如今异人圈子里诸事已了，他非得远远避开，来凡尘俗世放个假才行。
许湘给诸葛青拉开车门，先一步跳下车去，撑开了一把颇大的黑伞。诸葛青打量片刻，认为这伞对于自己细胳膊细腿的小助理来说是一个过重的负担，于是下车的时候理所当然又不容置疑的直接接过了伞柄，一下子从许湘撑他变成他撑许湘。
诸葛青单手持伞，另一只手还颇有余裕地揣在口袋里。许湘方才两只手举伞都觉得沉，手里骤然一轻，人都愣了，还听见诸葛青带着笑意催她：“怎么不会动了，刚刚不是怪着急的吗？”
她一抬头，就看见诸葛青笑眯了眼睛，低下视线，看她的神色无限温柔小意，不知道的人绝不会以为是在看助理，倒像是在看前生的恋人。
……要死。许湘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了。她混乱地想：经纪公司当初签助理的时候特地挑样貌普通的姑娘，她这辈子第一次因为外形平庸够上一点好处，怎么还能有这种宛如言情小说的遭遇？
这种男的不适合当现在条条框框里的偶像，倒适合做九十年代的大众情人。
“青哥，这个伞……”
“我撑就行，”诸葛青说，“你哪里拿得动。”
他话这样说，口吻犹如在人耳畔低语，眼睛却早就挪开了，在打量周围。许湘这才如梦方醒，想起大众情人大抵都片叶不沾身，连忙重拾自己的工作职责，跟着诸葛青和剧组接洽。这部文艺片讲的是一个在小镇的故事，取相思豆为意向，拍青年男女和南方小城的悲欢离合，基调清新，带点忧郁，诸葛青要是想复健演技，拍这个当作起点很合适。
南方小镇建筑古雅，青瓦白墙，街道窄窄，石板路看样子很踏实。保姆车没法开进小镇，接下来的路都要靠步行。还留在这里居住的人已经很少，本地人也不在乎美观，古色古香的院墙里，横七竖八地拉起晾衣绳，晒衣服和花被子。半开的门扉后都是老人家安宁地静坐，镇日不动，宛如石像一般，偶有膝头的猫蹦跶两下，都算活泼的景象。
做风水都讲究院子里不种树木，但这里天井窄小，不如北方四合院宽阔，房檐彼此掩映足以遮阳。镇上树木倒是种得多，榕树为主，都是二三人合抱的巨榕，气生根低垂，如老者仙气飘飘的长须。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里许多户人家都种有一种藤蔓，也许盛夏正是花期，都开着淡紫色的小花。
他想起剧本内容，明白这大概就是相思子。
诸葛青鲜少造访这样的村寨，碧游村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常村庄，略去不提，异人家族倒是经常各据一村，但即使生活传统，好歹十分有人气，何况诸葛村前旅游景点开发，现在已经很现代化了，后面几间自己住的主宅，上个月还由诸葛栱做主搞了一套智能家居，彻底迈入物联网时代。
他闲庭信步一样转悠，不问许湘到哪里见导演，只和许湘说让她指路。许湘说左转，他就左转，许湘说右转，他就右转，中途并不冷场，不时交谈两句，话题都轻松得体。诸葛青把伞始终打得很稳，几乎让人有了在被他好脾气地纵容的错觉。许湘注意到，他的手晃都没有晃过，打这么重的黑伞，他好像只是捏住一根针。
她就这样魂不守舍地走了一段，忽然一步踏进了阳光里。
许湘有点错愕，旋即意识到是诸葛青停了步子，她赶紧一步跳回阴影范围内，做错了事似的抬头看他。诸葛青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一间小院，许湘跟着他看过去，一下子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院子，青瓦白墙，墙边攀缘开淡紫色花的相思子。
接着，她就看见院子里还有一个人，叼着草叶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老掉牙的摇椅上，似乎睡得蛮香。对方穿简单的T恤短裤，是个年轻人，在这里确实少见，不过年轻不足以让诸葛青驻足。许湘探究性地打量对方，诸葛青有一米八，她目测这人和诸葛青个头差不多，可能要要再略微高上一点。是个帅哥，但是和诸葛青的帅不是同类，诸葛青长相更符合时下对花美男的定义，这人则浓眉大眼，棱角很分明，尤其有着挺拔的鼻梁，如果不是神色姿态都懒散，事实上是副很有侵略性的面孔。
——不过，就算人家长得很帅，诸葛青也长得很帅，这样停着看好像还是有点不礼貌。
许湘踌躇了，她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一下诸葛青。
没等她想明白，诸葛青倒主动和她说话了。就是说话的内容稍微有点不做人。
他说：“我现在毁约退出剧组还来得及吗？”
许湘：“？”
诸葛青在她表达自己的震撼之前就比了个“嘘”的手势：“没事，开个玩笑。”
许湘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许湘颤颤巍巍地问：“为什么呀？”
然后她就看见摇椅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比起八风不动的诸葛青，他看起来要诧异得多。许湘判断那是一个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的表情，但显然此人的身体比思想要更固执地热爱躺在摇椅上的状态，所以这个动作他只用表情意思了一下。
“老青？”他说。
诸葛青矜持地点点头：“老王。”
“你怎么在这？”
“来拍戏。”诸葛青说，“你呢？”
这位“老王”看了一眼许湘，又看了一眼诸葛青，露出若有所思地表情，接着含糊道：“有点事在这里办。”
诸葛青“哦”了一声，也没有再问，敷衍地摆摆手，转身就离开了。许湘愣了一下，赶紧跟上了自家老板的步子，中途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又自顾自躺会摇椅上了，和她脑子里上演的狗血剧本不同，对方悠然自在，一个眼神也没追过来。
这个架势，不像熟人，不像仇人，不像陌生人。她一下子有点闹不明白他们的关系，也不敢开口问诸葛青。
许湘只是模糊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些微妙的气质，和诸葛青十分相似。后面这段路，诸葛青忽然沉默下来，一句话都没再说过，她头一次觉得他难以接近，却忽然明白了这种相似的气质是什么。
第二章
许湘后来还是没忍住问了诸葛青那是谁，诸葛青说，叫王也，是认识的朋友。诸葛青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谬，但态度坦然，毕竟异人的事情不能说，这就已经有很多东西没办法解释。也不可能告诉刚认识没两天的助理，我跟这个人睡过哦，但是不算拍过拖，算不算呢，我自己不知道，主要是不知道他怎么想。
那可太丢人了。
于是在许湘看来，王也这个朋友的重量级，就很像是一片树上的叶子，诸葛青看见它，然后看见它掉了，没有捡起来，回头的时候就不能找到。
其实这个比喻不恰当。许湘不知道，王也就算是一片叶子，大概也只会是与众不同的叶子，他在人生的任何阶段都称得上是出类拔萃。太平凡的人也不会在诸葛青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不至于在北京和诸葛青搞到一张床上。而且，诸葛青知道他在哪里，术士这行很难出现路痴，直走拐弯，哪条街巷哪间院子，他走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只是没有着急去而已。
诸葛青在剧组和许多人见面，尤其着重和剧组各式各样的女孩子们说话。现在能见到的大部分都是工作人员，于是他就和化妆师聊妆面，和服装师聊秀场，和场务聊演艺与人事，跟十八线小配角也能说两句八卦。进退得宜，知性有趣。
许湘问他：“你一直都这样吗？不怕有绯闻呀。”
诸葛青泰然自若说：“有也不错，如果八卦小报讲话不难听，和可爱的女孩子多一两个爱情故事实在无妨。”
说完还吐吐舌头：“当然骂我的话，那就很过分了。不要骂我吧，爱情故事不好吗。”
许湘心说，这还能让人说什么。
鲜少有人会评价诸葛青花心滥情，他也并非花花公子，不爱脚踏多条船。诸葛青聪明在于不爱人也不让人爱他，那是喜欢，程度很轻，只足够享受快乐，而不至于触及痛苦。他的恋爱对象，或说，暧昧对象，她们统一的说辞一般是，诸葛青是个情感丰富的人，丰富到有余裕让很多人都开心。他看着也没想从你身上图什么，不想和你恋爱，也不想和你做爱，但是他就是很像乙女游戏里的某个可攻略男主角，长得好看，还只做你乐意为之的事情——这对于他似乎本身就算一种乐趣。
假如你也愿意配合着扮演一下乙女游戏的女主角，大概就是他的bonus time。
女主角行程安排得急，人还没到，诸葛青今天就没见着。于是先见见女二号也是一样的。女二号叫柳琉，不知道是真名还是艺名，总之很有意思，这名字无论怎么读，都好像怪亲热的。诸葛青张嘴一喊，就笑了，她也笑。不过诸葛青只叫了她这一次大名，后面就改叫柳老师。
柳琉长相清纯乖巧，穿一条和戏里人设非常相合的白色长裙子，黑色长发披肩，是典型的青春片女主角，小家碧玉，说话都慢声细语。她见到诸葛青，话更少了，说不两句就低头红了脸，氛围好得不得了。
不过氛围好则好矣，并不利于维持谈话。五分钟后，柳琉就袅袅婷婷告辞。许湘嗅觉敏锐，悄悄跟诸葛青打预防针：“青哥，保持距离，小心炒作。”
“怎么，你来帮我鉴茶来了？”诸葛青笑眯眯低语，“刚刚那段有三个机位在拍嘛，我晓得的。”
他晓得，许湘不晓得。许湘对他念出确切机位感到十分惊骇：“你是真的知道在哪里啊？”
“我是很给公司省心的那种艺人嘛～”诸葛青八风不动地给她报了方位，另外叮嘱：“不要去看，被发现了不好。”
其实，他并非直接看见了镜头，而是能感觉到偷拍者的气息。普通人在他这种术士面前基本上是无处遁形的，但是如果老按这套规矩玩，未免有点像在游戏里开挂了。角色扮演的精髓在于入戏，诸葛青是很讲究细节的人。
而且，比起处理狗仔或者炒作，他今晚有别的安排。
“今晚我估计要外出一下。”诸葛青说。
“去见老朋友？”许湘问。
“对，”诸葛青说，很赞同她的用词，“去见老朋友。”
对于王也来说，诸葛青算是个彻头彻尾的不速之客。
南方盛夏天黑得很晚，六点的时候天还相当亮堂，诸葛青背着手站在他的小院门口，架着毫无必要的，足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底气十足地喊他：“老王，吃饭了没？”
王也握着电蚊拍就出来了，由于和诸葛青的偶遇，他整个下午一改在院子里躺着的悠然做派，正在房间里与电风扇相看两厌，兼还与蚊子进行艰苦卓绝的搏斗，于是他现在的表情就多少显得有些苦大仇深。
“我还没吃，我屋里的蚊子倒是吃饱了。”王也不至于听不懂诸葛青的潜台词，主动说：“镇上那家开给游客吃的饭馆还不错，一起去吃点？”
他们于是就肩并肩的走在了镇子的小路上。
王也问：“你是来拍戏，那下午应当是去见剧组的人了。怎么样？”
诸葛青说：“挺顺利的。”
除开那些莺莺燕燕之外，他还见了导演。他们这部戏的导演是最近刚刚拿过某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提名的新锐导演，叫杨树，年纪不算大，三十五六，没有那种名导架子，对于演员是否有名气，曾经又有何种过往，都没有什么兴趣。看中诸葛青，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又面生，不容易让观众跳戏。而且，诸葛青拍戏多少还是有点灵气，没有耗掉，经过碧游村，也许还有所长进，在诸葛村长大，熟悉乡镇生活，也算是一种生活经历上的加分项。
王也闻言道：“那确实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诸葛青说：“得亏你不是投资人。你这就觉得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那投片子得多草率呀。”
王也说那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也不讲了。
诸葛青自己也回忆起下午的事情来。一般如果有小鲜肉要拍电影，少不得被导演多少敲打两句。但杨树见诸葛青第一眼，就明白他不是适合说教的那种人。那时候诸葛青打着伞撑着自己的小助理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在水乡背景下自成一副温柔的画卷。他远远看见杨树，反应了两秒，就微微点头打了招呼，附带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这幅做派，不是有后台的盛气凌人，也不是新进组的谨小慎微，看着像是已经在这一行干了很多年似的，有一种从容镇定的魅力。但他其实没有，就说明他在别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上有自己的底气，可以和杨树进行对等的交流。
杨树于是不以讲戏的名头和他说话，两人见面简单介绍一下自己，之后的话题大抵也就是关于以前的生活，对剧本的看法，水乡的风光之类。每个导演的风格不同，杨树是对乡土风情非常有感情的那种类型。诸葛青投其所好，模糊掉异人的部分，谈到自己的少年时代，杨树听罢觉得有几分诧异，他以为诸葛青是那种醉心都市生活的时髦男性，没想到深度广度在诸葛青的谈吐中都具备，这下印象又有改观，甚至要引为知己，喊他去喝茶。
他开玩笑似的对诸葛青说，你懂得这么多，又不好猜，和我见过你这个年纪的人都不一样。搞不好你真的就是诸葛丞相的本家后人呢。诸葛青半真半假地笑笑：说不定真的是哦。
说着拿茶盏的盖儿刮刮盏口，漫不经心问：“说起来，在这边取景拍摄，住户都知道吗？”
杨树说：“都知道。其实这里作为取景地也不是非常冷门了，村子里还有专为游客开的饭店，里面留下很多剧组合影。”
诸葛青点点头：“我看这里住的都是老人家居多。”
“年轻人在这样的地方都呆不下去嘛。美则美矣，没有活力。活力都是游客给的。反倒剧组入住之后，主演群演，都是帅哥美女居多，显得格外有人气一些。”杨树说。
“离这边很近的一个院子里好像有个年轻人是新搬来的，您知道吗？”
杨树想了想，说了个位置：“你说的是那个院里住的吧？确实，他看着挺特别，还怪惹眼的。像是那种享受隐居生活的文青，不知道是不是打算来开个酒馆或者民宿之类的，每天就在这村里四处走动，像在考察什么。”
诸葛青喝了口茶，把话题轻轻揭过，聊起古村落现代化发展之类的话题，心里却在想，他可千万别是在考察什么。否则这个戏能顺风顺水拍完的概率就非常之小了。
他揣测王也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想了许多种可能性，认为最可能的是王也的身体仍然不大好，来温和的南方将养。他记得上一回与王也的久別重逢，那时的王也，在他看来像被什么精怪吸走了精魄，脸色黑沉，分明的那些轮廓，都在阴影里显得冷硬了。
他那么痛苦，那么疲惫，诸葛青想，他现如今还是这样吗？南方的水土养人，不知道能不能把宫墙红砖一样不解风情的王也，养成那种能护花的春泥。
想到这里，诸葛青偏头看向王也，审查似的把他上下扫了一遍：“你呢，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嘛……我受公司的托，来这里调查点事情。”王也说，“下午没跟你讲，是因为有外人，讲不清楚。”
诸葛青说：“你怎么知道是外人？”
王也说：“那不是你助理么……难道是你女朋友？”
诸葛青探究地望着他：“是助理。”
“那不就是了。”王也似乎没发现诸葛青有意留心他的反应，自说下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之所以答应帮这个忙，是因为我正好在找地方度假。但是我左思右想，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干吧，刚好张楚岚就把这个案子递到我眼前来了。”
半天没一个重点。诸葛青心想，这是没打算跟他说细节。他就假模假式地替王也愤愤不平一句：“这老张，有完没完？把咱们中海王三少当工具人啊，真有他的。”
王也说：“老青，你可别跟我来这套。行了啊，不告诉你是不想影响你拍戏。你们搞演艺的不是都讲究沉浸角色嘛，我看青春片里不太适合扯进灵异成分。现在我住哪儿你也知道了，没事儿咱俩也能一块儿喝喝茶什么的。你那剧组，我能探班不？”
诸葛青说：“探班的人得请客，你得想想请剧组里的人吃什么。哎，我听说现在他们都时兴给小偶像包应援车。也总这么有钱，要不也给我整个应援车？”
王也无语：“好家伙，你这是连吃带拿，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倒是古怪，就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他心里竟熨贴两分，不再想找王也的茬了。
“你这话说的，”诸葛青轻飘飘地道，“咱俩谁跟谁啊。对吧？”
王也这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如梦方醒般点点头，“嗐”了一声，说可不是吗——
咱俩谁跟谁啊。
第三章
张楚岚找王也办的事情确实不大，也就是公司怀疑这个镇子上有非法的异人活动痕迹，让王也过来做个调查，看会不会有类似药仙会的那种邪教组织。南方地区很看重宗族，祭祀文化源远流长，至今保持得很好，也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王也在这个小镇已经待了一个月，没发现有什么非法活动的端倪，倒是自觉情绪上和身体上都得到了极大的疗养，甚至认为张楚岚此人是难能可贵地办了点人事。
然而，他打见到诸葛青起，就觉得自己有点心气儿不顺。王也中午在躺椅上歇晌，一睁眼就看见个人影子站在院门前，伞底下还撑着个年轻姑娘，他差点以为自己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王也心想不应该啊，怎么这会儿还能碰上面呢？
结果就好像有意告诉他这不是做梦似的，那人影走上来和他打招呼，笑的说的都一如从前。王也这才反应过来，真是诸葛青过来了。来拍戏，来干老本行了。继续做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伞底下还撑着一个。王也想起罗天大醮的时候被诸葛青的女粉丝追杀，至今仍然有些发怵，不免客观地在心里评价，如今的诸葛青杀伤力更加可观，其粉丝的战斗力估计要呈指数级别增长。
他觉得诸葛青伞底下那个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就怪怪的。
实话说，倒不是他觉得他们俩再见面有什么尴尬，这有什么可尴尬的呀？老朋友见面嘛。大家都这么熟了，甚至熟得都有点儿超过，再发生什么事也不奇怪。就是王也这些年真的是被折腾得够够的了，他就诚心诚意地希望自己再要干个什么事的时候，不要再和这些一个比一个难搞的老熟人碰面。
可能从张楚岚手里接活儿本身就是个错误，王也想，错误的开始，导向错误的发展和错误的结局。
所以现在他要请诸葛青吃饭，他也只能认命。就是点菜的时候不免要埋汰他两句：“咱们冉冉升起的这颗影视界新星，要控制饮食不，我是不是给你少点两个肉菜？”
“老王，你这话讲得就有点缺德，咱们俩认识这么久，我什么时候少吃一口了？”诸葛青半点没有打算反驳他那个影视界新星的讲法，泰然自若地受了，翻着菜单闲闲地说，“再说了，我身材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啧啧，这样讲话好伤人心——”
“打住，”王也吃一堑长一智，绝不和他打嘴仗，立刻投降，“是我不好。你撒开吃，我请客。”
诸葛青乐了，菜单一合，叫服务员过来报了三个菜，考虑王也的身体，还叫了一个补汤，面上只说是地方特色。综合他和王也的口味，点得十分合适，十分体面，就连量也恰到好处，仿佛要有意响应国家光盘行动的号召。
王也觉得自己当年实在不该在诸葛青面前说自己总是能让身边所有人都高兴，诸葛青自己首先就是行家里手，而且，王也自觉确实没有很能讨诸葛青的欢心。
他在如何与他相处上，似乎总不得法。
现在虽然是盛夏时节，但今天是工作日，全国各地也还没有正式开始放暑假，对于这个小镇来说，真正的旅游旺季还没有到来，这间饭店的人流量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可观。恍然间他们好像回到那年夏天在北京的时候，入夜了王也请客吃金鼎轩，那时候也是吃粤菜，装修辉煌，出品精致，但满桌子人多少都有些食不知味。王也在愁家务事，诸葛青还揣着心魔。
所以这样看来，他们搞到一起去的时间确实不合适。当晚王也送诸葛青回酒店，两个人就着之前的谈兴，在总统套房宽阔的落地窗前对着夜景喝了点小酒，气氛太好，王也为了半罐啤酒微微恍惚的时刻，诸葛青趁着夜风就吻了他。那个吻来得突然，但真叫人目眩神迷。假如推拒掉，那不叫不解风情，简直是一种辜负。
是迷了心窍还是鬼使神差讲不清了，总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王也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诸葛青在旁边撑着脑袋看他，眼神宁静，睫毛顺着目光垂下，长发在枕头上蜿蜒成安静的河流。他这副姿态和王也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这是王也从未了解过的一个诸葛青，他从他身上看到一种不设防的温和。王也被扑面的美色迷了眼睛，又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是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幅情景就算是在梦里也不大对劲，遂意识到一切已经在现实里成为了现在完成时。
好在没等他纠结完自己是应该先跳起来道歉还是应该先承诺自己会负责之前，诸葛青先开口了。
诸葛青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早啊老王，睡得好吗？“
接着说：“看来我估计错误，有地域偏见，必须在此更正——北方还是有夜生活的，还挺刺激。”
态度轻松写意，自然干脆，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坦坦荡荡，就好像喝了点小酒之后一不小心把兄弟给睡了这种事满大街都是，天天都会发生似的。
王也无语，可不是很刺激吗，这可太他妈的刺激了。这种事不至于也有南北差异吧！王也好歹也是个豪门长大的富家公子哥，身边发小里不乏风流浪子，但是这个阵仗他反正是第一次见。好家伙，他从武当下山这一趟，一晚上该破的戒全给破了个干净。但诸葛青这么一说，他之前脑子里那些东西就显得十分多此一举。王也心想确实，这对于诸葛青来说也许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尤其现在回想起来，昨晚两个人都体验不坏，甚至可以留待回味，那就更不值得拿出来小题大做了。
他于是把自己脑子里打结的那些句子全部咽回肚子里，挠头笑了两声，诸葛青说什么他都点头。只是看着诸葛青的眼睛的时候，却无端端觉得心里有些柔软，还有些难过。
这难过真是毫无缘由。王也当时虽然对诸葛青不甚了解，还处在不惮以很坏的恶意揣测他的情况里，诸葛青远道而来，在家务事上帮他这个忙，用一套严密的逻辑将自己从头武装到脚，他还可以姑且认为是诸葛青就想再看看风后奇门。但他也不至于认为诸葛青要为了风后奇门牺牲到这种地步，最多就是感叹一下这哥们还真是男女通吃。而且昨晚气氛很好，发生点什么理所当然。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嘛。虽然他们不算通俗意义上的有情人，好歹诸葛青是个多情人。大差不差。
所以为什么要难过？
王也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罗天大醮上对诸葛青口若悬河的一通说教，事实上堪称大放厥词，这也没什么，反正他当时的根本目的就是把诸葛青气到知难而退。但他这时候明白的一件事情是，他从头到尾，压根没有参透过这个人。诸葛青一直在打翻他全部的预设，大大小小，他没有一支箭正中红心。从诸葛青的飞机在北京落地那一刻起，王也就丢失了读懂他所需的全部线索。但他估计自己也许真的把这件事办得有点糟糕。
于是那时他想，好吧，也许他确实还需要修行。
而现时的王也在想，什么样的修行能给这一切一个答案？
毕竟诸葛青在碧游村后来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从来没有对王也说过，王也更不好去详细询问。毕竟他俩之间难以讲清楚的事情何止这一桩。碧游村之后诸葛青先行离开，几乎算是不告而别，两人此后见面次数寥寥无几，再相会就是今天。
他俩能这么心平气和状若无事发生地坐在同一桌吃饭，也算是奇迹。
诸葛青入乡随俗，哗啦哗啦地拿开水烫碗筷，瓷器磕碰出丁零当啷的响声。他发现王也在发呆，就把他的碗筷也一起拿过去烫。王也看着他把开水从一个容器倾入另一个容器，最后倒进那个阔口的玻璃洗碗盅里，觉得这个场景也很适合拿来作为有关感情的譬喻。诸葛青的手指长而且白，平日里没有什么血色，如今被烫热的杯壁激出几分红，堪称赏心悦目，王也合乎情理地多看了两眼。
菜陆陆续续上来，材料都是农家自备，肉菜飘香，绿叶菜鲜亮，还有一煲瓦罐焖好的补汤。诸葛青把碗盘往他面前一推：“再看收费。”
王也：“噫。”
诸葛青说：“噫什么噫。你看，金鼎轩不烫碗，说明粤菜不正宗。只有带洗碗盅的粤菜馆才是正宗的粤菜馆。”
王也吐槽：“碗都洗干净了，烫这一遍又是为的啥呢？”
“仪式感。”诸葛青说，“就是仪式感嘛。人生需要仪式感。”
“应援车也是仪式感？”
“是啊，”诸葛青不知道是不是还为王也之前埋汰他那句话计较，首先就给自己碗里夹了一块油光晶亮的花生猪手，说，“你说应援车这个东西吧，它也就是能充个排面，给剧组工作人员做个人情。其实人情怎么都可以做，但这个形式就是很有仪式感，很体面，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高兴。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没有必要，但还是要做。不然很没意思，老王，你明白吗？”
他在这儿云里雾里，指桑骂槐的，王也能说自己不明白吗？他肯定得明白。他说：“成，安排，保证给你安排。我现在也算是半个东道主，有朋自远方来，我还能不有求必应吗？”
诸葛青笑眯眯，王也几乎幻视他身后有狐狸尾巴摇摇。只是王也隔着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岭南风味，心里也觉得梗得慌，他想诸葛青还真是，他俩在缺乏仪式感这件事上只能算是半斤八两，诸葛青又好到哪里去呢？从北京走也是，从碧游村走也是，挥一挥衣袖，就是不带走一片云彩。
嘿，这事必须各打五十大板。
还就没完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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