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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也】谁要和你仗剑走天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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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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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24 20: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架空
*少爷青x茶楼老板也
—————
(1)
少年人意气风发时,都想要一剑一壶酒,江湖路上走。什么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根本是他们不屑一顾的无聊日子,像刀光剑影、勾心斗角的赌命生活,才是他们所追求的青年人的浪漫。
像诸葛青这等富家公子哥,离打打杀杀的生活越是遥远,就越是憧憬光怪陆离的生活。他们在某间茶楼搞了个据点,每周有两天包下茶楼里的巽字间,一起筹划怎么当个江湖人(其实就是凑在一起yy江湖生活),顺便尝尝茶楼里的推荐茶点。
而说起这某间茶楼呢,它就叫“某间茶楼”。给茶楼起这名字,也不知道老板怎么想的,不过它里面包间的名字很特别,是以八卦命的名。有人怀疑这茶楼老板懂点奇门,而这茶楼布局就是一个奇门阵。诸葛青觉得那是瞎扯——哪有这么乱七八糟的奇门阵?方位生克全都是乱的,怕是老板随便拿来安的。
不过虽然老板取名品味不怎么样,茶楼里的小吃却是一等一的好吃。某间茶楼很随便,菜单上没有多少东西,但菜单外的小吃也可以点,只要主厨会做。就像今天诸葛青他们点了半只烤鸭,皮酥肉嫩、肥而不腻。据说鸭肉是老板亲自片的,半只鸭子愣能片出90片,还片片带皮片片带肉,也是刀工可以。
只是他们在这茶楼呆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过茶楼老板。喝茶吃茶点都是自助的,付账全凭自觉,没见过老板来收钱,就只有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偶尔帮忙点个菜敛个钱,他好顺便蹭个饭,跟茶客们套套近乎。
诸葛青拽住过来蹭饭的张楚岚:“你在这里呆得久,有没有见过老板本人?”
张楚岚趁机又顺走几片鸭肉吃,笑着说:“见过啊,要不我怎么在这里说书呢?总得是老板雇的吧。”
诸葛萌插嘴道:“这么穷的茶楼哪雇得起说书先生?你是不是强买强卖的?”
“诶哟姑妈,话可不能乱说,”张楚岚舔着脸跟人家套近乎,“我这人是不要脸了点儿,但可没干过这事。有天半夜我跟宝儿姐来茶楼里躲雨,正好遇见楼里的老王,我就问了一句收不收人,老王就答应了。”
诸葛青眉头一挑:“老板姓王?”
“姓王,单名一个也字。”张楚岚往诸葛青身边凑,手还往远处勾了个椒盐鸭翅膀,“怎么,老青你感兴趣?”
“王也……诶,不对啊,前年我们来的时候问过,茶楼老板不姓王啊?”
“你说的是前任老板么……”张楚岚收敛了笑容,“去年走了。”
“走了?”大萌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走了……是哪个走了?”
“亡故了。”张楚岚拉了把板凳坐下来,自己从怀里摸出个杯子倒上了茶水,低声说,“死的蹊跷,丧事都没办。”
几个诸葛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怎么说?”
张楚岚往左右看了两眼,见四处没人,就朝几个人招了招手,让他们凑近些。
几个人都往前凑近了,屏息凝神地等着张楚岚的下文。
这是什么?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江湖秘辛啊!
面对几个人紧张又兴奋的神情,张楚岚轻咳了一声,丝毫不敢怠慢。在座都是江湖儿女,我张楚岚好汉一条,不跟你们来虚的,咱开门见山,我告诉您这段究竟是怎么说——
张楚岚:“五十两一人,我给几位好好说说。”
诸葛们:“……”
你有病吧!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啊!再说五十两听个评书,又不是什么名家,你丫也太黑了吧!
张楚岚深感痛惜:还都是大家族里的小姐少爷呢,怎么出门消费这么抠门。
诸葛们举起了拳头:你一个蹭吃蹭喝的人还敢说我们抠门??
“勤俭持家是美德嘛。”诸葛青摸了摸下巴,思量到,“要不这样,你带我们去见见茶楼老板,五十两我出了。”
五十两就为见个人?其他几个人都懵了,你这不是比花五十两听张楚岚说评书还败家??
不料张楚岚却面露难色,并没有把这事答应下来:“这恐怕不行。”
诸葛青纳闷:“他不能见人?还是不屑于见人?”
张楚岚两手一摊:“都不是,王老板白天好睡觉,叫不醒。”
“那我等到晚上。”
“晚上都休息了,谁还开店。”
诸葛青:“……”
“但你要见,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什么办法?”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到。
张楚岚慢悠悠地端起杯子小酌一口,茶香随流水沁入肺腑,化为五谷之气,纳入周天。
“学我呗。”
张楚岚饱含深意地一笑,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扣,“铛铛铛”用手指弹了三响,然后便背着手离开了。
剩下几个人都莫名其妙,唯有诸葛青眯眼盯着那个被留下的杯子,若有所思。
(2)
半夜茶楼已经打烊,必定大门紧锁,张楚岚他们要避雨,须得把门叫开才能进去。但你再仔细想想张楚岚说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跟宝儿姐来茶楼里躲雨,正好遇见楼里的老王。】
这话说的明显是,他们是先进了楼才遇见的老王,并不是老王给他们开了门让他们进去的。
那是茶楼门没锁?
也不是。诸葛青用力按了按木门,门没开。张楚岚说自从他来了后都是他来锁门,但以前他没来的时候店门也不是不锁的。
子时,夜色已深。白日的喧嚣市井如此沉寂下来,却并没让人感到平静和放松。高低错落的商铺在黑夜里融成形状诡异的庞然大物,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诸葛青就站在这市井中,宛如下一秒就要被这庞然大物吞噬的无辜路人。他没穿着平时的华服,却换了身深颜色的素衣,隐匿在茶楼檐下的阴影中,屏息而立。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
诸葛青双眼微睁。
平时他眼睛总是眯着的,此刻在黑暗里睁开,瞳孔中竟溢出蓝色的荧光。
“此为生门。张楚岚,你是真没在蒙人?”
倒扣杯子敲三响,又背手离开,这显然是西游记读多了还想占人便宜,顺便暗示诸葛青要半夜三更走后门。
张楚岚说,想见老板,学我。
学你。
诸葛青笑了。哦。
以一言概之,设法进入大门紧锁的茶楼并惊动老板。
那不就是硬闯吗?!
然后诸葛青一边鄙视着这种强盗行为一边踹开了大门。
(3)
青哥一脚,豁然洞开。
一阵劲风迎面吹来,差点儿吹迷了诸葛青的眼睛。等他再一睁眼,眼前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茶楼内竟然灯火通明,这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方方正正的厅里方桌板凳都砸成一地木头,而满地狼藉之中,有个人一身墨蓝色道袍,拎着个茶壶一脸诧异地看着门口抬着脚金鸡独立的诸葛青。
诸葛青默默放下脚,好像自己只是个进茶楼讨茶的客人,很矜持的那种:“我想见见茶楼的主人……这里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店里遭了贼,被我发现后就闹腾了一通。至于茶楼的主人……”王也找了张还算能立得住的桌子,把茶壶放下,“我就是。”
诸葛青赶紧睁眼多看了对方几圈:“那贼呢?”
王也表情很精彩地看向诸葛青脚下:“刚才你踹门进来,门倒了,正好把人压在底下。”
诸葛青顺势往脚下一看。
诸葛青缓缓从破门板上面走下来。
诸葛青默默掀开门板,看到了底下头破血流的黑衣人。
诸葛青不愧是练硬功出身,此刻一张铁打的笑脸愣是没有一丝波纹:“为民除害,不用谢我。”
王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茶楼老板,善解人意地给诸葛青冷汗直冒的手心里塞上一盏热茶:“我这门是鸡翅木的,您这茶钱我就不请了。”
“……多少钱?”
“您是老客户,打个折,就要您一两。”
(4)
其实王也不是什么抠搜人,他这门一年下来得坏好几次,每次也没找罪魁祸首要过钱。就是今儿个吧,月明星稀,大门破开的时候月色如水般流进来,接着诸葛青便顺流而入,像尾青色的游鱼,蹦蹦哒哒的,把惊心和月色,都甩进了王也心里。于是鬼迷心窍一般,日常大方的王老板,今日却连茶钱也不请了。
——王也是不是真这么想的咱不知道,反正诸葛青是这么认为的。
贼人早被捆了扔到了医馆门口,而楼里一地破烂暂时没空收拾,王也和诸葛青就直接往桌上一坐,手边搁着凉茶,就这么聊了起来。
后来诸葛青再回想起来这一幕,总觉得一切都是有因果的。张楚岚怎么就偏偏在那天告诉了他王也的踪迹,是不是和闯入茶楼的贼人有关,茶楼里方位错乱的八卦又是怎么回事,王也为什么没把他当贼人收拾了……
不过当时诸葛青没想到那么多,他只疑惑一件事情:这开门即亏本的茶楼,有什么好偷的?
“为什么想见我?”
茶楼里熄了大部分灯火,只留了两盏灯笼。灯笼摆在桌上,摇摇晃晃的火光照不见人脸,只能照见两人撑在桌上的手。但昏暗中诸葛青仍能看得清王也的黑眼圈,还有他漆黑的双瞳中跳跃的烛火。
王也的嗓音很低,又随随便便庸庸懒懒的,连问话的尾音都是塌的。但这么没精气神的问话诸葛青却很爱听,他听着王也说话总带着点儿化音,气流在口腔舌尖儿这么一绕,这调儿比戏唱得还好听。
初次见面,王也的声音是比长相先在诸葛青心里留下了印象。
“话本里不是常说,寺前扫地僧,指路无名人,都是隐世高人。你这么一间开在繁华地段的茶楼,来往客人络绎不绝,本来是能赚得盆满钵满的,可你却不用心经营,愣是做成了亏本买卖;作为茶楼老板,不记账也不露面,怎么继承的这间茶楼也无人知晓,那我自然就是想了,你啊,要么是绝世高手,要么是虎党狐侪。”
王也觉得好笑:“那现在您见着我人了,觉得我是哪类人啊?”
诸葛青眯着眼睛冲他笑:“高人。”
王也笑了一声:“我哪是高人,我就一闲人。”
诸葛青又说:“曾经有人说这茶楼布局是个奇门阵,可我见楼上包间刻的八卦方位都是错的,便觉得是瞎刻的。”
王也又笑:“确实是瞎刻的,我不懂什么奇门。”
“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王也一愣。
月光洒进窗门,淋在他们身上。而诸葛青跳下桌子,转身走到王也面前,挡住了一大半的月光,又让他自己的影子投在王也身上。
王也看着诸葛青,蹭在地上的脚尖不由得往回缩了缩。
而诸葛青微微倾身,自下而上地望着对方。
“王也。”诸葛青的声音清透如风,“你和你的茶楼,究竟有什么秘密?”
(5)
第二天早上,茶客们都懵了。
茶楼一层空空如也,只剩下留给说书先生的一把桌椅。而张楚岚更懵,一个人站在台前转头去找睡眼惺忪的老王:“你们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王也今天破天荒没回去睡觉,黑眼圈显得更重了,打着哈欠跟张楚岚说:“店被人砸了。我俩费半天劲才把一楼收拾干净。”
“那都这样了,不关门休息吗?”张楚岚看到诸葛青朝他俩走来,就又问了一句:“所以你俩是收拾了一晚上?”
诸葛青显然心情很好,眉毛一挑,上去就去勾王也的肩,说话语调都是飘在天上的:“你猜?”
嚯。张楚岚目瞪口呆。这俩人真是才刚认识一天?怎么都这么熟了?
“嗨,这有什么可猜的,就是呗。”跟飘着尾音的诸葛青不同,王也依旧是那么软塌塌没精打采的调子,“本来我也打算今天休息的,但——”
“我跟他打了个赌。”诸葛青抢先道,“我说今天不用停业,就这个状态,我能让茶楼净赚五百两。赚不到,我就自交一千两出来交茶钱。”
张楚岚瞪大了眼睛。“那要是赚到了呢?”
王也叹了口气:“那我就把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张楚岚一拍大腿:“老王你这是被他坑——”
“金山竹影几千秋 ,云锁高飞水自流 。万里长江飘玉带 ,一轮明月滚金球 。”
突然有一语惊醒众人,张楚岚的后半句话被四句定场诗彻底盖过。人们循声看去,发现是说书先生的案桌旁,有一青发的年轻人手持惊堂木,坐在了厅堂中央。
我擦。张楚岚心想。什么情况,这是要抢我饭碗?
定场诗一开,人群便逐渐安静下来。
是要开场了吗?
可今儿个这位说书先生,以前没见过啊?欸不对,还是有点儿眼熟的,这不是——
是阿青!底下的姑娘们纷纷开始和身边的人进行疯狂的眼神交流。
“远至西北三千里 ,坐地江南百万州。美景一时观不尽,天缘有份——”
诸葛青手中惊堂木往下一落:
“啪!”
“画中游!”
嚯——群众一拍腿。这不是外行儿啊,一首《画中游》把观众耳音就给定住了。只是听这口音,不像北方人啊,场子里的观众都喜欢听京腔,那串口一溜听着爽啊,北方人听着舒服。诸葛青这腔调,还是差点儿意思。
却见诸葛青起身一作揖,说到:“诸位,在下不才,先给大家陪个罪。茶楼桌椅年久失修,因故损毁,本当闭店整修,但有熟客说已经习惯了每日来茶楼喝茶听书,要是关门一天,心里就觉得难受。所以老板托我来告诉各位:今日茶楼照开,照常供应伙食,各位若嫌弃没有桌椅,可自带进店。至于茶水费和座位费,今日全免!”
众人哗然。茶水全免!虽然平时茶钱也不贵,但近日天气升温,是人总想多喝几碗,这回茶钱免了,正好喝个够!再者,平时张楚岚那货,书是讲得好,可人家赖账他就翻脸,今天座位费也免了,可是能正正当当地白嫖了!
想占便宜的人可是不少:没桌椅又怎么了,谁家还没个板凳了?赶紧把老婆孩子七大姑八大姨都叫来——这是血赚的买卖啊!
客人们在默默欢呼,王也靠在墙边,竟然没说什么,摸着下巴一琢磨,反倒是高看了诸葛青几眼。
张楚岚也感叹道:“这招妙啊。”
表面上是亏本生意,实则不然。因为茶水实在是很便宜,卖出去再多也挣不了几个钱,店里进账主要靠吃食。现在茶水座位费一免,客流量急剧增多,免不了会有人点吃的。而这吃食一端出来,色香味一亮,还怕周围人勾不起馋虫?反正张楚岚觉得这世界上没人能抵御的了宝儿姐的手艺。
最后结算下来,必定是赚多赔少。
现在是卯时,不到评书开场的时候。张楚岚可以多看几时热闹。老张老王凑一块一算计,老王觉得诸葛青这法子是好法子,可要净赚五百两,还不够。
老张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茶楼门口传来一片惊呼声。
“那不是李大人家的千金吗!”
李大人是地方高官,他的大女儿是李家小姐李千金。李千金穿的是绫罗绸缎,一踏进门槛就使这小地方蓬荜生辉。侍从从车上抬来红木桌椅,让千金落座,另有丫鬟找到张楚岚说:“这楼里菜单上的饭菜,都各来一份。钱我先付了,小菜快些上,其他的可以慢些,若是吃到中途小姐吃不下了,剩下的菜就不用做了,钱我们照样给,不用退。”
说完,丫鬟就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交给了张楚岚:“不用找了。”
袋子里有五十两。
张楚岚当场就手一抖,差点儿把钱袋扔地上。
当初张楚岚逗诸葛青他们五十两包场给讲段书,被骂要价太黑,如今李千金要了一桌子菜出手就是五十两——那五十两是个什么概念呢?
一般平民小店,普通酒菜,一两,便可让三个成年汉子吃饱喝足。五十两,那得是去京城的高档酒楼,点上十人份的饭菜,才用得了五十两。
李千金,一人,一顿饭,五十两。
“什么情况?”王也看看钱袋,又看看李千金,再回来看看钱袋。
但没过多久答案就水落石出了。李千金落座没多久,诸葛青就亲自捧了一壶茶,走过去给人斟了一碗茶。
而刚才还大家风范and闲人勿近的李千金,一见诸葛青靠近,就立刻变得满脸通红,宛如情窦初开的娇羞少女。
王也又傻了:“什么情况??”
张楚岚长叹一口气:“不要逃避现实了老王。人家就是专门来为诸葛青花钱的。你以为诸葛青是谁?梦中情青的称号不是白叫的。”
“……可他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在一起,打赌也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有和外人提起过。”
“还用得着他提吗?”张楚岚呵呵道,“你是不知道私生饭的厉害啊……诸葛青前一刻站在这楼里说要给你赚五百两,后一刻就有人把这消息连带银子马车都给小姐备好了。万恶的资产阶级……”
王也头疼:“诶,总不能来第二个李千金吧?”
结果话音刚落,门口又传来一片惊呼声。
两人赶紧探头。
只见一清秀淡漠的白衣男子,眉心一点朱砂,缓步行至诸葛青面前,施以一礼,又双手奉上一轴画卷:“此画是夏姑娘亲笔所作,听闻今日茶楼免费供茶,便托我送茶楼一幅画,顺便问下可否让她讨些茶叶回去。”
诸葛青接过画卷,展开看到了画卷的落款,便微笑着回以一礼:“多谢灵玉真人,也替我谢过禾姐。”随后便把茶包交给了他。
底下人群议论纷纷,而王也则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一幅画……老张?你躲我后面干什么?”
张楚岚揪着王也的袖子,在他背后惊恐地发声说:“幸好?只是一幅画?你知不知道送这幅画的是什么人?”
王也一愣:“刚才灵玉真人不是说……夏姑娘?”
“你知不知道夏姑娘是谁?禾姐是谁?”张楚岚捂脸说到,“那是青楼名妓——夏禾!”
(6)
刮骨刀夏禾!王也立马瞪向诸葛青。这人连青楼名妓都勾搭过?
实际上这么想的就他一个,其他人都是死死盯着张灵玉:灵玉真人居然和青楼名妓有关系?!
“等等。”当诸葛青正要把画收起来时,突然有人举起手,又指向诸葛青怀里的画卷,“这画我要了。开个价吧。”
开口的人气大声粗,看穿着少说也是个暴发户。这要是把画卖了,那得是几个李千金?
诸葛青双眼一眯。
张灵玉则皱了皱眉头,向开口的那个人说:“此画是夏禾赠予茶楼的,并未说要卖与外人。”
“我跟这个青发小哥说话呢,你个跑腿的插什么嘴!再说送给茶楼了,那现在画就是茶楼的,我跟茶楼买画,茶楼就可以卖给我,有什么不对?你管的着吗?”那人瞪了张灵玉一眼,还冲诸葛青喊道:“我出一百两!你卖不卖!”
“一百两?要卖卖给我,我出二百两!”“三百两!”“三百五十两!”
“我出一千两!!”有人大吼,“我看谁跟我抢!”
一千两。是很多人掏空家底也拿不出来的钱了。
张灵玉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众人静默,独留那个喊一千两的人放声大笑,面目狰狞。
王也不了解夏禾,只是听说过一些传闻。青楼名妓,刮骨刀夏禾,据说是个绝世妖艳的女子。被她接待过的客人,无一例外地患上了相思病,为求见夏禾一面可以掏出全部家产,只想青楼不顾家业,几乎一生尽废;就算努力上进,也全都是为了夏禾,只要夏禾开口,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愿意下去。
“都别跟我抢……画是我的……夏禾也是我的……”那人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伸手去够诸葛青手里那幅画,“是我的……给我!”
就在那人的指尖刚要碰到画轴的时候,诸葛青突然轻巧地后撤了半步,刚好躲过。抢画的人失去重心,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但他的手还执拗地向上伸着,想要抓住画卷的影子。
“此画是夏禾姑娘赠予茶楼的。我并非茶楼主人,无权决定画的去留。”诸葛青缓缓抬头看向王也的方向,“还是让老板决定,这画,是留是卖吧。”
一群人齐刷刷地顺着诸葛青的目光转过头去,寻找诸葛青口中的“老板”。这回王也懵了,赶紧去扯背后的张楚岚:“我靠——孙贼你给我出来,让我躲躲——”
然而来不及了。诸葛青如风一般刮过人群,一掌拍在王也肩上:“老板!你来决定吧!”
你大爷!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王也身上。
在场人有不少老客,但这么久了,还都没有人见过这个新楼主。此刻王也被指认出来,大家便都抻长了脖子往他身上看——他就是茶楼老板?
但也有些人根本不在乎王也是谁,只是一个劲地喊:“画你到底卖不卖!”
万众瞩目,骑虎难下。王也嘴角抽了抽,僵硬地接过了诸葛青递给他的烫手山芋——烫手画卷。
这画不能留,留着是个祸害啊!王也心想,之前只是晚上有人来找我麻烦,现在要是把画留下,那岂不是白天晚上都要不得安宁??
诸葛青笑得越灿烂,王也笑得就有多难看。不能留,那卖了吗?
王也又看了看正努力挤向他的那位一千两大哥,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老板叹了口气。
诸葛青,你是真会给我找事儿啊。
“嗯……各位。”
王也放弃了扯出张楚岚,做出了决定。
“小店承蒙厚爱,不能亲自感谢夏姑娘,望姑娘恕罪。”王也双手执礼,转向张灵玉,“辛苦灵玉真人帮我转达给夏姑娘。至于这幅画……还是还给您。”
张灵玉一愣:“您不收?”
“不是不收,是收了,然后我送给您了。”王也摆了摆手说,“此画贵重。送给有缘人。”
最好别被名妓和名妓的粉丝记恨。
藏在背后的张楚岚默默闭眼:别想了老王,你已经被城里名妓的粉丝们计入扎小人名单了。
“多谢。”张灵玉抿了抿嘴,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向王也郑重地道了声谢,便拿起画卷离开了。
(7)
这一出过后,店里气氛算是安稳了下来。而前来喝茶的姑娘们似乎越聚越多,一个个都或坐或站在了离诸葛青最近的地方,目的不言而喻。
张楚岚瞅向老王:“再来九个李千金老青就赢了。”
王也干巴巴地笑道:“李千金怎么成计量单位了。而且不至于吧,诸葛青就这么受欢迎?有那么多姑娘肯为他花钱?”
张楚岚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王啊……”
“你知道南楼有位名伶,唱了首闻名天下的曲子叫《忆江南》吗。”张楚岚遥望着被围在人群中的诸葛青,说,“当年此曲一出,名动京城,之后传于民间,男女老幼都争相学唱。”
“这我知道……我还听说那曲子是那位名伶送给一位公子的。”王也想了想道,“传说两人萍水相逢,公子雅趣,那位名伶一见倾心,便唱了这首曲子给他。”
“我大哥很喜欢那位名伶,听到这消息后痛哭了三天三夜……我们家一边安慰他一边猜,那得是多好的一个人,能得名伶如此青睐。”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那曲子是唱给诸葛青的。”张楚岚叹道。
王也愕然。
“要不我说你被坑了呢。别说三百两了,就是五百两,一千两——你都不知道,城里到底有多少姑娘盼着跟他多说几句话,只要诸葛青放话,有的是人肯为他一掷千金!”
张楚岚留下这句话就去厨房了,留下王也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这人就那么受欢迎吗?
王也不禁挺直了腰板,越过攒动的人头去看那中央的人。诸葛青仍穿着墨色素衣,打扮与周围平民别无二样,可他一抬手,一转眸,就有风华绝代。
王也想到一句话。
当真是君子世无双。
这时候诸葛青好像讲了一段苏州评话,周围人一片叫好鼓掌。而诸葛青笑得眉眼弯弯,阳光在他头上缀上光斑,好像散落在他头上的花瓣。
王也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输就输了吧。”
输给诸葛青,不冤。
(8)
诸葛青周围大部分都是姑娘,但只有一个穿着朴素的老人坐在诸葛青旁边,用着板凳拼成的方桌,捡着盘子里的桂花糕吃。
几乎没有人知道李老的身份。除了诸葛青。
京城。与这个名称有联系的不是贵族就是高官。而李老就是从京城来的。
诸葛青给李老斟上一碗茶,李老抿了一口,忽然一愣,问诸葛青:这是店里的茶?”
“是。”诸葛青微笑着说到,“这茶楼就只卖这一种茶,自我两年前初来此楼直到现在,从未变过。”
李老讶异:“这茶卖多少两一碗?”
诸葛青忽然想起昨夜王也跟他要的价,平时两钱一碗的茶他要一两,便起了打趣的心思:“一碗要二两呢。”
李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板是实在人。”
诸葛青:“???”您不嫌贵吗?
“让我想起了家的味道啊……”
诸葛青恍然一惊。
家的味道。家是哪里?
家是京城。
京城,京城……京城特供的茶叶?!
诸葛青压低了声音快速问到:“李老,您说这茶是——”
“老板是有故事的人啊。”
李老将茶碗放在桌上,意味深长地向远处望了一眼:“京城特供,有市无价……千金难求。可如今贵如金箔的茶叶却被这小茶楼以低贱的价格卖给百姓……这要是被京城的那帮老家伙知道了,估计得气得七窍生烟。”
诸葛青脸色苍白。
“他平时不是卖二两银子。是卖……两钱。”
老人笑出了声:
“是个妙人。”
(9)
“一千……一千一……一千一百五十……”
张楚岚飞速地拨着算盘。
“扣去我跟宝儿姐的工钱,成本费……还剩六百一十二两!”
王也耸了耸肩,对诸葛青说:“是你赢了。”
诸葛青看着王也,没有接话,反而问到:“你们店里的茶叶,工本费算的是多少钱?”
张楚岚大笔一挥:“老王说了那玩意儿不值钱,我按一碗两钱的价格把茶叶扣去了还剩这么多钱,实际上估计赚得还得多。”
诸葛青依旧盯着王也说:“茶叶本价是多少钱?”
“哎呀老青,算个大概就可以了,反正是你赢了嘛——”
“王也。”
王也原以为诸葛青的眼睛也和头发是一样的颜色,可如今才看清楚,原来是黑色的。
漆黑如墨。望一眼便如坠深渊。
哎。
“千金难求的茶叶,卖一杯出去都是赔。”诸葛青挪开了目光,“是我输了。”
“啊?不是老青你怎么就输了,什么千金难求?”张楚岚还在状况外。
“哎……确实啊,价跟金子差不多的茶叶,卖一杯出去都是赔。”王也懒洋洋地说到,“所以我才敢跟你赌。因为不管你赚了多少钱,只要我挑明这一点,你就赢不了我。”
“而我还以为胜利是手到擒来。”诸葛青苦笑到。
这感觉就像是大圣踩着筋斗云翻出十万八千里,以为早已把佛祖甩在身后,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始终都没有翻出过佛祖的五指山。
一败涂地。
诸葛青是一败涂地。
可王也却走到诸葛青跟前,微微倾身,自下而上地看着诸葛青。
就像昨夜诸葛青两手撑在他腿边,自下而上地看着他一样。
“是啊……我知道这场赌局我肯定输不了。可是诸葛青,最后,我为什么认输了呢?”
诸葛青愣住了。
(10)
“因为我想告诉你。”王也说,“昨天我跟你打了个赌,因为我不想告诉你事实;而今天我认输了,是因为我改变主意了。”
“诸葛青,我告诉你,这间茶楼究竟有什么秘密。”

(11)
“吱呀——”
门板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向外打开。
茶楼顶还有个暗藏的阁楼,开启的门板就藏在坤字间屋顶。王也踩着椅子爬上去,一进门就被尘土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阵,差点儿没喘过来气。
“诶……您说说这破地儿……”王也捂着口鼻钻进了阁楼,摸黑寻到了一个木盒子,对着盒子叹了口气说,“修得不如坏得快,别哪天这楼真的塌了,那楼里有多少暗阁机关都没用。”
盒子拿到手了,王也就蹭着往回走。这地方易进难出,偏离一步都有可能触发机关,要是让当初这机关的设计者看到王也竟然敢摸着黑走,定然会冷汗涔涔地骂一句疯子——不要命了?
可王也偏偏就敢这么走,而且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但我这人向来命好。本来想着茶楼就随便开开得了,结果就来了个厨子和说书的;本来想着茶楼有客人就不错了,结果又来了个少爷给茶楼揽生意,一天就让茶楼赚了一千两。”
王也捧着盒子,在出口旁边一坐,说:“姓诸葛,诸葛武侯的后代啊。您要是见了肯定也喜欢,他可比我机灵多了,要是他早来这里一年,说不定您看中的就是他了。”
黑暗中王也摸着旁边那道门,和盒子坐在一起,沉默了好久。他深知一旦把门打开,将盒子带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几年前他要离开京城,被他老子打了一顿。以他爹的看法,无论王也为官还是从商,都会是前途光明,未来一定能功成名就,可王也偏偏两样都不选。
他爹问他,你是不是也像你李伯伯家的孩子一样,不喜欢什么官场,也不喜欢跟钱打交道,就向往话本里的江湖,向往快意恩仇、自由自在?你之前拜师学太极,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王也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没想清楚,到底什么是江湖。”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到:“所以我想自己去看看,什么才是江湖。”
后来他离了家,到身上只剩下两钱银子的时候进了茶楼,花光了身上最后的财产。老板说你喝茶要两钱,可还有座位费呢,你不能赖账啊,于是王也就被扣了下来,在茶楼里打工,一干就是两年。
后来王也想了想,当初应该是因为老板想把他留下来,才不肯给他赊座位费,不然他这整天好吃懒做的,老板还管吃管住,养他不是亏了吗?
再后来?再后来老板就把茶楼托付给他了。
再后来老板就进了他手里的这个木盒子里了。
王也望着手里的木盒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您问我当年离家时的问题如今有答案了吗,而其实如今……”
“如今我已经有点儿分不出,到底是我在江湖中,还是我就是江湖。”
(12)
诸葛青和张楚岚面对面坐在茶楼一层的大厅里。
今日过去,好多贵客都把桌椅就此留在了茶楼里,所以白天开门前还空空如也的一楼,现在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精工雕琢的板凳。比如诸葛青现在坐的就是那位李千金带来的梨花木的凳子,上面刻了凤尾梨花,既不庸俗也不小气。
而张楚岚坐的是茶楼里剩下的唯一的那把板凳。凳子脚还有点不平。
“喝酒吗?”张楚岚抱出一个酒壶,在茶碗里倒上一碗清亮的白酒,说,“老王不喝酒,店里是一点酒都没有。这一壶是我从外头带的,柳叶青,本来是想带给宝儿姐的,但今天……”
张楚岚倒了两碗酒,一碗给诸葛青,一碗给他自己。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张楚岚长叹一声,端起碗来将酒一饮而尽,“我有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诸葛青笑:“五十两?”
张楚岚也笑了:“这回不要钱。”
诸葛青端起碗喝了一口,算是默许。
张楚岚这个人其实挺有意思。诸葛青头一回见他的时候以为这只是个市侩小人,但后来才品出来此人并不简单。作为驻扎在某间茶楼的说书先生,张楚岚这书讲得不错,但并不出头,宁可不赚钱,也不和同行抢生意,惹人嫉妒。茶楼里的熟客他都认识,新客他见两面就熟,说他不要脸应该是在夸他,因为不管什么样的人他都对付得来,黑白两道他两头斡旋。在张楚岚这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利益一致,他不介意跟敌人谈合作,或者说——互相利用。
这种人一般很难与人交心。虽然表面上不显,但张楚岚对谁都揣着十二分的戒备,别人一句话他要想到三层意思,这远远不是一个普通的说书先生该承担的。诸葛青隐约觉得张楚岚恐怕有大谋,不过他虽然好奇,但也无意参合进去。
“要说这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啊,还得是京城。多少小老百姓毕生的愿望就是去京城里,看看碧瓦朱寰、雕栏玉砌,看看那些个楼堂馆所是不是像传说的一样高耸入云、金碧辉煌。”
“也想看看京城里的名门望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柳叶青是真的柳叶青。酒入喉咙,五脏俱热。张楚岚像喝上头了一样,拍着桌子跟诸葛青侃侃而谈:“但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京城那么一个耀眼的地方,它底下的黑暗,却是我见过的最深最厚的。”
“我也曾去过京城。”
“老青啊。”张楚岚又把自己的碗倒满了,说,“诸葛家避世,代代学医,虽有大智慧,近几代却少有人为官。你是为什么要离家北上呢?那天跟你坐一块儿喝茶的人,姓李吧?你每天在茶楼里畅谈江湖乐事,听我讲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说你也想潇潇洒洒仗剑走天涯,可你心里真实的江湖,又是什么样的呢?”
诸葛青眉头一颤,随后淡淡地说到:“在一个地方被圈得太久了,怕是要成为井底之蛙。”
张楚岚突然笑了,然后拾起旁边的惊堂木,啪地在桌上一打:
“那便祝君前程万里!”
(13)
王也下楼的时候,看到诸葛青正端着茶碗,小口地抿着水。他对面还有一碗水,看样子是张楚岚走后留的,又或者是给王也留的。
“老张走了?”王也坐在了诸葛青对面,见对方若有所思,便问,“你俩都聊什么了?”
“他给我讲了个故事。”诸葛青放下碗,说,“近些天来最热门的一段书,叫《三十六贼之死》,你听过吗?”
王也犹豫了一下说:“听过。”
“这书大家都爱听,所以很多说书先生都讲过。但在某间茶楼,我却没听张楚岚讲过。有人要加钱让他讲这一段,他都拒绝了。”诸葛青轻轻地叩着茶碗,眼神停滞在碗壁上面的王也的倒影上。“刚刚他给我讲了这一段。”
“……”
“甲申年有桩疑案。来自不同地方的三十六个平民被召到京城处斩。罪名是欺君。但民间却有人传说,这三十六人其实是圣上秘密派遣出去寻找不老药的特使,各自身怀绝技,后来被圣上处斩,是因为他们没能找到不老药,但为了活命,伪造神药上贡给圣上,惹得圣上大怒,下令满门抄斩。而这书主要讲的就是这三十六贼是如何伪造不老药、逃避追捕努力活命的故事。”
诸葛青抬起头,直面王也:“江湖流传最广的结局是,这三十六贼最终没能逃过一劫,被尽数抄斩。世人皆知这天下并没有什么不老药,然而圣上却执迷不悟,依旧没有对不老药死心,还传唤道人进宫炼丹,最后因为试丹……驾崩了。”
“可今天张楚岚给我讲的版本……却有些不一样。”
王也看着诸葛青的眼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张楚岚的版本是……三十六贼找到了不老药。”诸葛青迟疑着说到,“但他们却没有将它上贡给圣上,而是私藏了起来。”
“十二年过去,对不老药线索的搜寻,其实一直都没有断过。不老药的线索至今一直在少数人之间秘密流传着。”诸葛青看着王也说,“而与三十六贼相关的人也并没有死绝,其中一些人的子嗣设法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而另一些没有家人的人,也设法将不老药的线索传给了别人。或许是朋友,或许是徒弟,或许是……”诸葛青看着王也,顿了顿。
“或许是个过路的陌生人。”
风吹窗棂,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两人相对而坐,都注视着对方沉默不语。
话说到此处,已经没有再深入说下去的必要。王也叹了口气,把怀中的木盒子拿了出来。
“张楚岚是真替我省事啊……你猜的没错,这间茶楼确实与不老药有关。”
木盒和茶楼大门的材料一样,都是梨花木的。巴掌大小,没有任何缀饰,只是上了一把铜锁。
王也把这个木盒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正中央,又推给诸葛青,示意他可以拿起来看。
诸葛青看了看木盒,却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来,而是又抬头看向王也:“这是……”
“我不是说要告诉你这间茶楼的秘密吗?”王也把盒子拿出来后就整个人松懈下来,耷拉着眼皮看着桌面,“这就是那个秘密。”
诸葛青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把盒子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除去木盒的重量,这盒子里装的东西应该不沉,轻轻晃一下,也没有什么声响,但还是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随着力的作用而滑动。
感觉像粉末状的东西。
诸葛青迟疑着开口道:“难道……是不老药?”
王也笑了出来:“不老药哪有这么好得,三十六贼毕生所掩藏的东西就随便搁在这么一个破茶楼里,让我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看着?顶多算是一点线索而已。”
“所以昨天的贼人……来偷的就是这个东西?”
王也抬眼看向诸葛青,眼底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是。”
“这间茶楼的前任老板就是因为不老药的线索而死的。他的哥哥就是三十六贼之一,于是就有人查到了他这儿来,逼他说出不老药的线索。”王也仰头望着茶楼的房顶,看着老旧的房梁簌簌掉灰,投下的影子随着烛火的晃动而摇曳。“大难降至,他就把线索告诉了我。”
诸葛青沉默了一会儿说到:“把线索交出去不是更好?”
子时已过。烛火摇摇欲坠,茶楼里的光线愈加昏暗。
王也苦笑了一声:“我不能。”
昏暗的灯光下,王也这一笑显得他更加憔悴。继承茶楼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可能从未睡好过,黑眼圈越来越深,头发也从没梳齐整过。诸葛青很想伸手把王也的碎头发捋到脑后去,遮一遮他的眼睛,让他好好睡一觉,贼人让他诸葛青来管,茶楼也让他诸葛青来守——可是他们才只认识一天,王也如何能够信任他呢?
“我只能告诉你线索就在这个木盒里,至于线索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王也站起身,一只手摁在木盒上,把木盒收了回来,“今天你所看到的、听到的,说与别人听也没关系,毕竟想知道的人都早就已经知道了。”
“哎。”之后王也又叹了口气,无奈地冲诸葛青笑到,“其实我不想告诉你的,你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肯定要惹上麻烦,但谁让我……哎……”
诸葛青被这几声叹气搞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谁让你怎么了?”
王也啧了一声,端起桌上的碗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
接着他脸色就变了。
“靠,是酒——”“轰!——”
随着一声炸响,碎木头和残砖碎瓦从房顶纷纷坠落。王也和诸葛青一齐抬头。
茶楼的屋顶被炸破了一个洞。
而洞外,此刻站了十几个佩刀的黑衣人。
(14)
要栽。
诸葛青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板凳,给跳下来的敌人制造点障碍,然后转头看向捂着额头扶在墙边的王也:“老王!你没事吧?”
王也冲他摆了摆手,突然一掌卷出,把刚凑过来的黑衣人撂倒在地:“没事儿,就是有点想吐。”
这次的“贼人”恐怕已经在梁上偷听许久了,而且准备充足,针对性极强,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干,基本全针对王也。
王也护着心口,腿下一扫,先清理出一片空地,接着一手撑着墙面,另一手已经拽了一张凳子上天,正好拦住上空的敌袭。被扔上天做盾牌的凳子被对方一脚踢断,可惜了那张雕花的实木凳,瞬间变成了两截破烂,碎木渣洋洋洒洒盖了王也一脸,等王也抹完脸,另外两个黑衣人的拳头已经迎在了他脸前。
诸葛青一直分神注意着王也那边,一见此景,立刻想反身去救。但脚还没迈出去,王也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应对。
前方两人,左右还有两人,背后不知道有没有,除非王也能飞,否则绝逃不出这困势。
可王也没想逃。
啪。
脚下踏定一声响,一股强劲的掌风突然凭地而起,凛冽的气流像鞭子一样甩出去又卷进来,错开了对方的攻势。王也的掌势粘连相随,借力打力,端的是四两拨千斤,一眨眼的功夫已将周围四人撂倒,形式瞬间逆转。
掌风未息,王也站在倒地的黑衣人中央,广袖飘飘扬起。
月光自楼顶的破洞洒下,又正好罩在王也身上。
四周烛火早已奄奄一息,茶楼被折腾得又成一地废墟。诸葛青站在那幽暗的角落深处,看着大厅中央唯有王也亭亭而立,皎洁得如同另一个月亮。
那个瞬间诸葛青如鲠在喉,仿佛有什么就要从胸膛里冲出来,可面对王也又什么都发泄不出来。于是他只好把气撒在了来偷袭他的黑衣人身上——一掌推出,差点敲碎对方的下巴。
王也见他这么刚反倒是笑了出来:“这么凶残?这下得脑震荡了吧?”
“彼此彼此。”你看看你打的这些个人,不是关节脱臼就是胳膊腿骨折了,你不是京城来的富家子弟吗?从哪学的啊??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没有这一身功夫,那两年来的日日夜夜,他怎么一个人扛过来呢?
“注意点儿,还没完呢。”王也退到诸葛青身边,小声说,“头一波只是虾兵蟹将,用来试探的,接下来才是正戏。”
“你发现了?”
“之前我跟你讲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潜伏着了。头顶上那房梁一个劲儿地掉灰,我估摸着就有人藏在房顶上。”王也瞅了瞅诸葛青说,“我看你好像挺紧张?”
紧张是有一点……但是因为别的……这话诸葛青没说出口,只是淡淡一笑说:“我这是兴奋。在茶楼里听了那么多本子,可算有一天这剧情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了。王老板呢?不怕吗?”
“嗨。早习惯了。”王也挠了挠头说,“再说怕也没用。”
刚才胡乱闹的一通,茶楼四壁已是千疮百孔。簌簌寒风从孔洞中钻进来,化作萧萧风声,在两人耳边时近时远,变化不绝。偶然有碎掉的瓦片从房顶坠落,啪地一声,在空阔的茶楼里荡出一圈回响。
尔后,又一圈黑衣人便围了上来。
“王老板。”打头的蒙面人阴阳怪气地说到,“何不听你这位同伴的话呢?把线索交出来岂不是更好?那前任老板都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还守着这破茶楼做什么?还是说……你也想得到不老药?”
“哎,几位客官,茶楼都已经打烊了,我这可没的招待各位啊。”王也靠在墙上,懒散地说,“什么不老药?”
“以为我刚才没听见吗?不老药的线索就在你手里!把木盒交出来!”
剩下的一根烛火一抖,灭了。
诸葛青忽然隔着袖子捏住了王也的手,小声说到:“我数到三,分头跑。”
王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
“信我。”诸葛青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一……”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去给我把他们两个拿下!”
王也一怔,低头看了看脚下,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最后目光又回到诸葛青身上。
敌人一拥而上,根本找不到逃跑的空隙。但诸葛青已经念到二,王也敛了敛心神,脚下已经微微用力。
“三!”
敌人往前扑了上去,眼见二人就要被压在人群之下——
但就在此时,铄铄刀光从屋顶倾泻而下,将人潮分为了三截。
人们只见那破屋顶上背着月光站了两个人影,一个挺立如松,一个鬼鬼祟祟。
挺立如松的一身白衣,竟然正是白天给茶楼送过画的道士——张灵玉。
而鬼鬼祟祟的那个,一身黑衣,手帕蒙面,浑身上下裹得几乎看不出人形,比底下那帮黑衣人还显得不是好人。
但他们手上并没有利器,刚刚劈开人群放走诸葛青和王也的应该另有他人。
“是谁!”嘴边儿的鸭子被放跑了,黑衣人的头头显然怒火中烧,拔出腰侧的长刀就要上房砍人——
咔哒。
然而下一秒,他就白眼上翻,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黑衣人愕然。在头领倒下的那一刹那,两把厨刀从背后的阴影亮了出来。
一个长发披散,皮肤苍白的女子缓缓抬起头,两手各握一把厨刀,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而她每向前踏一步,就有一个黑衣人口吐白沫地倒了下去。
“一个个的瞎叫唤啥子,茶楼都打烊咯,再叫唤姐把你们通通都拉到外面去埋喽。”
“……”
“宝儿姐……不是说好你用不着出场吗?”
茶楼主厨冯宝宝把刀收回衣袖,望了一眼屋顶说:“那是之前……现在不行喽,那牛鼻子醉了……”
(15)
诸葛青跑了二里地才察觉到王也不太对劲。
他停下来的时候发现王也已经快站不稳了,而且脸色通红,呼吸深重,目光浑浊,扶着诸葛青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王也?”诸葛青心里一紧,连忙扶着王也坐下来,“你怎么?”
“那碗……”王也甩了甩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头一晃反而催得他想吐,“……酒。”
诸葛青一愣:“那碗酒?有问题?”
“不是。”王也无奈地说到,“我不太能喝……”
诸葛青再愣。
一杯倒??
这也……太不能喝了?
“歇会儿就没事儿了。对了,你刚才说分开跑……张灵玉是你叫来的?”
诸葛青有点尴尬。本来是他想叫来人能帮王也,可没想到王也自己也安排了人。可能刚才的形势他俩都不用跑,但王也还是跟着他跑出来了——而且王也还醉了。
“多谢。”王也躺倒在地,对诸葛青说到,“我欠你个人情。”
诸葛青摇了摇头,仰头看向空中的月亮。
本来他该说些月色真美之类的矫情话,可现在王也在身边,诸葛青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就这么一直撑下去吗?如果真要撑,还不如跑,把茶楼卖了,隐姓埋名,远走高飞,或者你回京城,以你们家的势力,肯定能护你周全。”
王也啧了一声:“你说得也对。”
“但我还不想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想守住这个茶楼。”王也又说,“某间茶楼是前任老板留给故人的一个安全屋,张楚岚就是这么来到这儿的。而我家么……我还是别回去给他们添麻烦了吧。要回去,也不能带这么个烂摊子回去啊。”
诸葛青沉默了。
王也瘫在地上,发髻全散开了,碎发被汗粘在脸上,脸颊通红,目光迷离。
“老青……”王也哑着嗓子,眼皮一点点地往下错,“我睡会儿,有事儿你叫我……”
夜深人静。
诸葛青忽然苦笑了一声。
王也。
你怎么这么信我。

(16)
王也揉了揉太阳穴。
刚起床脑袋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视野还一片模糊。刚做过的梦怎么也想不起来,身体疲乏得要命,连从床上爬起来都很吃力——等等,这是谁的床?
王也随手一摸,就摸到了填了鸭绒的上好绸缎。这被子……还有这帷幔……我去,这是谁家闺女的闺房啊??
王也一下子惊醒了。他猛地撩开粉色的帷幔,迅速探出头扫视了一圈屋内。
很陌生的房间。屋里最为显眼的是门前那一人高的柜子,里面名家器具和历代古董一一陈列,都不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而屋内的其他家具似乎都是新做的,漆很新,且一尘不染,干净得让人怀疑这屋主有洁癖。
什么情况?这哪儿?我躺谁家来了?
“醒了?”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王也吓得一转头,怎么床上还有——
诸葛青:“早啊王掌柜~”
“……”人。
王也闭上眼睛掐了掐眉心,终于把憋了半天的气吐了出来:“您这是玩儿什么呐?”
“你怎么没被吓着啊?”诸葛青侧躺在王也身边,一手拄着头,一手扶着腰,姿势相当风骚,“真没意思。”
没意思?王也无语地看着这位少爷:你丫倒是有意思,敛息埋我床上,就为吓我一跳,多大了你?
“这是你家?你亲戚家?昨晚我跟你在这儿睡了一宿?”王也猜到。
“我姑妈家。”诸葛青从床上坐起来顺了顺头发,说,“大萌家离得比较近,又正好有空房,我就带你到她家来了。”
刚起床的诸葛青,敞开的衣襟间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与一身洁白的里衣和白色的被褥几乎融为一体;脑后一撮靛蓝色的长发垂至腰际,又有几缕发丝勾在他肩上,还勾在人心里。
这时候就连王也都不得不承认诸葛青这人实在好看得要命。哎,大早上的您能不能收收神通,春光潋滟给我看了也没用啊,我一大老爷们儿。
但诸葛青丝毫没有接收到王也的信号,反而进一步凑近王也,撩起对方散在肩上的头发说:“诶,你可是跟我在这里睡了一晚上……王掌柜,你是不是有点太松懈了?就对我一点警惕心也没有?”
王也看着诸葛青。
王也伸手摸了摸诸葛青的头。
王也一脸疑惑地说:“到底是你没醒还是我没醒?我又不是黄花闺女,我警惕你干嘛?”
诸葛青:“……”
“哎……这几点了是?”
王也嘴里念叨着转过身,头发丝缓缓从诸葛青的手中滑落。但一离开床,王也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瞬间神经紧绷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诸葛青。
粉色的帷幔里诸葛青的表情显得十分朦胧,似乎在笑,似乎又没在笑。但王也能确定诸葛青在看他,自他转身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看他。
王也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
木盒还在。
这人……吓唬我?王也松了口气。
“你知道吗?昨天你醉糊涂了。”
王也愣了一下问到:“怎么醉糊涂了?”
诸葛青撩开帷幔,忽然冲王也绽放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刹那间整间屋子都因为他这么一个笑容而春光明媚起来。
“你说人酒后是会说胡话,还是会吐真言?”
“不是……”王也错后了一步,两手往胸前一挡,“昨天我说什么了?”
诸葛青嘴角的弧度甜得要命,一只手伸出帷幔将王也猛地往回一拉——
“你昨天说——”“老王大事不好啦!有人堵在茶楼——”
王也的袖子被诸葛青一扯,露出半拉肩膀。
张楚岚顿时把刚推开的门又拉了回去:“打扰了。”
“……回来!”
(17)
“十佬?”
“这跟以前的小虾米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我们恐怕有点麻烦了。”张楚岚是跑过来的,满头大汗,现在正拿着扇子狂扇。“来的是术字门当家陈金魁,江湖传说能呼风唤雨的,不知是真是假,但肯定是位神人。”
诸葛青一边摸着下巴琢磨一边看着张楚岚的折扇——那扇子一面画着莲花满池,一面写着“不摇碧莲”。“听说过……是六爻金钱课。”
诸葛青偷偷给王也打手势:你看扇子。
王也会意地点点头:以前他客户送的。
“六爻金钱课?”诸葛青提到的词语显然触及到了张楚岚的知识盲区,“那是什么?是用六枚铜钱进行占卜吗?”
“其实提到六爻,通常先想到的是三枚铜钱起卦。”诸葛青抬手敲了敲王也说,“有铜钱吗?”
“我有。”张楚岚掏出了六枚铜钱推给了诸葛青。
诸葛青先随便捡了三枚铜钱合在手心里,上下摇动数次后再把钱币随意抛出,最后抛出了两正一反。
“这就是一阳爻。除此之外还有一阴爻(一正两反)和两变爻(三正和三反)。”诸葛青解释道,“连续抛六次就得到了六个爻,把它们依次从上到下排列,就得到了一个完整的卦象。”
“但对方用的是六枚铜钱起卦的金钱课。”诸葛青这次又加了三枚铜钱,总共六枚铜钱合在双手中摇动,最后将这六枚铜钱自右向左依次排开。“正面为阳,反面为阴,自右向左依次记为六爻。这样求的是定卦,没有变爻,只用摇一次。而金钱课求得的卦象会指导他接下来所用的术法。”
“术法?他真能用术法?”
“你那评书里面不也有很多异人?”诸葛青笑道,“江湖中确实是有些能人异士的,只是没想到今日就能亲眼一见。”
“也是。连不老药都出现了,再出现个会用法术的半仙儿也不算什么了。”张楚岚琢磨到。
“你说到不老药倒是提醒我了。” 诸葛青眯着眼睛看向张楚岚,嘴角带着一抹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既然已经掌握了不老药的关键线索,就没去找过不老药吗?”
张楚岚和王也同时一惊。
张楚岚看得出来——打从他第一次见到诸葛青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这人不好忽悠。
诸葛青这种人,不会信你的花言巧语,因为他自己就是花言巧语的一把好手;但他还是会顺着你的台阶下,为的是想看看你究竟想干什么。张楚岚头一次忽悠诸葛青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这回碰到钉子了——这大神没破绽啊!
所以后来他向老王推荐了诸葛青——有一次张楚岚问王也,像诸葛青这种人,打又打不过,算计又算计不成,如果成了敌人,该怎么打败他?
王也当时还在打瞌睡,听人讲话跟做梦似的,随口就说了一句:诸葛青?不至于吧……
“不老药?”张楚岚当下就笑到,“我们自身都难保了,哪儿还管得上找不老药?要是真找着了,我还巴不得赶紧把它拱手送人,这样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
“那我还有个疑问。”诸葛青说,“当初三十六贼为什么要私藏不老药?他们找到不老药后既没有自己私吞,也没有留给家人,只是留下了不老药的线索,这么做是为什么?”
“哎哟老青,”张楚岚汗都快下来了,“头天晚上我给你讲三十六贼之死的时候你怎么没问这么多问题?”
王也在旁边提醒:“其实也才两个问题。”
张楚岚气得拍桌子:“老王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王也汗颜:“哪儿往外拐了……你继续说。”
“我说……我说咱们得想办法对付魁爷啊!”张楚岚用扇骨敲着桌子说,“既能占卜未来,又能使用法术,这术士该怎么对付?”
王也看了诸葛青一眼:“术业有专攻……当然是用术士对付术士。”
“术士对付术士?咱有术士吗?”
诸葛青也看向王也,微微一笑:“很不巧,还真有。”
“而且有两个。”
张楚岚:“???”
(18)
在众人的印象里,某间茶楼总是温和安宁的。闲人爱往这里来,忙人也爱往这里歇,寂寞的人在这里寻热闹,烦躁的人在这里寻安闲,这茶楼像是镇子里开辟的一间桃源地,坐落在闹市中,却又与闹市隔离开来。
前日诸葛青镇店时的茶楼,其实是一反常态;常态的茶楼没那么火热,也从来不是人话题的焦点。它那庞大精巧的木质框架沉默地伫立在街边,红砖翠瓦早已乌突得看不出颜色,就连牌匾都隐匿在屋檐下的阴影之中,极不显眼。但店门开着,幽幽茶香随风飘散,过往路人闻着茶香一抬头,就见窗明几净,门口的说书先生正在跟刚进门的客人扯淡。
可近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茶楼的反常一天接一天。
先是桌椅都没了,后来又搞了个免费喝茶的大场面,而今天——今天茶楼都被人砸了,人还在里面没走。
王也一进门,就看见一虬髯大汉霸立在门边。空阔的茶楼里只有他一位客人,而昨晚毁了的屋顶还没修,残砖碎瓦断木头到处都是,所以眼前这场景看上去就像是罪魁祸首砸了店还没走,正耀武扬威地站在成果中央等着给茶楼主人一个下马威。
“魁爷?”
大汉也闻声而动,朝王也他们转过身来。
他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起码得像张飞那样的——毕竟是砸场子来的——可没想到人一转过来,却是张和蔼的笑脸。
陈金魁大概四五十岁了,有着练武人的壮实和老前辈的威严,不笑的时候却乎有着塔尖之上十佬的气场。但他看到王也的瞬间就两眼冒光,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随之荡漾出来,连带着削减了大部分的威压:“王大师!”
王也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差点绊了一个趔趄。
旁边的诸葛青眉毛一挑,嘴角上翘,无声地冲王也笑到:王大师?
王也:快别,受不起。
“魁儿爷,您术字门儿当家,又是长辈,我一个无名小辈……哪儿当得起大师两字?”
魁爷听后哈哈一笑:“大师谦虚了。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金魁我有幸见识过您的手段,这大师二字您绝对当得起。”
“王大师,今日金魁来向您讨一样东西。”
王也轻叹了口气。
“请吧。”
(19)
王也在楼下与魁爷对峙,诸葛青和张楚岚则趁机溜上了二楼。
茶楼的房顶破了个窟窿,但八间雅间却没怎么受损。诸葛青站在廊上扫视了一圈,选定了巽字间走了进去。
“我之前就想问了。”张楚岚跟着走进了房间,上上下下的把屋内的摆设看了一圈说,“老青你怎么这么喜欢这间屋子?别人都是八间雅间轮着坐一坐,只有你一直坚持选这间,从来没变过。”
诸葛青抬头看了看屋顶,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张楚岚跟着诸葛青一起望向房顶。层层木板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暗门,但诸葛青只是仰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就笃定地站上了桌子,伸手敲了敲其中一块木板。
神奇的是,那块木板被诸葛青一敲,就真的自动弹开了一道缝隙。
张楚岚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可以啊,这也能算出来?”
诸葛青淡定地说:“没有,是因为我每次来这里都找机会四处敲敲,最后终于让我敲出来机关了。”
张楚岚:“……”说好的神机妙算呢??
诸葛青:你当占卜玩呢?很费心神的好不好。反而是敲省事多了。
“之前老王说了一堆术语我没读懂,所以这里就是杜门?”张楚岚也爬上了桌,顺着那道打开的细细的缝隙看过去,里面一片漆黑。
“对。”诸葛青说,“听说过杜门晦迹吗?关上门,隐藏踪迹,不让他人发现。在八门里杜门为藏形之方,适宜躲灾避难,我们选定这里,就是为了趁机摆脱那些盯着我们的人。”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
“开一个手动鬼打墙。”
手动鬼打墙……
张楚岚刚想开个玩笑说有没有自动的,就听楼下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这一声过后整座楼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茶楼的木质框架开始扭动起来,楼上的桌椅更是开始随地漂移,张楚岚和诸葛青及时矮下重心,这才没跟着桌子晃出去。
楼下再次传来轰的一声响。这次是墙塌了的声音。整座楼晃动的幅度极为可怖,柱子明显地歪斜下去又摇摆回来,吱呀声充斥了整座楼。如果不是前天晚上茶楼里怕砸怕摔的东西都碎了,现在恐怕还要加上不绝于耳的破碎声。
“靠,这么打下去,什么八门还没起作用这楼就该塌了啊!”张楚岚扒着桌子边朝诸葛青喊道,“老王没事吧?”
诸葛青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扒着木板处的那条缝隙,顺着楼层的晃动一鼓作气把暗门给推开了。扑面而来的尘土呛了他一脸,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优雅了,诸葛青一把拉住张楚岚的衣领,直把人往上面拽:“快上!”
“我上去又没用,你先上!”张楚岚反拽住诸葛青的袖子,匆忙地瞥了一眼楼下,但烟尘滚滚,他什么也没看到,“老王怎么跟你说的你记得吧!”
“……记得。”
“必须一次得手,没有第二次机会。”张楚岚看向诸葛青,“我可全靠你们了!”
王也的手段不能连续使用,用过一次后必须休息十来分钟才能用第二次。所以在他第一次使出来的时候,诸葛青必须配合他开启楼内的阵法,制服魁爷和其他浑水摸鱼的小兵,一次成功,不得有误。
张楚岚在对付术士方面没有什么心得,所以这事他帮不上什么忙,他有别的任务。
“张楚岚。”
在张楚岚准备走的时候诸葛青突然叫住了他。而且还没回头,就听到诸葛青说:
“你们其实已经找到不老药了吧?”
那一瞬间楼内突然变得安静起来。震耳欲聋的打击声和崩塌声忽然一下子模糊起来。
张楚岚此刻还背对着诸葛青,听到这句话的一眼中瞬间出现一股杀意和恐惧,但转瞬即逝。
在诸葛青问起“找没找过不老药”的时候他就隐约有这种预感,觉得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到后面他听诸葛青问起为什么三十六贼当初藏匿不老药,他心里就越加肯定这个想法。
他怕诸葛青已经察觉到了“不老药”究竟是什么。
如今手中握有不老药线索的仅有八人,而这八人又并非全是一条心。想把不老药拱手送给圣上的,想将其占为己有的,想避免和它扯上关系的……而和张楚岚一样想藏匿不老药避免让他人得到的,找来找去竟只有王也一人。
连这八人情况都是如此,那其他不相干的人呢?
成为同伴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张楚岚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诸葛青,又问了一次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家北上?”
为什么来某间茶楼?
两人隔空对视,都明知故问。危难时分,不是浪费时间,而是在这种紧急关头,必须要把一些话说清楚,省的夜长梦多。
之前当着王也的面两人都没把话说开,是因为两人都知道王也是个好人,而有的事情,最好是别让好人知道。
为什么来茶楼?
诸葛青说到:
“因为我也在找不老药。”
(20)
夜幕深沉。
王也的呼吸悠远绵长,混在夜晚的风声里几乎微不可闻。诸葛青在晚风和虫鸣声中辨认着这种声音,过了许久后才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声如雷鼓。
“王也。”诸葛青有些紧张地轻轻推了推醉倒后便开始熟睡的王也,“你不能在这里睡。”
他们从遭人围攻的茶楼里逃出来,跑到了街道尽头的荒地里。蛮横生长的野草没过脚踝,扎得人发疼,也不知道王也是怎么能睡着的——或许那得益于他身上宽大厚实的道袍,把一根根尖锐的野草压成了草垫,躺起来感觉刚好。
但他的脖颈是暴露在外的。诸葛青想象着细草扎在后颈上的感觉,一阵酥酥麻麻的刺痒感便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于是诸葛青就忍不住去拨弄那些野草。他把手插进王也耳边的草丛,把草和王也散落的发丝梳离开来,可他的指尖一旦碰到了王也的脸,就会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来。
被烫到的诸葛青自己愣了一会儿神,看了看王也那张睡得心无芥蒂的脸,又忽然笑了:
“就睡得那么香么?”
王也耷拉着眉毛,半张着嘴,隐约有流哈喇子的趋势。
诸葛青笑着叹了口气,将目光从王也脸上挪开,抬眼望向远方的街道。
深更半夜,家家的灯火都熄了。但借着明亮的月光,却还能看清一幢幢排列有序的房屋组成一块块方正的区域。诸葛青初来此地的时候还不太习惯这么横平竖直的街道,他老家在江南一带,山水相依,地形复杂,村子布局更是十分奇特,基本没有笔直的道路,外人进村只会觉得迷糊。而诸葛青自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辨别方位和认路的能力便极强,所以到了这里,仅用三天就彻底摸清了小镇的布局。
他总是为自己的特长而自豪,也总是为自己的家乡而自豪的。
江南。江南是个极好的地方,诸葛青也曾想过在那里住一辈子也不错,可后来他为什么会出来了呢?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晚风习习,诸葛青轻柔地哼着歌,但哼了两三遍声音便渐渐低下去,最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我小的时候听长辈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因为这两种人都是能救人的人。”后来诸葛青对熟睡中的王也说到,“我家世代从医,我一直为此而感到骄傲。”
“学医能救人。”
诸葛青眼中倒映出远方的灯火阑珊。
“可学医救不了天下人。”
王也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颤动,有几根还缠到了睫毛上,骚扰得王也眉头微蹙。诸葛青看到了,就缓缓抬起手指将那几根发丝勾到了一边。
“我北上到津门,想看看天下是什么样子,也想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茶楼是结交人脉的好地方,我在那里休息,也在那里打探消息。”
“没想到消息真的打探到了。”
诸葛青抿了抿嘴,放开王也的发丝,说:
“假如我现在就要抢走你的盒子,你当如何?”
说完这句话后诸葛青就自嘲地笑了。王也又怎么会回答他呢?挑人醉的时候说这么一句话,他也真是够没胆量的。
而且更可笑的是,即使在王也喝醉的时候,他也没敢把内心藏得最深的那句话说出来。与其说是他不敢面对王也的答复,可能更多还是他不敢承认……
不敢承认什么呢?
诸葛青深深地低下头,让刘海挡住自己的眼睛。假如不睁眼看,是不是就能把一些事物当成不存在?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诸葛青猛然一惊。
这句不是他唱的。
“……能不忆江南。”
王也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轻笑道:“好曲子。”
“……”
诸葛青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夜空叹了口气,说:“可唱那首歌的姑娘,其实是想离开江南的。国有万水千山,她却不能去看看。”
王也淡淡地笑道:“是因为你没带她走吧。”
诸葛青沉默了。
美人寄怀,他却并无此意。
“哎……‘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王也撑起身子坐起来,仰头和诸葛青一起看着夜空,“‘何日更重游?’”
诸葛青抿紧了嘴角。
“诶,好像不对……最后一句应该接什么来着?”王也坐着仍有些摇摇晃晃的,一只手突然“啪”一下拍在了诸葛青肩上,“早晚……”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家北上?”
王也闻言一晃神,还没说话,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直到后脑勺磕在了草地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诸葛青掐着王也的肩把人摁倒在了地上,膝盖锁在王也胯两侧,用一只手按着他的肩,另一只手则探进了王也的道袍内侧,顺着胸骨一路往下摸索。
王也脸色微变:“诸葛青……”
诸葛青的指尖很凉,碰到王也的皮肤时王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只不过这段摸索并没持续太长时间,不出几分钟诸葛青的手便从王也的衣服里撤出来,顺带还牵出了一样东西——
装着线索的木盒子。
王也皱起了眉头。
诸葛青则眯起眼笑了起来。木盒子在他的指尖翻转,发出沙沙的响声,唯一的一把小铜锁随着力的作用摇摇晃晃,时不时磕在盒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想为官。王也。”
诸葛青的头发从肩上散落下来,垂到了王也的鼻尖。
“有长辈教我要把握机会,要心怀天下,现在天下就在我眼前,只要把握住眼前这块敲门砖,朝暮便可成相。”
“王掌柜。”诸葛青的手指点在王也胸口,笑着说,“我其实已经找你很久了。”
王也沉默了好久都没说话。
直到诸葛青松开对他的钳制,他才慢悠悠地发声说:“我知道。”
“我也不是打你砸门的那天晚上才认识你的。”
……
也许一切都是都是早有预谋。
诸葛青看着张楚岚,想了想笑到:“初来茶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挺有意思。而你身边的那位姑娘,也很有意思。”
“我愿意与你们这样的人交朋友。”
张楚岚听了这句话,微微放松了一些,答到:“我时常跟老王讲,幸亏老青是友军,否则这大神我可搞不定他。”
诸葛青笑了:“那他怎么说?”
“他说没什么搞不定的。”
诸葛青:“……”
“开个玩笑,他说你有分寸。”张楚岚笑了声说,“我也觉得你是个明白人。”
“还记得我讲三十六贼时送你的那句话吗?”
【那便祝君前程万里!】
“老青,我押你。”张楚岚的眼神在浓烟之中格外明亮,“老王信你,我也信你。”
诸葛青愣了一下,险些被烟尘迷了眼睛。
他想起昨晚夜色深沉,星光渺茫,可王也眼神清净,也说了句类似的话。
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此言出自道德经。
王也大概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管是敌是友,他都愿意给对方留有余地。
那天晚上诸葛青势要跟他分道扬镳,就差把要烂在肚子里的那点私心翻出来给他看,可王也就只说了一句话,诸葛青就溃不成军。
王也说,
“我愿意信你。”
(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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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24 20: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21)
当诸葛青从暗门里出来时,张楚岚已经不见了,而楼下打架的声音也不见了。某间茶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连之前被砸毁的屋顶和桌椅都已经恢复了原样。而当他推开门走出房间时,发现原本错乱的八卦方位,在这个场景里竟然归正了。
诸葛青往旁边看去。他所在为巽字间,对应杜门,左手为离字,对应景门,右手为震字,对应伤门;按理来说,想要出去,找到震字右边的艮字间所对生门就可以跳出这个局了。
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
诸葛青深吸一口气,往右手边的震字间踏出了一步。
刹那间眼前一花,等他再次稳定视线时,旁边的雅间已经换成了兑字间。
果然!诸葛青眯着眼睛望向对面的震字间,还有旁边的生门。茶楼的空间被重新调整拼接了。从巽字间往右走并不能到达震字间,而是会到达兑字间。想要到达生门,就不能按照眼前的位置去选择行进方向。
【茶楼的空间拼接顺序是随机的,所以我也无法告知你方向,但你的话应该算得出来。】
算么……
诸葛青微微睁眼,瞳孔中再次溢出了蓝光。
“有人!”
突然一声惊叹打断了场面的寂静。诸葛青眯起眼回头一看,就见后面的几扇门里涌出了十几个黑衣打手。这帮人有的眼神茫然,有的则看着诸葛青露出欣喜之色:“是他!他跟茶楼老板是一伙的!”
【魁爷也好,其他打手也好,只要不老药在茶楼里,敌人就会源源不断地入侵茶楼。】
【你的茶楼早就已经不安全了,为什么还非要守着这个不再安全的安全屋呢?】
【至少有人来寻求庇护的时候,我能告诉他们这里不再安全。否则如果这个“安全屋”被别人利用,那些来寻求庇护的人很可能遭遇不测。】
【那你就一直呆在这里驱逐敌人吗?你从来没杀过人吧,那你以后面对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
“妈的,这鬼地方,总算不用在一个地方兜圈子了!都上!给我把那个小白脸抓了!抓起来好好跟那个王也算账!”
诸葛青挑了挑眉,看着几个人凶狠地挥着刀向他砍来——
然后他们眨眼间被传送到了离诸葛青更远的地方。
刚刚发声的领队:“……?!?!”
“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诸葛青颇为同情地瞅了瞅被传送后一脸懵逼的打手们,戏谑地说,“我劝你们别急着迈脚,小心下一脚迈进死门,那可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你!”
诸葛青看着脸被气成猪肝色的领队,笑得心情舒畅。
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把飞刀嗖的飞过,插在了诸葛青背后的门板上。
几缕被削断的青发缓缓飘落在地。诸葛青收敛了笑容,定睛看向那个从黑衣人中慢慢走出、耍着刀的女子。
傅蓉随手把剩下一把菜刀掷出,差点又切断诸葛青另一边的碎发。之后她才从背后抽出属于她的那两把长剑,翻了个剑花后直指诸葛青:
“我劝你还是先小心自己不要变成刺身吧,大少爷。”
诸葛青则瞥了一眼插在门板上的那两把刀。
“多谢提醒。”
接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诸葛青已经推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
进去后还没忘记关门。
在场的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操作?
(22)
诸葛青进门后就没再出来,而门外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进是退。
他们以为得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上演一番追逐战,万万没想到诸葛青居然躲起来了。
“蓉姐,这……”
如果踏进死门就永远出不来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因此没人敢轻举妄动。
傅蓉皱起了眉头:姓诸葛的在躲进屋前说了声“多谢提醒”是什么意思?总不能真是谢谢我提醒他别变成诸葛刺身吧,难道是他找到了什么玄机才选择进屋?
“你们别动,我去看看。”
傅蓉捡起一块碎砖头,往前一扔。碎砖头中途影子晃了一下,随后就出现在了兑字间门前。
傅蓉的站位比较特殊,往侧方迈一步就能到达诸葛青之前到过的兑字间。在确认前方不是死门后,傅蓉轻易就确定了行进方向,找到了诸葛青消失的那一间雅间——坎字间。
坎字间的门被缓慢推开——傅蓉握紧了剑柄。
然而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面雅座茶具依旧,但却没有诸葛青的身影。
就在傅蓉准备两剑砍翻大门的时候,突然有两只手从背后勒住了她:
“——别砍,据说这门和茶楼大门一样,是鸡翅木的。”
这声音!
傅蓉两把剑瞬间暴起向后刺去,中途却遇到一股奇怪的阻力无法继续向前。诸葛青只是勾了勾手指,她全身就像被隐形的绳索束缚住一样动弹不得。
傅蓉被迫缴了械,不仅双剑被诸葛青踢出好远,又被摸出了她藏在鞋底的短刀。傅蓉骂了一圈渣男伪君子臭流氓,诸葛青都笑意盈盈地听着,时不时还要委屈几句:“不该碰的地方我可一样都没碰。”
“你诈我?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去?”
诸葛青眯着眼睛笑:“我当然知道,但需要你来帮个忙。”
(23)
张楚岚抹了抹手心里的汗。
出了点意料之中的差错。他没能和老青传送到同一个空间,而是单独被传送到了一间阁楼里。
这地方他熟,但绝不是适合他作战的地方。幽暗狭窄的地方适合藏匿,完全就是对方所熟悉的场所。
“龙哥,大家都是熟人了,何必呢。”张楚岚躲在一摞箱子背后喊道,“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能躲的就那几处,既然咱都已经知道对方藏在什么地方了,不如就直接亮出来遛遛呗?”
对方不说话。想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张楚岚暗自骂了一声。唐文龙以前在他手里栽过一回,这回轻易都不会再上当了。他想过唐门会介入,但没想到自己就真这么寸,正好碰上以前的对手。
刚刚出声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于是张楚岚索性就直接站了出来,在阁楼里四处走动起来。
“龙哥,我们谈谈?”
“……”
“没事儿,你不用现身,我说着,你听听。”
张楚岚掏出一杆烟,点上火,居然就这么悠哉悠哉地抽起了烟。
“我也不是要打同情牌什么的,但是龙哥,这么多年我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我耍阴招,我装孙子,为什么?你以为我不想像热血漫画的主角一样喊出正义的口号堂堂正正地击败敌人吗?我不想装逼耍帅中二一把吗?我没办法啊龙哥,我活得太难了啊龙哥。”
张楚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口烟,似乎是想把这一辈子的苦水都倒出来。
“实话说吧,别说我们知不知道不老药的线索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不老药就在我们手里。至于是在我手里还是老王手里……这我肯定不能告诉你。我能告诉你的是,今天踏进茶楼的人,谁也别想出去!”
“不老药的秘密,我们一定会让它烂在土里。”
说完,张楚岚就砰地踢倒了脚边的罐子,将手中燃着的烟火抛了出去。
火焰豁然涌起。
暗处几个人影从角落里蹿出,捂着口鼻往外逃窜,还不忘回头狠狠剜张楚岚一眼:“你疯了!你烧了茶楼,这下我们谁也跑不出去!”
被烧焦的底板摇摇欲坠。黑烟浓重之中,张楚岚的双眼闪烁着火光,在一片混乱中嗤笑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混蛋惯了,一下子没刹住。”
(24)
屋顶一下子塌了。
张楚岚随着断裂的木板和房梁一同坠落在地,衣服和手臂都被划开了几道长长的伤口。起身的时候脚踝一阵刺痛,但还没等他站起来,周围就已经围了一圈刀尖。
“诶诶~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别在这装着嬉皮笑脸的,张楚岚。”唐门的人直接把刀尖戳到了张楚岚的脖子上,“今天要是让你活着出这门,我就不姓唐!”
刹那间几十把冷兵器接连而至,几十个唐门弟子誓要把张楚岚封死在包围圈里。
然而包围圈只锁了三秒,这堵人墙就炸了。
雷光悚然爆裂,把里层的人全都炸成了焦黑。外面的人再往中心看去,发现原本狼狈不堪的张楚岚正处在雷光的中心,破碎的衣服随着炁的调动而鼓动飘飞。
雷法!
唐门弟子不禁望向了唐文龙——在场的唐门弟子只有他与张楚岚单独交过手。关于那场战斗他们其实也所知不多,只听人说过张楚岚耍了阴招打败了唐文龙,但张楚岚究竟是不是只会偷奸耍滑——那只有唐文龙自己知道。
唐文龙默默地走上前去。
张楚岚也站直了身姿。
然后两人都同时动了手。
(25)
诸葛青带着傅蓉,在黑暗的夹层里一路摸了过去。
“原来你老家在江南?怪不得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傅蓉扣了扣底下的木板,听声音底下貌似是空的。“那你为什么要北上?求仕途,来做官?”
“嗯——我在老家的时候有人给我算了一命,说我的姻缘在这里。”
“你少来。”傅蓉撇了撇嘴,“你这人一肚子胡话,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对别人是真假参半,对你,我可都是真心的。”诸葛青嘴甜起来不要钱,“我们现在是革命战友,一条线上的蚂蚱。我怎么可能骗你?”
“得了吧,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嘴上跟人说得好,可不一定是对谁说的呢。”傅蓉上下瞅了瞅诸葛青说,“谁知道你刚刚这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你心里的某个人说的呢?”
“……”
“不会吧,我猜对了?”
诸葛青忽然转头看向傅蓉,把傅蓉吓了一跳。不为别的,全因为诸葛青的双眼此时又闪烁出阵阵蓝光。
“我们到了。”
(26)
“……”
张楚岚按着自己颤抖的右手,半跪在地上。
他全身上下都被肉眼看不见的细线缠住了。这不是唐文龙的招数,而是另一个唐门弟子的技能。
“张楚岚,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上一次被你击败,大概是做不到如今的这一点的。”
所有唐门弟子都围在周边,而他们之中最靠前的,是几乎没什么损伤的唐文龙。
“我知道你把我们引到这里的目的。你的雷法不善于在阁楼那么阴暗狭窄的地方发挥,而在这种宽敞明亮的地方更有优势——并且你请的援军也是。”
唐文龙从怀里捏出一张纸条扬了扬,看到这张纸条的张楚岚立刻紧绷了起来。
“就这么一封寄往青楼的密信,是我们盯了一天一夜的成果。”唐文龙蹲下身子,把信纸递给张楚岚,说,“我们也没想到,你与张灵玉还有不浅的交情。”
张楚岚没有接,只是定定地看信纸发呆。
“暗杀是我们的本行,对于如何秘密传信,我们要比你熟悉得多。”
唐文龙站起来,将信纸随手一扔。
“我们也不在乎什么不老药了。但是张楚岚,今日……”
“你必死。”
张楚岚抬起头:“那不老药的下落你们就永远也找不到了。”
“无所谓。我们也只是拿钱办事,不老药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东家说了,找不到不老药,把知道线索的人杀了便是。”
手起刀落,一锤定音。
但谁也没瞥到张楚岚此时嘴角的一抹微笑。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唐文龙的刀马上就要挨上张楚岚的脖颈时,远处突然飞来一把菜刀,将唐文龙的刀砸脱了手去。
所有人都为之一惊,而张楚岚则脸色一变。
一个女子的身影从远处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27)
“宝儿姐?!”
张楚岚又惊又喜,但马上又懊恼起来:“我们不是说好你不能出来的吗?”
冯宝宝手中的剔骨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声响,周围的喽啰只来得及看到一条白线闪过,就溅出一道血花,倒在了地上。
“我没出来,这还是在茶楼里头。”
冯宝宝把两把刀翻了个花,反握刀柄一刀插进敌人的要害,刀尖拔出来的时候血花溅了她满身,泼墨似的长发洋洋洒洒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够了宝儿姐!你快离开这里,去找老青,让他带你出局——”
“我走了,你就得死在这里。”刀锋呼啸着撇开飞来的暗器,连带着斩断了几根冯宝宝自己的发丝。地上已经躺了十几个人,但赶来杀他们的人依旧源源不断。冯宝宝的鞋带断了,就赤着脚踩在瓦砾之中,身上蹭满了别人和自己的血迹。
“我——”张楚岚呛了一口血水,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是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里!那样我们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老王也白牺牲了!”
冯宝宝转头看向张楚岚,顺便飞出一刀将背后的敌人钉死在墙板上。“死不了。没事,张楚岚,我死不了。”
“姐说过要罩着你,所以你也死不了。”
空气中传来一阵异常的波动。张楚岚眯起了眼睛,以为是外面吹来的风,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种波动感是从宝儿姐身上传来的。
冯宝宝身周开始发出异常的亮光,像火焰一样散发着光亮和热度。受热膨胀的空气扭曲了光线的路径,而身为热核的冯宝宝此刻成了一个波动的虚影,连轮廓都开始模糊起来。
嚓。
像火柴头与火柴盒摩擦时的声音。
咚。
像石头落入水潭中的声音。
那个瞬间张楚岚觉得世界被放慢了好几百倍,而他大概已经离死不远了,因为眼前已经有走马灯闪过了。
他逃来津门时给自己找的第一个差事是店小二,看人脸色累死累活赚了几个钱,好不容易买了个热包子吃,就被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叫花子抢走了。
当时冯宝宝灰头土脸披头散发,抢完包子撒腿就跑,活像个手脚敏捷的疯子,还看不出男女。张楚岚把五脏六腑都跑豁了,最后终于堵住了一口吞进半个包子的冯宝宝,等他撸袖子准备对人进行正义制裁的时候,刚抬起胳膊就被人一巴掌扇晕了。
被抢的没找回包子,反倒被抢劫犯打了一顿。脑袋肿成猪头的张楚岚一边在心里骂街一边向姑奶奶求饶,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包子就当孝敬您的了。
回程的时候还被有过节的冤家堵了,真可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口气张楚岚准备咽了,没办法,打不过。小人物就得这么活。已经被那婆娘打成这德行了,再打也丢不了什么脸了,至于嘲笑,去他的吧,争口气又不能当饭吃。
但老子迟早要讨回来。
张楚岚闭着眼准备迎接拳打脚踢的时候,却听见乒乒乓乓一顿闷响,一睁眼,自己还是猪头,而冤家却已经被打成了一头猪。
而罪魁祸首就站在风里,尘土飞扬带起她残破的衣裳,夜色降临前的最后一缕阳光染红了她苍白的脸庞。
冯宝宝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歪着头看向张楚岚:“被打怎么也不还手,这娃是不是傻咯?”
那时候张楚岚差点儿傻了一晚上。
好在他在冯宝宝离开前说了一句:“我还有馒头,你吃吗?”
王也第一次见到他俩的时候问张楚岚,她是你打手啊?
后来诸葛青又问张楚岚:其实她就是不老药吧?
“宝儿姐!”
和冯宝宝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张楚岚也问过自己:冯宝宝是个什么人呢?
热浪一下子爆裂开来。几秒钟的寂静之中,一道白光擦过了所有人的胸腹。
张楚岚有点想哭,但眼泪还没流出来就被热浪蒸干了。
——冯宝宝是个什么人呢?
他想过这个问题,但他除了“冯宝宝”这个词以外,再找不出什么别的词来形容宝儿姐了。
我以为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让我“死不足惜”的,可宝儿姐你太例外了,让我觉得除了自己的命之外,我也给不了你别的东西了。
热浪逐渐退去,但张楚岚还处在短暂的失明状态中。在恢复视力的瞬间,冯宝宝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而同时出现的,还有冯宝宝背后出鞘的敌人的刀尖。
张楚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心跳声如雷鼓,他却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宝儿姐!!——
“铛!——”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
张楚岚一下子坐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剑伸出挡掉了刺向冯宝宝后心的刀。
而诸葛青缓缓从傅蓉背后走出来,平静地注视着张楚岚说到:
“你刚刚说谁白牺牲了?”
(28)
王也把一口血沫子咽了回去。
诸葛青开启阵法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了。进入茶楼的刺客此时应该已经被分散到茶楼的各个角落,张楚岚应该也已经找到了他自己的位置。
不过这火放得有点儿疯啊……
魁爷咳喘着从墙角里爬起来,死死地盯着王也,又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仰头往上看去。
“王大师……”陈金魁瞪大了眼睛,“难道你是想……”
阳光从茶楼屋顶的破洞倾泻而下。王也也忍不住仰起头,但却被阳光晃到了眼睛。
我是想……我是在想什么呢?
“是我狭隘了。”
王也听魁爷说了这么一句话,忍俊不禁道:“哪里狭隘了?”
魁爷两眼直直地看向王也,说:“我之前猜想,这不是间普通的茶楼,而这茶楼的主人也定然不是普通人。”
“如今看来我的猜想只对了一半。这座茶楼固然精妙,但更妙的……是您呐,王大师!”
茶楼四周传来了空洞的梆子声。
陈金魁的几枚大钱在空中刷的一字排开,一齐翻转发出嗡嗡的声音。
陈金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也,咧开嘴笑了起来,而王也的目光却还没收回来,一直盯着楼上的房间。
“魁儿爷,既然您看出来了,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
王也缓缓地把目光落下,抖了抖袖子,那个木盒就从他袖子里抖了出来。
“我做了个死局。这局,您解不了,我自己也解不了。”
刚刚自己望向楼上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其实这一局他早就想好了,只是二缺一。后来诸葛青来了,这人就补齐了。
“我的确解不了。”陈金魁点了点头说,“今日特殊,四盘归正。大师你与另外两人落宫以自己为祭品,三人踏三奇,以此阵行法,就算要解,也只能再等下一个四盘归正的时期。”
王也笑了起来。
“您是聪明人。”
“可惜,只说对了一半。”
王也把木盒揣进怀里,说到:
“今天只会有一个祭品。而这个祭品会把不老药一起带进棺材里。”
王也一只脚猛地踏了一下地面。整座茶楼为之一振,发出了更为密集的梆子声。
“那个人就是我。只要我在这茶楼里,你们都没法把不老药带走。”
“不论生死。”

(29)
“哎,老王。”诸葛青说,“反正你也离开家了,不考虑走得更远些吗?”
王也醉酒的那天晚上,诸葛青突然问了他这么一句。
“去哪儿?”
“江南。”
王也开口,却又停顿了半晌,笑了声后才说到:“你倒是挺会挑。但我不是说了吗,茶楼不能空,我走不开。”
“如果能呢?”
如果?王也闭着眼睛想了想,倒是真想象出了江南水乡的风情。
风吹过野草发出沙沙的声音。王也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他把眼皮挣开一条缝,侧过脸去看旁边的人,只见月明星稀,只觉风随心动。
“如果能啊……”
(30)
“你刚刚说谁白牺牲了?”
诸葛青的语调很平静,几乎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张楚岚先是愣了三秒钟,随即马上做出了决定:“你们知道三十六贼当初为什么不肯交出不老药吗?”
“为什么?”
“因为交出去就会死。”张楚岚指着自己的头说,“凡是接触过不老药的人今后活着也只能依赖不老药,有药即生,无药则亡。我爷爷是三十六贼之一,但他并没有告诉我不老药的信息,或许也是希望我离不老药越远越好。但是后来我还是和不老药扯上了关系。”
有药则生,无药则亡……诸葛青突然想起之前在茶楼听张楚岚说的话:前任茶楼老板死得蹊跷……他是因为药用尽而死的吗?
“你们的情报没错,不老药就在茶楼里——或者说,就在我或者王也手里。”张楚岚两手摊开,苦笑着说到,“而我,比较幸运。”
诸葛青心跳一滞。
王也为什么离不开茶楼?
安全屋的说辞是一方面,其他的呢?
当初前任茶楼老板是怎么说服王也帮他守护茶楼和不老药的?王也是真的那么义不容辞,还是说——
前任老板让王也也喝下了不老药,让他不得不留在茶楼里守药?
这个假设让诸葛青不寒而栗。
周围的唐门弟子也面面相觑:如果张楚岚说的是真的,那他们就该重新考虑行动的价值了。但也有人对张楚岚的话持有怀疑:如果这是他为了留住不老药而编造的谎言呢?
不管怎么说,他们人多势众,把人抓起来再说!
得出结论的唐门人迅速行动起来,将张楚岚等人团团围住。傅蓉和唐门不是一路,此刻也被围在中央。
而此时诸葛青脑中各种信息搅成一团,纷乱嘈杂惹人烦。不老药,茶楼,阵法,张楚岚冯宝宝还有王也……
二楼的奇门局。
“喂!”傅蓉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诸葛青说,“你打算怎么办?”
姑娘们的刀剑都架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气势汹汹地冲出去。但诸葛青却一直兴致缺缺地站在一旁,低头沉思着什么事情的样子。
诸葛青听到傅蓉的话后抬起头来:“我刚才跟你说,二楼是一个迷阵,只有找到生门才能脱离迷阵,回到‘真实’的茶楼里。”
傅蓉不知道为什么诸葛青又提到这一茬:“是啊,怎么了?”
“可我们脱离迷阵后并没有回到‘真实’的一楼大厅里,否则不应该没有碰到王也。还是说……”
“我们已经出了‘局’,而王也把自己困在了另一个局里?”
傅蓉发出了一声惊呼。
更多人都看到了挤进人群中的陈金魁,也看到了他手中捏着的五枚血迹斑斑的铜钱。
(31)
“魁爷?!”
傅蓉飞快地瞥了一眼诸葛青的表情,觉得心惊肉跳。诸葛青带她离开二楼那个迷阵的时候说了一些话,如果她没猜错,那诸葛青其实是对茶楼老板抱有一种复杂的感情的。
在这之前陈金魁与王也对峙,傅蓉是知道的,而现在只有魁爷出现在了现场,那王也……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诸葛青似乎格外的平静。他只是问了张楚岚一个问题:
“上一任茶楼老板是怎么死的?”
阁楼的火依旧在熊熊燃烧,楼里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焦灼。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比如茶楼的秘密,比如王也想做的事情,比如不老药的下落。但谁也不敢把这些东西说出口,唯恐开口就会将某种平衡打破,而残酷的现实就会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所有人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就连一向不懂气氛的冯宝宝都闭口不言。有些人在苦恼自己怎么摊上这种麻烦事,有些人在侥幸自己没有被卷入更深的深渊,还有些人则在感叹——或许不老药的传说就会在今天画上句号了。
上一任茶楼老板是怎么死的?
张楚岚听了之后突然笑了。
“我记得上次你们问出这个问题时,我说,要收你们一人五十两。”
诸葛青也笑了笑:“现在呢?”
“现在我想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等事了之后,帮我一个忙。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
诸葛青看着张楚岚的眼睛。
“成交。”
(32)
王也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怎的,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诸葛青。
老青啊……估计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这人太聪明也不好啊,不好糊弄啊。
他把魁爷放走了——应该说是逼走的。想到这里王也还笑了笑自己:长能耐了啊,都能跟魁爷打成平手了。
结果刚笑完就咳出一口血。
“啧。”王也看了看掌心里的血渍,用手背揉了揉视野模糊的眼睛,“这话还说早了。”
之前与魁爷对峙,奇门局几乎覆盖整座茶楼,还坚持了这么久,此刻王也已经快到极限了。他的五感都有些衰退,再撑下去估计要受不轻的内伤。
但王也却忽然笑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的味道,在这种时候他竟然哼起歌来,断断续续地、忽轻忽重地……哼起歌来。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遥想青春年少那会儿,他也逛过花街,也品过茶、尝过酒。江山万里,他住的是最繁华的地段。他有资本挥霍无度,也有能力前程锦绣。
可他却从京城出来了。为什么呀?
还不是为了找点清闲。闲下来了,也许就能看清江湖是什么样,自己又是什么样。
张楚岚夜闯茶楼的那天是个阴天。
王也还记得他背着浑身是血的冯宝宝闯进来的时候眼神像是要杀人。后来讲到三十六贼的时候他的笑容背后也依旧掩藏着杀机。王也给他们掐了一卦,没想到算不出来,还差点被反噬。当时他就意识到这是个麻烦,但想了半天还是没去躲这一劫。
他躲了,这一劫就要落在别人身上。
没准儿就是落在诸葛青身上。
想起诸葛青王也就忍俊不禁。这人挺有翩翩贵公子的范儿,但嘴贫起来也不输张楚岚。
王掌柜,关门大吉啊?
王掌柜,我今早算了一卦,算到你特别想我。
这鸭子比上次少片了一片,老板手艺退步了啊。
王也,你去过江南吗?
王也闭上眼。那天晚上他跟诸葛青说过什么来着?念了句诗?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早晚什么来着?
刚念到这句,王也就看到诸葛青滚了一身火从楼上摔了下来。
(33)
滚了好几圈才把火滚灭又灰头土脸地从王也跟前站起来的诸葛青:“……”
之前还跟魁爷说了再不走这里就只能进不能出了的王也:“……”
诸葛青拍了拍烧焦的袖口:“惊喜不惊喜?”
“我去……”王也扶额,“没见过像你这么能作死的……”
“彼此彼此吧。”
诸葛青挽起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到底是谁想送死?”
王也挠了挠后脑勺说:“诶,我刚才想起来了。”
“什么?”
“就我喝醉酒那天晚上跟你说的话。”说到半截王也突然转移话题:“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诸葛青伸出左手,掌心中赫然是一枚带血的铜钱。
王也哑然失笑,也摸出来一枚铜钱:“本来是为了封住魁爷的金钱课的,没想到到被你用来找人了。”
诸葛青耸了耸肩,倒也没太得意,也没说自己冒着大火闯进了阁楼去找挪换空间的机关。他只是上前一步与王也并肩站在了一起,放眼眺望整座茶楼,问到:“接下来怎么做?”
王也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这里面装着前任茶楼老板的骨灰,但也可以说是——不老药。
吃了不老药的人,死后火化成灰,便可成药。
这是茶楼老板最后留给王也的一份愧疚。
“茶楼是最后一个还留有不老药的地方。”王也将木盒打开,盯着里面的粉末看了一会儿,说到。
“该结束了。”
(34)
最近有段新书开始流行了起来,叫《茶楼秘闻》,讲的是街上的某间茶楼的传言。前几日这间茶楼出了不少事,先是遭人偷窃,后又起了场大火。茶楼老板自那场大火后就不知所踪,但茶楼却没荒废下来,而是由以前茶楼里的伙计接管了下来。
有人传说茶楼变故与不老药有关,茶楼老板私藏不老药,遭人毒手,如今尸骨无存。又有人说同茶楼老板一同消失的还有个少爷,那少爷是奔着不老药去的,本想趁乱分一杯羹,却也葬送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而这些零散的传言最终被编纂在一起,就成了如今大火的《茶楼秘闻》。各家说书先生讲的都有着不同的版本,但流传最火的竟是青楼里传出来的歪话本,讲的是茶楼老板跟那个少爷不可言说的情史,如今已经演化成三生三世,说青少爷和王老板一同在大火中殉情,而今转世成人再续前缘。
某间茶楼因为《茶楼秘闻》而变得人气火爆,人人都盼着亲历过此事的说书先生来一版最还原的《茶楼秘闻》。可张楚岚每天嘻嘻哈哈的就是不讲这段书,别人说他不讲自己以后就不来了,张楚岚还老吊着人胃口:今天是不讲,可也许明天就讲了呢?后天就讲了呢?
客人们恨得牙痒痒,可还是忍不住每天跑去茶楼等听书。张楚岚后来连《三十六贼之死》都讲了,却还是不讲《茶楼秘闻》。
直到后来有个短发的姑娘领着人气冲冲地找上门来,把钱袋拍在张楚岚面前,说,我出二百五十两,这书你到底讲不讲。
张楚岚没去看那钱袋,垂下头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讲,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我也要知道前因后果!”诸葛萌气势逼人,但细看她眼里其实有泪珠在打转,“那天在这间茶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整间茶楼都安静了下来,客人们全都屏息凝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不老药是否真的被销毁了?青王两人不知所踪,是成功脱逃还是早已葬送在了那场大火中?王老板到底是何许人也?他跟青少爷当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吗?
这次人们头一回期盼张楚岚坚持做一个见钱眼开的商人,收下那二百五十两讲讲那天真实的情况。
但遗憾的是,张楚岚这一次仍旧是摇了摇头,拒绝了。
(35)
“眼见那大火滔天,别说人影了,就连那门框的形状,也已经烧得看不出来了。可若想找到王老板,就必须进到这二楼迷阵的死门里,触动机关,启动阵法,才能使用搬运术找到另一间‘茶楼’。”
“刚刚那魁爷已经说了,王老板设了个死局,由死门入局,必然是有去无回。在这之前王老板也跟青少爷说过,我们有缘无份,现在脱身,才不耽误你远大前程。”
“青少爷看着这熊熊大火啊,好久都没说话。”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诸葛青明知道他追上去会有什么后果。王也早就告诉过他了,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们就此别过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诸葛青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明明也劝过王也,说术士就是趋吉避凶、顺应天命的一群人,可如今天命摆在他眼前,他却偏偏不愿意从了。
他不愿意。他知道他以后定然会后悔,他明明是志向高远的人,但现在却宁可做一个目光短浅的人。
他是觉得,明明王也就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不能追上去,抓住他。
去他的未来,现在就摆在我面前,谁还管什么未来?
“青少爷喜欢王老板?”
“这事儿啊,一开始谁也没看出来。可要是不喜欢,他怎么能穿越火海去找他呢?青少爷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呀,能让这么聪明的人犯糊涂的,恐怕就只有爱情了!”
“哎,这就完了?他们最后见到面了吗?”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呀,兴许两个人都还活着呢!那个茶楼里机关甚多,还有什么奇门遁甲,那两个人没准儿就逃出去了呢!”
“这是你听谁说的?我还以为两个人必死无疑了。”
“一场大火而已,怎么可能烧得连尸骨都不见?定然是逃出去了!”
青楼里的姑娘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茶楼秘闻,连客人都无心招揽了。
“我也想和心上人逃到天涯海角,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36)
“如果能啊……”王也笑着说,“我更想随便找个山头,颐养天年呐。”
“你才二十出头,怎么就跟个老头子似的。”
“害,人不都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么。再说了,有的时候怎么过并不重要……”
“和谁一起过才是最重要的?”
王也咂了咂舌,没好意思说对。
“那王老板你想和谁一起过?”诸葛青眯着眼睛看向王也,像是随口一问。
“嗯……没什么头绪啊……”
“没什么头绪的话,你看我怎么样?”
王也乐了:“我看你挺好。”
“当真?”诸葛青挑了挑眉,直接在王也旁边躺了下来,“可别借口喝醉了就把今天说的话给忘了。”
“哪儿能啊。”
“万一呢?”
“万一啊……啧,你怎么就这么爱做假设呢?”
“你就说,万一呢?”
“万一我忘了……”王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诸葛青先笑着压住王也的手腕说:“万一你忘了,我也会让你想起来。”
“哎……欸,我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了?”
“刚刚那句诗——‘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我刚想起来最后一句是什么。”
“早晚——”
“早晚复相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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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13 22:45:03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阿青和老王是逃出生天,到江南见家长了吧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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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9 17:53: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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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5 19:45: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了来了,赞赞赞赞赞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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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1 12:08:2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秀了啊这篇文,文笔、构局、衔接、世界观,又深又浅。感情线那叫个牵人,娘的,靠,万万千千说不出口,所看的文章与之匹配的也只有瓶邪的追月者了,大大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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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3 20:19:5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差点以为be了  青也爱情绝美  故事框架结构更加体现的他们的爱情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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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7 09: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这种细水长流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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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6 01: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太神仙了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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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5 16:36:44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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