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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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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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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13 20:33: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非原作无异人设定,年下伪骨科
全文2.5w+家庭伦理剧,ooc预警
极其慢热,大量笔墨在写童年所以很无聊,be边缘试探了一下但是he,含番外车
  
  (零)   
  车窗玻璃粉粹的那一刻,诸葛青本能地以手护住后脑,身体在巨大惯性支配下狠狠撞上了安全气囊那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齐齐破裂,听觉在最初的巨震之后仿佛被飓风绞入了深海漩涡,全世界只剩下一片尖锐的耳鸣。他没有力气侧过头去看一眼身旁的倒霉司机,雨天路滑视线不清,又在收窄路段撞上了违规掉头的,要是今天他俩挂在这里,大概会判对方全责。   
  诸葛青感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沿他的额头斜着划过眉心,陷入眼窝,慢慢渗进了那只睁不开的眼缝,有些刺痛。这个过程实际上非常缓慢,可经历着它的诸葛青却感觉过得极快,似乎也就一两秒间,他脸颊和气囊接触的地方,粘稠又腥热地湿了一片。在坠入一片虚空之前,他想到自己即将错过的毕业典礼,抱在怀中的花束也被撞散了架,向日葵和雏菊花的花瓣七零八落地撒在脚边……清醒的意识很快就离他远去,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自发闪回起来,他明白自己正如戏剧演绎的那些濒死之人一般,看见了走马灯。   
     
  (一)   
  诸葛青出生在浙江兰溪的一个小村庄,母亲原本体弱多病,生完他之后彻底弄垮了身体,拖拖拉拉熬了年多,连一声“妈妈”也没等到就撒手人寰。他的父亲在外当兵,每年回来一次已是奢望,年幼的他就被寄养爷爷家   
  诸葛村的村民们血缘相连痛痒相关,祖辈们都很疼他,同龄的玩伴也不在少数,往往吆五喝六地在村里四处撒野。记忆里父亲每次都会从军大衣里掏出几件飞机坦克之类的小玩具给他,然后牵着他的手,陪他寻一处空地去放烟花   
  与爷爷相依为命的身世在旁人看来可能有些凄苦,诸葛青倒不以为然,相反,他认为他的幼年生活称得上“无忧无虑”。   
  后来父亲在军队里升了职,年纪轻轻就干到了某军区某师某团副团长,成了他们诸葛家这一支最有出息的独苗苗。虽然爷爷总是教育诸葛青做人要低调,可他老人家自己也按捺不住,每天要把那个长老含糊的头衔拎出来念个三两遍,听得诸葛青耳朵都要起茧。   
  他乖巧地坐在小马扎上,托着圆圆的腮帮子,假装在听爷爷回忆那些讲过八百遍的往,实则望着村口的方向默默出神。他心想父亲临走之前说了,下次回家可以到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要带他去镇上看花灯。   
  日历在盼望的目光里被一页一页地撕去,这一天,村里来了几位特别的访客——几位身材高大、神情肃穆、腰杆挺直如标枪的叔叔   
  爷爷打发了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孩,请客人进。诸葛青和几个小朋友钻到后院,在屏风后面推一扇小窗暗中观察。会客室里常年熏着香,温和隽永的檀香味道,混着“光荣”“烈士”“舍己救人”几个字眼飘忽传来,熏得诸葛青头脑发懵,紧接着,他看到其中一位生得浓眉大眼的叔叔,朝他爷爷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诸葛青知道父亲不会带他去看花灯了,那一年他八岁。   
  年,爷爷不幸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病,走进养老院之前,他叫来了他儿子在任务中舍命救下的那个年轻人。   
  这人曾经说过自己在首都薄有资财,希望能把恩人的遗孤诸葛青接去首都,被爷爷拎着烟杆打了出去,后来又三番四次地致电劝说。爷爷也知道对方的主张合情合理阿青来说也确好的一条路当时倔脾气上来,宁肯讨人嫌的老顽固,也坚决没有松口——只是没想到,自己能老得这么快。   
  于是,诸葛青的家从江南水乡的小村庄到了车水马龙的大,王卫国成为了他的事实抚养人   
  王卫国夫人也姓王,是个体态丰腴笑容爽朗的妇人,看着很有亲和力。王家三个儿子,两个大的在上初中,最小的那个才六岁,刚入小学。诸葛青的年纪正好卡在中间,管上面两个叫又哥和亦哥,管下面那个叫小也。   
     
  (二)   
  在王家的第一顿饭吃的是黄鲴鱼火锅,诸葛青莫名其妙地记了很多年。   
  那天王卫国有事没在,王婶喊了好几声,家中余人才陆续上桌。大儿子王又眉头微拧,二儿子王亦率先夹了一筷子,皱了皱眉问怎么没味,王婶回答说担心小青吃不惯,少放了点儿辣,王亦哦了一声,一顿饭下来没再碰那火锅一口。   
  其实这口味对诸葛青来说还是重了,但他没好意思说,小口小口地吃着鱼,鱼刺抿得干干净净,吐在纸巾上,一丝声音也无。他的嘴唇渐渐开始发红,却没有拒绝一直给他添菜的王婶,拘谨地应答着谢谢   
  仅六岁王也教养已然很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饭桌上不闹腾,清澈的琥珀色大眼睛悠悠地转,朝左边看看他哥哥,再朝右边看看诸葛青。很长一段时间里,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和女人嘀嘀咕咕的唠叨,王又终于面露不耐,生硬地插进一句:快省省吧,人自己没手吗?   
  王婶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小心翼翼跟诸葛青说,小青,别嫌婶婶烦啊。诸葛青抿抿嘴唇,勉强挤出个笑来,摇了摇头。   
  随后王又第一个吃完下桌,上楼之后房门甩得呼嗵一声巨响,诸葛青吓得浑身一颤   
  “又甩脸子!你甩给谁看!小青还在呢!”王婶一边收碗一边高声训了他两句,又嘀嘀咕咕道,要不是马上中考,非得让这小子把房门开关一百遍直到学会为止……”   
  王亦不甚明显地哂笑了一声,撂下碗筷,到客厅里打开电视,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中央。   
  绝对谈不上友善的氛围让诸葛青茫然又无措,他感到这四方的房间变成个铜墙铁壁的牢笼,不断地向内收缩,逼得他寸步难行。手脚发麻,呼吸困难,满脑子只想逃离,诸葛青刚要起身,头皮却突然一痛,原来身边的小王也伸手抓着他的辫子   
  诸葛青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嗓有点哑:怎么了?   
  小王也眨巴眨巴眼睛,一派天真单纯那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哥哥还是姐姐呀?   
  ——在诸葛村里,谁都知道平时脾气很好的阿青有个不能踩的雷点,那就是被人说像女生:他表哥曾经拿这话跟他犯贱,被他按在地上揍得哭爹喊娘;就算是被大人如此调侃,他也一定会极力反驳,不依不饶,逼得对方改口才算罢休——就在小王也说完这句话的第一时间,诸葛青的拳头就硬了。   
  他捏住小王也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从自己头发上掰开,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是,男,生。   
  其实这件事情完全不能怪小王也,那个年纪的小孩判断男女的唯一标准不就是头发长短么?好歹是当哥哥的,跟一个小屁孩计较什么?诸葛青后来回忆起来,只觉得那天晚上憋气憋得满腹委屈、躲在房间里掉了几颗金豆子的自己简直傻透了。   
  新的生活环境让诸葛青很不适应,王婶做依然保持着川渝老家的习惯,重油重盐,辣椒不要钱似的往菜里放,每一餐都能把他辣得舌头发麻。因为水土不服闹过肚子,吃得太辣导致屁股生疼,又不好意思跟人说,只好自个儿挨着。一个月里鼻血流了三四次,还经常在课堂上,弄出来不少尴尬。   
  王又在初一初二流连花丛,玩得太过头,导致临考之前压力山大,整日里阴沉沉的,脾气上来就像个二踢脚,家中人人避之不及。王亦原来是大哥的跟屁虫,现在大哥腻烦他,小女朋友也跟他闹分手,郁闷当中更没什么好脸色,对两个年幼的弟弟,除了鄙视就是无视。   
  再加上两个大孩子住校,非周末不回家,与诸葛青相处时间最多的自然成了王也   
  在家,他是最受宠的小儿子,浓黑油亮的小锅盖头,生得虎头虎脑就不说了,才小小一点年纪,懂的道理却不少,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王婶稀罕死了他那点年少老成的劲儿。在校,他是深得老师同学信赖的小班长,次次考试拿满分,体育活动也在行,赫然一茁壮成长的祖国花朵,隐隐还有些孩子王的架势。   
  他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让别人满意,而过度发育的心智又足以帮他达成这一目标,于是在同龄人上房揭瓦日日挨打的年纪里,唯独他过得轻轻巧巧顺顺当当就连同样受到万千宠爱的诸葛青都自愧不如。他和王也不一样,能在新环境里收获旁人(尤其是各年龄段女性们)的好感,全靠他时刻揣着一颗谨小慎微的心,辅之以一点必要的小聪明、小讨好和小演技   
  他们两个很不一样,但也并非全无相似之处。   
  诸葛青曾经见过很多次,王也在小朋友堆里开怀大笑,待旁人的视线散去,又会马上恢复到独处时那种丧丧的、若有所思的神态。   
     
  (三)   
  王婶是全职主妇,王家别墅只会定期请家政来收拾卫生,洗衣做饭之类的家务仍然王婶一手操持。她手脚麻利,带孩子更是经验丰富,本来照顾小王也的事情落不到诸葛青一个孩子的头上。但是,每天他俩放学回来,王婶在厨房里忙活的那会儿,诸葛青不得不一只眼睛盯着自己的作业,一只眼睛盯着坐在一旁玩玩具的小王也。   
  他当然想过小王也一起玩儿,可他俩之间到底隔着一条深深的代沟诸葛青早过了对积木和故事机感兴趣的年纪,还是哥哥们玩过的魔方和变形金刚更能吸引他的注意这些东西就摆在客厅的电视柜上诸葛青永远只是看看,从来没有伸手拿过。   
  他对自己寄人篱下的事实有着异乎寻常的清醒认识,对长辈和哥哥们礼貌尊敬,对小王也就跟着祖宗似的供着,要唱儿歌就唱儿歌,要讲故事就讲故事,几乎千依百顺。王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能够耐心解答他的“十万个为什么”——要知道,他的爹常年不在家,他的妈整日忙碌不喜打扰,他的两个哥哥恨不得把他有多远撵多远——可诸葛青不仅做到了,还在他终于问不出的时候,笑眯眯地捏捏他的脸,说“还有不明白的都可以来问哥哥”。是以,在小王也纯真的心目中,诸葛青成了他最亲最亲的好哥哥。   
  实际上,诸葛青绝非天生的好耐性,纯粹是被王也一点一点磨出来的。这孩子在同龄小孩里固然算得上懂事,但人们永远不能低估一个六岁小男孩人憎狗厌的程度。他们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好奇,最擅长横冲直撞,执着于一切不让干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扯哥哥的辫子,夜里爬上哥哥的床,睡觉乱蹬乱打不说,还把口水流到哥哥的枕头上。   
  诸葛青有很多次想要揍翻这个小混蛋,每每临到最后都选择了忍气吞声,这又在无意中助长了小王也的嚣张气焰,落入恶性循环。   
  恶性循环的结果是两个人一起倒了大霉。诸葛青一会儿没看住的工夫,小王也就把家里的挂烫机当成了大型玩具当诸葛青被异常的响动吸引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小王也一脸好奇地握着喷头,滚烫的蒸汽就要喷到脸上,诸葛青想也没想就冲上去用自己的胳膊拦了一下,皮肤瞬间被烫红一片。   
  他的脑袋一下子就木了,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尖叫出声,另一只手飞快从王也手里抢下喷头,又用脚把挂烫机的电源踢掉。   
  危机过去,才后知后觉出一阵钻心的疼,小臂上的整块肌肤好像在被无数蚂蚁啃食,又好像被活生生地撕扯下来血肉新鲜又残忍暴露在空气当中。诸葛青眼眶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鼻腔里发出断续的呜咽,也许放声哭出来会好受一点,可他知道王婶就在楼下,他不敢惹麻烦。   
  小王也吓懵了,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迭声“哥哥对不起”,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王婶跟他进了房间,这场面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气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迅速冲过去抱起诸葛青,在小王也脑壳上来了一巴掌。   
  正常来讲挂烫机烫伤不会太严重,但某个无知的小混蛋开了最高功率,诸葛青年纪又小,皮肤又娇嫩,一烫就烫成了二度烧伤,大概率是要留疤。   
  他们从医院回来之前,小王也自觉跪起了搓衣板,这是王家的家法之一,他那俩哥哥犯了错也是这么处置的。王婶没什么表示,大意是让他跪着长长记性,王卫国可绝没那么好脾气,晚上回家得知事情经过,铁青着脸,走进厨房抄起擀面杖,揪住王也,三下五除二就剥了他的裤子,开揍。王也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打,最初还能忍着,到后来哭得震天响,动静闹得跟屠宰场杀猪似的。   
  王又抱臂坐在沙发上,视线往诸葛青缠满纱布的小臂上一晃,发出一声冷哼:该他挨这一顿打   
  王婶本来也气得不轻,听了一阵还是有些不忍心,刚想过去劝谁知王又把两腿一伸架上茶几,堵住了她的去路   
  这母子俩的关系一直针尖对麦芒,王又正处在叛逆期,王婶对自己儿子也根本不像对诸葛青那样客气,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芝麻大点事儿也能闹个没完。眼下两边都干起了仗,王亦站得远远的,诸葛青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只看出一股不关我事的漠然。   
  年幼的诸葛青感到很抱歉,这场家庭矛盾的主角应该是他,而他依旧找不到介入的方法。这个家里好像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他是被隔开的那一个。来到王家已半年,王卫国在物质上从来没有短过他,王婶不是不体贴关爱他,两个哥哥也并非真的不待见他,王也只是个啥也不懂的屁孩,没人有错,诸葛青忍不住想,有错的可能是他自己。   
     
  (四)   
  抛开诸葛青那些多愁善感的小心思不谈,王卫国的棍棒教育效果可谓立竿见影,王也在诸葛青面前老实了许多,不再扯他的辫子了,不再闹着要陪玩了,时不时还轻轻捧住诸葛青的胳膊“吹吹”,甚至变得有点黏人   
  小孩子新陈代谢快,烫伤恢复得十分迅速,可惜还是留了一块疤,在小臂后半部分,狭长一块,约成人食指长度,原本白净的皮肤变得色泽交、崎岖不平。诸葛青是男孩子,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倒是小王也见了,愧疚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他这样,诸葛青最后一丝不爽也消散了,笑嘻嘻地安慰他:等哥哥长大了,就在这里纹一条青龙,你看,这里是龙头,这里是龙尾巴,多霸气呀。   
  小王也最受他的哄,出神地说:那我也纹,哥哥纹青龙,我就纹白虎。   
  此番言论在发展成兄弟二人联手称霸黑|社会之前,正好被王又听见了,大哥立即发威,揪着他俩的耳朵好一顿教训。   
  年后,日理万机的老王总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旨在丢开工作陪伴家人,共叙天伦之乐。诸葛青一家之主“龙心大悦”,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元宵节去看花灯的请求,一应获得了允准。   
  诸葛青想自己是应该高兴的,他的父亲没能为他兑现的愿望,终于在遥远的他乡得到了实现。   
  然而真当他置身于灯火如昼的街市,浸泡在喜庆热闹的喧嚣里,身边是他现在的亲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小的弟弟,心中却莫名感到一阵难过。   
  鲜红的灯笼在视野中变得模糊,晕成毛绒绒的,一大团一大团。   
  他思念起诸葛村的新年,浓稠的夜色里也点缀着这样鲜艳温暖的红灯笼,堂兄弟姐妹们撒开丫子在狭窄巷道里面疯跑爷爷坐在宴席上喝得脸颊红彤彤,还有宴尽人散后,父亲的身影高大又稳当,裹一件厚厚的军大衣,在夹着细雪的冷风中缓缓归来。那件军大衣总带着汽油、香烟和方便面的味道——直到很久以后诸葛青自己亲身体验过,才知道那是千里跋涉的味道——军大衣的内兜里藏着被体温烘暖和的、令他惊喜的小玩意儿。曾几何时他以为这样的相见每年都不会缺席。   
  这个时候的诸葛青尚不能很好地掩藏情绪,眉目间流露的哀伤很快就引起了小王也的注意。   
  哥,你想家了吗?   
  幼童的眼光总带有一种超乎常理的犀利,小王也这样问了,而诸葛青只顾低头走路,没有回应   
  小王也顿了顿又说:我总记得,我们一家人超市,你什么都不要。   
  诸葛青脚步一滞,终于分出余光去瞧他。   
  小王也抬头与他对视,慢吞吞地说:你不用这样,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诸葛青怀着三分肉麻、三分感动、四分只当孩子话的不以为意,抿嘴笑了一下表示知道。   
  可是出乎他料的,这天晚上小王也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奇迹般地冲淡了被当成女生的羞耻辱、被扯辫子的气恼烦闷、还有被烫伤的钻心疼痛,成为他短暂的童年时期里难以忘怀的东西。   
     
  (五)   
  诸葛青升上初中之前,向王叔王婶提出了住校   
  王又和王亦都是从初中开始住校的,轮到诸葛青这儿,王家夫妇却犹豫着不肯表态王也马上要升四年级,说话做事都有了大人的样子,唯独在这件事情上露了些孩子气,举双手反对,于是诸葛青在家庭投票中也没能获得支持。当然,诸葛青只是表面上好说话,真正决定的事情绝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暑假里花了极大的心思和功夫,才磨得王卫国囫囵点头,然而正当此时从兰溪传来了爷爷病危的消息。诸葛青在大人陪同下匆忙赶回老家,爷爷已经不认得他了,握着他的手叫了好几声阿栱   
  生死的宏大与苍茫过早地横亘在了诸葛青的生命里,随之而来的孤寂悲凉,在他年轻的胸臆当中如同高山一般沉重而难以逾越。   
  送走了老人,诸葛青的情绪明显陷入低压,终日沉默着,谁会。王也仍然不乐意住校,明里暗里纠纠缠缠尚且让他烦躁,而王卫国在住校问题上来了个临时反悔,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诸葛青爆发了,争执当中以一句口不择言的你不是我爸爸,这儿也不是我的家作为他年自我压抑的泄洪出口。   
  说完便开始后悔,这话没良心到他自己都要骂一句白眼狼。他不敢去看王卫国的反应,低着头跑回房间锁上门,靠在门板上瘫软下去。   
  片刻之后房门被敲响,小王也在外面轻轻叫他:“哥,出来吃饭了。”   
  诸葛青满脸湿痕,咬着自己的衣袖默不作声。   
  “哥,你说实话王也背靠门板坐了下来,颓丧地说,“你住校是不是因为烦我?”   
  诸葛青张了张口如往常一样哄哄他,可是动听的字眼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年幼时那附骨之疽一样的愧疚感再次笼罩了他:对这个全心信赖他喜欢他的弟弟,他始终带着三分客气忍让对这个宽容接纳他的家庭,他始终找不到归属感。他是一个撒谎成性的坏孩子,本以为谎言是用惯了用烂了连自己都能洗脑的工具,殊不知在那个情绪失控的当下,谎言也背叛了他。   
  ……对不起,哥。王也在长久的沉默中理解了他的回答,平静地向他道歉是我不懂事,不该勉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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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3 20:34:49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老王总那个人,对外精明得寸土不让,对内却是个粗神经,诸葛青那句气话他不过左耳进了右耳出,反而在想惹孩子生气了要怎么哄回来。诸葛青自顾自在心里惴惴不安着,没想到王卫国对他还是该咋咋滴,要住校那就住,想学表演那就学,有小姑娘给他表白?多大点事儿,喜欢就谈呗——诸葛青疑心自己要是哪天心血来潮真想去混黑道,王卫国都得给他备齐启动资金和黑衣马仔——如此这般,他连想要为自己的失言道歉都显得矫情至极。   
  王婶还是亲亲热热地关注他的生活起居、给他添衣加被,又哥还是一边说着刻薄话一边把初中的笔记翻出来给他,亦哥还是冷冷淡淡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照旧,唯一不同的只有王也。   
  原本,他的性子有点随老王总,对外稳重可靠,对内就不怎么讲究,尤其对着诸葛青,从小养成的一股肆无忌惮打着底,浑然天成的少爷脾气就露了形迹。随着年龄渐长他的主意也越发大了起来,逃课进网吧,充钱打游戏,跟朋友一起溜进建筑工地“探险”,要做什么往往拉上诸葛青作陪,也不管诸葛青本人愿不愿意。大概他心里觉得,哥哥无论如何都会看着他的。   
  可自从诸葛青去住了校,小王也“性情大变”,再也不向哥哥提出无理要求,再也不缠着哥哥瞎胡闹,还知道时时关心、处处迁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那小小的皮囊底下换了个魂儿。   
  这当然只是诸葛青的主观感受,也可能是住校之后不再与王也朝夕相处,距离产生美的缘故。   
  他们之间不多不少差了三岁,当王也考进诸葛青就读的那所初中,诸葛青已经升上了位于城市另一端的高中;当诸葛青拿到了上戏的录取通知书,王也才一只脚踏进高中的校门。他们仍然是逢年过节会同桌吃饭的兄弟,仍然能够友好交谈和睦相处,但终归少了些亲昵。   
  讲真的,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令诸葛青觉得自在了些许。他在那个家庭中要扮演的角色太多太多——在王叔王婶面前扮演好一个儿子,既要独立自强又要孝顺懂事;在两个哥哥面前扮演好一个弟弟,既要懂得感恩又不会争夺家产;在王也面前扮演一个好哥哥,既要亲和随意又要做一个好榜样——他真的有些累了。   
  好在离家之后他的戏份终于减少,诸葛青在进入大学之初暗下决心,以后要活得更加忠于自己。   
  他参演了很多很多的话剧,校园的竞赛的商业的,当过主角也当过配角,拿过大奖也有过铩羽而归。王小波说人必定要有一个一辈子的主题,幸而他没有经历太过漫长的找寻。   
  他曾经为了演《茶馆》而学会用鼻烟壶抽烟,也曾为了找到醉汉的感觉而呼朋引伴地喝到半夜,骑车不慎摔伤之后也不消停,愣是把一个瘸子演得活灵活现。有人说他是戏疯子是拼命三郎是天纵奇才,他觉得他只是先把生活当了舞台,然后才能在舞台上生活。   
  事业方面渐渐风生水起,爱情方面却显得一塌糊涂。诸葛青做人知情识趣又来者不拒,初中时就有女孩子看他长得帅选择倒追,到了大学他这张脸的受欢迎程度自是更盛。女生们仿佛拿他当个打卡地点,占领阵地拍照发博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这幅情景落在旁人眼里,更像是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总之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罢,他的女友就像春天里的韭菜一茬又一茬,每一茬都不常青。   
  每次恋爱在流程上大同小异,相识暧昧表白热恋冷淡最后和平分手,不能说带来了什么宝贵的生命体验,也很容易叫人丧失追逐的热情。但诸葛青的空窗期很少超过三个月,每当投入下一个循环时他根本不会想太多,比如这个女孩哪里哪里可爱或者在一起之后会如何如何快乐,假若一定要说出某个动机,那大概是他有点怕寂寞。   
  有人骂他渣男他愿意笑纳,过度敏感不是美德,用在家里就已经足够折磨人,再分上一点给剧本给角色,自然也就所剩无几。偶尔也忍不住会自嘲,或许当个渣男是他一辈子的副主题。   
     
  (七)   
  大三那年身边不少先锋文青嚷嚷着要纹身,诸葛青想起自己小臂上的疤痕,半推半就地去到店里,结果被一张图案抓住了眼睛——那是一只展翅的飞鸟,风格不详,品种不详,为了追求艺术感那设计甚至远远脱离了现实中鸟类的形象,可它的名字叫做“自由”。   
  纹身的事瞒住了王叔王婶,不过他悄悄给王也看了一眼。正值高三的可怜小伙子只放七天的寒假,手里还有十来张卷子要写,他本人倒还淡定,只有浓浓的两只黑眼圈如泣如诉地替他发出哀鸣。即便已经这么忙这么累,从学校回家的那天晚上,王也竟然还不忘拎上一杯全糖热可可,全家只有诸葛青一个人爱喝。   
  王也对他的孝顺在他看来十分莫名,不过他没有不接受的道理。家人之间没有隔夜的仇,小时候在王也身上受的委屈早已随着时间淡去,现在他是王也的哥哥,王也是他的弟弟,兄友弟恭,本该如此。   
  诸葛青掀起衣袖露出新鲜的纹身来,几寸长的图案正好将疤痕全数遮盖了去,交错的线条和雾面组成了飞鸟的羽翅,恣意舒展,在雪白皮肤上张扬出一股诱人的野性。诸葛青笑着问王也好看不好看,王也果然接受良好,还拿出审数学题的态度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表示“好看,很适合你”。   
  他的房间里布置了一张懒人椅,又宽敞又软乎,最适合午间小憩,诸葛青没事儿也喜欢溜溜达达跑进他房间,往上面躺一躺。   
  王也与他闲聊片刻便回到书桌前专心做题,台灯调成了温馨又平稳的自然光,在他面容之上勾勒出一幅明暗有致的图画,鼻梁极挺,眼窝深邃,险峻的眉峰生得郁郁葱葱,根根分明地闪烁着光泽。诸葛青这时才有些“弟弟长大了”的实感,收回目光,躺在他旁边拿个ipad看起剧本来,听着笔纸摩擦之间沙沙作响,觉得心里很静。   
  吃过晚饭一家人出了门,活动是非常接地气的超市采购兼散步消食。亦哥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过年,王婶挽着姑娘的手走在前面,笑得连见牙不见眼。这年是又哥出国的第四个年头,他硕士毕业后在当地找到了不错的工作,据安插在那边的探子回报,大公子的私生活出人意料的丰富多彩,气得王卫国摔了一杯顶级大红袍,憋了一肚子“男人先成家后立业”的说教无处发泄,便将火力瞄准了王亦。   
  诸葛青和王也落在最后,王也穿着他黄澄澄的冬季校服就出来了,弓着腰驼着背推着购物车,就像个乱入片场的外卖小哥。诸葛青一边对照王婶列的shopping list挑挑拣拣,时不时侧过头跟王也说几句小话,讲到兴起,还情不自禁地搭上他的肩膀。   
  受轻松惬意的年关氛围感染,诸葛青的心情有点高飘,以至于没能发现,王也的目光从始至终追随着自己。   
  晚上睡前,他听见手机一串叮咚作响,打开一看,是王也转发给他的科普文章——“纹身后的注意事项”、“刺青后皮肤保养一览”、“纹身之后你必须要知道的十件事”。   
  他捂着腮帮子一阵发笑,真的无怪王也的朋友们总开玩笑喊他“也爹”,年纪轻轻,怎么一股子爹味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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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3 20:35:40 | 显示全部楼层
难言(中)

  (一)   
  小王也第一次见诸葛青就觉得他好看。   
  那种好看他无法形容,只觉得诸葛青不像现实生活中的人,更像是那种出现在商场大屏上的童装模特,或是电视节目里人见人爱的漂亮宝贝。说到电视,他昨晚上跟妈妈一起看肥皂剧,只见男主对着女主深情喊了一声“老婆”,然后两个人就开始闭眼打啵。他问妈妈“老婆”是啥,王女士短暂思考了一下回答“就是将来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子”。   
  小王也记住了,他一边扒着碗里的饭,一边又忍不住多看了诸葛青两眼,觉得要是将来能一直看下去该有多好:瞧,他皮肤那么白,睫毛那么长,嘴巴红红的看起来很好亲,辫子软软的看起来很好摸……六岁的小王也经过严密的推理,在心里默默决定——他要娶诸葛青当老婆。   
  后来得知诸葛青是男生,不能给他当老婆,心里还失落了好一阵子。当然,这稀里糊涂的念头只是一个儿童一天八百个念头当中的一个,转眼就被丢进了爪哇国。   
  王也从小就心大,脑子又灵光,甚少在某个问题上没完没了地持续纠结,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更小一点的时候跟着大人上武当山,抬头仰望元始天尊的塑像,留下了“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迷思。   
  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后来又遇到了第二个,那就是他的新哥哥诸葛青——这个人对他来说就像一个谜,他完全不理解诸葛青种种行为的动机:他已经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但无论对人对事都那么小心翼翼;有的东西他明明很想要,问他的时候总说得云淡风轻;无人要求他非得做到什么,他却活得比谁都要自律和勤谨——前一个问题王也抱有顺其自然慢慢思考的耐心,而后者,以如此鲜明夺目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令他无比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于是他黏糊诸葛青,把他当作一件可以无限探索而不会有任何后果的玩具。更糟糕的是,诸葛青对他几乎无条件的纵容。王也被惯得不再是他自己,在诸葛青面前他总是更鲁莽更冲动也更傻气,他在无意中欺负过诸葛青,弄伤了诸葛青,甚至还天真地以为这样以后诸葛青仍然对他心无芥蒂。   
  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至少一次的当头棒喝,然后蒙在眼前的迷雾被拂去,得到一次别称为“成长”的清醒。诸葛青为了去住校,极其反常地大发脾气,王也蹲在他房门外,才搞明白过去的自己究竟没心没肺到了何种地步。   
  原来所有人都喜欢王也,只有诸葛青不喜欢。偏偏王也不想要所有人的喜欢,只想要诸葛青的喜欢。   
  他的哥哥看起来是最好相处的人,仿佛有撒不完的甜言蜜语用不完的温柔多情,实际上惯于藏藏掖掖又喜欢拐弯抹角,极难取悦。幸而王也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要了解他的喜好并非难事。   
  诸葛青的口味偏清淡,可以接受姜葱但不碰蒜,不吃韭菜香菜和芹菜,喜欢茭白冬笋之类鲜嫩爽口的东西,喜欢虾蟹不喜欢鱼,比起猪牛羊肉更喜欢鸡。   
  他最喜欢的水果是苹果最讨厌榴莲,夏天喜欢吃冰镇的红豆双皮奶,春秋常常喝奶茶要加珍珠和椰果,冬天最爱的是全糖热可可,每次喝下第一口都会微微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狐狸。   
  元宵节对诸葛青很重要,每年都要去逛灯会,家里人没空的话他也会自己去,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固定的仪式。诸葛青从未提起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只是他似乎不高兴,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陪着他。   
  在王也自己也不曾觉察的时候,诸葛青已经夺取了他在正常学习生活之外的全部注意力。从小到大,诸葛青一直在他“应付”所有人的体系之外,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二)   
  短短七天的寒假飞快溜走,高三下学期开学,王也再次回归了紧张的备考状态。每天的生活过得像线性函数那样单调,在一成不变的繁忙当中,对时间的感知力也在不可避免地变钝。   
  课间听见同桌跟人闲聊说今晚食堂有免费元宵发放,王也才意识到这个日子可能并不寻常。下午一节自习课四十分钟,他从桌肚里掏出手机来看了整整五次。同桌从来没见过身边这位大名鼎鼎的年级黑马做题时如此魂不守舍,颤颤巍巍地问也爹你是不是太累了不如咱们去吃个元宵放松一下?王也盯着手机看了半晌,再抬头时脸上挂着藏都藏不住的郁郁,勉强应了一声好。   
  六点过后班里放了英语听力,老班争分夺秒地进教室答疑,留下新的卷子离开之后,晚自习就正式开始了。一颗颗黑色的脑袋瓜子低低地埋着,横七竖八的笔杆子拼命摇晃,教室里安静到针落可闻,显得“滋啦”一声书包拉链的声音无比突兀。同桌偏过头去看,就见王也已经猫着腰站了起来,那番动态似乎是想偷偷从后门溜出去。   
  “卧槽,你要干嘛?”他连忙压低声音问道。他俩的座位就在教室后门附近,是年级主任巡查的高危区。   
  “上厕所。”王也面不改色地撂下这么一句,跑了。   
  同桌瞪着眼睛一阵无语——谁特么上厕所还带书包的?   
  王也快速下了楼梯,朝着学校操场外围的翻墙“圣地”跑去,冬夜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可他压不住自己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打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一遍,两分钟前的消息似乎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蛰你:学累了没?出来过节   
  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好   
  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等我   
  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马上   
  王也的心脏跳得很快,他蹲在地上背靠花坛,以茂密的树丛遮掩身形,抬手按住了自己鼓噪的胸膛。   
  校园保安正在巡逻,手电筒打出的光柱杂乱无章地晃动,地面上林木的影子忽明忽暗,忽暗忽明。他分不清自己现下这肾上腺素飚到快要原地去世的状态,究竟是拜那道危险的光柱所赐,还是要归咎于此时正在校门外等待他的某人。   
  诸葛青当祸水当惯了,一条惊鸿消息搅乱了高三学子的平静生活不说,还害得一位遵纪守法的道德模范男青年逃学翻墙,他本人却对此毫无自觉。王也裹着一席小凉风钻进他车里的时候,他正一脸专注地打着王者农药。   
  “对面那个铠老是追着我砍,我打不过他。”诸葛青把手机扔进王也怀里,笑盈盈说,“帮我赢了这把,请你吃糖。”   
  他今天穿了件风格禁欲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颈项愈发洁白修长,袖口卷到了肘部,随着他肌肉的动作,右手前臂上飞鸟的翅膀若隐若现,放下手刹推动启动杆的五指好像被精心雕琢过的莹玉。王也默默点击继续游戏,一不小心空了个大招,还宛若智障地想,这才几天没见,他哥怎么又帅了不少。   
  他学校离市区不远不近,为了等他打完那局游戏,诸葛青还特意多绕了点路。王也和队友成功推掉了敌方水晶,也不作声,只把显示胜利的页面给诸葛青看了一眼,手机递还给他。诸葛青点开战绩,王也杀了对面的铠三次。他扬起眉毛,吹了一声轻快的呼哨。   
  城中公园今晚举办近年来最大规模的元宵灯会,式样繁多的灯船模型早早就安排在了湖上,此外还请来了乐队、舞团和杂技团表演,网络营销做得不遗余力,节前各大社交媒体争相报道,民众的期待值也跟着水涨船高。诸葛青兴致勃勃地带着王也过来,想陪他在高考前最后放纵一把,结果进地下停车场转了三圈,才在犄角旮旯里找到车位。到了地面上更加夸张,空气都稀薄了似的,密密麻麻塞满视野的全是人,人人人人人。   
  诸葛青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实在不愿承认自己脑子里进了人工湖,只好硬着头皮走在前面给王也开路。今年的花灯布置得确乎精巧,千姿百态,争奇斗艳,可诸葛青没走一会儿就被撞了几回肩膀、踩了好几脚。终于他忍无可忍,在一家M当劳的橱窗前驻足,扭过头对王也说:“看见里面那对情侣没有?”   
  王也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诸葛青:“他们就快吃完了,等他们一走,你就冲进去占座。”   
  王也:“那你呢?”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诸葛青说罢,身形就像一尾游鱼,灵活地钻进了人堆里。   
  王也顺利占到位置,点了两杯肥宅快乐水,感觉有点无聊,等服务员收走桌面上的狼藉,就从包里掏出了今天新发的数学试卷。   
  我好像是有点什么大病,王也自娱自乐地想,冒着被年级主任抓住通报批评的风险,跟校园保安围着花坛斗智斗勇大半天,就为了换个地方做卷子?   
  他刷题速度很快,选择题进行到大半,诸葛青就回来了,进餐厅时吸引了不少视线悄悄围观。脱掉的大衣随意挂在臂上,标准倒三角的好身材展露无遗,姿态挺拔,步履轻盈,脑后的一缕发辫如带清风般飞扬,若是正好有台摄像机捕捉到他,随便截一帧都足以登上街头流行的时尚杂志封面——唯一不那么上镜的,是他手里那个红通通圆滚滚的东西。   
  “说好的,请你吃糖。”诸葛青把苹果糖递到他眼前,笑道,“虽然之前春节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但今天还想再说一次,王也,新的一年,要平平安安。”   
  王也十七岁的元宵节过得兵荒马乱。   
  发动冲锋时排山倒海的情感和仍在负隅顽抗的理智短兵相接,后者兵败如山倒,迟来的大彻大悟如同战场上漫天的尘嚣一般将他整个儿吞没。   
  橱窗之外,满街的火树银花璀璨盛大,王也却仿佛瞎了一样,只看得见诸葛青那一双因简单欢喜而微微眯起的眼睛。   
  我是病了,病得还不轻。   
  不同于经过严密的逻辑推导后写下数学题的答案,王也在那个夜晚抛弃了一切理性、秩序和冷静,草率盲目又确凿无疑地,给自己下了诊断。   
     
  (三)   
  高考之后王也被朋友们拖出去旅游,一行人当起了准大学生特种兵,把他们考前立下flag的景点挨个儿逛了一遍,朋友圈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个赛一个的精彩。只有王也的朋友圈安静如鸡,这天拍一张白花花的云朵,又过几天拍一张绿汪汪的山水,配个文案都懒得。诸葛青最近在学校里忙着筹备期末汇演,没怎么跟王也联系,翻他朋友圈就翻出来这些,着实有种被敷衍的感觉。   
  出高考成绩的前一天,临近夜里十一点,诸葛青跟导演师兄打了个招呼,拎起背包离开了排练室。负责光效的小师弟瞧见了很是惊讶:“唷,从来没见过青哥排练早退啊,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导演叼着一根烟,模糊地笑了声:“他啊,他弟要出成绩了。”   
  “他还有个弟弟?”   
  “不是亲弟弟,”导演一脸玩味,看透不说透的样子,“不过我看呐,比亲的还亲。”   
  诸葛青在校外租房,房间里的网速很慢,担心到点了进不去网站,他特地跑到附近的网吧开了一台机。头发被耳机压乱也忘了去理,陷在皮椅里捧着一碗杯面,配上天天熬夜排练熬出来的黑眼圈,活脱脱一个精神萎靡的网瘾青年。   
  他有些心酸,费劲吧啦地从排练里抽身,深夜钻进网吧只为查王也的分数,正主恐怕还在不知道哪座城市哪家酒店里呼呼大睡。这小子,在外面晃了这么久居然也不知道来上海看看他哥,小没良心的。   
  一点怨念在查到王也分数的时候烟消云散——王也平常的水准已经没有特别大的进步空间,诸葛青端着一颗平常心点击页面,看到他的分数还是被小小震撼了一下。   
  在座位上独自高兴了得有半分钟,才想起拍张照片发到家庭群里去。王叔王婶果然还没睡,见到诸葛青贴上来的图,静了几秒,紧接着王婶刷起了各种兴奋激动的表情包,王叔则开始狂轰滥炸地艾特王也。   
  远在国外的王又和外地出差的王亦冒了泡,各自表示都在查分来着,还是不如诸葛青手快。   
  整个家里最不关心分数的大概就是王也本人了,艾特了半天也没回复,电话打了好几个一直无人接听。   
  诸葛青给金元元去了消息,这妞儿也在查分当然没睡,立马就回道:“啊?小也子昨儿没回家吗?我们在北京站分开的。”   
  诸葛青正走在回家路上,闻言心下一紧,连忙打字:“他没回家,现在人也联系不上,你们分开的时候他说了要去哪里吗?”   
  “没有啊,不回家还能去哪。”金元元说,“青哥,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诸葛青差点平地崴了脚,他扶着路边的树干冷静了一下,继续跟金元元沟通:“没事,别慌,王也这么大的人了,哪能说丢就丢了?”   
  简直分不清是在宽慰金元元,还是在开解他自己。为免继续胡思乱想,他直接给金元元打去了语音:“元元,你们在外面这段时间,他有没有看起来心情不好?或者有没有哪里反常?”他的声带有点不受控制,话音微微发起了颤。   
  金元元:“没有,青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干什么都淡淡的提不起劲儿来,可能就对你除外吧。”   
  诸葛青用手指揉了揉迎香穴,试图缓解疲惫和心乱如麻带来的刺痛感,说道:“拜托你再仔细想想,他最好是自己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而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哥!”   
  就在这时,熟悉的呼唤好似天外飞来,金元元果断挂掉了电话。   
  “诸葛青!”   
  王也正从他身后不远处快步靠近,边跑边喊,“诸葛青!我没事儿!我找你来了!”   
  “你……那元元怎么……”诸葛青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直接给气笑了,“你们合起伙来蒙我是吧?”   
  王也跑到他面前,心虚地挠挠脖子,答:“那什么,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小混蛋!你想吓死我么!”诸葛青厉声骂了一句,双手已然伸向前去,环过他的脊背,把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他的弟弟还差几个月才成年,但已经完全具备了成年人的身量,骨骼和肌肉都硬邦邦的,甚至隐隐比他高出那么一点。两个显眼的大男人在街市当中抱得纠纠缠缠难舍难分,绝对称不上得体恰当,但诸葛青此时沉浸在近似于“失而复得”的心情中,别的暂且顾不上了。   
  王也浑身僵成了一块钢板,他今天这一出确实是存着私心,既想偷偷染指诸葛青的大名,又想看看诸葛青为他着急的模样,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实际效果竟然这么生猛。   
  “好了好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吓你的。”王也试探着用手拍了拍诸葛青的背,解释道,“刚才金元元给我狂发消息,问我怎么还没找到你,你要再问两句她真顶不住,马上就准备跟你坦白从宽了。”   
  “我本来想在你家门口等你,结果你一直没回来,又群发了我的成绩,我就猜你会不会是来网吧了。”   
  诸葛青终于舍得把人放开,还是气不过,又在他肩膀上狠捏了一下:“真混蛋啊你,就不能接个电话?”   
  王也无奈道:“你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我正蹲在你家门口呢,不小心睡着了,铃声都没听见。”   
  诸葛青微微一怔:“你等了我多久?”   
  “也没有很久,就仨小时。”王也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们这排练时间也太不健康了,不能仗着年轻就这么瞎造呀……”   
  “打住打住,”诸葛青最受不了他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唠叨,转移话题道,“跟王叔王婶说没?”   
  “我跟他们说我来你这儿了。”   
  “行李呢?”   
  “寄存着呢,明天,啊不是,等天亮再取也不迟。”王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嗐,赶紧回去睡吧,困得不行了。”   
  这小子刚走两步身子就歪到了一边,诸葛青无语地伸出胳膊,把人给搂住了:“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麻烦用你那IQ一百八的脑子好好想想,要是提早告诉我一声,我还能抽出空去接你,这样不就能早点进我屋休息?非要这么折腾,图个什么?”   
  王也心说这一通折腾简直物超所值,表面上还是态度良好地连连点头:“嗯嗯嗯,您说得对,我认错,我反省,我检讨……”声音渐弱,化成含混的咕哝。   
  两个人都累得慌,贴在一起似乎想拿对方当个支架,脚步如醉汉一般歪歪斜斜。王也的肩膀被诸葛青勾着,他不能不把自己的手放到诸葛青腰上,像揽了一臂温热的月光。   
  他闻到诸葛青身上不知哪个牌子的男香,残余的尾调混合着他本人皮肤的一点甘冽气息,在撩人的道路上一骑绝尘,所过之处,烽火连天,片甲不留。   
  这是诸葛青,这是哥哥,王也克制地对自己强调。心脏就像被细小的蜂尾蛰了一下,又酥又麻的痒意中抽出丝丝的酸疼。   
  “诶,明天你去配一把我家的备用钥匙吧,省的以后来了没地方落脚。”   
  “行,附近有配钥匙的地儿吗?”   
  “小区门口,右手边,水果店旁边就是,找不到问保安。”   
  “对了哥,你那儿就一张床,咱俩今晚怎么睡啊?”   
  “滚去睡沙发,谁让你吓我的。”   
  “啊?别啊……”   
     
  (四)   
  这个暑假的尾巴上,王也的头发蓄到了脖子根儿,乱七八糟地扎着皮肤,诸葛青看不下去,就从自己的盒子里抓出几根皮筋给他。   
  诸葛青送王也去清华报到,车上载了一堆东西,除了王也发展爱好四处搜罗来的道家典籍,还有王婶不顾劝阻给他置办的一大摞家当,两人合力往楼上宿舍搬,硬是搬了三趟。最后一趟的时候王也头上的皮筋不知怎么崩断了,头发糊了一脸,成蒙头苍蝇一个,连宿舍门都差点找错,诸葛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得很不厚道。   
  王也的新舍友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宿舍里已经有俩人在了,一个蓝头发冷白皮的帅哥,正在给另一个小伙子……梳头。   
  新舍友是津沽人士,拎着两袋大麻花进门,一开口就露出了相声的腔调:“豁——二位好啊。”接着他走进宿舍,选好床位,抬腿把行李箱踢至角落,大大方方地来了一段贯口似的自我介绍。他姓佘又属蛇,眼神锐利又身高腿长,被人起了个如雷贯耳的绰号叫做“老蛇”。
  “咳……你好,我王也,北京的。”王也的头发还在诸葛青手里,只能小幅度地偏过眼神跟对方打了招呼,又介绍道,“这我哥,诸葛青。”   
  诸葛青叼着皮筋,抬头冲他友好地微笑了一下。   
  “你们亲兄弟啊?”老蛇同志好奇道。   
  “不是亲的,但是一起长大的。”诸葛青从口中勾下皮筋手指翻飞,一个漂亮的小揪就落在了王也脑后,犹不满意,把王也的脸掰过来,在前面拨松了一点儿,退开两步端详几秒,又上去拨弄了几下。   
  两个年轻人都被他这专业的态度镇住了,半晌过去,诸葛青终于“啪”地打了个响指,让开身子给老蛇观赏他的作品:“怎么样?帅不帅?”   
  老蛇裸眼5.0的视力,更不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心悦诚服地竖了一下大拇指:“嗯,帅的。”   
  “是吧,王也长这么大,一直在白白浪费他这张脸。”诸葛青不无遗憾地说,“我一看你就是个懂行情的,没事儿多教教他。”   
  “那您眼光够毒辣的哈,我妈还真就是做潮牌的……”   
  见那俩人已经你来我往地聊上了,王也没来由地感觉有些窘迫,遂闷头收拾行李去。   
  宿舍楼道里的人渐渐多了,他们这间又来了一个胖乎乎的男生,一个沉默寡言的四眼仔,还有他们的几位家长,空间一下子变得狭小了起来。诸葛青看王也自已整理得井井有条,也不想打扰他们这些新同学互相建立友谊,礼节性地寒暄几句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撤了。他走得潇洒干脆,没那么多依依惜别和殷殷叮嘱,与其他几位家长的态度倒是迥然不同。   
  “原来青哥不是咱们学校新生啊,我还以为他也是我们这宿舍的。”家长们走后乱糟糟的报到日终于接近尾声,老蛇把自己摊平在床上,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小胖长得圆圆滚滚挺讨喜,人也不内向,此时显然正在努力融入新集体:“是啊,看他气质,像是艺术生。”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他是上戏的。”王也按捺住吹嘘诸葛青那些华丽丽的作品和奖项的冲动,低调地说。   
  “哎,跟他是真投缘呐,要是他在我们学校就好了。”老蛇说,“不过我当王也的好兄弟也行,这样四舍五入一下,我就成了青哥的兄弟了嘛。”   
  王也:“您这四舍五入怕不是体育老师教的,睡您的觉吧。”   
  “才不,我要跟我对象儿打电话了。”老蛇握着手机呲溜一声从床上滑了下来。   
  小胖惊讶地两眼一鼓:“你有女朋友?”   
  “是啊,跟咱们一届的,肤白貌美,温柔贴心,声音还贼甜。”年轻男生从椅背上拎起外套,扬了扬手臂,展示他在腕上戴了一整天的发圈。
这东西并不特别女性化,要说是普通装饰品也不离谱,可他这么一扬,其中意味瞬间就不同了起来。人就像阵旋风似的,一溜小跑着冲出门去,贱兮兮地扔下一句:“不要太羡慕我,毕竟这份运气不是谁都能有的。”   
  “他!他凡尔赛!”小胖怒了,试图跟其他小伙伴连成单身狗统一战线,结果他看见,四眼默默地亮起了手机屏保,依稀是个长发美女温婉的笑靥。   
  他又扭头去看王也,在王也的手腕上,赫然也套着一条细细的黑色皮筋。最绝的是,王也低着头在上面摸了两下,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个傻不拉几的微笑。   
  小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对他充满了恶意。   
     
  (五)   
  不久便到了王也的十八岁生日,诸葛青请他们宿舍四个吃了一回火锅。   
  另外三人眼见诸葛青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跟他们谈笑风生,而他的餐具是王也涮的,料碟是王也调的,茶水也是王也倒的,周到得不像话。他们的东主一点也没有劳动寿星的自觉,俨然已经十分习惯。   
  中途诸葛青接了个电话,老蛇趁他出去,振振有词地说,青哥这是款儿爷的命,王也就像他买来贴身伺候的小伙计。其余诸君点头称是,王也压根儿懒得搭腔。   
  款儿爷挂了电话回来,就看见自己盘子里躺着几枚剥干净的虾仁,王也坐在一旁拿纸巾擦手。他也不多言语,笑眯眯地揉了下王也的头发。   
  席间,小胖多喝了两口酒精饮料,忽然大叹自己是全寝唯一的单身狗,圆柿子一样的脸瘪成了霜打的柿子。诸葛青一挑眉毛:“嗯?王也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王也呛了一下,连连摆手:“没有的事儿,他误会了。”   
  “那你整天戴个黑皮筋儿怎么解释?”小胖怒而撂筷,“头上有一个,手上还要戴一个,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手腕勒红了都不取!”   
  王也简直百口莫辩:“我……”   
  老蛇火上浇油:“我对象儿可说了,女生给男生戴这个,就是告诉别人,此人名草有主、别来招惹的意思。”   
  四眼咳嗽两声道:“简称圈地盘。”   
  小胖一拍桌子:“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的神秘对象儿要在你身上圈地盘?!”   
  诸葛青一早猜到那皮筋是自己的,但他捡乐子捡得正开心,碍于王也满脸无助地向他投来“快救我”的目光,这才慢慢悠悠地出言解释。小胖并未因此得到安慰,反而更加沮丧了,诸葛青好心地问他:“别难过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哥看看能不能帮你介绍。”   
  “是个女生就行了,咱这样儿的哪能挑三拣四。”小胖苦着脸,情不自禁道,“我要有了女朋友,我肯定跟老王伺候您似的,好好儿对她。”   
  诸葛青一怔,扭头看了王也一眼,随即失笑:“什么跟什么,我们家王也这是孝顺。”   
  王也不说话,从锅中捞出最后一只虾滑丢进诸葛青碗里。   
  一顿酒足饭饱下来就到了夜里九点多,明天是周末,诸葛青开车把三个同学送回学校,载着王也回家。这个点王婶差不多刚休息,在一门口给他俩留了盏小灯。   
  “哥,出什么事儿了?”上楼之前王也突兀地问了一句。   
  “嗯?”诸葛青挑眉扫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早点睡。”   
  王也:“别装,你今天接完那个电话就心情不好,我看得出来。”   
  诸葛青愣了几秒,“噗嗤”一声笑了,笑完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自己两边的口袋,放弃般说道:“帮我拿个打火机上来,别让你妈看见。”   
  诸葛青的房间连着阳台,采光明亮但沙尘来时也恼人,好在这天晚上月光舒朗清风徐徐,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王也进门时诸葛青已经换上了家居服,头发散着,靠在阳台边上望向远处,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王也从来不知道他哥是会抽烟的,应该说,诸葛青从未把这样落拓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过。   
  “往年国庆假期,我不是忙着排练就是要去演出,从来没回过家,陪你过生日也是久违了,你就不问问为什么?”诸葛青向他伸出手。   
  “有什么好问的,你想说自然会说。”王也把打火机递给他。   
  诸葛青半晌没说话,低头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次的戏是他们团队原创的剧本,他是最早选定的主角之一,也跟组排练了很长的时间,后来金主入驻,不仅要求在台词里大量植入广告,还想拿戏中的关键句子做广告词。诸葛青哪里肯接受,跟金主那边的代表呛了几句,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找别的演员顶替了他。   
  “我演不演倒在其次,只是那句很重要的台词被拿来做广告,在开演前循环播放三遍,戏就毁了。”诸葛青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今天演出刚结束就挨了观众批评,编剧小姑娘打电话过来跟我嚎啕大哭,说她当初要是勇敢一点,态度强硬一点,站在我这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王也不敢细想当时诸葛青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境况,冷待、奚落、苛责甚至孤立?他刚想说你要受了委屈其实可以找咱爸,说不定有办法可以解决,转念又想起诸葛青那万事不靠家里的作风,默默闭上了嘴巴。   
  顺势而为是最容易的事情,但诸葛青偏不。   
  王也理解他,他要纯粹,他要自由,这是他的骨头。   
  “王也,你恐怕没有那种……不惜一切都一定要得到的东西。”诸葛青无意识地撩起袖管,轻轻摩挲了两下那枚纹身,叼着烟微笑,“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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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3 20:36:17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王又在大洋彼岸的乐土上游戏人间,丝毫没有收心的迹象,王亦踏踏实实成了家,婚后火速有了王淘淘,王婶对新添的大孙子喜欢得紧,天天抱在膝头上玩儿。在老一辈的观念里,一家子自然要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的才好,除了鼓励王亦两口子积极响应二胎政策,王叔王婶的目光渐渐也落到了诸葛青身上。   
  诸葛青现年二十有五,职业话剧演员,风华正茂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风系”男子,前女友的数量大概能组建一支女子足球队。有王又的例子在前,王卫国生怕诸葛青在这方面长歪,不止一次地委婉告诫过,这女朋友吧,还是稳定下来比较好,叔有好几个朋友家的闺女都适龄的,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认识?这还不算完,王婶加了好几个红娘的vx,开始暗戳戳打听他对女生的喜好,还有他那个年轻的二嫂,竟然想把表妹介绍给他。   
  诸葛青顶不住了,这年中秋节回家,带了个姑娘一起。那姑娘是他同行,长相美艳不可方物,气质如一簇盛放的玫瑰花,和诸葛青站在一起那叫一个郎才女貌,王叔王婶都满意得不行。王也看着亲密无间地靠在一块儿的两个人,心口堵得慌,展现高情商的一句“嫂子”怎么也喊不出口,只憋出一声干涩得恨不得龟裂开来的“姐”。   
  王也大学最后一年没什么课,毕业论文也并不着急,按理说他是全家最清闲的人,诸葛青却完全找不见他的人影。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小子已经不满足于在家里读书打坐,跑到大白云观清修去了。   
  避也只能暂避一时,一家人过节肯定要在一处,诸葛青和那姑娘要回上海了王也肯定也要去送。他们出发那天早晨,王也本来在一楼阳台上打坐,中途去上卫生间正好看见他刚认的那位“姐”从里面出来,经过他的时候还冲他腼腆地微笑了一下。   
  他未做多想继续往前走,谁知在卫生间门口撞见了正在对镜整理仪容的诸葛青,他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口红印。   
  王也登时如坠冰窖,似乎听到什么东西在他脚边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还不等诸葛青反应,他生硬地挤出一句:“这是在家里。”随后低着头逃也般离去。   
  请葛青放弃了叫住他或者跟上去,其实这回事在情侣之间再正常不过,纵然有些暗悔自己轻狂,不过被王也撞见纯属意外,想来自家弟弟也能够理解。   
  王也闷头乱走,辨析着刚才一瞬间心头涌起的仿佛不属于他的情绪——他嫉妒了,嫉妒得要发狂。诸葛青是他的哥哥,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的哥哥,没人比他更了解诸葛青,没人对诸葛青怀有比他更深更浓烈的感情。   
  但也正因为诸葛青是他的哥哥,所以他轻易就会败给全世界任何一个其他人。那个女孩看起来是那么好,他们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般配,诸葛青说不定会和她结婚,届时伴郎里面一定有他这个弟弟的一席。诸葛青会为她准备终生难忘的惊喜,而王也会带着诸葛青的信任去一一执行:美丽的鲜花,浪漫的气球,甚至那枚象征他们从此幸福结合的戒指,说不定都要王也亲自送到诸葛青的手心。王也想真有那天的话自己会很痛苦吧,可是这种痛苦他避不开,打从一开始他就不具备站上赛场的资格,他什么都做不了。   
  早上喝下去的菊花茶在口中反出一股苦涩的味道,忘记修剪的指甲掐在手心留下四道半月形的痕迹,红红的,疼了很久。   
  假期结束之后王也回了学校,宿舍里夜聊谈起人生规划,老蛇同志长袖善舞已经斩获了好几份offer,小胖同志一门心思备考老家的公务员,四眼原本处在保研边缘,却因前面有人放弃资格而捡漏上岸。至于放弃的那位,做出了一个堪称惊世骇俗的选择,他要出家。   
     
  (七)   
  “这位帅哥,聊聊?”   
  诸葛青将王也拦在别墅二层的楼梯口,半倚在楼梯扶手上,用身体堵住了王也回房的唯一通路。   
  “怎么想到要出家的?”   
  王也刚洗完澡,闻言握着毛巾的手紧了紧,低着头没有回答。   
  “给我个理由行不行?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诸葛青耐心劝说道:“小也,你长这么大,哪一次决定我不是向着你的?说清楚你的理由,我不一定会反对,甚至还可以帮你去劝你爸妈,这笔买卖你不亏啊。”   
  “之前王叔打电话跟我骂你,我还替你解释,我说你从小就拎得清,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愿意说。”他贴心起来简直像朵解语花,循循善诱地问,“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告诉哥,哥帮你想办法。”   
  王也闷闷出声:“没有,没什么难处。”   
  “那就是受了打击?考试没考好,还是失恋了?”诸葛青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总不至于在外面欠了高利贷吧?”   
  王也聋了似的不做反应。   
  诸葛青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并非在思考,更像是说出真实猜测之前的迟疑。   
  王也这幅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就好像在他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让他到底还是选择开口:“……难不成你想告诉我,你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留恋了?你身边的一切都让你厌倦,所以只想远远地离开?”   
  “你的家庭、亲人、朋友,在你眼里都是可以轻易放弃的东西,是吗?”   
  那我呢?我算什么?   
  原本他只想激一激王也,不料说着说着自己真带出了三分火气。诸葛青默默吞下最后涌到嘴边的那句质问,转而失望地问他:“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伤人?”   
  王也的身体抖了一下,嘴唇张开,翕动了数秒,又紧紧地黏回一起。   
  “啧……我看你才适合去演戏,演个锯嘴葫芦。”诸葛青冷笑,“存心气我是吧?”   
  “没有,哥,没想气你。”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家?”诸葛青的语气终于变重了些,他那仿佛永无阴霾的眉头紧皱起来,手握成拳捶在楼梯扶手上,身躯也向王也逼近了几分。   
  王也知道他真的生气了。   
  可王也能怎么办?他的心思见不得光,他的愿望大逆不道,他的欲求简直荒唐到不知死活——这一切都与诸葛青无关。   
  他的哥哥生来就该是自由的飞鸟,已经压抑了许多年,没有道理再受他自私情感的拖累,那样不公平。   
  王也觉得自己是一条迷途的猎犬,不自量力地爱上了一只美丽的鸟儿,想拥有他,口中天生的利齿又会伤到他,只好绑缚住自己的嘴巴,一遍又一遍地勒紧,哪怕每一声呼唤都是鲜血淋漓的痛楚。   
  “哥,别问了,算我求你。”王也垂着头,近乎哀求地,又叫了他一声,“……哥。”   
  诸葛青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能让他的弟弟讳莫如深到这个地步的事情,能有几件?但他面对着这幅模样的王也,根本不可能不心软。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叹息,手也从扶手转移到了王也的肩膀,轻声告诉他:   
  “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来找我,总之你记住,我是你哥,我永远都希望你过得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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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3 20:36:43 | 显示全部楼层
难言(下)
  王也接到诸葛青车祸的消息是在毕业典礼上。   
  教授刚刚拨完穗的学士帽和没穿热乎的学士服被他揉成一团,塞进舍友手里,下一秒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会场。路上堵了车,赶到医院时距离车祸发生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王也的脸色冷得好像冬月深夜的寒霜,他快步走到诸葛青的病房门口,正要推门时——手却硬生生地顿住了。   
  心细如诸葛青,上次不欢而散的原因他早已在心里猜了八九不离十。诸葛青开始回避他,在饭桌上,在客厅里,与女友煲电话粥时不再避讳他,对话时自称的“哥”逐渐多了起来,仿佛一种无时无刻毫不松懈的提醒。   
  王也理解了他的暗示,直接从家里搬进了道观,开始潜心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们就像无数家庭中走出的一对兄弟一样,各自步入自己的轨道,如相交线上的动点一般渐行渐远。   
  可是在更晦暗的意识深处,王也不得不承认,诸葛青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是不甘,他巴不得诸葛青面对他的时候再尴尬一点、再回避一点,伤他伤得再多一点、再深一点,好将现在这个正在觊觎他的王也正在与过去那个身为满分弟弟的王也彻底区分开。王也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变态的受虐倾向。   
  他与诸葛青有足足四个多月没有见到彼此,连诸葛青是否会出席他的毕业典礼,都没有消息。断联的原因自然要归于双方,或许是诸葛青躲着不见他,又或许是他对见到诸葛青的自己还能否克制得住,没有把握。   
  紧张担忧终究压倒了近乡情怯,王也推门进入病房,诸葛青昏睡的模样就那样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瘦了,瘦了不少,单薄的身躯压在空调被下面,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右边一只胳膊搭在被子上,苍白的手背挂着点滴,小臂上的飞鸟纹身异常地显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下巴很尖,清瘦的颌线就如同书法家心乱如麻时挥毫写就的一撇,温驯地没入散开的头发。   
  简直像个瓷人,略微碰一碰就碎了。   
  王也闭上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许久过后才将呼吸调整到正常。他的手指仍有些颤抖,犹豫着伸出去,碰到诸葛青皮肤的瞬间又立马收了回来。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积蓄了太久太久,心疼,心焦,恐惧,无力,甚至出离愤怒,都在那一瞬间反扑而来。   
  人人都夸王也温润、稳重,实际上他只是天生情绪浅淡,纵有波动,也很少超过难以承受的阈值——更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到大,所有的激烈心绪和极力克制都落在了诸葛青一个人的身上。他是他的兄长,是他年少懵懂无知无畏的蠢动,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肖想。   
  他在诸葛青床边缓缓蹲下,最放肆的,也不过低下头,亲吻了他手臂上的纹身。   
  诸葛青的眼睑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睫毛微微颤抖起来。   
  王也在他床边坐下,静默地看了他良久,久到诸葛青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睛:“……你来了?”   
  没成想,他东躲西藏那么久,最后还是要直面王也这样灼灼的注视:“诸葛青,你本来打算赶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是吗?”   
  “那个……那个已经不重要了,半路遇到个小事故而已,再说我也就是稍微放了点血,没什么大碍。”诸葛青缓缓坐起身,有失水准地绕开他的问题,“让你担心了,抱歉。”   
  王也根本听不得他这样说话,几乎算得上语气很冲地质问他:“我都已经要出家了……诸葛青,你跟我说一句实话有那么难吗?”   
  诸葛青心头一悸,色厉内荏道:“乱叫什么呢,跟谁学的这么没大没小。”   
  “叫哥?”王也嗤笑一声,“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怀着什么心情叫你哥的。”   
  诸葛青从他神情里看到了一种近似于赌徒在牌桌上推出所有筹码的疯狂,慌忙开口阻止:“王也你……”   
  “诸葛青,我从十七岁开始就喜欢你了,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一点儿也没察觉。”   
  王也感觉心脏在发烫,好像再次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初次心动的夜晚,一切的一切与眼前的诸葛青相比都黯然失色。他明白此时绝非表白的好时机,此处亦非表白的好地点,他甚至不知道诸葛青跟那位女友是否分手,又或是已经另寻了新欢——但他忍不住了。他愿意成全诸葛青的自由,更不奢求与诸葛青在一起,但他不能接受诸葛青直到离别之前,都从未正视过他的感情。他只想在此时此地,做个了断。   
  诸葛青陷入了混乱,他没想到一场意外会把王也刺激得直接摊牌,更没想到自己一直强行归于“孝顺”而不想面对的东西,竟然就这么劈头盖脸地砸在了面前。任凭他巧舌如簧也派不上丝毫用场,明明是应该拒绝的,可他很久之前便已失去了对王也疾言厉色的能力,余下便只剩语无伦次:“你……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但是……”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我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王也打断他,在他病床旁边蹲下,轻轻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胸膛之上,“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诸葛青的双肩不自觉地耸起,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王也的心脏正在自己手底激烈地跳动着,那种过火的震感竟然能够透过血肉与皮肤,在他的身体里引发了共鸣。   
  诸葛青试图抽回手掌却没能成功,回避地扭过头去:“王也,我是你哥哥。”   
  “是,就因为你是我哥,所以我就不能喜欢你了吗?谁规定的?”王也注视着他,诸葛青明白他的眼神,那是正在诉说渴望的、成年男人的眼神,“诸葛青,你能不能暂时忘掉兄弟这层关系,只把我当你的追求者,认认真真地看我一眼?”   
  诸葛青呼吸一窒,像是有一把欲燃的干柴被劲风煽动,脑子里竟然不禁沿着这个思路设想了下去:他和王也之间,深入骨血的了解无可替代,心照不宣的默契做不得假,在彼此生命里留下的刻痕不能不算数,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的岁月更不可能抹消——多可怕呢,他得到的结论竟然成了“他们会是很好很好的一对”。   
  诸葛青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觉得自己离疯掉也就差了那么一毫一厘。   
  “王也,你给我清醒一点,你以为这种事情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就够了吗?!”诸葛青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怒不可遏道,“我是你哥,哪怕我死了化成灰了也还是你哥,王叔王婶养了我十多年,是让我来把他们最心爱的小儿子引向歧路的吗?”   
  王也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诸葛青直接躺下,摆出拒绝沟通的姿态:“没什么意思,我要休息,现在请你站起来,转身,出去,关门。”   
  现实生活终究不像舞台剧本,没有刻意安排的矛盾冲突,也没有法度严谨的起承转合,并非一切的感情都能有所归处,也并非所有的故事都能迎来一个确切的终局。   
  前半生的纠葛过于深刻,对彼此的存在又过于在乎,或许早在诸葛青和王也最初相遇、结下这段兄弟缘分之时就已经注定,他们之间会变成一笔不了了之的糊涂账。   
  告白的也好被告白的也好,竟然不约而同地,想要避开对方解决问题。   
  在诸葛青不知道的时候,王也向王卫国出了柜,然后不出预料地迎接了老爹的暴怒: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的家法,但这次不同的是,王也跪在那块已经褪色的搓衣板上,赤条条地承受着儿臂粗的擀面杖,却神色坦然地告诉他的父亲——我没有错,更不会改。   
  王也在后来的许多年里常常会想,这股子宁折不弯的决绝更像是他从诸葛青身上学来的,其实他早该猜到,诸葛青本人的行事,只会比他决绝得多。   
  同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诸葛青跟王卫国关在书房里谈了几个小时。第二天清晨他拖着他那只小巧的行李箱,仿佛只是很普通地去外地演个出,神色如常地向王也道别,此后,一去不回。   
  诸葛青留下了毕业典礼那天欠他的向日葵和雏菊花,卡片上的只言片语大意是叮嘱他别出家。   
  他消失得干干净净,真正如飞鸟一般获得了自由。   
     
  几年之间,诸葛青辗转了全国各地许多家不同的剧团,足迹抵达了无数“戏剧的不毛之地”:他曾在最简陋的露天平台上表演,面对空荡荡的坐席,在没有麦克风的情况下全凭嗓子喊出每一句台词;他曾在社区、在学校、在婚礼现场,表演着角色夸张的地板动作,不顾满地灰尘碎屑瓜子果皮沾满他的皮肤;他曾用自己最生动的表述向场地负责人解释戏剧是什么,最终只得到一句疑惑的反问:“演什么呢?没人看呐。”   
  诸葛青理想的事业,便是离开他所习惯的生活之藩篱,去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他愿意为了观众折腰,可他不会向破坏戏剧纯洁的资本屈膝,哪怕需要付出代价。只要他这颗心脏还在跳动,便希望能够实实在在地做些什么,让戏剧的光辉能够照耀到原本黑暗的角落,让戏剧的种子可以播撒到更多更远的地方。他是天之骄子,在他的骨子里,理所当然地流淌着一种纯粹到有些可笑的高尚。   
  然而当诸葛青真正踏上流浪的旅程,又发现践行这份事业远比他想的困难得多。没有人生来就该获得他人的注视,就算他拥有美丽的容貌、精湛的演技、高尚的灵魂——就算他是诸葛青。   
  后来他渐渐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会无条件注视着他的人,只有那么一个王也而已。   
  新的剧团效益不佳且经费紧张,连场务都是一小时三十块招来的临时工,散戏之后就连人也找不见。诸葛青换下戏服卸了妆,清点一圈,无声地叹一口气,转回前台去找他们遗留在舞台上的道具。   
  为数不多的观众早已离开了小礼堂,一眼望去,黑洞洞的空席鳞次栉比,些许白色的路灯光芒从窗口洒入,月色一般寒凉清寂,倒是个闹鬼的好场景。   
  诸葛青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打开手电筒,忽然发现有一道人影还定定地立在台下,似乎在发呆。   
  “先生?”他狐疑地将光亮打了过去,开口提醒,“已经散场了,还不走吗?”   
  谁知那人不退反进,迎着手电的光芒向他一步步靠近。   
  诸葛青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一瞬之间连血液都仿佛凝固。   
  “……好久不见。”王也走到舞台前,微微仰视着他,露出一点笑意,叫了他的名字,“诸葛青。”   
  诸葛青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情形,想象过愤怒的王也、冷漠的王也、甚至恨他的王也,唯独没有想象过这幅态度的王也。他的面容发生了变化,时光赋予了他更为锋利的棱角,更有质感的肌肤,更加沉敛的眉眼,原先懒散又随和的英俊平添了几分难以接近,让人可以想见他身居要位纵横捭阖的模样——而他注视着诸葛青的目光却未有分毫改变。   
  诸葛青听见耳边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潮声,仿佛世界倾颓天地倒悬,经年累月积攒的那名为“思念”的情绪,在刹那间冲决了堤防。   
  手电“啪嗒”一声掉落在地,诸葛青利落地跳下舞台,大步上前,给了王也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王也浑身一震,随即反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死死地扣在怀里。太用力了,恨不得将两人之间的缝隙全部消弭、连空气也一并挤出那样的力道。   
  “喝酒了?”诸葛青闻到他身上沾着酒味,低声问道。   
  “公司酒会刚结束,就在对面饭店。”王也确实喝多了,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听说了你在这里,那边一散场我就立马跑来了,但还是没有赶上……诸葛青,你说你怎么这样儿啊,我找你找了很久很久,找了很多地方,怎么也找不到……”   
  诸葛青心里一疼,伸手在他背后拍打着,轻而肯定地告诉他:“现在你找到了。”   
  “……哥,是我在做梦吗?哥……”王也一声一声地叫他,在颤抖的呼吸当中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寻求确认一般,缓缓靠近,嘴唇贴住了他的嘴唇。   
  诸葛青一把揪住他肩上的衣料试图将他拉开,临了却发觉自己的手指失去了力气。   
  他尝到了陈年愈烈的苦酒,醇厚而滚烫,逼得他几近流泪。潮水依循着亘古不变的节奏拍打海岸,温朗的风自远方为漂泊之人送来消息,飘荡的细丝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诸葛青轻轻地牵住一端,于是,晦涩难言的汹涌将他包围。   
  漆黑的天幕中有幢幢云层舒卷,被路灯光芒渲染成银白的屋脊之上,归巢的倦鸟敛翅停栖。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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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3 20:38: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百溪谷166 于 2024-8-13 20:49 编辑

番外:囚鸟

*3k+朴实无华的车,本人养胃,没什么特殊play
*也子是处(可能表现有点太好而脱离实际但我不管就是要写),青有过经验(一句话提及),洁党勿入


    王也欺身而上,强硬地握住诸葛青挡在眼睛上的手臂,将之拉到他头顶,压住。诸葛青从未听过他这样沉的声音:
    “哥,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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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盯着王也一直瞧,舍不得离开视线一般,目光涣散而迷离。本能地捧过他的脸,撩开他的头发,印上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王也在那瞬间竟然产生了流泪的冲动,侧身抱住诸葛青,口中痴痴地呢喃:“……我抓住你了。”

[The Real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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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13 23:47:2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超级超级好看,但是我总觉得青的感情走向有点不太明显,就是说不能出一个青视角的情感描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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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14 00:17:4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啊啊啊太好了HE了,头一次吃伪骨,阿青真是自由的风又是翱翔的鸟,流浪去演戏真的我哭死,倦鸟归巢!小王一直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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