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提笔入姑苏 于 2020-7-21 23:44 编辑
狐狸也与道士青的故事，送给陆老师生贺。
他放下最后一颗棋子，自此再无回头路。 我捡起一看，那棋上只雕刻“青”字。光洁无瑕——是他自己。 满盘棋子，到头来也只有这一颗，支离破碎。
我在灵山上遇见诸葛青那年，他还只是小小的一只。 灵山胜境常年云雾不散，他孤身一人上山，浑身被汗浸湿，最后昏倒在我歇息的树下。 我把刚刚摘下的果子丢他身上，顺便也把人给砸醒了。 他瘫在地上，双手松开两侧，压弯了不知多少柔软的细草。 我听见他用稚气未脱的声音说：“这里是灵山？”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明亮如镜。 这里当然是灵山。 却不是他寻求的那个灵山。
我躺在树上，透过阴影的间隙去追寻光。“灵山是这里，但于你，不是。”
我挑眉向他指西方的西方，“山河佛陀，云雾观音。你要心中有佛，所见即是灵山。”
“回吧，小孩！”
那时候的诸葛青真的是很小很小了，是以这件事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第二次来身条已抽长，像一棵刚抽节的竹。 眼睛却还像过往，蓝得像龙族栖息的海。我翻了个身，让日光把我照得更均匀些，想起大鹏鸟同我说的龙，也同我说的海。
“小孩，你这次又来干什么？”我甩着尾巴，懒懒的权作招呼，“你这次可见着观音了？”
他腾身而上勾着我休息的树桠，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知有多灵动，“这里怎么会是灵山。若是，你这只狐妖在此又怎么活得下来。” 我于是也笑，“我都说了，心中有佛，所见即是灵山。”
“那狐妖你呢。”
“我求的是道啊。”我理所当然回道。凉雨淅沥沥的落在我的衣袍上，我抬眸，天上光彩依旧，雨却下的淋漓。
艳阳落雨。
艳阳底下是他。
他没扶稳跌落下去，头上的蓝毛乱了不少。我斜眼看他，他一言不发的揉着腿，低眉顺眼。 我哑然失笑，翻身下来，揉弄一把他的头顶，他过往的机缘于是都显现出来。“小孩，你还可以回头。”
浙江诸葛氏，十四岁年纪，已然凭精湛道术闻名京城。 他名满天下，不日便要被皇上接见。
我却劝他回头。 我提过他细白的脚腕，膝盖那里有些红肿，我用了些巧劲替他慢慢揉着。不经然听见一声低语，含着些委屈“疼。” 诸葛青把整个脑袋往我肩上一埋，不叫我看清他的神色。少年毛绒绒的发蹭着我，我只联想起族姐抱来给我看的狐族幼崽，甚至比不得他叫人心软。
我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疼就说出来，我会护着你的。”
我后来终于和诸葛青一道下山，美其名曰看在这缘分一场，等他死了好替他收尸。 诸葛青歪歪头，冲我笑的干净到像个傻子。
我歇脚在他的院宅里，诸葛青没几日领回来一个姑娘，原型是只蚌精；于是再过几日又带回了一位少女，一看是条鲤鱼。 诸葛青被他们誉为道术奇才，院落里养的却尽是精怪，比那痴人还来得像痴人。 我歇在树桠上，妥帖收好自己的尾巴，安稳的晒着我的太阳。这里没有雾气，天气是一等一的好。我所靠着的樟树妖，恐怕也是这样想着的。
所谓太平盛世，求得也不过是一安稳。
我陪着诸葛青去外面集市上招摇行骗。 用他的话来说，是为各个少女姑娘排忧解难，道济天下。我不言语，看了许久的往来人，终于看见一个倒霉鬼，向他一指“你看那男人身上邪祟之气颇深，还劳烦小青道长为百姓道济天下哈。”
“对不起，山人我对男人过敏。”诸葛青忽然眉眼带笑，“你看，狐狸，我这一路带上你。你本便有向道之心，我这岂不是给你表现的机会。” 他话罢就把我拎到那男人面前，面露忧虑之色，言之凿凿他被邪物附身。一双桃花眼半眯起来，眉头一皱不知折获多少芳心。
我两干完了事回去，辞谢过这显赫的倒霉鬼。少年他哼着浙里的小调，看见了孤身在山道行走的姑娘又笑的露出他的虎牙，护送她回到家中，果不其然收获了一抹红霞。 我想，这就是诸葛青啊。 这只比我还像狐狸的狐狸，这个又狡诈又纯真的少年，就生来应该在人群中耀眼，要半生都被他人赞美与艳羡的诸葛青。
后来入了秋，诸葛青时时来院里——寻傅蓉说体己话。 哦，傅蓉是那个最先被领回来的那只桃花姬。在听诸葛青介绍了我的原身后，这姑娘还对我颇为热情了一段时间。可惜后来日久见人心，这桃花姬趁着把我灌醉向我讨教……讨教那狐族的魅惑之法。
我道：“姐姐你这件事还不如去问诸葛青，他道行比我深的。”后来我成日里看着这姑娘不信邪的出去找各式各样的男人，却没一人对她真心以待。
诸葛青来安慰傅蓉时正巧看见了我，于是他远远的冲我招起手来，又笑眯了自己的蓝眼睛。 “狐狸，狐狸，你叫什么啊，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喊你。”
“王也。”我回道，“王侯将相皆尘土的王，也只是一场枉然的也。” 诸葛青愣怔了一会儿，才低下头继续劝慰傅蓉，“好了好了，蓉蓉，人类，本来就没一个好东西啊。”
“你瞧我，”他指指自己的心口，笑的没心没肺。“这里挖出来也是黑的。”
诸葛青来请我喝酒。 我笑着打哈哈，手中白玉瓷杯里滚动着上好佳酿，不过那不是让我这种酒量来喝的。琼浆玉露也曾置于我面前，奈何我没那福分消受。 诸葛青自然知晓，他只是来找我喝酒，至于我喝下去的和他是不是同一种酒，他也不在乎。 他只是喝的浅醉，就势往我怀里一躺。 诸葛青醉意朦胧，指着月亮同我说“老王，你看上面嫦娥仙子在不在等我呢？” 我轻轻揉着他的发旋，听他把话说完，那后面一句话已经小到如同蚊呐，“也是，怎么会有人在等我呢。”月光在他发旋上打弯，我只望见他光洁的下颌。想到他有多耀眼，就有多易碎。
诸葛青语罢便往我怀里一钻，睡着了。
我唤鲤落——那条诸葛青收养回来的鲤鱼精——帮忙把一地狼藉收拾些许，自己一步一步把瘦瘦小小的诸葛青抱回去。雪色弥漫开来，风声里传来大鹏鸟的嘲笑，：“王也啊王也，你求道，你求道嘿嘿……”
你怎么求得道，怀里还抱着斩不尽的红尘牵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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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1 23:42: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