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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北京零点后(龟速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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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2 05:34: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蜉光跃金 于 2023-7-23 03:12 编辑

“很少有人能清醒地意识到,眼前这片被辉煌灯火照亮的夜幕,既收获着生命,也迎接着死亡;它有着与生俱来的混乱,也有着与之抗衡的秩序;它成批量地生产繁华与梦想,也制造同等规模的欲望与颓丧;它冷眼旁观失败者的挣扎,也不吝于分享实现梦想者的喜悦。”
                         ——特稿 《北京零点后》 作者:王天挺



诸葛青沾湿了双手,将额头前的碎发一一撩上发顶。他来之前借了女同事的一字夹,想把背头两鬓梳不上去的头发夹到耳朵后边,结果发现有些不伦不类,来的路上就给摘了下来。
那些单单掉落在右边眉眼上的头发,最终成为他在整场宴会上魅力的来源。

半大的盥洗间有些昏暗,顶上只有几盏黄晕的灯,像这豪华的大厅背后还要藏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他甩甩手,就见有人推开门进来,西装革履的,走到洗手台前低头伏下身。诸葛青对着另一块镜子经意间瞥他一眼,看他脸涨得通红样子,喉结翻滚几下,是想吐吐不出来。

相对无言站了会儿,诸葛青站在一边刚想开口问要不要帮忙,男人就压着喉咙发出声低沉声音:“你看我做什么。”

诸葛青斜下的视线很快移回到镜子里的自己身上,他用尾指一挑眉上碎发,轻声一笑:“你说的是刚刚在酒桌上,还是现在?”

短暂沉默后男人没再理他,径自掬起捧清水拍在脸上,等到脸上降下温度来,手才顺着流水从脸滑下。他仍两掌撑在洗手台上,沉吟一声后抬眸跟镜子里的诸葛青对视上。

状态不佳的男人眉头颜色粗重尾端形状锋利,眉下眼睛盯住什么东西时总有些瘆人。诸葛青底下的手慢慢拳握起来,听他不轻不重“哼”的声,问自己:“你腕上的百达翡丽上月在瑞士拍卖的,你手上这只哪来的。”

他眼睛低下一闪,望回镜子时下意识标致笑容要带上,还轻佻的故作轻松挑挑眉,“我的。”
“你的?”男人边笑边站直了身,“要买得起,就不会盯着我看。”

这番对话很快结束,诸葛青虽然略带心虚也实在很想让这个人略胜一筹不丢面子,但这只表确实是他的——准确来说,是他原先家里的。他为了今晚特意回趟本家,托人把这只天价腕表里应外合借出来,合情合理,合法合规。
他叉起手,眯起眼的时候像只狐狸:“怎么称呼。”
男人收了笑,从旁抽来几张纸巾擦干脸,留下句“没必要”,然后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两个小时后诸葛青站在宴客厅门口,等着那位“没必要”兄台不平不稳走出来,掐准时机英雄救美就在此刻。他眼看人膝盖一松要往下跪去,身旁立即赶来两个人伸手一口一个“王总”搀住他,他们问他要不要送他回去时男人已经没有多少自主意识,嘴里喃喃也没说到底要不要。

诸葛青从旁走出时面带一切掌握之中的悦色,一踱步走向前去跟那俩人道了声“他是我朋友”,半信半疑的壮汉给他替过男人的半个身子,诸葛青一只手托住他的腰,全部重量倒在自己身上往旁踉跄出两步时才知道这人沉得要命。

酒精让男人脸红得像要涨出血来,脑子大概也不清醒,没听见他们说的话。诸葛青把他手臂架上肩膀低声骂他重得跟头牛似的时候人只坠着头,脖子后边也是一片红。没人知道他喝了多少为什么要喝,两条腿勉强撑得住上肢,走动时诸葛青借力把人撑起来,但他始终低头闭目,根本不管扶住他的人到底是谁。

沿着建筑后谧静的小径能走到这个山庄的住宅跟别墅区,云没遮住月亮,跟着路灯的光一直撒在经过的几个桥下池塘,很清澈冰凉的水。走到服务区诸葛青在男人裤兜里翻出张门禁卡递给服务员,脸又挂上欺骗性极佳的那种笑:“我朋友喝多了,能帮我看看是哪栋么。”

前台姑娘盯着他脸看了好一会儿,听懂了就双手接过卡立即照做,边忙还边问他要不要安排车送他们过去。诸葛青一听果然有钱山庄就是不一样…心想早知道他就不辛苦这么长一条路了,走过来肩膀都被压折。

一直到下了保姆车,刷卡进门,好心司机尽职尽责将人扛上了二楼卧室,服务到位还帮他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回头问诸葛青要不要再把他送出去。诸葛青倚在门边摆摆他手:“我今晚照顾他。”
司机微微欠欠身明白意思,但还是得把基本服务内容说了个遍,如果需要他们可以二十四小时配车云云。



特么的终于到你了……
诸葛青脱下的外套被丢在床脚,人坐到床头边,回头看床上男人仍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他试探性拍拍他脸,又怕他“唔”的一声是要醒过来,手指指节划在他半张脸上,问他: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男人在暖色灯下微微睁开眼睛,眼皮子像在打架似的最后还是闭上了,过了会才乖乖小声回答:“王也。”

诸葛青从旁拿来王也手机,拉过他手指开了屏,手疾眼快打开通讯录跟聊天软件把该要的东西都拍下来,拍完将东西扔去一边回头看他眼不生不死的样儿,还是对他说了句谢谢。

他撑起身来就想要走,不曾想刚站起身就立即被只满是蛮力的手拦腰缠上,身后那头牛一下把个也有一米八一百四的男人一下拖了回去。诸葛青撞在他身上时侧腰往后倒去,手撑住在了后边床单上才不至于压到他脸。他们一系列别扭姿势让诸葛青为之一顿,僵住身子时不忘骂他句神经病,“你又搞什么……”
他稳住身就要伸手用力掰开这人手指,干的时候听他一句清晰的喃喃:“别走……别走成吗,你要钱还是什么?”

为了不让他因为刺眼醒过来诸葛青故意将卧室灯光调了最暗,现在一看酒气里这一躺一坐的俩人和昏暗的气氛属实十分有九分微妙。他坐起没动,直到王也把身子挪到他身边,把头枕上他大腿,嘴里嘟哝出个名字。
估摸着,对方是把自己认成老情人了。

可诸葛青这竹似的身高,除了懈怠没练上的腹肌,该有的肌肉都有,特别是大腿,可没姑娘的好睡。

他无奈:“你没发现手上不对劲儿么。”
对方又不理他了。

这种状况诸葛青只想抽根烟,下意识摸了摸外套口袋,可惜没带出来,伸手够到床头柜,里边亦是空空如也。底下这人嘴里念着“别走”两个字念叨半天不让诸葛青走,诸葛青就只好净坐在那儿十分钟,把人脸推到床上去,腰上那只稳扣住的手就又紧一些,再推,又紧一些。直到底下这人把脸埋在他腹部,又说:别走。

诸葛青低下眼睛,意外发现这张脸长得不错,浓眉大眼高鼻梁,不长不短的头发他帮王也梳到耳朵后边。诸葛青拇指指腹不禁多划蹭几下他脸颊,苦笑:“我没走啊。”

男人安静了一阵子,诸葛青都以为他是睡过去了,过去一会儿却突然喘出几声气来:“你没走…那你又骗我。”

“……我骗你什么。”
……
……
“……骗我你喜欢我。”
……

诸葛青是喜欢听八卦,但他没心思听那么沉重的八卦,他咳嗽两声并着手指滑向他下颚,含着丝丝心虚又继续逗他:“宝贝儿,这个世界谁不喜欢你,你看你又有钱又好看,你想要什么有什么……”

王也半睁着眼,听见这话,挂在他腰上的手垂了下来,抬起头时靠着旁边的男人将腿放下床,忽然就坐了起身。
看着男人与自己对视上,诸葛青歪头一笑:“醒了?”



他们距离本来没那么近,但对方伸出手来,拇指很用力地按在诸葛青愣住的下巴上,良久,又转去摩挲在他有些干裂的嘴唇。他神情看起来不够悲伤,也不够忧愁,最多是欲望,很快一点一点地伸进去诸葛青牙齿跟舌头上,在被轻咬上一口后男人缓缓说:“我想亲你,你想吗?”

短短几个小时前这个人还在盥洗室反呛他一嘴,几个小时后诸葛青他抬手拉下他的手指,凑近去时没有犹豫地亲在他唇上又很快地离开。

他跟他鼻尖碰着鼻尖,呼吸对着呼吸,诸葛青亲了亲他的脸,他跟王也说:“这是你说的,明早起来别后悔。”
说完,便没有停歇地继续吻上去。

用什么挑衅,双方似乎默契到了心照不宣的程度,甚至于诸葛青抓住他的手,要他往自己脸上增添些温度时,他也照做,一边贴着,一边压着他往自己这边再进一步。看似寻常抚摸,却成为他困苦浪潮的中流砥柱。



今夜的北京只有零下八度,水流是冰的,山是冰的。要不是工作诸葛青不会想要在北方过冬,北京这个地方湿度不够温度不够,干得他脸上掉皮,冷得他把自己捆成粽子似的也还是被风吹得难受。不过他应该不用在这待太久,专题结束以后他就能溜回南方待着,运气好就还留在那儿,运气不好遇上下一个外派那就只能认命。

虽说江南水乡的冬天也是冷的,也会下雪,可记忆里就是会温暖些,不像他和别人暂时合租的屋子,透风的窗户被吹得大声振动,窸窸窣窣涌进诸葛青衣袖里的温度冷得彻骨。
家里冬天是像此时此刻覆在他身上的温度,暖得他眯上眼就能睡着。

蹬掉的鞋蹬掉的袜子,衣服裤子领带,一枚掉下来撞在床头柜上价格不菲的领夹,还有那块接近千万瑞士法郎的祖母绿日辉纹腕表,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着急得乱丢一通,冷静下来时他问王也要关灯么?

让两个刚失恋的人依偎在一起,就算没有丝毫情感,至少肉体相拥时的一分一秒他们能借以在温柔乡慰藉。当是任他叫见色起意也好,趁人之危也好,诸葛青都不在乎了。

他亲他湿润的眼睛:“……你怎么这么伤心……”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烈火里,诸葛青以为点到为止,却没想到被一直做下去,之后空出些意识来发现问题。
原来王也喊的那个名字可不是个女孩儿。



在诸葛青记忆里甩了他的那个人还是很喜欢他的,不过是在床上。所以分手也只用几句话几个字,如果需要一个客观的理由那也早就写好了,不就是过了热恋期,就算是诸葛青那张脸也没新鲜感了。

对方没丁点儿拖拉意思立即找了下家,他也没再多留恋。直到别人问他谁分的手,诸葛青对外说是自己劈的腿。
报社的女同事们叫他风流公子哥,他笑笑不去辩解。

公子哥就公子哥呗,公子哥爱往心底里藏事,别人已经怒形于色,他还挂着个笑。这使得他在工作上看起来足够体面,稳稳当当,活像个十八铜人不容易动摇。就干记者这行而言,他倒真能边站在窘境里边不慌不乱,同事都在掐着人中保命,只有他没抑郁过去。

但他爱的跟恨都跟和稀泥似的混在一起,容易成滩吃人的泥潭。泥潭多了,他走的每一步都有种向死而生的感觉,一个个不断陷入抽象的深渊里他一个个不断往上爬,又在接下来的每一秒里害怕爆发。
短暂地释放又立即收住,他只是需要火急火燎的一夜得以在他的生活里从中斡旋——比如他现在的倾诉对象,是见面不过三小时的王家三少爷。

跟这个男人缠绵并不在计划之中,他只是为了拿到一条联系方式才选择在今晚用他捏造的企业高管身份来参加这次宴会,去接近早已调查好背景的王也。在这之前诸葛青都以为得慢慢来,认识了再熟悉最后深交,那他有的机会就多了,到时候不仅能拿到联系方式,还可能直接打通内部获取消息。像现在事态发展成两个人耳鬓厮磨,这属于不可控因素。

他安慰自己,要之后有不妥,大不了这破釜沉舟冒生死的专题干脆不做了,组里兄弟姐妹们从现在一同放假过年。



诸葛青醒来的时候天早早亮了,身边也早空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没被别人起床发现身边是陌生男人一刀捅死诸葛青暗喜一声真是万幸。
暖气还开着,转头看见自己的东西被人丢在床上时诸葛青不禁感叹这谁谁不愧是那谁政治家企业家孩子,被迫一夜情以后没将他衣服裤子扔出马路,实属品德高尚。

诸葛青从衣柜里拿了套浴袍,忍着腰酸腿疼扶着墙走进浴室。他泡进一大浴缸里,拿他没剩多少电的手机回复同事消息,直到没电了,就放到一旁隔板上去。

他抬头看着热水的雾气上升到天花板,扭动脖子时往旁看去,发现浴缸边上是面玻璃墙,外边不远就是卧室的床,在里边按下控制面板的按钮就能把上面的竹帘拉上去,两边就视野互通了。
原来这高档别墅也没那么正经……

诸葛青待在这闲着也是闲着,刚想试试,就听见人进门的声音。他动作一愣,水流打在浴缸壁面声音响出两声。
外面男人走到那面能互通的玻璃墙后面,用指节往里敲了敲:“洗完出来。”

诸葛青闭上眼睛,最后还是泡得手指都皱皮了才舍得从水里起来。他擦干身体,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堪,有且不限于被啃破了皮的脖子跟肩膀,腰间跟低下头能看见的红印儿。诸葛青本来比常人要白皙的皮肤上像被泼了稀稀疏疏的颜料,他挑挑眉毛,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瞎折腾。
这人属什么的。他算算,真属大猫的。



出了浴室门他直视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有些尴尬。
说不上对峙。诸葛青浴袍也遮不住一些存在的痕迹,王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不敢多看,在进入正题前跟他实实在在地道了歉,说昨晚断片了,把他认成别人,无语凝噎中俩人大眼瞪小眼。

诸葛青没什么好说的,摆摆手:“不用解释,你们京圈儿不玩得比你花多了么?”他靠着墙站,想来还是太勉强自己,就走去坐到床上。
“就是没想到你竟然是纯情那挂的,知道么,你昨晚在我耳边骂了整宿你前任。”

闻言王也微微蹙起眉:“……我还说什么了。”
“还有你名字年龄身份证号,卡密码,”诸葛青掰着手指,真假参半地算着,“家里多少口人养了多少条狗,家门门禁……”他就要继续编下去,王也听他一句神色越难堪,最后拧着的眉头抽动起来,诸葛青才终于忍不住冁然:“我说你倒不用睡我一次就跟对不住我似的,跟你上床我自愿的,咱谁不欠谁。”

说完他便站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去拿回自己的衣服裤子,翻了翻,朝地毯上瞄了眼,直起身时看向站在原地的男人,朝他伸出手,“我又不会把昨晚的事儿说出去,你拿我东西干什么。”

王也看着他,从外套衣兜里摸出诸葛青要找的东西,拿在手上,看了眼表盘,又回看诸葛青。

“你那点目的,我找人查一查就知道了。
“手机里那串号码是空号,我也压根没你要找的人的消息——看在你是诸葛栱先生家的人,还有……我对你有愧的份上,这事儿我不追究,你好自为之。”

“放心,这东西就先放在我这儿,我会让人把它送回诸葛家。”王也看着手上那只被阳光映照更显翠绿光色的腕表,回眸时手掌一收,顺势把那只表放回口袋里,“反正你不是回不去么,诸葛青。”



博弈是有趣的,可诸葛青不喜欢跟有脑子的人博弈,更不喜欢和有钱有势还有脑子的人博弈。圈内传言诸葛家嫡长子和本家断绝关系是被家主赶出门外,但这其实是本家放出去让自家体面下台的说法。
只有诸葛家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离开的,就在诸葛青回国那年。

家里从商背后靠的什么手段做的是什么诸葛青一直清楚,他从小听从诸葛家为他安排的一切,包括读的学校,读的专业,去的哪个国家,待他到了年纪,就明白他父亲手上沾的血终归会流到他手上。

但他不想流了。
他第一次走的时候只带上了一台手机,不过半个月,靠着卡消费记录被家里人强行带回去,打了一棍在小腿上,跪了半个月祠堂。这事僵持了整年,最后在他以死相迫下,人才终于被丢了出来。
时间过去三年,直到现在他的房间还在那,里面的衣服、所有生活用品都整齐地摆放着。房门紧紧上了锁,那是他母亲给他留的退路。

今年诸葛青二十六岁,同龄的诸葛家小辈们和他还会常联系,只是故意会避开诸葛家里的事情,已然将他当成外人。有天他堂兄在聊天时说起了那块腕表的事,诸葛青才知道是他母亲以个人收藏家名义买下的,随后便一直放在了他房间里,跟着那些他没带走的东西一起放着等他回来。

后来他想了想,这应该是他母亲故意让他堂兄透给他的,想把这当做生日礼物,在十一月十五号那天送给他。

但诸葛青苦笑,二十多年了,她不知道自己不爱带腕表。



王也出了门,叫他在屋里待着,回来的时候换了套衣服,给他带了件黑色连帽衫跟长裤,过了会把鞋子也送了过来。邻近中午时间叫人送来了整桌的菜,吃的时候就坐在他旁边看手机,诸葛青夹起块肉,把筷子伸过去,问他要不要吃。
王也瞟了他一眼:“吃你自己的。”

“我以为你没听见我说别把昨晚当回事呢,”他盯着个负心汉,心想自己这全身上下难受拜谁所赐,要他现在叼着烟,早把烟头弹这人脸上了。他说:“王也,你真是我见过下床翻脸最快的人。”
王也闻言一怔,回过神来转过头去反驳:“是我想跟你上的么,谁趁火……”他还没说完,便看见眼前人挑起边眉来没羞没臊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在这场不长不短的眼神对抗中诸葛青稳住阵脚险胜一局,对方气不打一处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我的错,我道歉,我负责。”



“那你说说你前任怎么你了。”
“……再说这个我把你丢出去。”
“现在又不负责了?”
王也没理他这句,拿起筷子把菜夹到自己碗里,吃过点又停了下来。他看着旁边诸葛青没事找事要尝试用筷子夹起块豆腐,伸出用手上的打下诸葛青的,直问他:“谁教你这么夹的。”

“管我干什么,”诸葛青朝他看去,像模像样的跟着学念北京话语调上下起伏,“吃您自己的去呗。”

王也一声“你…”后再没说出什么,他站起来把那碟菜挪到他面前,坐下给他勺起一块,接着要蘸了底下的酱油,放进诸葛青碗里,问他:“你还要什么,说。”

诸葛青说:“我要是你前任我就不会甩了你。”
“诸葛青!”
诸葛青空出只手来把连帽衫帽子盖上,摇摇头,一口把豆腐扒拉进嘴里:“真瞎眼了。”



诸葛青非常自然地坐上那辆迈巴赫的副驾位置,进了车就把帽子墨镜口罩都脱了下来。那张不时说出几句让王也难堪得接不上话的脸此刻又晃在他面前。

系安全带的时候诸葛青回过头看他眼神,一笑,觉着实在看不得这张二十来岁的脸总是忧愁,便抢在他开口前抬手摁在他眉间,“宝贝儿别总皱眉行不行,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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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弃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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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2 05:36:04 | 显示全部楼层
抢走蜉仔的第一次!٩(๑•̀ω•́๑)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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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2 05:42:13 | 显示全部楼层
echo喵喵 发表于 2023-2-22 0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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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今年八十五岁了第一次在咱相亲角发帖子,这位同志请自重!(目移)(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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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2 05:45: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蜉光跃金 于 2023-7-23 03:19 编辑

“我们还要在北京待到什么时候?”

诸葛青卷着张薄被疏懒地靠在椅背上,闻言,抬眸看了眼说话的女同事小燕。

门缝传来的寒气透过裤脚,要把他没被棉袜盖上的小腿肚吹得失去温度。工作室里只有五个人,听这一声声不大不小的敲键盘音量,似乎没人愿意离开坐热的位子去把门窗关严实点。诸葛青眯着眼缩进防风质量不大好的羽绒服里,把腿盘上坐垫,脱下手套往皮肉上搓了搓。

他桌上放着台烤手的取暖器,不贵,小巧一个,又热风很足,不过一阵就能顺着手指暖到胳膊,让相比起他并拢住的两条腿上半身倒是热乎多了。从前诸葛青觉着这玩意儿不太安全,但他们在北京租下来的工作室连暖气片儿的钱都交不上了,组长待在隔壁说忍一忍大家忍一忍,导致诸葛青现在每早提着咖啡坐上位置就要把电暖开开,等热腾的光热一股脑儿涌上脸,得打几个犯困的哈欠。

一月份这天是越来越冷,感冒常常的事儿,但最不该的是闹他胃病总冒出来,害人总得往外衣里头贴张暖贴,药也常备在口袋里。他只记得小时候犯过这娇贵毛病,自己也不是没在北方过过冬,可这两三年每到隆冬日子胃就总爱在身体里边不好对付,怕这折腾着是人越活越回去了。
今年年中他还梦想以为今年年末分个南方地区的活儿就能免遭这罪。像前年冬天他跟着当时小组跑海南,他一溜烟提着行李住进在那儿工作的朋友家里,够滋润,不仅省笔租房子的钱,工作完了还能被带着玩几天。

“难说,”坐在诸葛青身边的组长看了眼公司那边发来的文件,拧起他国字脸上的两道粗横眉毛,“得看这专题还能不能做下去,能做下去咱就多待会儿,不然咱……”
话音刚落,飓风忽从窗外呼啸过去,像下一秒就要一涌而入这小而逼仄的半地下工作室里。

响声震耳欲聋,那几扇岌岌可危的玻璃引了所有人抬头来的注意,在那几秒钟时间,有人莫名窥觑了眼也从衣服里探出头来的诸葛青。
那会儿一束穿过层云的金光打下来照在他半张如玉的脸上,有如仙人下凡渡劫。诸葛青眯着眼睛,眯着眼挡住刺眼的日色,只瞬间恍若白得透明的皮肤惹人惊恐,与这周围环境都甚为格格不入。

死盯他的那个男人咬着牙,就在话要说出口时却被又一声长长的轰隆打断,发出一个音节便无法再说下去,转成一个空泛的咳嗽。他余光瞥见回过头来的组长往自己那儿故意瞪上一眼,尽管心里尽是不满也愤愤地收了声。
窗户险险撑住了,待风过去,坐在最靠窗那的陈蕾说等有空了要往窗上贴上胶带,不然这东西掉下来砸不坏电脑也伤着人。说完,工作室里便继续沉默。



当晚诸葛青照旧没参加他们的聚餐,到点溜回了出租房。他住在这栋握手楼的三层,这两天楼里的灯终于换了,由烧断了的白炽灯换成了声控灯,可这层的光却始终不是很亮,到了晚上顶灯就跟太阳能没充足电似的,发出阵阵阴森的白光。

楼梯暗得瘆人,大冬天上楼时一阵妖风从梯间呼呼吹来能吹起诸葛青邻屋垂落下来的发白春联,上下的住客投诉无果也就只好忍着。现在人们习惯是开着手机电筒上楼,每到了三层,都会大喊大叫番把不灵敏的声控灯叫开。
那场景就是恐怖片来了也要往旁边稍稍。



对屋里头住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诸葛青白天出门时能听见一阵咳嗽,就是没怎么见他人出门,有时撞见出门提着袋子垃圾,也听不懂他口里嚷嚷的口音。住进来时诸葛青就听那房东说过这屋,房子早年是老人儿子婚房,夫妻俩挣到钱就搬别的城市去了,这屋换作用来安置两位老人,舒服日子没有,再后来几年他老伴就死了,现在剩他一个。

诸葛青含着根棒棒糖,眼睛看着对面那绿漆快掉光了的铁门,舌头把糖球溜到右边两排牙齿之间,咯咯几声用力将糖都嚼碎了。他嘴里葡萄气味很香,一口咬下去流出来的果酱能让人回味几趟。他双手插兜走到那扇门前蹲了下来,在角落的一个香火炉前比划了阵,不过会儿,把叼着的胶棍拿下来,看着眼前香灰跟燃到一半便断掉了的香里头,把东西扎到了整个炉子正中央。

诸葛青今年二十六岁年纪,不道德的事儿他屡屡试做,也不管这家里人拜的是什么神纯粹好玩。他想反正神龛已经积了好几层灰也早结了蛛网,既然拜这门神还是土地公的人已经不在意了,那他也无需在意。



诸葛青拍了拍手跟腿上的灰,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把发锈钥匙,在锁里一拧一抽,指尖撑在门上稍稍用力将它推开。

“红姐!”

屋里传来声有力的回应,女人铿铿锵锵地放下锅铲,手在粉色围裙上擦了擦,“回来咯!”

诸葛青从门外就嗅到浓郁的饭菜幽香,馋了许久,才要急忙要把那颗糖吃完。他走到玄关脱了鞋子,踢着对贴了俩哆啦A梦的拖鞋进了屋,眼睛见到正要走出来的女人,浑然觉得在工作室里绷着的那几条神经都松懈下来,眯起眼,笑笑问她:“红姐,今天做什么,这么香。”

“做了你爱吃的!快洗手坐下。”红姐说话带着些许两广地区口音,笑起来,眼尾挤出两三层的褶皱。

诸葛青很爱她这张脸,尽管早前长期涂抹的劣质化妆品把她如今这年纪的韵味都给埋没,让人远看以为是烧伤痕迹,近看了才知道那是容易过敏的地方长了一片片不均匀的红疹。而同样的,进入中年后那颗长在侧脸上的痣也再成不了味道,不像她年轻时候,可以单靠“红姐痣”的名号就摇身一变她这行的传奇。
没了风情万种,多的是她那双柔情的眼睛,只一眼就让人忍不住喊她声“姐姐”。

围裙下是红色紧身棉衣配鲨鱼裤,靠挤把许多部位给挤了出来,虽说她身材在四十七岁的年龄里依旧标致,但她仍有长了旁肉的腰跟大腿,如今都靠着一些布料被挤得很细。站在面前的诸葛青细细打量着她,最后夸她几声今天真是美得动人,声音是带着点儿不情愿,假意醋醋地问她:“你要出门约会啊?”

红姐小女人似的得意地小碎步转了一圈,闭着眼睛哼着歌,笑笑点点头。看她开心,诸葛青却双手叉一起,挂一副不放心的样儿:“这回这男的能信得过吗。”

“能信能信!他是我以前在‘那儿’认识的,前两个星期我去见过他,他说……还是想跟我在一起,我们两个以前很好的!”

单凭他姐这句娇娇滴滴的话,诸葛青就得把一切疑问咽下去,无奈留下句:“那你得早点回来,记得开手机定位给我,你会开吧?我等会给你开上,对了,你记得每隔半小时给我条消息。”
趁红姐来不及反驳,他急忙把事情都交代了,随即握住她肩膀往后转去撇开话题,“不说了!吃饭吃饭!”



诸葛青不喜欢吃北方菜,嘴挑,就算是南方菜他也是挑的。可这桌菜他就是挑不出来任何问题。他从前跟他姐说,她可以去考个厨师证,从小厨师做起,等十年后她就能当大厨了,再自己开个店,准能比现在国内任何一档酒楼都好。但她姐听完摆着手,红了脸笑:“哪里能啊,我就适合煮给你吃,你看……我以前……以前给我前夫他们做的他们就不喜欢。”
诸葛青从不愿意听她说起那将她毒打一顿扫地出门的前夫,听完更是此后都更不愿再听到。

八点一过,诸葛青目送打扮好了的女人穿着双亮漆的黑色高跟鞋出门。她把头发用水梳得很直,但耳边两侧的头发还是不自然地翘起来,这么看来,有些讨俏。诸葛青再三叮嘱了要给他发消息,红姐被他烦得没命也还是笑着,一根手指点在他眉间:“不许再吵啦!”
她说完,脸上又是带着开心,拍拍他手。“走啦!”



诸葛青把门关上后便回了自己房间,待到十一点半他冲完澡出来,拿起床边的手机一看,发现几十条消息凶神恶煞轰炸他,一同来自几个他当时同时加上的人。

自上两个星期从那个造孽的山庄里出来后他手机上多了几个联系方式,都是在宴会上岁数跟他差不大多的富二代。他们不知道诸葛青是何许人也,也固然不知道他从前所在的诸葛家所做的什么行当,只知道他是某某集团的高管,年纪轻轻,谈吐有方,气宇不凡。当然,主要是见他那身行头就觉着能一起玩。

诸葛青猜他们有些是把他认成了被谁谁包养的小明星,但那也无所谓,反正靠这张脸能跟钱沾上边,他在这行能认识多几个富二代在他们面前经营好自己形象,以后想要旁敲侧击些圈里的人跟事儿,就能多几条门路。
所以思索再三,他给了他们回复。



这事儿诸葛青原先不愿再想了,可打开衣柜,挑出那身名牌衣服换上时,他会想这牌子的东西以他现在攥着的这点儿小工资,三个月也未必能买上一件这发霉柜子里最便宜的。

来北京前他联系了他小姑诸葛萌和两个堂兄,提前送去一块那只腕表的高端仿品,姑且能在掉包时以假乱真。为了这事儿,他在去首都前先在浙江落了脚,回了趟诸葛家。

但说是回去,其实是在家门外几公里的地方蹲着,他知道这屋里屋外成百个监控跟眼尖儿的保镖都不是能惹的货。
诸葛青没告诉他们要拿这些的原因,单单靠着血缘关系和从小到大的情谊他们决定豁命帮了他一把。

可要帮他借出这东西真真是不容易。大门的钥匙只在诸葛青母亲手上,想入诸葛青房间,就得绕到屋子后花园那,拿来一木梯从窗户翻进去。但自从他离了家,房里窗户便被用一把银锁从里边锁了起来。

就在大家都喊没辙时,诸葛萌从杂物房里拿来一箱工具,凌晨三点半叫起另外几个,身着全黑衣服,连脸也用面纱遮住,合伙从外边把他窗给卸了。
也毫无疑问,被防盗系统拉警报了。

诸葛青叹气,让他们全盘托出即可,但如果交换条件是要自己回去,那便无需多言。他在半山腰等着,两个小时后,接到电话便立即接上。
“……嫂嫂只有一个要求, 要你来自己来拿,她说如果……”

“我来。”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诸葛青一步一步,看着自己脚尖走上山,越接近诸葛大宅,抬头看见那木屋的尖顶,越想要停下来后退。他长呼出一口气,小声嘟囔:“……是我诸葛青对不起你诸葛青。”


诸葛家的铁门很高,有种山洪来袭一样的压迫感。门上两只俯视来人的银色雄鹰雕像,再加上四周布满自动跟踪锁定陌生人脸的监控摄像头,诸葛青有种下一秒要被推上砍头台的感觉。把一大箱穿的戴的放到他身边时,诸葛萌尴尬地挠挠脸蛋,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上,“这是一部分,还有其他的。”

“嫂嫂说,你的房间以后作客房用,这些东西任我们几个处置,只是不要再放在家里……我们就想着不如要你一个地址,这个箱子里的要紧衣服你先拿回去,其他零碎的我们后面再给你寄过去。”
“青,我……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但是只要你现在回来,我们……”

“你说她是不是在那边听我们说话呢。”诸葛青双手插在裤兜里,眯着眼睛走向安在铁门一旁的装置前,屏幕蓝光幽幽发亮,除了水墨的时间,什么也没显示。他左右瞧了瞧,想来以前真没好好研究这东西,随意按下一个红色按钮,听见“滴”的一声后他朝里喊了句:“喂,妈。”



一阵电波声后,狂风大作的山林外扬声器里忽地传来女人用力啜泣的声音。诸葛青毫无所动,只是站在那,低头看那片晶蓝的屏幕。

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女人情绪一时无法平静,眼泪中她盯向监控视频,却发现他在自己几声哭泣里无动于衷。一声呜咽下她也不再捂着掩着,很快心里的扭曲恍然炸裂开:
“我就说你离不开……离开诸葛家你算什么!你以为我还会永远迁就你么,你诸葛青还不是得回来!……你还不是得要诸葛家的脸面!!”

断断续续的几段话诸葛青从第一句开始回了神来,离远那个亮眼的长方块。他稍稍活动了会儿右肩,在女人最后一句话说完时手从口袋里迅速摸出把军用匕首,摆臂,耗了他半生学习功夫的力气将那刀尖刺入了屏幕。顿时所有通讯立即切断,里面连接的电线炸出火花,警报声从诸葛家里传了出来。
亏这电子屏也只是块普通脆玻璃,不然依家里那些各种特殊材质玻璃的尿性,得把他虎口震出血来也没碎出裂痕。
此时此刻目睹一切的诸葛萌尖叫一声:“你疯了!”

诸葛青抬头看了眼门上那两只鹰,又看看底下玻璃碎。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仍是他诸葛青对不起他诸葛青。你要说他是疯了,他立即把匕首收回鞘里,锁紧了,放回口袋,快步走到诸葛萌身边一手拍在她肩上,眯起眼睛对他说:“零碎的东西帮我丢了吧,衣服就算你寄给我我也会找机会烧掉,但里面这表太贵重了,我以后会送回来的。”

说完他眼看几个保镖就要追出门来,边往回跑边朝她喊:“地址我等会发你,这一大箱的,我可拿不下山,拜托你们给我寄过来咯!”



天已经快要亮了,他迎着冷风跑下山,绕了小路,在山下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边笑边因为寒气入体咳嗽,咳着咳着竟然哭了。他听见外面有脚步经过时便咬着衣服,身体在颤抖时小心坐下,将身子蜷缩在一起。
待没了声响,从暗处走出来见了光才发现自己手上湿润的不是脏水,是满手的血。

他非得叫诸葛青么,别人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倒觉得自己叫李青好,陈青好,张青也好,不过是诸葛青这三个字配得上他,而不是他配得上诸葛青这个名字。

大路朝天!
他又一边咳一边笑了。



诸葛青开着红姐那辆二手五菱宏光就上了路,这地方离自己住的犄角旮旯远,这时候也得开上一个小时才到地儿。他远远地停了车子,上了马路便用他二十多年来拽得二五八万的身姿走进灯红酒绿的街道。

穷玩车,富玩表,诸葛青今天不穷也不富既没车也没表。
他本以为北京是没有夜生活的,可现在到了地方才发现这些场子连着一家接着一家,路上像开车展似的堵,跑车声浪在人们耳边轰鸣,让他难受得皱了眉。果然,哪来的有没有夜生活,只有没钱和没时间才是理由。
十二点刚过,诸葛青来的正是时候,这会儿人开始多起来,灯光也从缓和的射灯逐渐变得炫目。DJ在放热场曲儿,卡座里的那几位见过他的见到他来,都先起了个哄再给他让了个中间的座儿,坐她旁边那女孩还挺积极,给其他不认识的挨个介绍。

毋庸置疑,今天他是被消遣的主儿。
诸葛青挂着笑陪他们玩,贴了多少胭脂水粉也没有抗拒意思。特别是这耳边几乎听不见人声时,眼神就是最好的交流工具,暧昧情绪占八分,另外两分是各自抽离的余地。人们都在情绪高涨地蹦跳,男男女女,不经意还是故意地身体接触已都成常事,爆裂的音响声中欢呼持续发酵,中间夹杂着从卡座那传来一次次酒瓶被敲响的声音。

酒精和水烟在这里被无限次供应,他拒了旁边递来的水烟,被绕着灌了许多杯瞎调的深水炸弹,虽没上头,不过念在他矜贵的胃,这点儿量是足了。待他们都到了舞池里集中诸葛青才站起身来,被几个留在这的挽留下时解释说自己有些不胜酒力,先到四处转转。



他从盥洗间出来,坐上吧台不久便有人送来杯干马天尼,诸葛青看了眼那杯淡金色的鸡尾酒,再一看那一脸严肃的酒保,对方朝他斜后方示意。
顺着他手掌方向转过头去,诸葛青见一个长着金黄色长发的年轻人朝他拿起酒杯。
诸葛青回了回他,却握着杯脚部分摇晃了半天没喝下肚。



“想什么。”
诸葛青没看他,答他:“在想我与贵公子平生素不相识,怎么偏偏送我最爱。”
“哈哈!那当然是因为有缘啦!”
“有缘,”他转过头去与他四目相对,“怎么算有缘呢。”

年轻人长得一副娃娃相,笑起来也是呲牙眯眼的,转着吧台椅子伸出手来示好:“我叫王震球,有缘么……我见过你的,在宴会外边。”

“你跟人说你是王也朋友,我当时还好奇呢,怎么你一个从浙江跑来的会认识他。”

说罢,诸葛青一怔,酒杯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这人跟龙卷风似的来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自己没被酒灌晕,倒先被这人晃晕了。幸亏他还撑得住,牵扯到那天的问题他自知不能瞎回答——
“集团跟他们家有交集,以前见过,虽然不太熟络,可那次宴会也是有他们一臂之力我才有机会……你也姓王,难道你也是?”

闻言,王震球大笑起来:“不不!王是大姓啊!我和他们不是一家的。”

诸葛青心里忽而悬起的石头坠了下去,心想也是,红姐也姓王,可她就没见这排场的命。
他看了面前这人一眼,有些心安后的无措,嘴唇贴向被柠檬片划过的杯壁,辛辣芳醇掠过牙齿流入舌上,再在吞咽里没入喉咙和食道。诸葛青明白自己在这种季节不太适合再出现在这种场合,或者不适合接受这个人的好意,抑或期盼今晚别因为胃绞痛死在出租屋。

“你叫,诸葛青?是吧,我听到他们喊你名字。
“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酒……对吧。”

诸葛青摸着杯底,回他一句:“王先生把我想得太聪明。”

王震球又大笑两声,手懒散地撑着下巴,长发快要盖上他半张脸。
他左眼下有一颗痣,诸葛青看了一眼,靠着这个联想回过头来拿出手机,发现最近半个小时红姐有没有发来消息。

见他对自己再无所表示,王震球抬眼望向那站在吧台里摇晃摇酒器的酒保,招招手,说:“肖哥,你们这最烈的酒给我上一杯。”

肖哥没理他,又被叫了两声才托了托眼镜,冷冷回答:“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啊!那给我上长岛冰茶来,快,我要灌死这小白脸!”

诸葛青听这人喊自己小白脸还挺有趣的:“你喊谁小白脸呢。”
王震球用指甲敲敲诸葛青面前桌子,“喊你啊,炙手可热——我这回回去,得要拿上你电话号码才能回去的,不然姐姐们非骂死我不成。”

他往后一看,王震球出来的那块地里确实是云集了各种各样的富家小姐……他回头,算是答应了来人的请求,一口饮下手上那杯啖了许久的马天尼。
诸葛青要肖哥拿来张纸条和签字笔,本想就这么给他,回念王震球那有备而来的样子,又把纸条攥紧了在手里。眼睛瞥了眼王震球,心想也确实不能白给。

“不能白要吧。”
“说!”王震球搓了搓手,眼睛瞧他手里那张便条发亮,“任劳任怨,诸葛兄!”
“什么都成?”诸葛青挑起一边眉毛问他。
“什么都成!你要是看中了哪位姐姐……”

诸葛青一笑。
“我还真有想问的,不过可惜,不是你那群姐姐。”

“那还能是谁。”

诸葛青斜眼瞧他:“跟你八百年前是一家的王也。”



王震球一怔,随即勾起嘴角诡异地笑了,撑着脸,手肘滑向诸葛青那,最后整只手臂都贴在了桌上:“哦——原来你喜欢他那样的。”

“他现在就在上边二楼呢,你有什么要问的,我可得小点声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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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2 05:47: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我依然喜欢看到鲜血。那种比红叶和鲜花更加绮丽的东西,平时包裹于皮肤之下,是多么可惜啊!令我心情最爽快的,是那晴朗的秋空和血的颜色。”
                                                    ——《鹿鸣馆》


诸葛青沿着楼梯上去,浸在震裂耳膜的音响声与刺眼的灯球中太久,在吐过一回后,他耳目变得有些昏聩。
走不直的路线,扶不稳的把手,踩不上的阶梯,这挂在墙上幽红的灯,一盏,还是两盏?

醒不过来。

脑袋晕沉又漂浮地转啊转,他闭上眼,把身体暂时交给直觉,直觉却在最后一步任纵了迟钝的神经,让他踩了个空,前倾的身子狠狠朝平台转角上摔去。
一阵剧烈的疼痛刺到手肘骨头,诸葛青疼得短促地叫喊一声,拧着眉,抱住磕撞到的手臂在角落处蜷起身子。

过了许久,心脏仍在不正常地快速搏动,他透过泪腺被刺激出的一汪潮润,看向楼道末端那扇紧锁的门。



“你真愿意把王也的事儿告诉我。”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我们做生意的虽然平时是黑心了点儿,但还是喜欢公平交易的啦!你要给我多少东西,我就换你多少东西。”
王震球脚尖踮着地,把椅子挪了挪,笑着往他身旁凑去,“所以你再好好想想,不如趁你手上这张金贵东西还在,问点其他的?别死挂在一棵树上嘛……要不,你问问我的事儿?”

诸葛青拇指指腹磨着沾了柠檬汁的杯沿,余光一瞥对方玩味的表情,人在屋檐下,他没要立即拆了这人的台,唯是那张透红的脸上,转而浮现一丝浅浅的讪笑。

可王震球能有什么目的?
他清楚自己浑身上下,除了手里攥紧的那张便条外再无值得交换的东西,要说能让他看上眼的,诸葛青不可能把衣服裤子都交代在这。

酒吧里已经开始掀起又一轮高潮,灯球蓝紫的暧昧色调忽而变成刺眼的红黄绿光,在对方往脱衣舞台吹了声口哨并教唆肖哥也参与其中后,短短几秒内,他决定把这怪胎归到和酒吧外边开敞篷法拉利放土味音响的那堆富二代的一类里。
这类人很纯粹,就是玩儿。

“比起你这位王少爷,我还是更好奇那家的王少爷多些,”他挑着一边眉,看向翘着腿的王震球,纤长的两只手指夹着纸片儿,悠悠道:“所以今天这筹码,我就不压你身上了。”

那双痣上的眼睛没有波澜,似乎猜到这回答,仍带着笑意回望他,说:“看你咯。”



他走上最后半层阶梯,伸手扭开锁上的转盘,听见咔哒一声后,握住把手将门用力推开。

门内周遭比楼梯间要明亮许多,诸葛青眯起眼适应了会儿,犹豫半晌,才抬脚踏了进去。待收回手,铁门便在他身后猛地阖上,楼道间一阵轰隆的回音里,门锁在同样的咔哒声中落闩。

他扶着些许凹凸不平的墙,慢慢往前走去,在通过尽头拐角后,一个巨大的鹿头霍然出现在不远处。诸葛青现时本就恍惚,猝被这庞然大物惊吓,惶恐间后退两步,站稳了定睛一看,才看准是墙上挂着的动物标本。

这长长的走廊里布局十分奇怪。诸葛青左右瞄了瞄,这岔路左边第一扇房门旁,米黄墙上钉着一块银色铭牌,印黑底金字的“贰零壹”,右边的第一扇上,刻的是“贰壹陆”。

左侧这始末接近三十米的距离里,左右交错开的只各有一扇门,前后距离也拉得很远,不像一般酒店里,是打对门的铺排设计,且两个邻接的房间只相距不过两三米。

背后的射灯把雄鹿的毛发照得如撒了金粉般亮堂,诸葛青从贰壹陆门前回过身来,走到标本前,一手扶在鹿角上,弯下腰,凑近看了看那双一时震慑他的眸子。
仅瞬间,他觉察到那圆弧玻璃里闪过的一簇怪异红光。诸葛青猛地直起身,骤然头痛欲裂。

他下意识去闭上眼稳住身躯,却依旧感觉是如同有洪钟在他脑子里不间断地敲,天旋地转,脖子上的青筋渐渐突起,尽是深呼吸也不得舒缓。
他停在原地,不过一会儿,这忽如其来的疼痛又如从他脑子里直接吸走了一般,顿时轻松了。诸葛青慢慢睁开眼,冷汗冒了一片,边喘着气边松开手掌时,才发现肉已经被指甲掐出好几个深印子来,忽的对这后劲儿有了敬畏之心。

就在他以为这痛苦感觉就此结束,他抬眼,见一个白色身影忽从墙里走出,跑过尽头转角。
嗡的一声,他只觉耳里嘶鸣,随即浑身一僵,他看清楚了。
他觉得自己绝对是看清楚了。
“站着!”

诸葛青扶着墙快步走过去,拐过弯,再遇那死瞪着来人的鹿头标本。



“我也是做生意的,咱不拖沓。”
诸葛青把掌心里的便签翻过面来压在杯底,回头看他:“这当最后一个问题用,怎么样,我怕你拿了就跑,留作保险。”

王震球空笑了声,微微张着的嘴一时哑然。吧台内侧的肖哥刚搬来新的一箱冰块,听见诸葛青的话,也瞟了他眼。

“当然,我也肯定不能欠你的,”诸葛青睥睨地看了他眼,然后将他从视野里眨了去,一笑,手指敲了敲空酒杯杯底,“你想玩儿,我做客的,不能扫了主的兴。”
“你要我喝,那就喝,你既然能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是赏脸交我这朋友,我诸葛青自然是乐意。”

意思传达到了,王震球看着他一张高傲的侧脸,眉毛抽了抽,嘴角却扬了起来,说:“你小子……一般人还不敢跟我讨价还价,不过既然是你自己说要的,那就算你爽当!”

话一说完,他立即往吧台里招了招手,要肖哥加急上一杯冰茶,算他账上。诸葛青一只手覆在那张纸片上,侧过半边身来,朝王震球微微颔首,礼貌道了个谢。

对方撑着一边脸,回以声嗤笑。

四十度的长岛冰茶,诸葛青上大学那会跟着朋友喝过。
一桌人里酒量一般的,尝到半儿就躺过去了,他算还成,当时心想这酒不愧是个烂大街的款儿,无从知是不是那调酒的偷工减料,自己喝完了竟然还能站起来走回去,踏着宵禁的点,洗漱好了再安安稳稳躺下。

两分钟后,一杯柠檬片作装饰的冰茶被肖哥拿上桌台,用毛巾擦拭干净杯壁后,推向到王震球面前。

“我算你这杯里有三个问题,我给你喝掉一个,就算是我要反过来问你的,但你还有三个,明白吗?”

诸葛青看着他要来个空杯子,比量比量后倒下三分之一。
虽说这样的倒酒方式破坏了原有风味,但王震球似乎并不介意,在与诸葛青短暂相视后,将诸葛青的那杯移到他面前,自己自觉抬了抬杯,示意先干为敬。

如同喝的是普通冰茶,他爽快地一口没断,饮尽后玻璃杯底敲向桌面,发出响亮的一声。
他满意地用手背抹掉嘴上的酒渍,笑着看向诸葛青:“喝完啦,那先我问你咯!”

“你跟王也,是什么关系?”



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孩身影,就站在一面墙的后面,露出半边脑袋来,偷偷看他。
在整条三回九转的路上,他见了这身影许多次,在转弯处,在门前,在身后,扯着他衣摆,那双眼睛,诸葛青看着,定在原地。

“……你!”
诸葛青顿时又头疼难耐,闭上眼摁住暴跳的太阳穴,待好一些,再睁开眼时,又见不到了。

这个走廊如死一般寂静,只有扶着的墙壁让他感知到这个走廊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喝醉了,人还坐在吧台前,脑子里在走迷宫,就连脚下这铺了羊毛地毯的地板他也觉得虚幻。
顷刻眼睛睁开闭合,腿一时脱力,连着跪下两三次。



“朋友啊。”

王震球眉毛一挑,“真是朋友?”
诸葛青回以同样表情,附上一句:“当然是朋友——不过朋友,不也分很多种么。”
“那你们是哪种。”

他拿起高玻璃杯时叠层冰块碰撞内侧杯壁发出清脆声音,低温下,五种混合烈酒的苦辣与可乐的甜度交融,诸葛青将杯口贴向嘴唇。
果味盖过酒精味道冲击味蕾里的那刻,他只想尽快将这杯东西灌完。

痛不欲生的后劲此时还没有来临,他停下后,片刻,又仰起头将剩下的一星半点都饮尽。

诸葛青将仅剩一片柠檬片和三块冰块的杯子放到一边,要来张面纸擦了擦嘴角,低着头竖出两根手指,说:“你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听他这么回答,王震球愤愤地撅起嘴来骂他,“你这人真无趣!”



在见过五个鹿角后,诸葛青绕到了他要去的那间房。
按这环状的特殊构造来看,贰零玖与旁边贰壹零应是处于这一层的最深处,且仅靠目测,便知它们距离较之前面的任何两个房间都要更远。

他站在门前,才发现没有按铃,只好抬起手来曲起指节,一下下叩在木门。

房里的人也很快开了,诸葛青闭着眼,靠在门沿,听见开锁声音,就顺势倒了进去,一把摔在对方身上。

“……诸葛青?”

闻见他浑身烟草味道,诸葛青反手关上门,随即将手指贴向他嘴唇上,轻声说:“嘘,王也,别说话,先别说话……”
他两条胳膊绕到男人脖子后,像没了半边的骨头般,脸凑上前,要往他身上挂。

这逼着王也一手扶墙,脚后跟往后倒去,其间耐不住诸葛青要倾下的身子,还得在他摔下自己肩头时伸手捞住。

直至这场闹剧将两个男人都推进那块镂空浮雕隔扇的另一侧,诸葛青眯着的眼睛才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这房间的内设。
这里不愧是高档地方,顶上暗黄的灯光照射到应有尽有的红木制品,长桌、茶几、沙发、书柜。

自楼梯那一摔后,他腿脚便变得不加利索。
他抓着王也的手撑起身体,两条笔直的腿是站稳了,可不过一会儿,又像磁吸似的重新倒在了王也身上,鼻子轻轻擦过他脸颊,偷亲了口。

一缕烟从油灯旁的焚香炉里袅袅飘升,带着檀香,涌进诸葛青鼻腔。这像待客厅的包间,确实是一副富贵人家做派。

他眼睛再瞥向房间的另一边,一个诺大的扇形屏风后,没有开灯,但隐约能看清——他心底嗤笑了番。
毕竟他认知里,待客厅可不惯常放水床这东西。



“你天天在这等?嗯?等你那小情人……小初恋?……唔,不对,不是天天,是周三、周五,还有周日——他轮班的时候。”
诸葛青靠在王也耳边,总算有个支撑自己的东西后,竟也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的口齿不清,“他是不是跟你说,他不喜欢你了,他骗你的,他从来没喜欢上你,他看中的是你的钱,你在北京的地位,你的权利。”

“你说他骗你,可他骗没骗你,你有没在骗自己,王也,你自己不清楚么。”

诸葛青歪过头来,看着他冷静的侧脸,笑笑,“我说得对吗?”
得逞了。

……

房间里一阵寂静,王也一句话没说。
他的肾脏,他的胃,他的肝,他的肺,他的心,他靠诸葛青用几句利刃剐开自己。

他就坐在这儿,只开半个房间的灯,烟一根接一根的抽,但他还是期盼着,期盼声敲门声,或者是那张王也送给他的一张门卡,用那张门卡直接走进来,走进屏风里。

可让他惊喜的敲门声却没有带来他想见的,甚至在诸葛青进来倒在怀里的那刻,他还以为,只是自己脑子一瞬间犯浑,把他喜欢的认成了诸葛青。

他等不来,他当然知道。他也骗自己,说,他是真的在骗自己,然后拿着王也给他的所有东西,跑到天涯海角。

但怎么可能呢。



“……骗他?谁有胆敢骗王也……他一臭摇酒的是真想跟王也处!”

说完,他像想到什么,“哦哟”一声转了情绪,回头,朝晃着调酒器的肖哥双手合十诚诚恳恳拜了拜:“不好意思啊肖哥,一不小心扫射了!那臭摇酒的没说你呢!”

肖哥不理他,他也就没自讨没趣地再逗他,转向拍着诸葛青肩膀大笑几声。

“我当时就跟肖哥说,我说他这臭摇酒的要跟中海集团三太子搞一起,”他收了笑,眼睛盯向诸葛青,略带些其他意思的往他那靠,“那他不就只有被打死的份儿么~”



王也握住他双臂,扳着这沾了油似滑的身子,要人贴墙站直站稳了。这张一直低着的脸,他终于看清楚。
可是,偏偏哪哪都不像。

他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你非得逼我再说一遍么,诸葛青,你要找的东西我这儿没有,你再怎么讨我,在这发什么酒疯,我都不可能凭空给你找出来!你要消遣,我也陪不了你!”

王也的声音不重,话也不重,仅仅皱着眉,喘气声重了些。
他本就不是爱动怒的人。
现在诸葛青硬要撞枪口上来,这件事放在王也这,耐心是足的,但要换其他人,火气在前,这张脸蛋再漂亮也得挨几拳头。

诸葛青不过是个引燃他的东西,在这一通下了最后通牒的话语说完后,他夹着各种烦心事的火气已然如火山爆发泻去大半。

他确是对诸葛青有愧,可他能怎么样,诸葛青又能对他怎么样。一时间,他这冲昏头脑的心思占了上风,回过神来,竟是连眼睛也不敢再跟他对上。
“……回去吧,以后别乱跟那些人来这种地方。”

跟现在的诸葛青对视,要他有一定胆量,但他那点胆量都用在放他不轻不重的狠话上了。那双半眯着的双眸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欲,他仅余光里一瞥,便下意识收紧了双手手指,让诸葛青右臂上那块骨头被抓得生疼。

他对王也这一通话无动于衷,却是在这吃痛瞬间“嘶”了声,吐出句暧昧不清的话来:“你总爱这么用力么。”

这话绕在王也耳边,霎时眉间一抽,松开了人。
没骨气的样儿,往诸葛青心里撩了把火。

“我跟哪些人?来哪种地方?你当我跟你似的,是什么纯良家少爷。”他不深不浅地笑,伸手勾住王也衣领,将他拉到面前来,与他四目相对。


“王也,没人心疼你,我心疼你。”
不等回复,他就亲了上去。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感觉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变得很累,现在他睁开眼,面前的王也就能有三个,闭上眼则更是难受。

诸葛青只能用腿和腰两个位置顶着墙壁,呈个三角区,稳住下一秒就要坠到地上的身体,圈在王也脖颈上的双手,故意引导他压向自己。

王也抓住他乱摸进背部的手,咬他胡乱滑入的唇瓣和舌头,他的反抗不敢用力,怕伤到对方,单是这层在诸葛青看来,就比欲拒还迎还要过分。
他朦胧地伸出舌头,从嘴角一直舔进王也内唇,撬开他牙齿,在又被轻咬一口后,才终于得到点正面回应。

短暂的休息时间,他啄了口王也后,让四瓣嘴唇离了点距离,随即将手臂从他肩上滑了下来,握住王也两只手腕,拉到自己腰后,嘴里还不忘调侃他:“你要想亲就亲,我又不怪你。”

“……诸葛青!”


诸葛青捧着他脸,看他又拧着眉的认真样子,嘴唇边却被自己啃破了,笑着,打算再说几句俏皮话。但就在这时,他脑子瞬间又像被千万根针刺了的疼,浑身再次一僵,脸上因为痛苦敛去笑容。


“阿青。”


循着听见的声音,诸葛青朝那张红木沙发上看去。
那个在走廊里无数次见到的小孩此刻就坐在上面,盖过耳朵的头发,有些脏兮兮的白色衣服,光着脚,叫他“阿青”。

这无论如何都不合常理的出现,他抹了抹双眼,再睁开,这次小孩没再跑了,仍坐在那里坐着。
一双眼睛,他见过的眼睛正望着他。

小孩朝他招招手,说:“阿青,过来。”

王也见诸葛青愣住的样子,本皱着的眉皱得更深,随他视线看向空无一人的客厅,再转过头来看他,问他怎么了。

“……那儿是不是坐着个人?”

听他神叨叨的一句胡话,王也倒觉得自己火气又上来了,想问他是不是醉出幻觉时,诸葛青却挣开了他的手,往外迈出一步,要往茶几那边走去。



“阿青,过来,快过来。”

“……”

“阿青。”

“……”

小孩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笑了笑。

“阿青……睡吧。”
如一声令下。



诸葛青突然倒下时王也站在墙边,他一头撞向一旁的木茶几,任王也立即伸出手也来不及。

碰撞发出一声巨响,男人翻在了地上。王也看着这一切离奇的发生,大骂一声后跑到他身边立马将人扶了起来,搬上沙发时,诸葛青受到猛烈冲击的鼻腔开始涌出汩汩鲜血。
王也满手的血迹,然依旧边拍着他脸,边喊他名字:“诸葛青!诸葛青!!”

“你到底喝了什么!!”

见他只是半睁着眼但没回答,王也跑进浴室拿来面巾,零下温度的天气里,他把手往水龙头的冰水里浸,浸湿拧干,立即跑回诸葛青身边,摊开,擦掉一直流淌下的血。

“你醒了没!……我问你你醒了没!”
“诸葛青!!”

王也手在抖,看血没止住,立马丢下手上红透了的巾布,在沙发前蹲下身,将他两只手挂在自己面前,往后勾住他的腿,站起身,把人背了起来。

“诸葛青!别睡!”

诸葛青在疼痛和昏沉两者中游离,全身都累得动不了,他清楚王也带着自己从阳台的一扇铁门那出去了,铁门后就是一条通往外面的楼梯。

王也背着他快步走下楼,诸葛青说不出话,只能听见风声和王也的心跳声,路经酒吧后巷,在一幢幢路灯下,他眯着的眼睛看见了那个一头金发的男人。
那个混蛋玩意儿……



“最后一个问题了,”王震球敲敲桌面,“你要问什么。”

诸葛青双指按住那张纸片,移到王震球面前,说:“送你了。”



“王震球!!你他娘的是不是给他下了药!!”

“没办法啊,他自己挑的,我又没逼他~这是轻剂,过会儿就好了嘛!”

“……你丫的混账东西!!”


诸葛青闭上眼,再睁开眼,已经坐在了王也的副驾驶座。他的头靠着窗户,耳朵听见王也越过位置给他系上安全带时还念叨:
“我上辈子肯定哪儿得罪你了!”

他想笑,却已经连嘴角都扯不动。诸葛青靠在窗边,他眼皮动得迟钝,大部分时间只能靠阖目来维持湿润。
这就是被下药的感觉,今天尝到了。

……

“杜哥,给我找个好点的医生,叫到我住的地方……对,快点。“

电话拨完,他脱下大衣丢到诸葛青身上,过了会儿,又伸手把衣服盖到他肩上。


凌晨四点的晴朗夜空里,云被月亮照亮了一大片,他使劲撑开了半只眼睛,朝天上望去。

车里很安静,王也再没向他抱怨什么,车只是一直往前开。不过一阵,他感觉已经停下的血又开始一股股的流出来,一直流进嘴里,流到了自己和王也的衣服上。

啊,原来是这样,他心想。

原来月亮嚼起来是发锈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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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2 05:49:3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你看这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神雕侠侣》


他穿着一袭暗红色的长袍马褂,烫金图纹里,青龙从他腰间缠绕上背,最后在左肩攀出。英武的青绿鳞甲与银白犄角,加上龙头张牙舞爪的神态,任谁都无意识多瞧他几遍。
男孩端正地坐在太师椅上,悄悄攥紧了大腿上的布料,眼睛低了下去。他刚坐上来时有些开心地晃了晃脚,在众人面前被戒尺伺候了小腿根,现在不得多动。

他后边放着一条中堂的长条案,再后边,便是抵着一面浮雕装刻的龙图腾屏风。隔着张八仙桌,坐在另张太师椅上的男人身上披着与他一样隆重的衣服,正容亢色,不多时,侧过脸来看了他眼,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厉声道:“把头抬起来。”
他被那几声刺耳的敲击声嚇得一僵,听罢,手渐渐松开了,身体循他那百灵百验的办法,鼻腔里轻轻深吸口气,吞咽下肚。

今天堂屋里的人很多,有一些他不甚认识,但也有些是跟他一同住在本家的。像跟他一同长大的几个堂兄弟姐妹,都整齐地穿着正装,站在自己父母身边,手往后背着,微微低着头,眼睛不敢与上边的人对视上。
小小的人儿抬起头,挺直了背,男人才转回头去,面向厅堂。今儿个,无论他衣饰多么华丽,任是穿金戴银,最好看的,仍是那双翕动睫毛下随了母亲的秀丽眼睛。

今天是诸葛青整十岁的生日。

面前是他所有近亲,两张主人椅在人群的最中央、最深处,诸葛青和他的家主父亲诸葛栱就坐在这里。
那他母亲站在哪儿呢,诸葛青的眼神不敢乱飘,可光靠余光,又看不见。

不是每个生日他都能坐上这张被夸张雕刻的紫檀木椅,身着这套靡丽的衣裳,还有脖子上挂的两圈青玉珠子,手指上沉重的玉扳指。这十年来仅有今天,格外庄严。
家里仆人为他洗浴更衣时不许说一句话,放在平常,诸葛青不许他们踏入浴房,帮忙穿戴正装时,仆人们便爱称赞自家少爷,夸他身姿好,长得漂亮,长大了,要迷倒姑娘们可怎么办。听他们逗趣自己,诸葛青也羞着脸回答,他可是男孩子,不能说漂亮。

他不懂这些规矩,他只知道,今天家里人得向自己磕头,要在祠堂磕头,给列祖列宗明火上香,自己要念一本半年前就跟着他师父学读的族谱,不能有错,错了他就得挨重罚。他没尝过,但疼痛在棍棒之上的,一定不好受。
上午过去,待系列繁杂的仪式都结束后,众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厅堂。木板走廊上,人们都安静地跟着诸葛栱和诸葛青走。路至半途,诸葛栱的手忽然拍在小孩肩膀上,那个稍有些松懈的背部蓦地挺直起来,不过几秒,便有些僵硬得发抖。

诸葛青梗着脖子朝前望,耳边是后面拉开距离的窸窸脚步声,过去一阵,才听诸葛栱一贯沉稳的声音传来:
“青,你是我的儿子,以后诸葛家家主的位置就是你的,但无论如何,就算是现在,你也代表了整个诸葛家的脸面,明白吗?把腰挺直了。”

这事,他自小在别人口里便知道,但听见这句话从他父亲嘴里说出来时还是一怔,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后,竟不知为何感到喘不过气。



到了厅堂门外,诸葛青瞥见走廊站着的一群陌生面孔,很快记起来母亲前几天曾提过,自己身边要换一批仆人了。
这件事不会听从诸葛青的同意与否,现今家主是他父亲,便都听他的。

可孩童小小年纪,要离别自己亲近的人时还是会难掩不舍,眼眶通红着见上那个赶来的贴身仆人姐姐,就说是踢到了床,疼的。
她信了他话,神色变得焦急,忙要他坐到凳子上,跑去拿了一袋子冰块回来。
敷在脚趾上的冰冷触感让诸葛青收了收腿,见他眼睛又泛泪光,以为是伤到了筋骨,姐姐微微蹲下身来跟他视线持平,摸着他脑袋,问要不要叫来夫人和先生,用着江南水乡的软糯口音轻柔地喊他阿青,“男子汉不能哭的呀!”

这个僭越的称呼,仆人原是不准许叫的。要有规矩,要叫少爷,坏了规矩的,轻则扣薪金,重则,依诸葛家的手段,算这人一百条命也不会好过。
诸葛青知道,但他偏爱让他们这么喊他,说现在不是封建年代了,不许喊得这么生分,只要跟他生活一起的就是家里人,而他家人又都喊他单名。服侍他的仆人里知道他们少爷是纯良天性,听他说完,却都仍旧不敢,只有两三个年轻的大胆些,私底下跟他相处便喊他“阿青”、“小青”。

他这本应是疼了喊娘的小年纪,却被磨成了不爱掉眼泪珠子的执拗性子,教他武功的那位师父从不对他手下留情,听从诸葛栱往死里训的话,再忍不下心来,也得狠毒。多严厉都好,他也不哭,哭了,打的人便换了是诸葛栱,更疼,更辣。
在不准哭的条令下来后的每天,他学会了擦擦飙出的几滴泪花后立马站起身来的习惯,衣袖下青紫色血瘀的手臂和不断抖颤的双腿,在瘫下后的十秒内诸葛青便要扶着墙起来,摆好了姿势,不能歪、不能斜,眼睛一闭一睁,咬着牙咽下口气,跟着哨声和命令,又是一套拳法。

哭解决不了问题,但每每伤心,姐姐定会知道,哄他之余还溜了进厨房,动手做些点心给他吃,为他偷偷呈来夜宵时,便悄悄地在他窗户眼上跟他对暗号。
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有次被夫人发现,幸得诸葛青出面解围,不然她那双手怕是再也干不成事儿。但那让她偷摸进厨的厨娘,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五年这么快过去,这招依旧屡次不爽,只要这甜丝滑腻的甜点入了他的口,诸葛青就开心。但现在,他满目苦楚却赢不来一碟蝴蝶状的桂花糕。
小孩坐在石凳上硬咬着牙,心里想问为什么,嘴上却是硬的:“我没有!我……也还没长大,不算男子汉……”

“哈哈哈!好,好,长大了就不哭了——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是男子汉了……”

姐姐说这句话时,风吹过外边的树丛,枝叶沙沙响。
几个花园里,仅有他门外的这个花园里每个花季度都会传来不同花期的香味,不会太浓,也不淡,细细幽幽地蔓延在诸葛青的房间。那缕适时的阳光从掩了一半的门外射进来,照在她整齐梳起的发顶,发丝上的逆光,和她慢慢笑起来的容颜,在深秋季节,好似涌入心窝的温暖。
好似光。

“姐姐,我舍不得。”
“少爷,别哭,少爷。”

诸葛青从前递给姐姐一块玉佩,让她去变卖,去救她病重母亲,被郑重地拒绝了,她说这跟杀了她无异。
他那时以为姐姐是说笑的,直到如今,他看着他姐姐,听她轻轻唤了自己声“诸葛少爷”,退后几步,朝他跪下了,两手放在腿上,鞠了一躬。

柔声,却又毕恭毕敬,他什么也不懂,就算他问,她也不会告诉他,只好任由几颗眼泪顺着脸颊流。



他有了一群新的仆人,其中一个一瞧便知是和他年纪相仿的,问了,果真同是十岁。
少年低着头,他稍长的头发,让人看不清他神色。待管家都一一介绍完了,坐在一旁的诸葛栱敲了敲桌子,对诸葛青说,让他给这孩子取个名字。

取名字是大事,其他人都不需要,只有这个人特殊。诸葛青不懂为什么,想要转头去问他父亲时,诸葛栱大手挥手,让人把其他的都带了下去安排,留他一个站在这儿。
诸葛家的人还是站在四周,中堂空地只剩那少年一人,那个低着的头现在微微抬了起来,眼睛望向诸葛青,猛地双膝一坠,跪了下来,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最后抱拳,大声喊道:“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少爷的!”

他声音十分稚嫩,还带着点口音,加上这不羞不臊的话说出来,不免让人挠头。诸葛家的小辈们里有的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后,立即就被他们父母摁了肩头,加以眼神警告,意思是回去就挨骂。

诸葛栱倒是跟着大笑了几声,两只手指并在一起朝他的方向点了点,对诸葛青道:“他原先是个孤儿,被丢到你贾叔叔家的武馆外边,馆里找不到他家里人,就心软把他留了下来当门下徒弟。正好你现在缺个陪练,我就给要回来了。”
“去吧,你去给他取个名字,以后他留在诸葛家,就是你的人了。”

诸葛青顿时面露难色,尽管是冠着诸葛的姓氏,他这年纪也难以挑出个好名字来。
他就坐在这儿,哑然几秒,随即艰难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他母亲身影后,想要开口喊她,却被回避了视线。
……


诸葛青承认,这小子确实厉害。放在诸葛家的同辈里,诸葛青武功是一顶一的强,就算是二十岁左右的前辈,比试里用尽全力也能打个平手。可这人不同,他学的是贾家的功夫,诸葛家学的八极拳和其他拳法在他看来有些陌生,但很快就能摸清门路,找到对方那不时出现的破绽,跳起身来,在空中旋了圈,落地手刀刚好劈在诸葛青背后。
点到为止,他抱拳道:“承让!”

十次较量里,诸葛青败北六次,三次平手,一次他用上了牙,咬得对方连连喊“认输!认输!”这种趁人之危的下三滥功夫,事后,诸葛青被他师父狠狠地打了十大板。
这人的到来让他最恨的,是让他没法偷懒,学业之余,他回到家后再也没机会跟同年龄的小辈们一起玩,小孩玩的卡牌和机器人都被他爸收走了,锁进箱子,逼他要花更长的时间去和这些拳脚刀剑相处。

他的陪练不爱说话,除了练武,他好像没有其他要干的事情。诸葛青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他说,他读不懂,在武馆的时候,他也读不懂,只有师娘教的话他懂。
后来诸葛青才明白,他那叫识字障碍症,靠着他常年练习武功这点,才让他身体机能保持在一个良好水平,除此外,他认不得字,读不懂书,听别人说些复杂句子时要理解很久,说话很慢,记忆力也有限。
他的父亲真的只是给他找了一个能施展拳脚的人肉沙包。

诸葛青早上出门上学时,便能瞧见沙包在中心花园里练功,见到少爷,沙包立即收势,站直了身,低头朝他抱拳:“少爷!”
他单肩背着他书包,朝他点点头,随口说了声“早”便转身走了,把对他的不满都放心底。
起码在表面上,做少爷的,做诸葛家少爷的,不能小心眼。

也就在那会,他母亲告诉他自己怀了胎儿,已有三个月。这是喜事儿,诸葛青坐在他母亲床边,听她问自己:“小青,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我都喜欢,”他立即回答,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似的,过了会儿,才抬眸问她:“母亲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她没立即回答,只是温柔地笑着,轻轻地把他儿子的手放到腹部,眼睛像要穿过肚子看向里面孩子,淡淡地说:“父亲喜欢男孩儿。”


沙包还是在练武,每个季节,无时无刻。已经深冬了,这天诸葛青趁师父不在,提着刀溜出了练功室,走到他在的那个花园,转头对他喊道:“外边冷,你进内室练去吧!里边也有地方!”
他见诸葛青,又是一声:“少爷!”

大风吹过,吹得那光秃枝头早掉光了叶子,前几天下了雪,现在天气还是飘忽在零度左右。尽是看见那已经练得透了汗来的短衫,诸葛青便斥他,若就这样着了凉,得要病上许久。
“少爷,我不怕!”
“什么不怕!”
“我不怕冷!”

“……蠢货!”诸葛青丢下刀,翻出栅栏,揪着人耳朵就进了内屋——他爸平时就爱这么对他,现在主宾换了,也是一样情景,他把人丢回了那间简陋的小房里,带着怒音朝他吼去:“我父亲是让你来陪我练功的,你倒好,穿着件这样衣服就出来!你不好好看惜自己身子,要是病倒了,我就像我爸打我那样打你!”

这一串话像子弹炮似的吐出来,差点就把他心声都说了干净。听见自己要误了少爷练习功夫,沙包神色紧张,立即跪了下来,说:“少爷恕罪!少爷恕罪!我……我这就照做!”
“你……!”
诸葛青看着他跪下来,险些在他面前又磕头,一手抓住他衣领把人拉了起来,狠狠地瞪着他,“不许乱跪!……你不是诸葛家的人,不用跪我!”

他第一次见少爷如此气愤,被吓出来的口吃变得更严重,愣是“啊”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着这人脸上瘦削可下起手来又强劲有力,圆头圆脑下长了一对招风耳,粗眉大眼,不枉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痴。诸葛青心里边怨他父亲送他个傻子,边恨自己为了这点小事就发了怒,家教修养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刚想推开门出去,回头却发现那人还坐在原地看着他,像是他说了这么多的话一句也没听懂。诸葛青越想越气,自己的小少爷性子又上来了,一手将还愣在原地的人拎了起来丢上椅子,转过身,从他衣柜里找来件练功的长衫,但触感仍是薄得可怜。
他问他,厚的衣裳在哪。他指指下面的两套棉袄,说:“不……不练功时就穿这个。”
“那练功的厚衣服呢?”
“……没有。”
诸葛青伸手揪住这人衣服就脱了去,把手上长衫丢给他:“赶紧换上,把外套也穿上,改天我让母亲给你买些。”

这话他听懂了,着急着立马背过身去,弯下腰把衣服穿上。
这男人更衣诸葛青本是不想看的,无意一瞥,瞥见他背上十分明显的七颗痣,串起来,正好是一幅七星图。他问他是不是画上去的,傻子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来,回答他:“不……不是的少爷,师娘……师娘说我这……这是天生的。”

诸葛青眉毛锁得更紧,他这北斗七星痣,传的是福人天相,怎会落个这样下场。他愤愤地转过身去,边往大门走边道:“你这几天先在屋里待着,要练功了就去我练功房里练,不准再在外边练!”
他颤着,捣蒜似的点头,“谢谢……谢谢少爷。”

“不要叫少爷,从今往后,只要你我二人相处,就喊我阿青。”
“好,好的少爷!”
“你……!”
“对不起少爷!啊不!少……阿青少爷……”





意识在游离,从深处,一直回到了云里雾里的浅层区域,再在强光的刺激下猛然抽拔开来。
头像灌了铅似的重,他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四周是什么环境,眼皮便又劳累地垂了下去,床垫跟枕头软得合适,被窝里暖和,他蜷着身子,没过多久,人就像沉进了海里,又昏睡进去。
不过这次终于没有扰人清净的梦了,这梦做的诸葛青头疼,像断了片的记忆一样抽离,让他记起一些,又忘却一些。

最终,叫醒他的是五脏六腑。
诸葛青起身后先是冲进洗手间趴着马桶狂吐,吐完一遍,瘫坐在地上没了力气,他休息了阵,胃里涌上的酸味又让他吐了第二遍。
一直到他胃里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他才把那弯曲得发麻的双腿收回身前,一手撑地,一手扶在马桶盖那站了起身。起来时他恍然眼前一黑,差点往后摔去。

酒吧、王震球……鹿角,和王也。
诸葛青双手捧起滩水往自己脸上泼去,把脸都冲了干净,还湿了脸边的长发。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红棕色的淤肿印记,让他必须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晕了头了,干的都是些什么蠢事……
他想不起太多,只能把事情的大概经过都捋了遍,越想,太阳穴就越是疼。

再说了,光是盯着自己那张破了相的脸就够他烦一段时间。
男人撑在洗手台上,几盏黄白亮光从他头顶照射下来,苍白的嘴唇上,他用手来来回回地遮住鼻子以下的部分,侧过脸去看,确信没把自己高挺鼻梁撞移位了才罢休。
诸葛青摸着他心疼的小脸蛋开了门,迎面撞上正走进房的男人。

大眼瞪小眼,这个场面十分熟悉。
早在几个星期前,他们俩赤诚相见后的第二早也是这么互相看着对方。

王也眼睛底下挂着俩黑眼圈,分明是没睡好,怪谁呢。
诸葛青有昏过去前的记忆,王也把他载回来那会儿还叫了医生,自己在车上似乎已经吐了一回,被医生喂了点流食后又接着吐。
自己这胃里是一点东西也没了,诸葛青对着这在血泊里救他一命的王也说:“过命兄弟,王少。”
王也看他这撞坏了脑子的情况,左眼皮直跳,“……谁跟你称兄道弟。”

“要的,王少,我得再躺一会儿,不好意思啊,借你床用用。”
见他又要去睡,王也“诶”的一声,走上前来抓住他手臂,“你先吃点东西,再睡下去你不怕饿死啊。”
确实是饿的,但头昏眼花也是真的,诸葛青转过头来无力地拍拍他胸膛,“让我睡会,等会再给你折腾。”

“谁折腾……喂,诸葛青!”

诸葛青刚走两步就倒了下来,差点把脸再摔一遍,幸亏这次王也抓住了,使劲儿把人抬了起来,就这样,他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被扯起半边身子,另外半边摔坐在地。
“我就说……!”王也被带着往前踉跄几步,站稳了,瞧他闭了眼,把住诸葛青肩膀的手晃了晃他,喊他名字,得不到回应。

王也脑子里想不明白这轻剂也要了人半条命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掏出手机立即给王震球打去电话,第一回没打通,第二回对方关了机,接着一条陌生号码的消息发来,上边写:“你好好玩啦!别总联系别人~~”
他青筋暴起,给那混蛋回了一条:“你等着被你爸妈停卡吧。”发完,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这烂摊子!
他蹲下身来扳着诸葛青脸,拍了拍,见人还是不醒,嘴里啧了声。还让自己折腾他?他算是真被诸葛青折腾死了,昨晚那呕吐物和血到处都是的场面得是王也这辈子噩梦。
把车送去洗了,屋子也叫人来清了一番,那赶来的医生昨天给他看了说没什么大碍,他自己提着那袋冰块坐在诸葛青脸上给他敷了一晚。算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除了他这好心肠菩萨,谁能给这狐狸做到这地步!
他站起身来时故意掐了把诸葛青脸蛋,骂他“什么玩意儿”,随后将人抱上了床去,还移了个让他躺着舒服些的姿势,盖好被子。

临走前他低头看了看那张脸,一闪而过的思绪里,想起诸葛青也曾是个少爷家出身,还是诸葛家这样背后势力强悍的大户。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自作自受。”





梦又来了。






诸葛青看着面前这个人,恍然自己已经掉了眼泪,赶忙在对方没发觉时擦了擦,他带着哭腔,说:“姐姐,你不要跪我……”
“我是少爷您的仆人,跪是应该的,你伤心,我就该跪着。”

他坐在椅子上,想止住泪珠子,却无可奈何地让它落下。她说,少爷,长大了就是男子汉了。
那谁来陪着他呢。诸葛青想,是他那家主父亲,母亲,还是跟他一同长大的堂兄弟姐妹。可他的心里觉得,他们都不如姐姐一样爱惜他。
他疼了,父亲会打他,母亲会让他听父亲的,他的同辈们会说:“忍着吧。”

但是,好疼啊。诸葛青什么季节都爱穿长袖长裤,因为底下都是淤青痕迹,在他白皙皮肤上,不好看,甚至恐怖,令人作呕。

他哭得更猛烈了,还是问出那句:谁陪着他呢。

“少爷,我只是个仆人。”
说完,姐姐好长一段时间都沉默着。那束光不再照射在他们身上的任何一处,寒风从门外吹了进来。暮色四合,是太阳要下去,月亮要上来了。

诸葛青红着眼睛,胸口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终于忍下的啜泣声在屋子里若有似无,嘴巴动了动,要她站起来。



“少爷。”
她才又开了口,抬起的眼眸还是似水般看他,抬起手,大胆地轻抚他脸颊。



“少爷,生也好,死也罢,人不需要有什么陪着。”

“路要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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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6 19:44:4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呜写的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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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8 23:5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锋利……像冰冷的海浪打在肉体上一样刺痛,又想北京的大气一样空旷……是北京夏末无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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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9 21: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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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要从大脑里那层极深的记忆里猛冲出来,像个小孩儿的弹球,用力一甩,在一个很长的反射弧后,猛地撞击在了现实这块无形的墙壁上。
有点发疼,也有点让他许久晃不过神来。

不知道是那下的药还是撞了鼻子成的,在诸葛青第一遍醒来那会儿便发现,尽管自己那眼眶早被搓得通红,也不能改变当他想要在某一时刻把注意力都集中回来时,眼睛迟钝得无法立即聚焦到某个点上的事实。
他快把眼泪花给擦出来,眼皮控制不住地翕动不停,像赶着要把眼前的东西给看清楚了,连着眉毛微微蹙起。
这费了他很大精力。

在这半分多钟的白日做梦里,他是待到被喊了声名字才回过神来,听了男人一声低沉的“诸葛青”,脸上闪过一秒迷惘,手心无意识地抓紧了盖在他身下的白色被单。
他转过头去看了眼那个把长勺伸在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很快用一抹黠笑把刚刚那阵恍惚模样带了过去,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坐在这一动不动地端着碗勺,男人也是有够耐心,边等着他,边还得在他快睁着眼昏过去时,立马叫住他。
“还吃不吃。”他问。
诸葛青点点头。
他偏了偏头,示意让他自己来。

诸葛青顺从地抬了抬手臂,一看,还以为是学乖了,结果在接过那勺子时候,这人又轻悄地碰上男人手指,不清不楚地黏连着要把勺子接过来。
其实只捻住了对方的指节,但这也算是他吃了豹子胆,渐渐地,他掌心裹住了那只比他稍大一些的手,将勺子送到了自己嘴边。
男人被他覆得一僵,不平不稳地喂了过去,继而感知到这手背上的手有点微微的抖颤,劲儿也是掐不死一只蚂蚁的绵软。

王也碗底的两根手指能感受到粥还是很烫,另一只手,诸葛青的手心也很烫。他在那晚后又叫了遍那照顾他的医生回来,再三确认这人是没中毒也没发热才委心。也是单单这么看着,除了诸葛青眼底下那不大的发紫淤青,王也看不出来他手上那娇柔力气到底是真是假。

他觉得诸葛青心思还是很多,喝没两口就要停下,那只垫在下巴前防着粥水落到被单上的手,被几滴嘴角滑落下来的烫得一颤,紧接着手心指间便都是粘腻。
王也受不了他,但也没他办法,无可奈何间挣扎开了那只一直带着他往诸葛青那儿走的手,抽来几张纸巾要他拿住,重新往碗里舀了勺送到诸葛青嘴边。
他要贯彻他好人做到底的信念,直叹出口气来:“张嘴总有力气吧。”

诸葛青眨眨眼睛,脸跟着王也动作凑过去,张开嘴,是很乖地细细抿上了半口。

还是有点儿烫,他没说什么,王也看着他伸出点舌头来舔了舔上唇,同时,平平地顺着勺子往王也眼睛那看了一眼。
诸葛青想在刚刚那一瞬间捕捉到些什么,但王也自知脸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也仍很平淡地,在眨眼时把勺子收回来,微微低头去在粥面上划了勺凉些的一片,继而再看向诸葛青。
他不仅没避开他直直望着自己的视线,还在两双眼睛再次对视上后,无风无浪地说了句:“烫了就自己吹吹。”

他想看到自己会对他做出些什么表情……可惜王也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只知道他从未度过如此漫长的十分钟,眼睛带着脑子处理起诸葛青慢条斯理的动作——是在一遍遍重复的动作里,再放了慢倍速似的定格。包括看明白了这人把勺子含进嘴里时,是先伸出点舌头来,动作像要把东西勾着进嘴里。

这是少爷,粥米也得细嚼慢咽,直至这白皙脖颈里喉结一溜,才完了一遍吞食。

幸得这碗粥吃得没到一半儿诸葛青便说够了,跟他道了谢,笑着说这个恩情自己肯定会报。王也瞅了瞅他又要闭上的眼睛,没回答这话,把碗放到一旁后稍稍活动了一直举着的手臂,然后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来点开个什么东西递到诸葛青手上,让他自己拿着看。


是一个录制来的视频,镜头抖动了几下,同时传来声男声问“开始了么”。
诸葛青虽然眼前还是不够清明,但男人现了面貌后这头金黄飘逸的长发,他是死了都不会忘记。

他眼睛不好,耳朵便灵敏了些许,他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所以当视频里忽如其来的高亢嗓门爆裂出来时,是把他吓得一怔,扣在手机上的几根手指连忙摸索着侧键按低了音量——这是戏台还未搭好人已戏瘾大发……仅是几秒钟的功夫,上一刻还有些挂着笑的脸蛋,做戏起来,下一瞬便挂上了副叫丧似的脸瘫下。

诸葛青此刻只想着这王震球又做什么妖……
见了还以为是他逼着哪个良家妇男干些不干不净的事儿,又是哭天抢地,又是鬼哭狼嚎的,把声音调到个合适的大小才听清楚他嘴里说的,是一口一个“我对不住你!青哥!是我对不住你!”

诸葛青忍着一阵烦心劲儿听着哀嚎阵阵的部分终于过去,见王震球应是从裤兜里拿出了张稿子来,一边夸张地抖着手,一边照着上边写的念,其中不乏“我不该骗你信任,不该玩弄你的感情”、“青哥,你就算赏脸交我这朋友,酒吧任点免费,好不好?我就求您个原谅!”“三少爷爷您也大人有大量——您不能做得这么绝啊!我们今生做不成兄弟,来生我为您做牛做马!”……

他说的不多,多的是他不知从哪拿着条小粉红手帕在那儿擦着眼泪装冤枉,诸葛青眯着眼睛,见这个不长的录像是结束在他“掩面痛哭”得无法自拔时,伸出只手来向镜头这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录给自己看的,诸葛青一听便知。消停了后,他从脑子里翻出了王震球在酒吧谈起王也时那运筹帷幄的样子,想起来也是滑稽。
他边苦笑着闭上眼,边把手机还了给王也,直言问他王三少是威胁了王震球什么,让自己这无名小辈也享受了回被京圈儿富二代哭爹喊娘的乐趣。

“……让他爸妈停了他的卡。”

诸葛青上半身靠在王也软榻的床头板上,腰后边垫了个鹅绒枕,王也坐在一边,看他边笑边咳了几声的半断气样子,仍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那混球真下了狠手。

他也想起自己看见这视频时其实跟诸葛青是一个反应——先关小了音量,再忍住心底里那说不上来的无名火,等结束了,立马眼不见为净地把手机拿开。

他看诸葛青笑得带着上半身在抖,想问他有那么好笑么,又见他不明所以地伸出只手来敲中他靠在床边的膝盖,呛得咳了几声,问他说:“我要怎么报答你?”

王也眼睛一瞥他那只手,没说什么,要诸葛青原谅王震球这话他没敢说出口,他也没说,王震球是差点没想让他活。


他昨天给足了这混球儿机会解释,在威胁完要切断他经济来源后王震球就主动把电话拨了回来,把在酒吧里的事儿都跟王也交代了个清楚。临到最后,某人还濒死挣扎地说明了通,说是诸葛青这人问得太多也太聪明,他不喜欢,又看这不知来龙去脉的人对王也痴情非常,想着不如就这么顺着做个善人,把他从王也身边撵了去。

王震球揶揄的语气让人很是不舒服,他听王也这边没说话,还以为是他没心思再追究自己这事儿了,便放了胆子似的忽然笑了两声,把平时那贱嗖嗖的语气都松了出来,挑起王也最不想听的话来钻他耳朵,说:“你怎么这么关心他——哦!你俩宴会那晚……”

“……闭嘴!”
王也说这话时正回了两条消息,是自己那辆遭受非人对待的车终于被清洗好了送回车库。

这已经又是一个夜晚,他点的餐全放在桌上,再次昏睡过去的诸葛青醒不过来,凉透了的饭他没胃口吃下去。不仅如此,他也真有点累,瘫在沙发上这耳朵边还得遭受这混蛋耍嘴皮子,说出些没根没据又惹他怒火的话来。不禁在让他住口后,对着电话那头骂了几句脏的。

这小半辈子王震球也没从王也口里听过这些话,蓦地又大笑几声,说他不就是跟人上了次床么,多大了啊。

他早习惯把王震球的话当放屁,听他又要犯贱,脑子自动将进了耳朵的都过滤了,就着个嘈杂的背景音王也去忙了些其他事情。电话没挂,王震球就在那头自顾自地分析了遍诸葛青这人,又顺带着分析了王也把他背回家这事儿,着重强调了王也骂他的那几句话,最后得出个结论,说:“王也,别装了,你就是跟他好上了。”

王也敲完最后一个字,也特平静地回复他,说要是他俩是好上了,他就把王震球头拧下来。


“怎么报答我……你不用怎么报答我。”

王也掠过诸葛青的手,把放到一旁的碗勺拿上,站起身时不忘顺手将椅子拉了回去。他想起王震球给他打了点钱,说是赔给诸葛青的,但这时候王也想说的不是这事儿,他回头看了眼他,对方跟他相视后又是一笑,有什么临到王也嘴边,又被忽地止住。

他去了楼下,把诸葛青手机还了他,之前是没电关上了,今早他才找了条适配的充电线给它充了半宿。王也站在床边,把那笔钱转了过去让他收着,说就当是王震球这人给他真心实意地道了个歉,不求他原谅,也不求他接受。说完,他也没忘记自己刚想提的,不如说是,如果诸葛青想报答他,就好好回答他想问的,回答他自己什么时候走。

聊天栏里的新消息诸葛青划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完,“待会儿就走,小王总,怎么这么着急赶我呢——”
王也想说他说的不是今天,还没发出个音节,便听见诸葛青“唉”的叹息了声,眼睛抽出空来往他那儿瞧,低了低眉毛,碎碎念似的喃喃:“还念咱睡过……”

“你等会儿!”
王也不懂他怎么老是要勾起这茬来,听到点不妥就立马截断了他的话。他眼睛瞅着诸葛青朝他露出的得意笑容,心里满满是被自己道德威胁的辛酸滋味儿。

虽说诸葛青说了他不介意,也不会要求王也做什么补偿他。但王也本性如此,他已经在无奈跟悔恨交织里怒斥过自己许多回,恨自己明知酒量不好还是硬要跟他朋友们一起……念着个他心底里放不下的人,一杯杯地灌。

这下倒好,说是一醉解千愁,却成了个剪不断理还乱。王也皱着眉,想起前段时间里他失眠就因为诸葛青这人,眼看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提这事儿,说没烦是假的,“我没提这个……!我是问你,你什么时候离开北京。”


诸葛青笑笑,把工作群的红点都刷了遍,确保没有落下的消息后,还给红姐报了平安。在他手机关机的这一个多天里,红姐给他打了二十多个电话,信息也发了几十条,见诸葛青给她解释了情况便立即回了消息,说他没事儿就好,就怕是诸葛青手机被偷了,人也不知在这茫茫北京倒了在哪个地方。

“我什么时候离开北京……再待一个多月呗,春节后回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现在走不成?”

诸葛青挑了挑眉,把手机放下专心回复他:“小王总,我不上班,你养我?”

诸葛青做的事儿让王也差点忘了他是干什么的——说到底,是只记得他对自己干过什么了。
记起来他之前查过这狐狸,发现他在职的那家公司影响力不小,后台够硬。但就诸葛青那为了个专题造假身份这事儿放上台面说,在他那儿就是个异想天开,不被查了诸葛青是谁的人放上台面诟骂一顿算他走运。

异想天开……王也知晓他要找的那人是谁后,心里想的便是诸葛青这人太异想天开。那人的联系方式一直是个空号,王也是存了号码后才知道的,说是任何联系方式都不能直接找上这人,也不能联系上他助理,要不是亲自去见,几乎是没有方法。王也把那没用的联系方式放着没管许久,其实早忘了上次见到这人是什么时候了,作为中海集团三太子,他是只有在跟他爸出些什么场合时才能跟他碰着。

王也看着诸葛青前两天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觉得这人和他认识的大多数人一样。
就是在很多时候,都想要得太多。

而想要得太多,本质上是人性里的贪婪,即是可以追求的东西越来越多,人便会忘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忘了自己最根本的,为什么想要。
是想要挣脱些什么……想要改变些什么……还是最平庸的,得到些什么……到最后,自己早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王也自知的,他有这么些个想法,无非是因为他几乎什么都有,只要他愿意,举手投足动辄亿万。这些别人可能一辈子都追求不来的东西他早有了,加上他高考那会儿为了想出家才奋力考了个清华这么点儿上进心,才使得他自恃跳脱世俗,站在个高处去俯视那些没日没夜不泡在忙碌里的世人。

正因为他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他才胆敢质问那些什么东西都想要的人。

至于养个诸葛青么,王也心底里笑了声,就算他是那诸葛栱的儿子,他也没想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王也的确是憋了很多想跟诸葛青说清楚的话,捋了挺久了,正好他们俩现在处在个能正常沟通的空间里头,他便先开了这个口:“我意思是你在这儿待不久。”

诸葛青“哦”的反问一声,问他,“为什么。”

“……你靠块腕表风风火火闯来这地方,托你的福,那些对你感兴趣的都以为我跟你熟着呢,都想通过我来找你下落。有些知道了你是谁的人更以为你是有什么目的才来北京……问我你一个落魄少爷突然冒出头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王也扯了个笑,因为他反过来想了番,觉得自己其实也倒挺佩服他的,“一个两个,早想趁你还没做出些什么,先下手为强把你这众矢之的给掐死——就王震球那点伎俩……下药算轻了,你这宅院里的少爷,是想不到这儿除了他,能为你这小白脸更煞费苦心的还有谁。”

他还是太累,说话时重心一歪就往墙上靠着了,他没怎么闭眼,睡了没几个小时就起了身,早八点他打开房门,看见诸葛青是把他送过去的东西都吃完了,然后一个人在水声里吐得满脸泪水,面色发白。
此时王也看着他低垂的眼睛在他话语停下那刻立即与自己对视上,知道他想说出什么,便趁着诸葛青还没张嘴反驳,压了一头接着说下去:“不管啥事儿,就当我劝你一句,不管啥事儿,你还是老老实实回你诸葛家里磕个头道个歉算了,再不成,就往你哪个朋友那儿躲躲,反正离北京越远越好。”

“我说的这些,你要听不进我也没辙,但我也是打心眼儿想劝你……就算是我真的对不起你。”他声音顿了顿,眼睛移了开,心想这话自己只说这一遍,以后都不说了。
“我不止是对不起我跟你上了床,我更对不起你的,是我不知道我跟你上了。”



“回去吧,这对于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在他关上门那会儿,他握着门把无意再次想起了他想过的事儿。他在看到诸葛青撑在洗手台前,转过头来看他的那个表情时,有那么一瞬间,也仅仅是一瞬间王也有想过,如果诸葛青真的与自己交好,与自己没有这么多无谓的丝丝缕缕,也许他最不愿意让他碰到的就是王震球。

这人自小在外边长大,十多岁才回了国,头发不是漂染成这颜色,是真从头顶上长出来的。那时候这人就像个女孩儿似的在后脑勺那儿扎个丸子,别家的见了,都夸这姑……这孩子漂亮。

比他小一年的王也有两个哥哥,三兄弟跟着他们爹王卫国到处跑时就认识了很多像王震球这样,跟他们在一个圈子里的富二代。他那会儿只知道自己家跟这王震球家是有点关系,具体的不清楚,对这人的印象除了显眼的发型,就别无其他。

说起他跟王震球之间,关系称不上好,掀了场风波的应该是他回国后的几年,两家子约了吃顿饭,那之后王也拉着自己在女人身上拎不清的大哥,叫他脑子别是被门夹了,“这特么是个男的!”
王大少爷名叫王又,当年二十多岁,说自己尝不到姑娘,男的……他狠狠地咬咬牙,说他愿意。

到底是身体力行地买了个狠教训。王三少那晚接到王震球电话,对方说如果不想把这事儿闹大,就来他住的那小别墅门口把人带回去,他不计较。

连带一大束玫瑰花、一封被撕得烂碎的书信和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所有东西都被丢在了一根电线杆子旁边。王震球穿着短裤短袖拖鞋站在那儿,手上拿着把反着亮光的短刀,见到王也一瞬还没转换过脸色。
王也后背一凉,眼看不远处王震球那像杀了人又假装平静的样子,走过去时呼吸没顺过来,但声音还是冲出了喉咙:“别冲动!我哥他……!”

“别紧张!小王也!”王震球看他来,笑了声,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拔了塞在王又嘴里的一大木块,割下绑在他手上的几根细长的胶绳,很迅速地给他背上一蹬,人就摔了在王也面前。
他立即蹲下身去扶稳他哥,检查了遍伤口。王又嘴角冒着血,说话不利索,口腔里几根刺进去的木屑,带出血淋淋的肉沫,还有这两只手,王震球是要把它们勒废了。

王也没怪他,这事儿除了他们仨没人知道,王又不宣扬,也没告诉王卫国,王也便心知肚明是他有错在先,背地里找王震球给他赔了个不是,说他大哥是糊涂了。
那混球说得好听,说自己也有错,不该做的这么狠,害王大哥到现在还说不成句顺畅话,趁两人拉近了距离,当晚就拉着刚成年的王也喝了杯酒。王也生性纯良,就算是有怀疑,但在为人处世这块儿上,这场面他定不能几句话就推辞。

也是要待他回了家才发现不对劲。
浑身发热得像要烧了,王也脱光了衣服,自己把自己锁进了浴室里,浴缸的冷水换了一遍又一遍,身子就在崩溃边缘。

往后他是不想再跟这个人有酒桌上甚至任何带有进食机会的交集。



王也把飘得太远的思绪都收了回来,不过会儿,听见上边传来开门声,然后是一双光着的脚踏在地板上,很急促的声音。他刚走下楼,到了底下就停了步子,抬起头来看向楼上时只见诸葛青一手撑在楼梯口的扶手,眉毛锁在一起,眯眯眼直瞪着他。

王也愣愣看着,脸上浮现一丝诧异,猝不及防听见诸葛青很大声地朝他喊了句:“王也……你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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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床 + 5 呵呵呵……棒极了……蜉仔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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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0 22: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长大床 发表于 2023-2-28 23:59
好锋利……像冰冷的海浪打在肉体上一样刺痛,又想北京的大气一样空旷……是北京夏末无风的夜晚…… ...

亲亲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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