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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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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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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5 19:36: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简介:秋兰峰那对师兄弟又在作什么妖啦!

1. 小师弟
王也要有新师弟了。
灵均山平均每年能招上千个弟子,其规模堪比一所正经大学。其中一大半挂名在家修行,连影儿都见不着,剩下又一大半分散于各道观之中,只有少数会选择上山,极少数能入内堂。
大家名义上都是灵均山弟子,见了面都得互称师兄弟,若每年新来一茬人都要分王也一缕神,他恐怕再也干不了别的事了。
这位新弟子之所以能入王也的眼,原因无他,他是内堂弟子。
这可和外面那群乌泱泱连脸也记不住的挂名不同,这是亲师弟,能使唤的那种!王也喜得老泪纵横,难得早起,抻着脖子蹲房顶上往远处眺望,恨不得看出二里地去。
主峰的张楚岚已经做完早课,替师父过来跑腿,一眼瞧见长颈鹿似的王也,笑道:“哟,老王,今儿六点就起了?怎么着,秋兰峰的灵气终于灌开了你的窍,你准备发奋图强了?”
王也不搭理这不阴不阳的问候,摆摆手示意他快滚。心里却因这话微微一动,他想,“六”真是个好数字,吉祥顺意。
今年是他入内堂的第六年,也是内堂时隔六年再度纳新,小师弟将于今日六点报道……据传师弟同他一样,是位腰缠万贯的大少爷,家世相当,必能臭味相投,可谓双喜临门。
唔,只不过这位少爷不太有时间观念啊。王也让晨曦晒得微微有了热意,眯起眼,咕哝了一声。
山道上渐渐出现几道人影。入内堂不走寻常游客路,更何况新弟子循例应先去主峰拜见,再各回各家,秋兰峰距主峰最近,两峰之间有一秘道径直相连,能出现在这条路上,只能是那位迟到的少爷了。
王也倏地站起,正要下去迎,脚步却一顿,脸色随即古怪起来。
只见山道上打头先有一人撑伞,并一人扇风,被这二人拱在中间的男人步履不急不缓,走两步,歇两步,抬抬手身后就有人送切好的水果。山间多风,他也不怕卷起的尘污了那块西瓜,吃一嘴沙子!
王也再往后看去,那人身后跟了一列长龙似的队伍,各个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旧社会小姐出嫁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王也毫不怀疑,要是搁以前,这哥们儿能直接坐着小轿让人抬上来。
有一条如此累赘的尾巴,更显得领头那位两袖空空,弱不禁风。
思忖间,那少爷又作妖似的停下,似乎低头抱怨了一句,手边立刻多了一条雪白的方巾,他擦了擦汗,继续一步一挪,硬生生把青砖铺的山道走成了红毯。就这脚程,竟能赶上午饭,王也服气。
只是这般作派他是舒服了,身后那群仆人却是有苦难言。日头越升越高,大伙儿晒得呼哧带喘儿,汗顺着眼皮流进眼里也腾不出手擦。
王也叹了口气,他出家前也是不短吃喝的富二代,但和这位一比,只能自认艰苦朴素,看来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他兴致缺了大半,轻飘飘落地后,把手放在门上。
庄严厚重的大门嘎吱一声,露出一道缝隙,把正要敲门的仆人吓了一跳。
那人慌忙行礼,“尊长!”
“折煞了。”王也一使劲,大门彻底敞开,他隔着数十级台阶,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落进所有人耳朵里,“小道王也,奉师命迎新弟子入门。”
白玉砌就的台阶比寻常台阶高出一大截,象征内堂威严不容侵犯。成年男子迈步都嫌费力,诸葛青需仰起头,才能看清站在高处俯视自己的那人。
他清了清嗓,自报家门,“诸葛青。”
王也等了等,没等到接下来的报家世环节。他挑了挑眉,这人说话倒比行事利落得多。他挂上一个礼貌的笑,手指虚虚一点,给诸葛大少爷的一堆行李判了死刑。
“人进来,东西回去。”
一群人面面相觑。
诸葛青:“师哥,东西是他们辛苦运上来的,再运回去,多折腾人啊。”
王也猝不及防被他一声吴侬软语的“师哥”叫得牙酸,心道这自来熟也懂什么是“折腾”?他整理好表情,回头说:“你进来,东西留这儿,其余人日午前离开秋兰峰。”
众人马不停蹄地溜了。
王也:“……”看来诸葛少爷的人缘不怎么样。
再高的台阶,诸葛青踩上去都稳稳当当,丝毫不见狼狈。他在王也面前站定,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不慌不忙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女人缘更好一些。”
王也脑子嗡嗡的,根本没听进去。这养尊处优的“新娘子”仿佛被香水腌入味儿了,迎面带起一阵人工香精风。在山中清修六年,闻惯大自然芳香的王也哪受的了这个,当即冲着始作俑者打出一个惊雷般的喷嚏。
诸葛青懵了,笑容堪堪凝固在嘴角。
王也也懵了,不过他这人天生脸皮厚些,囫囵道了个歉,竟又能板起脸教训对方,“内堂清净地,不可妄……阿嚏!”
一句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喷嚏。
诸葛青已经麻了,这回好歹来得及抬手挡一下。他再顾不上客气,率先抬腿走了。
“移动香水瓶”一走,王也鼻子舒畅了。他慢了一步,和诸葛青保持安全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前去拜见秋兰峰峰主。
新弟子要聆听门规师训,杂七杂八少说要耗三个小时。王也将人领进门就先撤了,顺便把师父方才嘱咐功课的话丢在脑后,一门心思奔着诸葛青的行李去了。
诸葛青的装备看着唬人,王也挑挑拣拣一番发现根本没他能用的,他瞪着几大箱衣服有点崩溃。一个大男人出家犯得着带这么多衣服吗!孔雀开屏给谁看?一把年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师父吗!
王也气不打一处来,把吃的顺走,剩下的让道童都处理掉。
老实巴交的小道童看着王也扬长而去的背影,心里也有点崩溃,堂堂内堂弟子偷鸡摸狗,他们秋兰峰是不是要完蛋了。
秋兰峰的未来难以预见,但诸葛青的当下却是真真实实的快完蛋了。他盯着碗里的菜,再瞥一眼对面笑容可掬的王也,平生第一次觉得,美人珍馐,珍馐应当排在前。食不果腹,根本没胃口思淫欲。
王也顶着一张俊得有些扎眼的脸,热情地往诸葛青碗里添了一个瓷实的大馒头,“多—吃—点—啊—师弟!”
诸葛青生在江南水乡里,长在书香世家中,脾胃和他的性子一样事儿,难伺候极了。他下意识地咬着筷子,喉结滚了滚。这又硬又干的馒头尚未入口,他金贵的食管已然受不了要造反了。
内堂弟子不过十人出头,同屋吃饭,各个低头咀嚼,不言不语。唯有诸葛青,一顿饭的时间,他如坐针毡。
王也将一切尽收眼底,就着别人的尴尬下饭吃,胃口好极了。一边欣赏诸葛青脸上的“菜色”,一边追忆当年。
他虽然含着金汤匙出生,于物欲上却一向兴趣寥寥,不然也不会舍下荣华富贵,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深山一呆六年。饶是如此,刚上山的他还是度过了一段不短的适应期。
锦衣玉食是对比出来的,没吃过糠咽过菜的人哪怕读再多的人间疾苦,他们的体会也不如一张纸重。
王也前二十年一直以为自己是纨绔中的糙汉子,撸起裤管就能下田插秧,从头到脚与“细皮嫩肉”没半毛钱关系,结果穿道袍的第一天就过敏了。
他人生头一回知晓灵长类动物竟还能让一块布料折腾得如此狼狈。
诸葛青只会比他更难熬。
变形记成功的王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吃完饭还尾随小师弟,亲眼见对方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这才揣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回屋。
诸葛青同他一个院,他住东侧,诸葛青住西侧,两扇窗正对着。屋里闷热,王也自然也没去做晚课,洗完澡往房顶一躺,以天为盖,一只眼赏月,一只眼盯梢。
果不其然,诸葛青黑掉的窗再次漏出了光。
一定是饿得睡不着!
王也翘着二郎腿哼了会儿山间小调,见那灯迟迟不灭,这才翻身而下。他摸到诸葛青窗下,轻扣两下窗,另一只手入怀,指尖碰到了纸盒包装。
诸葛青拉开窗看到王也,白天不佳的记忆涌上心头,但他忍住了,好脾气地问:“师哥有事?”
王也:“饿了?”
诸葛青脸色一沉,这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也正准备把今天收缴来的零食拿出来,却听见硬邦邦的俩字,“不饿。”
指尖倏地缩回去,王也一顿,手拐了个弯,掏出一个其貌不扬的小瓷瓶扔给诸葛青,转身就走。
“这是什么?”
“鄙人秘方,给你用的。”
诸葛青简直一头雾水,“用哪?”
“身上。”
王也撂下这句就进屋了,自然没看见诸葛青凝滞的表情。他满心想着,这少爷外软内硬,比厨房大师傅糊的面团有过之而无不及,难啃啊。
诸葛青回到床边,摩挲着瓷瓶外身,心情复杂。他拧开瓶口,一缕淡雅的香气飘出,他绷住的脸柔和下来,缓慢地褪下上衣。
满是鞭痕的后背登时暴露在空气中,伤口未愈,有的还在往外渗血丝。

2. 一碗面
诸葛青出现在讲经堂的时候,他和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众弟子:他居然来上早课了!
诸葛青:这早课怎么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讲经堂不大不小,够容纳约四十号人,于是众人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后排,和主位的周峰主保持礼貌距离。一眼扫过去,看杂书的,画画的,传小纸条的,堆积木的……应有尽有,就是没有听课的!要点脸的还知道举着经书在面前挡一挡,不要脸的……那积木都快堆到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去了!更别提还有四位能人占住讲经堂四个角,睡得酣声雷动,此起彼伏,同周峰主一唱三叹的诵经声交相辉映,令诸葛青一时恍惚。
现在下山还来得及吗?
周蒙闭着眼正醉心道法,诸葛青的脚犹犹豫豫地从门槛内撤回来时,他仿佛开了天眼,立刻开口,苍老的声音响如洪钟。
“哎呀,青来了!”
随后那发皱的眼皮才跟上节奏,缓缓睁开,周蒙笑看这名新弟子,手轻轻一抬,便要招他坐在身侧。
诸葛青顶着一屋子异样的目光,硬着头皮进去。他这时才发现,王也不在。
周蒙等诸葛青坐定,低头轻啜一口茶,然后慢慢张开嘴——诸葛青发现角落里刚醒过来的四头“雷兽”转眼间又趴倒在桌,随后才听见周峰主具有催眠神效的念经声。
诸葛青算是泡在书堆里长大的。他抓周时遵从本心,既没拿文房四宝,也没碰珠玉算盘,小手一伸,紧紧拽住旁边一位大美人的纱裙。大美人是当年名满娱乐圈的影后,和诸葛家有些渊源——隔了好几房,理也理不清。诸葛家在当地颇有名望,她正好在此地拍戏,顺便去道喜。
不料却闹了这样尴尬的一出,诸葛青他爹当即垮了脸,顾及家族颜面才没当场发作。宴席一散,诸葛栱立刻以此子生性浪荡,不好好教育将来恐有败坏门风之举为由,把话都说不利索的诸葛青从软香温玉的院子发配到冷冷清清的藏书阁。
一晃小二十年,诸葛青啃着那些佶屈聱牙的典籍长大,终于也不负他爹所望,长成了一枚有辱门楣的纨绔——特别能装斯文的那种。
他此刻看似全神贯注地聆听师长教诲,实则心思早已飘走。先是落在那越摞越高,难以忽视的积木上。说是积木,材料也不过是山上随处可见的石头和树枝。该弟子玩得全神贯注,诸葛青观察半天,除了看出一个圆,其他什么也没领悟到。
他的神思遂出了讲经堂,兜兜转转落在王也的院子里。不知道那厮现在在做什么?
一想到王也,诸葛青后背的伤泛起痒意。
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先叫了一声,周峰主停了下来,他脖子微微前倾,慢悠悠地说:“到饭点了。”
后排个别动作快的弟子手已经摸到门边了,不料老人家一个大喘气,紧接着说道:“青,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你怎么解?”
诸葛青:“……”
他收拢心思,低头卖乖:“弟子不才,请峰主赐教。”
周蒙却说:“你与小也子,很是不同啊。”
诸葛青纳闷,他俩又不是孪生兄弟,自然不同。而且话题怎么绕到王也身上了,不是要考他题目吗?他余光撇见周蒙全白的胡子,心想,该不是老糊涂了。
周蒙不再多言,摆摆手,众人随即作鸟兽散。
诸葛青慢人一步,他对食堂的饭菜实在提不起兴趣,想想都如上刑,于是叹了口气,打道回府。
王也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他这人似乎天生就要引人注目,哪怕站着不动也很难让人拿他当背景板,更何况他这会儿把懒腰扭成了麻花。
诸葛青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这一瞧,王也立刻凑上前来。他未开口,两指先探向诸葛青的领口。道袍松垮,轻轻一拨衣襟就能看见里面白生生的皮肉。
王大少爷以己度人,他自己当年过敏成猴屁股,比他更娇气的诸葛青肯定在劫难逃。看见毫无异状的皮肤,王也纳罕,他给的药这么好使?
诸葛青脸色一变,一把拍掉王也唐突的爪子,挡住领口厉声道:“你干什么!”
这一嗓子把王也吼愣了,此情此景倒像是他调戏良家妇男未遂,气氛陡然变得诡异。他的手一时不知该往哪摆,难得露出几分局促。
诸葛青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暗暗放慢呼吸,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方才似笑非笑地开口:“师哥这么热情,我会误会的。”
王也:“……”
这人有什么毛病?怎么还两幅面孔,精神分裂吗?
诸葛青又问:“听说师哥日日不做功课也没被扫地出门,有什么诀窍,教教我?”
王也人精,转念就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可能不小心碰到了人家的隐私,于是顺着他岔开话题。
“我是关系户啊。”
王家家财万贯,年年散出去的钱不知有多少,哪条道都有攀得上的关系,王也虽然没有认真研究过灵均山收过王家多少好处,但这话总归没有大毛病。
诸葛青一哂,做了个佩服的手势,便要回房。王也是个知分寸的聪明人,这很好,但要与聪明人周旋也很累,诸葛青这会儿没力气也没心思。
王也叫住他,“饿吗?”
诸葛青背着他摆摆手,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讨厌鬼。
王也在原地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嘴真硬。”
下午,云龙道长领着一众人练太极,他不似周峰主那般好糊弄。他正值壮年,有用不完的精力,而对着身法稀松二五眼的众弟子们更是有撒不完的气,整座秋兰峰的鸟兽都被他的吼声吓破了胆,忙不迭地去主峰避难。
诸葛青被操练得没脾气,嘴上喊着强身健体,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直至金乌西沉,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院子里。王也房间的灯灭了,紧挨着的那间却亮着,那是给弟子“自习”用的。诸葛青才不相信王也会用功,但莫名的,他想起上午周蒙问他的问题。
如果是王也,会怎么回答?
可能会说是饿昏的……诸葛青徒劳地睁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正饿得前胸贴后背,恍惚间以为自己成了平底锅里的煎饼,正欲咬自己一口尝尝味道,便听见窗被人敲响。
又是王也。
“师哥,有门不敲非得敲窗,这是什么别致的爱好?”
“唔,敲门过于正式,少了几分偷鸡摸狗的刺激感。”
诸葛青:“……”
王也:“饿吗?”
诸葛青很难说是怒火中烧还是饿火中烧,总之他咬着后槽牙,吐出一个字,“饿。”
大有下一秒就要把这讨人嫌的师哥拆吃入腹的架势。
王也勾了勾手指,一脸神秘:“跟我来。”
“自习室”被王也改成了小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诸葛青板凳还没坐热,先让一阵高汤浓香勾走了魂。
王也熟练地开伙,一手打蛋,一手洗菜,也不耽误他张嘴叭叭。
“你可真能熬,也不怕下午在师父跟前昏过去。”
诸葛青语气淡淡,“大男人,不至于。”
“大男人怎么了?大男人不是血肉之躯?”王也颠了颠勺,顺便赠送一枚白眼。
诸葛青不说话了,他垂着头,不知道是饿得没力气,还是想起了别的。小厨房里一时静下来,水入油锅的瞬间响起滋啦声,诸葛青眼皮一动,回过神来,游移的眼神盯住了面前的男人。
王也没穿道袍,身上这套短袖裤衩应该是自备的睡衣,很不合规。头发是随手扎的,被主人很嫌弃地盘得老高,后颈有汗,顺着凹陷的脊柱线条流下,看不见了。
王也转过身,笑了笑:“饿傻了?”
诸葛青看了眼对方端上来的面,满满一碗荤腥,挤得两根青菜略显局促,旁边还有一杯酒。
这已经不是无视门规,而是骑在门规头上撒野。灵均山千年底蕴,可以容忍这么张狂的关系户吗?
王也:“尝尝。”
诸葛青保持风度,没有饿虎扑食,慢条斯理地夹起来浅尝一口。他眯了眯眼,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
王也一笑,“看家手艺,不能跌份儿。”
他坐在另一侧,手肘支着下巴,看诸葛青一口一口地嚼,一点一点地咽。吃相有点像他妈养的那只缅因猫,明明吃人嘴短,神态倒像是给了对方天大的面子。也像山里的狐狸,吃他投喂的鸡蛋,眼珠子还咕噜噜转,总惦记着挠他一爪子。
但愿诸葛青做个人,王也默默祈祷,在对方咽下最后一口汤时,敲了敲桌面:“吃了我的面,就是我的人了。”
一碗面的时间,够诸葛青看出王也拉拢自己同流合污的居心了。他胃里充盈,脑子便活络起来,也有兴致作妖。
“一碗面就想收买我?”
“还有过敏药啊。”王也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可是鄙人秘制,有市无价!”
“啊?”诸葛青第一次露出茫然的神色,眼睛缓慢地眨了眨,鸦羽似的睫毛把王也到嘴边的话扇没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诸葛青也回过神,“你给我的是过敏药?!”
怪不得他昨晚费劲涂了那么久,今天毫无效果。
王也却皱了皱眉,一手按住诸葛青的肩,另一手拉开道袍。
诸葛青挣扎了一下,发现王也的手劲儿意外的大,他一个成年男子竟然丝毫挣不动,他心里一惊,分神的间隙就被扒了衣服。
诸葛青:“……”他收回王也有分寸这个判断。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诸葛青有些不自在。
“谁干的?”
诸葛青无奈:“你确定要在厨房聊这种事?”
他俩转移到卧房,气氛更奇怪了。幸好王也带着药进来,他拧开瓶盖,轻声吐槽:“伤成这样,你的嘴是摆设?”
诸葛青胳膊肘往后拐,“我的手不是摆设,我自己来。”
王也拍掉他的爪子,嚷嚷:“别乱动,没看见出血了啊!”
诸葛青无辜地瞪着面前那堵墙,“我确实看不见啊。”
与此同时,他也不再动弹,只因王也沾着冰凉膏体的手已经落在他的肩胛骨上。那有一道长三四十公分的鞭痕,从右肩直到左肋下,深得皮肉都往外翻,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王也吓了一跳,顿时不敢下手了。
诸葛青疼得冒了汗,苍白的脸上却浮起一丝笑。他背对着王也,心情很好地主动回答了之前的问题。
“我爹打的。”
王也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是后爹吧,把亲儿子往死里打?
“我混账,他管教我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从小被放养,大学一毕业就出家,把亲爹气进医院住了三天但至今毫发无伤的王也无话可说。他只能张飞绣花似的给诸葛青上药,大气也不敢喘。
“疼吗?”
他越是小心,诸葛青笑得越是开怀。他双眼眯成了两对月牙,说:“师哥,你睡着了吗?”
这嘴活该挨揍。王也略施小惩,挑最轻的伤口摁了一下。
诸葛青肩膀一抖,猝不及防地扣住王也的手腕,侧过脸仿佛不经意地擦过对方的指尖。
药味钻入鼻尖,他斜了王也一眼:“好师哥,你轻点儿,我怕疼。”
王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还没意识到问题,只是凭直觉把诸葛青凑上来的那张脸拍远了点。
“所以你是被强迫上山的?你爹把灵均山当少管所?”
诸葛青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全是,送我上山也为治病。”
王也动作一顿,“什么病?”
“不治之症。”

3. 秋兰峰
罹患懒癌晚期的王也和身患不治之症的诸葛青通过一碗面和一瓶药成功结盟,同盟中心思想是骑在门规头上撒野。
房门阖上的瞬间,擦药时酝酿的那点温情和旖旎便被当事人抛在脑后,没人真的放在心上。同为金窝里出来的少爷,哪怕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谁也不会因为对方眼神语气里的几枚钩就乖乖被钓,哪有那么傻白甜。
王也心想:这人嘴里真真假假,心思深沉又把玩笑话当饭吃,宜当酒肉朋友。
诸葛青裸着涂过药的上身,盖了一条轻软的薄毯——是王也专门从那堆被收缴的物品里翻出来的。他熄灭灯,在黑暗中微微提起嘴角。
山中修行比他想象中有趣,王也真是一个解闷的好玩意儿。不过……他又轻轻皱起眉,那是长年和诸葛栱周旋练出来的直觉在警告他,此人危险。
“危险”本人此刻四仰八叉地睡死了。
时节已是夏末,夜里山中气温陡降,屋子的门窗紧紧闭着,屋内却无端吹起一阵风。无形的力量搅动着周遭的空气,点点蓝光从窗缝中漏进来,慢慢在半空中凝成一条弧线,它们一齐朝无知无觉的王也飞去。
幽蓝的光点越来越多,却有灵性似的黯淡下来,像是怕惊扰正在睡觉的人。若干条弧线接头续尾,最后形成一个巴掌大的太极八卦图,悬在王也上方。
此刻从外面看去,整间屋子仍是一片漆黑。
王也突然挠了挠胸口,像是梦见被蚊子咬了。渐渐的,他裸露的左臂外显露出淡淡的蓝色,像是披了一层薄纱,细看竟是由和空中那些光点相同的东西聚集而成。
王也在梦里皱着眉,猛地抬手挥出一拳,刚成型的八卦图瞬间被他打散。他又侧过身,像是赶走了扰人清梦的蚊子,舒服地打起呼噜。
四散的光点齐齐后退,似乎很嫌弃这不雅的呼噜,再不停留,纷纷离去。
诸葛青一夜安眠,早早起来去听课。王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背叛组织,独自追求进步去了。气不打一处来地去隔壁主峰浪了一天,张楚岚盛情邀请他留下过夜,但他念及主峰食堂的大馒头还不如秋兰峰,遂婉拒。
他在回去的路上暗下决心,今夜小食堂不对诸葛青开放,以示抗议。不料长袖善舞的诸葛青社交一整天,俘获秋兰峰芳心一十二颗,众弟子虽然没有开小灶的条件,藏食的本事却不少。不仅对诸葛青授之以渔,而且也授之以鱼。
王也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暗暗嘲讽:“这不是弱不禁风的诸葛少爷吗?看这红光满面的模样,上哪儿快活去了?”
诸葛青抿了抿唇,回道:“漫漫长夜寂寞难耐,师哥生我的气了?”
很显然,诸葛青是吃过猪肉的,而王也只看过猪跑,并且看得也不多。他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磨了磨牙根,上房顶散闷气去了。
诸葛青轻笑一声,进屋坐了坐。趁着休息,他把今天从师兄们嘴里打听来的消息顺了一遍,对灵均山的内堂情况有了大致了解。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每当他问起秋兰峰时,大家总是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仿佛不愿意多说。
按理说,作为秋兰峰的弟子,不应该聊起本门更热切吗?
他暂时想不通,便先搁置,又开始计划明天要如何和道童尽快熟络,把周围环境摸熟。在心中井井有条地规划好后,诸葛青站起来抻了抻身体,胃部有点发胀。
师兄们盛情难却,他吃多了。
王也心比天大,那点儿闷气还不够他喘的。他手里捏着一把圆润的石子把玩,十多颗石子同时在他五根手指间来回移动,仿佛由一根无形的线穿着,异常灵活且稳固。
帝都的人手里大概总得有点什么,他爹盘核桃,他盘石头。他爹的核桃价值不菲,他的石头不要钱,主要靠技巧和数量取胜。不管谁见了都得叫一声好,凭这手艺上天桥都饿不死他。
王也一边盘一遍放空,石头在他手心翻出了花,他余光一瞥,看见诸葛青出来。
诸葛青在院子里先做了一套拉伸,然后慢慢起势,打起云龙道长教的太极拳。
王也:“……”
伤好了么就乱动,真是找死等不到天亮。
诸葛青一边打拳,一边琢磨。外人看灵均山,只知道这里香火鼎盛,发愿很灵。但进入内堂的弟子不一样,他们知道,灵均山真的有灵,不是邪教骗财骗命,也不是糊弄大众强身健体那一套。
灵气才是灵均山香火延绵千年不断的根本。引灵气入体才是真正的修行,能洗骨伐髓,长生不老,能羽化登仙,与天同在,更甚者,手掌山河,颠倒乾坤。
诸葛青眸色一暗,把心思拉回眼前。不是他山猪吃不得细糠,只是这拳法……他怎么感觉不到任何特殊之处,甚至可能还不如公园大爷那套强身健体呢!
突然,他的手肘一阵酸麻,一颗石头精准命中他之后落在地上,咕噜咕噜滚远了。
他抬起头,看见一轮巨大的圆月低低悬挂在王也身后,那人把屋脊坐出了皇位的感觉,两腿大马金刀地岔开,下巴懒懒地支在右手上,歪着头说:“手低了。”
诸葛青似是被月光晃了眼,低下头去,不声不响地打出下一式。
又一枚石子飞来,这一下打在腿弯。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高。
“啧,腿绷那么直是抽筋了吗?抽筋了就赶紧回屋歇着。”
诸葛青深吸一口气,不搭理他。
“太极讲究的是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你现在心浮气躁,不如不练。”王也说话间又是四颗石子从掌中飞出,分别打在诸葛青的侧腰、后背、肩膀,“我说——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诸葛青忍无可忍,刺了他一句:“整日不学无术的人也配指手画脚?”
这话王也不爱听。他从房顶一跃而下,眨眼间就来到诸葛青面前,微微低下头,逼视诸葛青的眼睛。
诸葛青颈后寒毛炸起,又一次嗅到危险的气息。
可那气息转瞬即逝,王也一歪头,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学无术和我是个天才,这矛盾吗?”
诸葛青:“……”
王也一掌接住诸葛青的拳头,诧异地挑起眉,似乎很不能理解这人为何突然发难。紧接着他手腕一转,包住诸葛青拳头的手掌松开,顺着对方的小臂一路摸到肩头。
一颗石头出现在他指间,他敲了敲诸葛青的肌肉,继续教学:“太紧了,师弟。”
若非对象是王也,诸葛青当真要以为这是句黄腔。他冷着脸:“遭人非礼,我难道要很放松?”
王也“嗬”了一声,假装大惊失色:“少来碰瓷!我可是清白人家。”随即他又正经说道:“这套拳法如水托舟,我看你打的是如履薄冰。你既叫我一声师哥,我就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你再伤着筋骨。”
诸葛青并非不懂好赖,但他还是露出了怀疑的目光,意思:你行你上。
王也不吃激将法,乐呵呵地把手插回兜里,挥挥手转身走了。
“等等!”诸葛青叫住他,此前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疑问脱口而出,包括其他弟子的闪烁其词和对这套拳法的疑惑。
王也回过头,神色古怪,“你们家,背调做的不太行啊。”
诸葛青:“?”
“灵均山共27座山峰,除去三大峰外,其余都依附于以上三峰,供外门弟子生活乃至游客赏玩。三大峰你知道吧?”
诸葛青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废话,主峰正则,左右两峰,秋兰和丹瑶。正则善武,丹瑶善药,秋兰善……”他突然卡住,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秋兰峰擅长什么,他看向王也。
王也无辜地回看他,接上了他的话,“秋兰善美。”
秋兰峰弟子共一十四名,道童二十四名,论外貌,各个拉出去都是艳压,论修行,各个都是垫底,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当花瓶,勤勤恳恳混日子。大家面对诸葛青上进的发问,自然只能打马虎眼。大家所学的,也只是市面上的太极拳,网上教程一搜一箩筐,在家就能练。
至于这里为什么会有云龙道长这种胸怀远大抱负的人,云龙道长表示当年就不该一时贪杯,撒酒疯被大掌门撞个正着,从而被发配至此。
诸葛青无言以对,觉得好他妈荒谬,但细看王也那张脸,又有那么一丝合理。
王也看着他色彩纷呈的表情,哈哈大笑,“不然你以为呢?就凭你的资质,正则和丹瑶的影儿都摸不着。”
为了给小孩留一丁点颜面,他补了一句,“当然像我这种关系户,靠钱铺的路,也就只够通到秋兰峰了。”
诸葛青无力吐槽,想想还是很离谱。
王也看出诸葛青的欲言又止,安慰道:“不过也正因如此,秋兰峰没有附属峰,人少,事儿少,大家感情也比其他峰更深一些。适合你养病。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的话题跳得太快,诸葛青一时没跟上。那人便自作主张地过来拉开他的后衣领瞄了一眼,见恢复得不错才放下心。
“早点休息,好好养伤,后天中秋带你出去玩。”
诸葛青:“去哪?”
王也用口型说道:“保密。”
诸葛青的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丝怪异感,直到王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忽然灵光一现。王也的气质过于懒散,往往使人忽视这一点——他的身法以及动作过于敏捷,是普通人远不能及的。
诸葛青入内堂前练过功夫,但这几日对上王也,他常有招架不住、避之不及的感觉,这不合理。
他思索着回房,房内灯未开,皎洁的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出木桌上的一块黑影,那是一个中间呈水滴形镂空的圆,并不起眼,乍一看可能会错过。
诸葛青脚步一顿,谨慎地关好门窗,拉下遮帘。然后他走到桌前,摘下脖子上的玉,青玉完美地卡进影子的镂空处,黑影上立刻浮现出一行小字。
“进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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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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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5 22:19:4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秋兰峰双美!!两个人过招真的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啊,各自有不便言说的秘密,又相互觑见彼此的相通。期待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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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弃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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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7 22:42:4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耶!我好爱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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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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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2 01:46:2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有感觉!蹲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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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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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6 17:11:5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带感啊斯哈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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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3 00:43:3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作者就冲进来了,太喜欢这个故事了,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后续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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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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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27 14: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好太太,请问还更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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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27 21:37:52 | 显示全部楼层
坐等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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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8 14:58:25 | 显示全部楼层
蹲蹲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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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9 01:49:5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好看  太太 什么时候更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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