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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下学期分班的时候，诸葛青被分到了19班，明面上是理科次重点，和理科重点20班共用一组老师，家里爸妈非常欣慰，觉得孩子搞艺术之余也没有丢下学业，诸葛青刚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才知道，这个班的成分非常了不得，有钱的、学艺术的、学传媒的、学美术的，全都在这个班里，实际上就是一锅大杂烩。
有钱人和重点班共用师资没什么悬念，后面那一串却是家长争取来的，本来z校就以艺术教育为特色，以素质教育为中心，像模像样辟个次重点并不是什么难事。结果很明显了，直到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试，19班依然是十来个理科班里的后三个，但从没掉到最后去，另两个班实在是不辱保皇党名号，19班确实没有因为成绩被揪出来骂过。
只是学业上确实是个没什么资质的，班主任叹几口气也就过去了。
诸葛青就这样开启了自己分科后的学习生涯。他脑子好使，长得漂亮身段也绝佳，舞蹈方面的灵气更是人间少有。当一个人的天赋到了使他人望尘莫及的地步，就很少有人能升起嫉妒之心了，因此诸葛青的人缘相当好，有很多人喜欢他。
班里另一个人缘相当好的人是王也，他属于有钱人那一挂的，成绩一般般，但家世数一数二，多的是人跟他玩，而他本身性格也温和开朗没架子，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完全没问题。
诸葛青和王也不熟，一个坐在最左，一个坐在最右，渐渐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每天下课两搓人站两边，一圈围着王也，一圈围着诸葛青，大概一个星期下来就很成习惯了，一个月下来见到对面那搓人心里还有点异样。
并不是对立关系，就是感觉聊不来。
半个学期过去，不咸不淡地换了几次位，两个人依然在最左最右徘徊，诸葛青被调到了窗户边，王也靠走廊，和开学坐的位置正好相反，连其他人都在悄悄地说，是不是老师看出来了，为了避免产生矛盾故意分开他们俩。
诸葛青心想，我们真的没什么矛盾，只是怎么没说过话而已，打招呼什么的不是一样没落下吗？怎么在你们眼里就成死敌了？
这是无解的，也许是气场不合？诸葛青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偶尔会趴下来看着那个角落出神，上课的时候王也总会带上眼镜，诸葛青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不妨碍他觉得王也很奇怪。
王也只有偶尔的偶尔才会露出那种很淡的表情，诸葛青发现的，诸葛青那个时候确实只是一个脑子里不会想很多东西的人，他确定围在王也身边的人都没感受到异样，所以他被吓到了。
他们对视一眼，很快就撇开，诸葛青一个人心如擂鼓。
他和王也真的不熟，但大概知道他跟自己一样有很多朋友，诸葛青很喜欢交朋友，跟谁都玩得来，跟谁都说得上话，于是他默认王也也是这样。那次以后，他才隐隐窥见了什么，这应该是他从深厚的土壤里瞧见的一点玉质的石头。
不是温润的白色，更像是含着一丝棉絮的冰种。
诸葛青自此对王也非常上心，还有点怵他，每每走廊遇到，打招呼都得远远做好准备，就等着走近了对他好看地笑一下。
为什么要这么干，诸葛青也不知道，他们的交集就剩走廊打水了，其实不至于这么如临大敌，但他一直是个倔小孩，只知道要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阿青从不认输，没有人能成为他的心理阴影，没有人。
诸葛青的修行在下一次换位置的时候被打破了。
他和王也成了同桌。
班主任点开座位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懵着搬桌子，懵着坐下来，他还坐在窗户边，诸葛青很喜欢这个位置，因为可以晒到太阳，还可以望望窗外的风景，他现在得把他喜欢的一切跟另一个人分享了。
他后知后觉地跟他的新同桌打了声招呼，现在是下课时间，班里乱成一团，都在忙着跟自己的新同桌聊天，诸葛青迟疑了一下，只好邀请他一起听歌。诸葛青以为他会被拒绝，但王也欣然同意了。
王也看起来怪开心的，可能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邀请，诸葛青摁耐住自己逃离现场的心，递出右耳的耳机。700+的曲库都显得苍白，他挣扎无果，为王少爷呈上了一曲《Remember me》，寻梦环游记的主题曲，诸葛青很喜欢这部电影。
准确来说，他喜欢一切鲜活的东西，小到窗边一株绿萝，大到碧蓝的天。
王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班会课下节是自习课，他戴上眼镜开始写今天的作业，并和诸葛青一起听了两节课的歌。
耳机线很长，不会妨碍行动，但诸葛青还是坐立难安，王也只要戴眼镜，就是不想被打扰了，这点他早就摸清，只是他自习课通常在玩，要不就跟人递纸条聊天，根本不想写作业，后来放弃挣扎，跟着王也一起写，居然把今天的作业写完了。
这还是头一回，就是晚自习没东西写，会很无聊。
他猫猫祟祟地溜出教学楼。他们学校晚自习只有开始会查一次人，后面自己找自习室没关系，但不能在外面晃，会有答疑老师管着他们，只要避开答疑老师就能去图书馆了。
图书馆很安静，只有几个人在里面查资料，这里的老师非常佛，一般不怎么管他们，也不会喊级长来领人，诸葛青找了一个角落，随便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他坐在墙角，被一颗盆栽挡着，看起来像只在空中晃荡的蓝色水母。
王也拍拍他的脑瓜子，诸葛青抬起头，他顺势坐在诸葛青旁边，递给他一张纸条。
‘你怎么在这里？’
‘其他人都在写作业，我一个人无聊，不想待教室。’
于是王也就坐在诸葛青旁边继续写卷子，他之前每个晚自习都不在，诸葛青一度以为他是走读生，现在看来应该是泡在图书馆里。王也卷子写得很快，过程写得满满当当，批的时候还基本都是对的，诸葛青悄悄看了几眼，觉得不对劲，但也不敢问。
夏天的图书馆空调开得很猛，诸葛青特地挑了个避风的角落，但露在外面的腿还是很凉快，他往隔壁塞了一张纸条，决定出去晃晃，王也轻声问他：“你是冷吗？”诸葛青点点头，手就被攥住。他的手很暖和，比诸葛青的手大一圈，诸葛青的耳朵蹭得一下红了。
他一直不喜欢穿长裤，被妈妈说过很多回，一直不当回事，现在才觉得夏天穿长裤还是很有必要的。
王也再看了一眼他的腿，收起自己的卷子，拉着诸葛青换了一间教室。四中答疑室很多，随便找一个进去就行，而且比图书馆暖和。不知道为什么图书馆空调总是开得格外猛，诸葛青以前的初中也是这样。
进到这里诸葛青就暖和了，手脚没有那种冰凉的感觉，他看王也还在写卷子，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其实没睡着，就是闭着眼睛想事情。
王也的成绩在班里属于中游，好不好坏不坏，发挥好点能到15名左右，但全班一共也就五十多个人，还有不少搞副业的，诸葛青的成绩倒是一直很好，在班里可以进前五，他刚刚偷偷看王也写理综卷子，吓了一跳。
那可是理综，他们现在才高一下学期，考试都是分开一科一科考，他就能写理综了，而且看起来都是对的，诸葛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但他还是帮王也隐瞒了这个小秘密，他还有点着急，毕竟这种事他扫一眼就能看见，那别人也能。
别人要是没有那个心思帮他怎么办？
诸葛青埋着头胡思乱想，脑子里已经编排好了一系列剧情，剧情里毫无意外他是做英雄的那个，王也大概就是那朵弱小无助的小白花，虽然王也比他高也比他壮，但这种事谁说得准，他还能长两年呢。
王也直到和他一起回宿舍，也没有对他说什么关于成绩的事，他们聊其他的倒是聊得很开心，就是诸葛青心里有点茫然，明明是他自己藏起来的，但这也太坦荡了，搞得这是什么无所谓的东西一样。
反正王也是有很多秘密的，最后诸葛青心想，反正我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可以保守秘密的好人，所以坦荡也好，紧张也好，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保证自己不要告诉别人就可以了。于是他安心的睡着了。
这是他们做同桌的第一天。
他们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好到他们各自的好朋友们都觉得对方是那个祸国妖妃，这是从未设想的道路，毕竟之前还以为老师把他们俩隔开是为了班级和谐，但王也实在是个很主动的人，他去找老师说，他想和诸葛青做同桌，而且不妨一直坐下去。
老师想了想同意了，从此固定以两人为单位换座位。
诸葛青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事，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很熟了，诸葛青可以趴在桌子上拿王也的头发卷着玩，也可以在午休的时候躺在王也腿上假寐，四中没有午休必须回宿舍的规矩，王也肯定是要留在教室继续他的学习大业的。
诸葛青不想回宿舍，他们宿舍有个睡觉很不老实的，他又很警醒，老是被他发出的声音吓到，然后躺在床上生闷气。
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王也的大腿是硬的，和凳子一样硬，不过有个东西垫着总比没有好。
王也对他的舍友的说辞是不习惯睡午觉，就不回去打扰了，对这件事他没有很用心瞒，虽然对官方的成绩都控制过，但私下里练习并没有避着人，目前只有诸葛青一个人发现，可能没人对王也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诸葛青这才明白，王也对人总是很应付是有缘由的，他的应付不会让人感觉到，但谁不是人精呢，亲不亲密不是一眼就能看见，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交朋友不也是清澈透明的？诸葛青很为王也不值，看见老往他身边巴的心里就是一肃。
王也对他这样的想法总是很无奈，就跟他说自己又不是唐僧，不劳烦您给我划个金刚圈啦，人生在世哪能不遇见点妖魔鬼怪，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
诸葛青说可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这样不公平。
王也就说，我只是不在意这个。
诸葛青看着他飘飘然要成仙的样子简直气死，半点没有被仙气感染到，从此严防死守，后来发现确实没有这个必要，因为王也的心是石头做的，很坚固，也很明白事理，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骗身骗心，就感觉自己有点过分。
他毕竟是个说了稍微恶毒的话都要后悔的人。
王也哭笑不得，伸出手来揉他的脸，诸葛青愁眉苦脸的样子被他揉得维持不了原样，还红了，有点痛，气得诸葛青抓着王也的手打手板，他知道王也是在告诉他没关系，但心里还是惆怅起来。
他望着王也的眼睛，是黑色的，沉静的、透亮的，像月光下的河，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诸葛青瓷白的脸上后知后觉显出一大片红来，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的，心里慌慌的，不知道是王也用的力比较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其实也没关系，王也只是没有很多朋友，朋友这种东西，也不需要很多，多了会累。诸葛青想通之后就很好讲话了，而那些人也不是不懂他在在意些什么，大家总算和平起来。
诸葛青在高二那年知道了王也的梦想。
王也说，他和家里人打了个赌，如果自己上了清华，他们就答应他一件事，他爸答应了，虽然没当真。诸葛青虽然不知道王也到底想要什么，但隐约觉得那应该是个很要命的决定。
那是个冬天的下午，体育课，他们俩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诸葛青悄悄把自己的mp3掏出来，照例分给王也一个。
王也说他想出家。
诸葛青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跳起来大喊你真的要剃度啊！！然后被头发扯得嗷了一声，他的头发被王也的胳膊压住了。诸葛青心疼地捡回自己的头发，再心疼地捞起王也的头发。
他真的很喜欢王也的头发，又黑又亮，虽然有点硬也有点粗，但因此很顺滑，也不会打结，像条大尾巴。王也对诸葛青的痴汉行为真的很无奈，就说：“我的头发就是为你长的，你玩你自己的嘛。”然后诸葛青振振有词，谁不喜欢黑长直呢！
他自己的头发很细很软，老打结，就留了尾巴那么一小撮，而且自己的头发哪有别人的头发香。
王也：“......”
“我是去当道士，又不是去当和尚。”
“对哦，那你要上山吗？那不是不能读书了。”
“你应该先问我考不考得上......我疯了，累死累活考大学不去读岂不是很吃亏。”
“我以后怎么找你啊，去景区吗？你们道士亲属用不用给门票钱？”
王也想了想，说：“不仅不用门票钱，还可以免费住宿。”
“最后一个问题，你还可以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吗？”
他们坐在冬日的阳光下，阳光没有留住他的体温，诸葛青感觉自己有点冷，他没有了解过道教，虽然隐约听说过正一和全真的区别，但哪个可以结婚哪个不可以都记不住。
王也躺了回去，他望着蓝色的天，高远的云，还有几只很肥的麻雀站在电线上，一捆电线把天空分成两边。
“我爸肯定不同意我去当道士，要是让他知道我还不能谈恋爱结婚生孩子，那岂不是更惨，到时候知情同意书直接给我撕了，我上哪说理去。”
诸葛青接不上话，他心里憋的那股气慢慢散出去了，阳光带给他的温度不再浮于表面，他躺回去，头发散落在草地上，散在土里，也没有力气管。
好半晌才说，“那不是挺好。”
像是断线重连的。
王也偏头看他，他的眼睛看起来跟天一样蓝，像一片广而深的镜湖，诸葛青平常的眼睛并不是这样，平常......更像是一丸圆润透亮的黑蓝色珍珠，王也想了半天，找了一个形容词。
他是那么熟悉诸葛青，又不知道怎么办，难得手足无措起来，诸葛青最终也没有等到他下定决心做什么，于是他什么都没说。
高三的诸葛青要去集训，他专业成绩好，家里有钱，所以在北京本地培训，远在杭州的家人眼泪汪汪，但不敢把他喊回来，北京的班是最好的，诸葛青要上北舞最好还是在北京集训，只是苦了一个人离家在外的诸葛青。
他爸爸妈妈都很心疼他，早早就挂在了北京的姨婆名下，有了个北京户口，这已经是很好的机会了，诸葛青从小就很懂事，本来想回老家集训，结果被他们跳起来按住。想儿子是一回事，但儿子抛弃那么好的机会又是另一回事。
班里搞副业的同学全走了，要出国的也走了，19班一下走得只剩下小猫三两只，王也就在这小猫三两只里。班里剩余的人都很惊讶，原本以为这位少爷会走海路镀金，没想到坚守到最后的居然是他。
诸葛青一点都不惊讶，王爸是老xx军下海，这才攒下如此身家，王家实在是根正苗红、一颗红心向五星，是不会容许儿子走捷径的（也许冒犯到了出国的同学，但王爸确实这么想）
明明在同一个城市，两个人却跟网恋一样，每天网路交流，何况王也和诸葛青都很忙，忙得昏天黑地，连今天打没打招呼都记不住，这样过了两三个月，诸葛青回来上课的时候整个人都蜕变了，很安静，很佛，逮着机会就睡觉。
这样过了两三天才缓过来。
王也这几天都不敢跟诸葛青大声说话，看着他眼底的黑眼圈也很心疼，低气压太过明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诸葛青什么人，不管私底下怎么样，对外总是要光鲜亮丽的，居然容许自己如此不齐整。
可见的确是脱了层皮，这小脸苍白的，小眼圈黑的，不上北舞都对不起这些天的辛苦付出，要再不缓过来，王也差点就像那些昏庸溺爱的家长一样，说出“咱们不受那个罪”的话了。好在诸葛青的文化成绩也好，回到学校可以放松放松，不然更痛苦。
对比之下，王也的身体状况居然比诸葛青好了，诸葛青他们舞蹈老师要求的肌肉是纤细修长不夸张，他本人先天条件好，比一些喝水都胖的同学要好很多，但也需要注意饮食，他又对自己要求很高，经常饿得头晕眼花。
特别是回学校之后，不爱吃饭的毛病尤甚，王也气得骂人：“你又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是不是，是不是想成仙，都说了多少遍了吃多点吃多点。”
诸葛青就说：“我看他们都不吃的！他们晚上吃一个苹果都喊完了吃多了。”
“你啥体格，人家啥体格，你做个托举都费劲自己心里没点数啊，还跟人家比。”
他指的是他们班一个练舞的肌肉猛男，因为先天条件好，回回艺术节都被分到了托举的位置。诸葛青就不行，他举不起来，最多做个基座，让人家踩在腿上那种。
王也痛心不已，但拿他没办法，就在抽屉里放牛肉干和低糖小饼干，还有几颗糖，让他饿了就啃，诸葛青这时候就乖了，吃小零食很积极，可见就是不喜欢吃饭而已。
也不是他娇气，四中食堂以难吃闻名，有人甚至在汤里捞到过抹布条，完美混入海带，要不是同学眼尖手快，受害者还要多一批人。王也是知道的，那群人节食是真，但点外卖的时候毫不含糊，诸葛青肯定是被他们带坏了。
这就是家长思维了，其实诸葛青适应得挺好，起码点外卖很积极。
高三就这么过去了。
王也去了清华，诸葛青去了北舞，大家都成功上岸，可喜可贺。王也拿到通知书的当天就跟他爸摊牌，左手通知书右手救心丸，他爸差点气厥过去，但看他这个架势就知道拦不住，最后还是疲惫妥协。
其实王也的两个哥哥帮他许多，心里什么想法大家也心知肚明，诸葛青当天就在王家，以防王爸气到揍人，他一个客人在旁边还能起点作用。
他是王家常客，王妈尤其喜欢他，差点认下干儿子。王也想了想自己喊老青弟弟的场面，鸡皮疙瘩抖了抖，还是拦下了。
他最终还是如愿以偿。
王也这个人的运气一直很好，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因此觉得什么都平常，诸葛青有时会为此难过，他分不清自己是为了谁难过，只是觉得这样的王也不像自己身边的王也，虽然他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也许本来就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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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7 11: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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