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楼主 |
发表于 2022-2-18 08:46: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荷花朵朵向太阳 于 2022-2-18 08:48 编辑
8.
世人尽知昆仑之墟，乃下界仙都，传说其位于西海之南，流沙之滨，山似龙形，赤水流于后。此山万物尽有，千峰列嶂。传说，若有能登峰者，不论道行出身，只要上得去天都峰，扛得过升仙雷，便可脱胎换骨，立地飞升。
这消息并不为世人所知，却在山野的妖精当中悄悄流传，偶然被王也和诸葛青打听到了。那时诸葛青靠着其它路数，已积攒了几百年道行，只是没了元阳，无路飞升。他自觉和王也的修行都练到了火候，经过这些年游历，又积攒了些法宝、丹药之物，两人一同撑过区区三道天雷，即便料想不会太难，便动了这个大胆的念头，拉上王也一道前往昆仑升仙。
起初，只有些猛虎野兽拦路，不足为惧。然而往上行去，渐渐有妖魔精怪前来试探，或变金银，或变酒食，或变美女，对他们百般引诱，意图加害。行至半山腰时，索性不加掩饰了，妖魔鬼怪攒簇成群，截断他们后路，与他们各自相争。到这时二人才明白，所谓的仙山宝境，却原来早已被妖精盘踞。他们埋伏在此，一面放出小妖在人间宣扬升仙之法，引诱修士前来，便抢夺法宝，啃噬血肉，用以提升修为。上山之前，诸葛青猜测会有些难处，却没料到这里竟会有这么多妖魔，只得与王也合力拼杀，往山顶进发。
上山路上，王也舌底一直压着自己炼制的丹药，诸葛青向他讨了一颗，苦得咋舌，连连摆手道你吃这个我再不要亲你了。后来被王也哄着吞了一颗，发现确实能凝气聚灵，增加修为，于是走两步就要讨一颗。
王也讨饶道：“真没了，不能给你了。”
诸葛青笑嘻嘻地说：“你口里含着呢，我不嫌弃。”
王也作势要跑，诸葛青不依，把他按倒了亲吻，两人纠缠间，糊里糊涂吞了一颗丹药。但这一颗味道并不苦，暖暖的不太一样。他想看看，王也却抱紧了不让他走，舌尖轻柔的推过去，催他吞下。诸葛青吃下了丹药，好奇地问他：“是什么呀？”
王也随手揉揉狐狸毛：“好东西，给你的，留着吧。”
再后来，妖魔越打越多，渐渐有些力不从心。王也开始大把地吃丹药，诸葛青嘟着嘴，抱怨他自私，王也只能苦笑：“祖宗，只剩下这么些，我现在可离不了它，你只当疼我，别裹乱了。”
诸葛青说：“老王你这把年纪就不行了，靠吃小药丸才能上，将来成了仙可怎么办啊~日子那——么长，我上去打听打听哪位仙家擅丹药，跟人家打好关系……”
王也一巴掌呼他头上：“少编排我，我还治不了你了？”见诸葛青要扑过来还手，他连忙闪身爬起来，“别闹，趁这会没人发现咱们，赶紧上山吧。”
高处寒冷艰难，天黑以后下起了雪。他们找到一处山洞休息，点起篝火，两人一起缩在毯子里取暖。王也哄睡了青，静静抱着他，理顺他的额发。拂开深蓝的发丝，便看见白皙洁净的脸庞，玉雕似的美人，温软地暖着他的怀抱。这张脸看了许多年，可总也看不够，想不完。他的青是天上的星星，明亮闪耀，玩世不恭的好皮囊下面，藏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心，一段温暖干净的情。而他不过是一只寻常的小妖，也不知道哪世里修了什么福分，竟得到他的爱慕，一晃就是人间百年。这样好看的人，又会讨人喜欢，将来做了神仙，那些仙女宫娥必定都爱他。到时定要认真择选，顶好挑个他喜欢的、配得上他的仙子，神仙眷侣，得一个幸福圆满。王也想象着那情景，眼底映跃着篝火的暖光，暗淡而温柔，他侧过头亲了一下诸葛青的发顶，轻轻闭上眼睛。
第二日，他们耗尽全力，且战且上，总算爬上天都峰，上了净灵台。那净灵台不过是丈把来长的高台，数年来不知多少修士殒命于此，连石板天阶上都染满斑驳的血渍。妖魔还在后面追杀他们，忌惮天雷，不敢上这台子，便将这山峰团团围堵，一丝出口也无。两人已是遍体鳞伤，靠这点仅存的体力，根本顶不过天雷，到了这退无可退的绝境，天地都是混沌的。他们并肩躺在台子上，听着山谷里回荡着喊杀声，能倚仗的，只有身边这个人，和胸膛里这口气。诸葛青伸出手，王也便拉住了。
“这回……许是撑不过去了。”
“怕什么，大不了再入一趟轮回，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听家里的老人说，天劫落沉雷，霹雳振响，能摧毁魂魄，教人元神寂灭，修为散尽……”
王也转头看他：“害怕啦？”
诸葛青也望着他：“来之前有一点，现在不怕了，比起那个，我更怕你不在这里。还好，我们都走到了这一步，你陪我上来，也陪我一块……”
王也捂住他不吉利的话，满手的血蹭到诸葛青脸上，又改用脏兮兮的袖子给他擦。诸葛青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老王，我有点后悔了，早知我成不了，还不如不上山，是我连累了你……”
“别乱说话，在这离天宫多近啊，玉帝听见了，不要你怎么办？”王也抱着他，拍拍他的背，“别怕，神仙都这么过来的。渡劫嘛，怎么都得吃点苦，等做了神仙就能享福啦。”
诸葛青犹豫道：“老王，如果……”
王也一口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没如果，准定能成，信我。”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隐隐。诸葛青靠在他怀里，抬头望见紫黑的云层，遮天蔽日而来，裹挟着肃杀的风，堆积在他们头顶上。云层间雷光翻滚，天地晦暗，直看得人心惊胆寒。王也却仍旧沉稳冷静，手心蒙着他的眼睛，轻声嘱咐道：“等你到了天上，要做个好神仙，济世救人，泽被苍生。凡间不得清净，没事儿就别往下跑啦，多看看天界的盛景，尝尝玉液琼浆……”
这时候，山顶卷起了罡风，滚雷霹雳轰鸣，四周的草木山石也随着颤动起来，沙土尘埃像被什么吸住似的飘将起来。诸葛青也被这力量拉扯着，控制不住松开了手，整个人浮在半空，他看着地上的王也，突然灵犀一点，心里咯噔一下：“老王？”
王也仰望着他，破损的道袍灌了风，神色平静从容：“青，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你不要怨我。”
霎时间，头顶上霹雳一响，几乎是瞬间，第一道滚雷携万钧之势，轰然打将过来，打得劈山破石，天昏地暗！这道雷硬是被王也用符咒抗了过去，本人却因此修为损尽，吐血跪倒在地。一向这人本事在他之上，如今王也重伤如此，自己却怎会毫发无伤？诸葛青终于发现了端倪，咆哮一声“王也！！”飞奔向他冲去。
第二道雷落下，王也扛不住现了原形，落雷闪电刺目，直打得他皮连肉烂，筋骨尽碎。诸葛青顾不上骂，拼命扑跪在地，抱起猫护在怀里。可那寂灭神形的天雷，仅靠肉体凡胎哪能挡得住？第三道雷他自己撑不住也吐了血，连带着体内那颗护住心脉的内丹也碎成齑粉，雷光电影中，隐约看见怀里的猫被烧成了飞灰，三魂七魄也打散撕碎了。
这一切实在是太快了，诸葛青咳着血，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眼睁睁望着一缕金色的幽魂从他指尖飘散，落入尘埃里。这时一道光柱笼罩下来，助他脱去凡胎本壳，他不由自主往上飘去，耳边仙乐幽远萦绕，眼看着下届的山川河流、悲欢苦乐渐渐模糊，缥缈地消失在灿金色的云层里。
诸天护法早已在云端等候，接引他步入天庭。天门旁边，增长天王率一众天丁，客客气气地迎他进入。路遇许多仙卿，口中说的尽是恭贺祝福之语。更有仙女宫娥，娇滴滴、笑盈盈，捧着珍玩异果，随侍左右。诸葛青浑浑噩噩被他们拥簇着，来到金鸾宝殿，叩见玉帝，领旨听宣。封赏罢，赐他与众仙同赴龙华宴。到这个时候，他有些反应过来了。
金阙宝殿，瑶池仙宫……他用爱人的血肉和修为，换得了这样的东西。那人把自己撕碎了成就这一切，三魂七魄都已消散，进不了三界，入不得轮回。或许上山之前他便做好了打算，早早将内丹给了诸葛青，从容踏上这条末路。生命的最后，他惦记的仍然是眼前心上的人，怕他心疼不舍，便把这生离死别的过错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反对他说：青，不要怨我。
诸葛青伏跪在金殿玉阶前，静静听着玉帝旨意，心里眼里都是方才散入尘埃里的那缕幽魂。玉阶的雕花模糊了，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上面。
我不怨你，我怨的是我自己。
9.
若时光能够倒回过去，老王一定毫不犹豫地掐死昨天那个好奇的自己，简直就是补破锅的揽瓷器活——怎么闲的没事就非要提成仙。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像流走的时间，泼出去的水，就算是神仙也没法挽回。他只能任凭诸葛青说着，从晌午一直说到日落西山，细细描述着几百年前那些惨烈的画面。有那么几次，他甚至想要打断他，把话题引开了去，只是不忍再看着诸葛青强撑着平静的模样了。从始至终，诸葛青的表情没有一丝晃动，身板挺得笔直，稳稳地吐露着那时发生的一切。明明是几百年前的事，对他来说却仿佛是昨天，连每一句对话，每一处风景，都能分毫不差地描述出来。成仙这许多年，他到底把这些事反复咀嚼了多少遍？老王不敢去想，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心里打起鼓来。渐渐的，那念头变成了一块铁石，冷冰冰地贴在腔子里，压着五脏六腑往下不断地坠、坠……直把一颗心坠到了不可知的境地去，空落落地沉。但眼下还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压住性子，耐心地守在诸葛青旁边，静静地陪着、等着。
“……因为我一意孤行，我害苦了他，也害苦了自己。”诸葛青讲完了故事，人却还没有从故事里走出来。这么多年了，这沉重的过往压满了他的心，本以为吐露出来就会好受，可当他把故事都倒空后，却发现他的心变成了空壳，什么都没了。诸葛青觉得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听见面前溪水潺潺，才发觉山谷里静了许久。老王还立在他身后，默默地听着。诸葛青没看他，只望着前面，低声道：“你说那个人，是不是傻？为了我自废修为，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言至此处，他自己也禁不住有些伤感，叹口气道，“我欠那傻子太多了，我想报答他。”
老王眼皮一跳，终于开腔了：“诸葛青，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不等对方回应，他便接过话茬，一条条与他数落开来：“你当初给他元阳的时候，想过要他还吗？听你的描述，二位是举案齐眉，情投意合。你也待他极好，万事都念着他，想着他。夫妻之间的恩情，你来我往，不是那样算的。真要像做生意似的斤斤计较，还有什么意思？他为你做这些，未必想让你记住他的恩，不过是想尽他所能护住你罢了。这是人之常情，换作是你，想必也会为他做同样的事。你也是过来人，这点道理怎会不懂？”
老王说到这里，神色已有些不忍：“诸葛青，你其实也没有那么想报恩吧，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说话时，夜幕已悄然降临。高峻的山峰挂出一轮小小的弯月，明光流转，照应着山谷里水色波光。那并蒂的莲，合抱的树，笼罩在月色里，映出灼灼光华。人间幽邃处的景致，虽比不得仙境长久，亦有动人之处。天生万物，皆有理而关情，然而世事如云过眼新，福来患至，半点也不由人。诸葛青久久没有动，老王的话像一把钝刀，直直刺到了心底。他想起了许多曾经的回忆，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永远留在此刻，与那些消逝的东西葬送在一处。暮春的花朵在风中凋零，顺着水流下来，悠悠在他面前打着卷儿。他从遥远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低头望着它，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横曳着，散着盈盈亮亮的仙光。
“我想……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陪他一起死……”诸葛青睁眼望着溪水落花，喃喃地说，“可现在我又不想了……”
他轻轻的叹口气，愁肠百转，转头却是微笑：“我应该听他的话，做个好神仙，泽被苍生，护住这世间的生灵。若他能够投胎转世，现在的我，还可以给他一世安稳，保佑他平安幸福。”
他的笑容温情柔软，尽管眼底的沉痛还未隐去，语气却已带上轻松，整个人如释重负。老王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你是不想再续前缘吗？”
“不。”诸葛青平静地说，“我想了很多年，想的很明白了，生老病死求不得，便成了仙也如此。我与他尘缘已尽，难求再续，他喜欢清清静静的日子，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他忽而转向老王，郑重地向他揖了一礼，“我来人间已久，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多谢大王这两日陪伴照拂，助我得偿所愿，斩断姻缘。仓促下凡，未带敬贺之物，日后若有缘再见，我必准备金丹佳肴，再奉与大王酬谢。”
说罢，诸葛青抬起头来，刚才那一瞬的温柔一扫而空，换上了清高空灵的仙君模样，转身往回走去。他这番话答的这么利落，的确是早就考虑好的。老王望着他的背影，禁不住有些伤心，可话说到这份上，他心里也很明白，自己纵使有一万分的好，也比不过一个死人，哪怕那死人就是曾经的自己。王也壮烈一死，化成了诸葛青心里的一道伤，隔着他自己和老王，好似一条跨不过去的天堑。他已不是几百年前的王也，如今的他，修为低浅、也没啥大出息，一只凡间的野妖精，有什么可以给神仙惦念的呢？他就像爬到高枝上，短暂的握住了一朵彩云，云彩好看又飘渺，但却很快就要从指缝里飘走，飘回天上去。可老王实在是不甘心，忍不住追上两步，提高了声音：“我就是不明白，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值得吗？”
这一声断如金石，骤然响在耳边，诸葛青蓦地顿住脚步。听着那声音一层层飘回来，在幽静的山谷里回荡，反复拷问着他，值吗，值吗？……
该怎么说呢？他认真思索了许久，半晌，才慢慢地讲述出来：“我以前经常下凡，但不是每次都有机会讲故事。我遇到过一株草……”
那棵草生在暮春时节，百花残落之时，寒叶枯瘦地在风中抖着，渺小又可怜。那是诸葛青求助法力通天的神佛，掐算到那人一点残魂在此，又在密林中翻寻了不知多久，终于寻得这点希望。青发白衣的仙人跪在凡间的泥土里，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孱弱的草叶上，小心翼翼捧着他的根茎。随身所带只有金丹仙药，根本毫无用处。他便赶去蓬莱仙岛，求来了滋润生灵的仙水。天上半日的时光，在人间已是半年。隆冬腊月，草木凋零，遍地霜雪。那棵草覆于霜华之下，枝叶已尽枯萎，根部却奇迹般开出一朵小小的花，白雪里映着点点微红，仿佛是一份动人的礼物。诸葛青摘下那朵花，捧在手心里，轻轻地吻着……
“还遇到过一棵树……”
那棵树长在山崖边一条岩缝里，立根破岩中，枝叶虽稀疏，却也能在炎炎夏日，给诸葛青一片荫凉。他靠着它坐了许多天。日出日落，陪它看过一场场碧云彩霞，见过萤火流光。后来遇上大旱，很快也枯死了。
“后来又遇到一头羊，去得晚了，眼看着屠户将它宰杀，我便买了他的尸首，给他下葬。”
“他魂魄不全，浑浑噩噩没有神识，流落在畜牲道里，很难投胎为人。有几次偶然遇上了，才能靠着一点仙水丹药，慢慢安神聚灵。即便能转世，命数也遭了损，多半劫难重重，寿命极短。以生灵之身修行，难之又难。”
“做妖怪不容易，他以前跟我说过一点——道士养大的猫妖，难免混在人群里，不做坏事也惹人讨厌。弱小的时候给人打骂，撵得东躲西藏，很难吃饱饭。可是变强了，人又畏惧他，疏远他，陷害他，只好自己藏起来，孤零零一个人生活。那么苦的日子，他也没害过人，只当作是修行。”
诸葛青心头酸楚，忍了泪意，轻轻地告诉老王：“他就是有那么好。”
说完，他转过头，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次老王没再跟上来，诸葛青知道，他已经都听明白了。
【TBC】
|
|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2-2-17 12:30:48
谢谢姑娘的长评，看得我开心死QAQ你写得他们两个这么好，想把笔递给你帮我更新（喂）因为用的是移动，只能偶尔上一次论坛这边，更新的话还是LOFTER比较快（眨眼）谢谢姑娘的喜欢，给你比大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