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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 11: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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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人类失血的极限是多少?张楚岚说,“……这不符合献血的政策,但是她求医生,不能看着你死。后、后来,也有其他的O型血,还有A型的,加起来才把你的情况稳定住。我们带去的大夫吓死了,别你有个三长两短,青姐再出什么问题。你俩都什么人物,招惹不起。”
王也捏着手机,“你丫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暗示过了啊!我说青姐小脸惨白惨白的!——别骂我,是青姐逼我的。她说她最了解你,你总是没事找事地愧疚,要是知道她给你献血,一准儿又要不开心。”碧莲唉声叹气,“我能怎么办啊,你是我叔,她是我姐,你们都是公司的大功臣,我得罪得起谁呀我。我AB型血,急得跳脚也没辙。再往后好不容易天气转好,赶紧麻溜地把你们送出了山。青姐一路陪着你,诸葛家的老前辈都看不过去了……再后来,她本家来了人,好说歹说把她劝走了。”
“这样。”王也的背包落在脚边,几个游客好奇地注视着他,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知道了。”
“嗐,我们以为,嗯,你们那会儿,那么缱绻……肯定是有情况呗。我们都感动死了,这什么关系啊,生死相许了都!同性为兄弟,异性为夫妻啊……”
“你还瞒我别的事儿了吗?”
“没了没了,再说我这也不算瞒。”
“谢了。”
“谢什么呀。”张楚岚嗯嗯啊啊几声,“王叔叔,你真回武当山了?”
王也回首望向山门,唯有一声叹息。
周圣临终前认了王也为徒,以至于王也这个武当后辈的辈分一下子向上提了几级,已经正式升座位掌门的云龙师父见到他,先是从鼻孔中哼了声,而后抱拳鞠躬,“小师叔。”
“……别磕碜我啦。”王也回礼,云龙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丹房。周蒙见了他,点点头,“小也子。”
王也坐下,按照辈分,坐在云龙的上首。新来的道童端来茶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几眼这位年轻的师叔祖。云龙简单地讲了讲这两年武当山的情况,新进的小道士冠巾未满两年,不能受戒。王也当年领受过初真戒,尚未来得及领受中极戒。云龙清清嗓子,说道,“……你这次要是回山呢,我们的意思是,你先去中国道教学院读研究生,然后再——”
“读书啊……”
“嗯,现在做道士也讲究学历嘛!虽然你小子——你是清华毕业,但……”
丹房内是熟悉的布置,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香火气息,但有些东西静悄悄地改变了。傍晚,云龙带他去斋房用餐,过去的师兄弟见了他都憋着笑,轻声唤他太师叔。晚饭的主食是馒头,王也没有胃口,吃了半个,喝了些稀饭。小道士领着他去住宿,武当山上也有网络,九点半熄灯,王也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摸出手机,用流量下载了那个红色的APP。
诸葛青更了几次,都是她的新生活。看来在上海风生水起,享受着最爱的夜生活。最新的一篇是兰溪八卦村的元宵节灯会,遣词造句很是抒情。王也左看右看,不知是否该点个赞。
钟声响起,一阵低低的喧闹过后,武当山紫霄宫重归宁静。风声脉脉,王也在黑暗中打坐。但元神不宁,意乱心烦。最后他裹着羽绒服下床,穿过层层叠叠的院落,拾级而上,来到紫霄殿前。守夜的道士见到他吃了一惊,王也摆摆手,“没事。”
真武大帝脚踏龟蛇,仗剑怒目。灯烛摇曳,他站在铜像前仰起脸,一如多年前。
我到底……
王也跪下,闭上眼睛,试着找回内心的平静。
周蒙教导他,中宫最适宜定在心脏处。心脏搏动,一起一伏,泵出鲜血,流淌全身——诸葛青两天之中为他献血超过1200毫升,几乎是拼死在救他的命。他的血管中融合了她的血,王也的手在颤抖,眼前浮现出那张笑眯眯的脸。
“我可是很想跟王道长你做朋友呢。”
“人家好意call你打个招呼,你这什么口气呀?”
“我说过,你有事,我管。”
“来,山人我给你算算。”
“干嘛,还是你嫌我身手太次?”
烛火明灭,在眼皮上映出金黄的影子。碧游村外,诸葛青挡在他的面前,“赤练!”火蛇腾空而起,将他们隔开。在烈烈火光中,诸葛青说,“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我也很喜欢你这个人。”
王也伏在真武大帝前,铜像无声,威严地俯视。
有脚步声轻轻传来,周蒙苍老的声音问,“小也子,找到答案了吗?”
幼年的王也问,“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下山之后红尘中行走,他觉得自己是个半成品,大概死前才能看清本心。现在他是死过的人了,还死过不止一回。濒死时他究竟暴露出真面目了么?他是那个一心求真,清静无为的道人吗?
“我……”他攥紧拳头,“我不知道。”
“还没找到啊……”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答案。”
周蒙扶着他的手臂,王也起身,感觉好像虚脱一般,殿外寒风吹过,他才惊觉脸上冰冷的水痕。诸葛青在暗夜中侧过脸,眼神幽幽,“老王啊——”
“我觉得我很差劲,”他依然保持着跪姿,“太师爷,我没我想象得那么清高。”
“遇到什么事了?瞧着你这次回来就不太对劲。”周蒙抬起脸,“你从五六岁就来武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从来没这么心烦意乱过。”
“抱歉。”
“是没办法回山了吗?”
王也身心一震,“太师爷——”
“没办法回来也无所谓,你遇到的事够多够麻烦了,求道倒也不必强求。你这小东西看着顺势而为,乐呵呵地耍滑偷懒,其实心里比谁都别扭。”周蒙沉默片刻,“再好好想想吧。你的度牒我先替你收着,等你想清楚想明白了,咱们再谈也来得及。”
二十一
傅蓉玩手机游戏,从羊了个羊玩到农场泡泡龙,一直玩到玩无可玩,才见诸葛青披着羽绒服走出来。
“诶,结束啦?”
“哪有,还得再拍两组?”
“啊?再拍?”傅蓉手忙脚乱找合同,用指尖对着一行行查阅,“那,定金?”
“定金再付嘛。”
傅蓉在哪都通的临时工生涯结束了,送快递实在无法发挥她的潜能。因为替公司做了不少事,还受了伤,公司总算有点良心,大笔一挥替她还清网贷。她在诸葛青的介绍下在上海某高档酒店找到工作,凭借精湛刀工重归老本行。干了一年,差点又被渣男骗钱的傅蓉在新年痛定思痛,决定斩断情丝,专注挣钱。没成想她是想明白了,诸葛青居然被渣男渣了!简直倒反天罡,仿佛有谁开了个加强版震字雷霆,将傅女士三观劈得粉粉碎。
“诶,那个摄像呢?”傅蓉伸头,“你饿不饿?吃点心吗?”
诸葛青喝了口水果茶,“不了。”
“呀,阿青,你最近太瘦了。”
“瘦了才好上镜呀。”
傅蓉皱眉,“但是、但是——”
摄像喊诸葛青回去,叫得颇为亲切,一口一个“青”。事实上很少有人连名带姓地管她叫“诸葛青”,兴许是“诸葛”这个复姓过于隆重,让人轻易联想到某些名垂千秋的大人物,比如青那位已经上升为传统中国文化精神图腾之一的先祖。傅蓉打着哈欠翻阅杂志,时尚杂志上的模特都冷着骨感的脸,颧骨高光粉打得足——其实诸葛青不适合拍这种照片,她脸部线条柔润,是那种典型的江南美人儿。青接这个工作纯粹是找点事做,驱散内心的阴云。今年流行雀斑啊……傅蓉沉思,化妆师在诸葛青白皙的鼻翼两侧用眼线笔点了几个小斑点,显得十分俏皮。那个摄影师和编辑的表情——停,打住!
为了安全,也为了上下班坐地铁方便,傅蓉没有随身带刀。诸葛青的包放在她腿边,一个普通的手袋,里面塞着充电宝、纸巾、钥匙之类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手袋上挂了个小狐狸毛绒玩偶,是诸葛青弟弟送她的新年礼物。据诸葛青说,今年过年她被家里长辈轮番训斥,连年夜饭都没吃熨帖。被训斥的原因没提,但想必跟渣男脱不了关系。
武侯世家管得严,家法宗规足足一本大部头。别人吃饭喝酒放烟花,诸葛青手举家法跪祠堂。唉,女人。傅蓉不禁一阵心酸,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呢,男人心是什么,是特么毒药!烂骨穿肠!
傅蓉,加油,你可以的。她默默握拳,打开支付宝看了眼余额。
无债一身轻就是好啊。摆脱债务负担的傅女士研究一番社保,距离实现单身在魔都置业还有五年。
过了一个钟头,诸葛青走出房间,额发被细汗黏住。傅蓉用湿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化妆师补妆,唇刷在她淡色的嘴唇上来回擦拭,染上浅淡的红晕。
“还是吃点儿吧,嗯,至少吃块糖。”
诸葛青疲倦地张开嘴,傅蓉往里塞了块水果糖。“真是的,这么难拍吗?”
“要找感觉……”
“找什么感觉呀!”
在傅蓉看来,那个狗屁不通的摄影师和更狗屁不通的编辑纯粹是占好闺蜜的便宜。诸葛青穿着下季新款,细吊带,细白的胸部皮肤若隐若现。穿这种衣服拍摄自然不能穿胸衣,惹,傅蓉嘀咕,“不行,我查过合同了,再拍还要付费。”
摄影师是诸葛青在上戏的同学,一个染了奇怪颜色头发的家伙,贼眉鼠眼。诸葛青隔着包捏了一会儿,才放下手,傅蓉连忙说,“没带烟?”
“戒啦。”
“哦对……”
诸葛青被渣男伤透了心,连带烟一并戒了。什么级别的渣男能伤害到这个段位的好友呢?傅蓉早就练就一身本领,能精准地在她含混的描述中提取有效信息。什么ABCDEFG,翻来覆去不就是那一个么,当然,B另有其人。傅蓉陪着诸葛青回到拍摄的大房间,打光灯热得人汗流浃背。她看着清丽的好友躺下,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摆POSE。
“青,来,看我。”
行,看你,你有什么可看的呀。傅蓉撇嘴,就见诸葛青微微睁开眼睛,露出淡色的眼瞳。
饶是傅蓉性别为女,依旧心动过速。
“不够魅惑——”
你踏马瞎了吧?这还不够魅惑?傅蓉几乎尖叫出声。一个助理上前将诸葛青的裙子拽了拽,胸口隐约的阴影暴露,几个男的叽叽咕咕,化妆师过去,给她的胸口打了些阴影。
有病。傅蓉很生气,内心的菜刀蠢蠢欲动。
只有毫无常识只看小电影的傻缺直男才会认为瘦削的和丰满胸部能够兼得。诸葛青本来就很瘦,上戏表演系出身,常年习武,高消耗,低摄入,穿个羽绒服都飘飘欲仙。更何况那次大战后她大耗元气,休养了好一阵子。再加上被渣男欺骗了感情,饭都吃不下几口——
傅蓉想,拍个屁啦,不拍了!
昨天刚发了工资,足够去吃大餐。自己内部员工还能再打八折。傅蓉撅起嘴,就听摄影师指挥,“青,你——”
啊啊,好烦,烦死了!傅蓉垮着脸看诸葛青换了个姿势,哟呵,够魅惑了吧,裙子,内裤,蕾丝!这拍出来真的能上杂志吗——
就在这时,一个小助理找到傅蓉,轻声说外面有人要找诸葛老师。
这年头,娱乐圈都爱用“老师”这个称呼。诸葛青没有经纪人,傅蓉临时代理,其实也就是看包送水陪她吃饭听她倾诉心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娱乐圈挺大,骚扰饭多得一批吊糟,每次跟诸葛青来这个浑水塘都能遇到五六七八个。她憋着火走到外面,就见一个高个子男的身披羽绒服,双手插兜,姿态闲散地转动脑袋,这脑袋上扣着一顶鸭舌帽,但掩饰不住凌乱的发丝和长马尾。
草,泥,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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