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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瑶灯

【也青】荒村纪事(原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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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6 21: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瑶灯 发表于 2020-7-23 08:13
我发的是完结的~好像电脑上看是完结版,手机上只能看到一部分?

太太,.我用的电脑,也只能看一章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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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6 21:34:25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大超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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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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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7 14:4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想看后续,太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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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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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7 18:37:38 | 显示全部楼层
是我最爱的原著向,太太电脑上看也是未完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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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9 11: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03

燕山西北片,临近黄昏越发阴寒。林木茂盛些的的地方,夕阳的余晖已被挡下七八,树下一片昏暗,起风时,密林里隐约有呜咽声,另有未名的生物踏过一地枯枝败叶,簌簌作响,黑影摇晃,分外可怖。

两辆车会和在此处一个较为开阔的缓坡。

诸葛青侧坐在山崖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身后橘红色的落日给云层镀上灿烂的鳞边,王也倚在车门上向诸葛青的方向望去,漫天是金粉朱砂的泼彩,崖上是自金黄渐而枯灰渐而暗青的草色,天色与草色之间是青年的剪影。“啧,美人呐”,王也脑海里蓦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赶紧给祖师爷道了一声抱歉骂自己轻浮,什么时候也跟那些年轻姑娘一样开始慕人颜色了,自己想夸人也该夸此人心性风骨。王道长正这样想着,殊不知张楚岚悄悄在心里给他挂上一个标签,“望夫石”。

这次的任务时间还算宽限,进村先不着急,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抚好自己的五脏庙,四人开车追着这发了疯的村子大半天,眼下实在是饿极了。

“先吃点压缩饼干呗,你们要吗?”张楚岚撕开一袋包装,向诸葛青问道。

诸葛青挑挑眉,“老张呐,难得有个任务时限宽景色好,你不打算改善改善伙食?”

——于是,张楚岚看着王也生起一堆火,看着诸葛青从SUV里搬出一个烤肉架子,看着冯宝宝往火堆里扔了一个玉米,突然生出了一种老父亲般的心境。他果断放弃了手里的压缩饼干,加入了他们。

……

“目前知道的是,这个村子存在了几十年,整个村子都覆盖了一种类似于准入设置的阵法,阵法扭转了一部分时间和空间。”趁着吃饭的档口,张楚岚向二人介绍了村子的情况。

“要这么说,给村子布阵的,要不就是个大善人,要不就是个疯子,最坏的可能是,根本不是人。”诸葛青说道,手里的烤串却没有停下来。

“为什么?”

诸葛青没再说下去,王也替他解释道,“除非是自然形成的风水地,任何人为的阵法,无论多玄妙,有两点最基本的回避不了。”他竖起两根手指, “一是动机,二是能量。”

“你和冯宝宝都没有感觉到阵法的恶意,至少可以说明这个阵法对你们没有敌对性,换句话说,对于你们两个外来人,这个阵法并没有在保护‘内部’的村子。再加上见过黑水村异象的既有普通人,也有异人,那么,这个阵法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对你我还是别人,都是中性的。”

“所以,这个阵法的作用不是藩篱,而是‘门’?”张楚岚想了想,抬头望向王也,“一扇按照自己的规律运作的门。”

“聪明。”

“第二个问题,能量。术士的阵法其实和你们龙虎山的符咒很像。为什么天师的符咒可以传承百年还威力巨大,而一个普通道士的符咒过了几十年就成了一张废纸?差别就在于注入其中的能量。能量耗尽,符咒失效,所以大部分的符咒只能使用一次。同样的,术士的阵法也依靠能量维持。”

“不同的是,”诸葛青接过话,“道士的符咒是直接地使用能量,术士除了使用能量,还能改变一些能量。如果设计足够精妙,或是碰巧借了天时地利,一个阵法可能在千百年后还有余威。虽然比不上自然造化,但是对人来说也够久了。人生蜉蝣,却偏要撼动万年,所以术士也被称为‘盗天机者’。”

“你们觉不觉得,”冯宝宝方才一直没开腔,这会儿放下玉米,认真道,“你们说的符咒,就像块电池,阵法就像个充电宝。那问题就很简单了,把电切了!”

“……”

“老王,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诸葛青笑道,“这说法好理解多了,我回去编进白的课本里。”

“这样想下来,阵法影响的范围越大,控制的事物越重要,或是持续时间越长,需要的能量就越大,老王老青,你们觉得,黑水村的能量,正常吗?”张楚岚问。

“如果你们能感受到阵法的恶意,那反而是正常的。问题是,你们没有感受到。”

“说到阵法,我想起来一个传说。”诸葛青缓缓道,“数百年前,有一位能人为了防止自己的墓穴被破坏,请了当时最有名的方士给墓穴布下了疑阵。相传墓穴所在飘忽不定,有时意外现世,进去的人却只发现机关重重,根本找不到任何藏品。渐渐地,人们便以为自己找到的是假墓,事实上,那只是方士布下的障眼法。这样的事情流传久了,人们便相信了‘七十二疑冢’的传说。”

“靠,不是吧……”张楚岚心里暗暗骂了句woc,他好歹是接受过正常九年制义务教育的青年,没想到异人的世界观把《西游记》颠覆了不够,连曹操的疑冢都能有另说。只不过,按照诸葛青的说辞,莫非黑水村也有和疑冢类似的布置?然而疑冢的阵法仅仅覆盖在固定的地方,就已经需要当世大能出手,这座村子却……

然而不等张楚岚细想,诸葛青微微一笑,“当然,也只是术士的说法而已。”

“……”

“云山雾绕哟。”王也腹诽。

“那么,你们前的说的善人、疯子,是啥子意思?”冯宝宝开口道。

王也正色,“对术士来说,能覆盖一个村子的阵法算一个大阵了,不过费点力还是做得到。但要支撑整个村子随阵法移动,还能维持上几十年或者更久,这个阵法蕴含的能量简直是恐怖了。”

“而且,”诸葛青放下手中的塑料杯,补充道,“你们说那个阵法没有恶意,这说明它这几十年来没有从外界吞噬过东西,那你说,它的能量是哪里来的?假设真有那么一个人,赋予了这个阵法海量的能量,而没有什么目的,那不是慈善家或者疯子,会是什么?”

四人一时沉默了起来。

夜风掠过密林,一阵枝叶碰撞的声响,灌木中有隐隐的悉窣声,随风传到耳边,显得格外清晰,不知是枯枝落地还是有蛇鼠穿行。篝火是夜色中唯一的光源和热源,火舌攒动,向四人脸上投下一片明暗不定的光影。

“害,总像今天一样追着这村子跑也不是办法,我和老青先去看看吧。”王也起身,掸了掸挂在裤子上的枯草枯枝,顺便给身侧的诸葛青搭了把手。

“也好,”张楚岚抬头,“你们术士的场子我就不来掺和了,我和宝儿姐在这里等你们。”


04

人在黑暗的地方往往更容易暴露本能。

比如某两位走在山林中的男子目前非常自然地牵起了手,美名其曰“防止走散”。

诸葛青抬起头,透过交错的枝桠,远远望见白惨惨的上弦月挂在墨蓝色的夜空中。这是初秋时节了。空气中残留的暑气被寒意渐渐吞没,苍白的月光铺洒下来,有如筱间的霜色。

王也只觉得握着的手冰冰凉的,“我说,老青,你手怎么这么冷,不会肾虚吧?”

“我虚不虚你不清楚?”诸葛青笑道,说着把手抽了出来,向王也的另一侧探去,“那边凉了,换只手给山人暖暖。”

或许没事打盹真就是某种养生秘术,又或许是武当山上阳气充足,王也虽然老带着两个黑眼圈,一脸体虚的模样,身上却一年四季暖和得很。诸葛青则相反,浙江冬季湿寒,渐渐养出个一冷就容易四肢冰凉的体质。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倒是王也常在冬天的被窝里被一团冰凉冻得一激灵,干脆把“带老青开始养生生活”提上了日程。

“你这狐狸还拿人当暖炉了?早说让你跟我打太极去,谁知道叫你养生跟要你命似的。”王也这样说着,但把人牵得更紧了些。“不过您老这肾虚不虚我可真不清楚。”当然这一句没有说出来。

……

林中渐渐浮现出一些雾气。

“老王,感觉到了吗?”

“嗯,我们到了。”

术士的敏锐让他们感受到了一丝轻微的不自然,有一些东西开始影响这个地方。

他们到了阵法的边缘,不远处依稀可见一座村子的轮廓。二人向前走去,然而短短的数十米路却怎么都碰不到尽头。

王也停了下来,蹲下身端详着草丛中的几棵葱兰,一会儿,他开口道,“老青,这段路我们走过。”

诸葛青皱起眉,他一路上开了听风吟,四周的声音却不曾有丝毫异常,“这就怪了,我没有听到什么不对劲的。老王,我怎么觉得这已经不像术士的手笔了,反而像鬼打墙?”

“可不见得”,王也起身,“老张不是说他也进不去吗?要是鬼打墙,他早该破了。”
[ ps:民间传说,童子尿可破鬼打墙。]

当世术士,王也和诸葛青二人已可算翘楚,因此,就算没法立刻破阵,碰到阵法时他们多少能看出些端倪。然而黑水村却让他们有些意外,一是看不透来路,二是看不透的原因不在于术法的高深,而在于术法的模糊。

“老青,记不记得你说过,术士最讲究的是清晰和明理,”王也道,“不管是你的武侯奇门,还是我的风后奇门,再玄妙也有理可循。”

“这里的阵法却没有。”

“它只给我一种感觉,就是混沌。”

“那么,如果放弃感觉呢?”诸葛青闭上眼睛,左脚向前跨出一步,站上中宫位。

武侯奇门局,开。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实。既然所见和所闻都有吊诡之处,那么,不是有东西变幻了环境就是有异术迷惑了心神。如此,若是关闭五感,在局中随宫位走动呢?诸葛青可以不信感官,但是他不会怀疑奇门中的“理”。

四方混沌,化归于理;万般变化,总在阵中。

王也闭上眼睛,拉起诸葛青的手。不去看,不去听,只循着术士的道理和本能,还有手心熟悉的触感。

“离位。”

阵中,只有术士可见莹莹有青蓝色光亮,无数光电间隐隐有一根线向前延伸过去,二人跨过林木苍茫,信步于星河流火。


05

“老王,我们这算不算把张楚岚坑了?”

说好了只是来看看阵法,摸到门路就回去会和,然而诸葛青没有想到,两人竟直接走进了黑水村。

阵法带来的异样感消失殆尽,此时,他们正蹲在村里的一处谷场上。夜空清朗,一轮圆月静静地悬在空中,四面的村舍投下低矮的影子,不远的一处平房里亮起了灯,昏黄的光亮从木窗里漏出来,给夜色平添了些许暖意,仔细听,似乎是母亲在哄睡啼哭的婴孩。村子另一头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除此以外,只剩下虫鸣和蛙声。

村子的氛围太过温馨正常,以至于两人甚至觉得,自己倒像是不怀好意的外乡人。

“要坑也是他把我们坑了。”

二人进村时并没有留意身边的事物,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瓜田里。趁着夜色,两位青年才俊鬼鬼祟祟地沿着村子摸索了一遍,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唯一不好笑的是,他们怎么都找不到出村的路。最后只得蹲在谷场上,拿着打火机,在心理意义上“烤火取暖”。

术士迷路?骗鬼呢。

王也想,绝对是村子有鬼。然而他环顾四周,却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甚至还觉得这村子有些温馨熟悉,“和老青在这儿住下也挺好的”,他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然而很快,王也就晃晃脑袋把这种想法清理出去了,出个任务直接出成隐居?想什么呢!

“老青,这地方和你们八卦村像不像?”该不会是和老青家冥冥中相似自己才觉得熟悉吧?王也想了一圈,觉得这熟悉感既不来自武当也不来自随老爹去过的农家乐,便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虽然夜色浓重,虽然诸葛青日常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王也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家狐狸白了他一眼,“八卦村虽然是个村,但也是很现代化的。你看看这儿,我猜八成甚至没通电。”

茅屋,瓜田,青砖水井,谷场和柴垛。哦,怎么看都是几十年前的样子。

隔街的一处屋子突然嘎吱一下开了门。一个老头端了节蜡烛探出头来,“你俩后生大半夜蹲在这做啥子呢?进来进来。”

没等二人回答,老头转身向屋里喊道,“老婆子,又来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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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夫石″我是真的笑到了  发表于 2022-6-12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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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9 11: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06

老人的屋子是单层的平房。房间不多,地方不大。

老太太说,床也不多,委屈你俩后生挤挤。于是,也和诸葛青二人现在正紧贴着躺在一张床上。

这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一般的单人床宽了一节,又比双人床窄了一段。睡下两个大老爷们虽说不是问题,但地方狭促,翻身的动作大了都有掉下地的危险,二人平素睡姿要多放浪形骸有多放浪形骸,这会儿也只得面对面侧躺着,几乎是紧紧靠在一块儿。

诸葛青动了动身子,只听得一片“簌簌”的响声——床是用剁得齐整的干稻草铺的,上面罩一层薄棉絮,再铺一层土布床单。这房间虽然在背阳的一侧,床铺上却没有半点霉味,反而是一股稻杆的清香。看得出来,老人家平时都在费心打理着,随时等着儿子回来住。

诸葛青平生第一次睡这样的床铺,感觉居然不坏,不知是因为新奇还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几乎和他贴上脸的王道长。

这是老两口独子的房间。

……

方才进屋时。

王也一进门就暗自卜了一卦,上坎下乾,是需卦,“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不是凶卦,他松了口气。但是,“不速之客三人”,如果他和诸葛青是其中两人,那么,另一人呢?

于是他开口问道,“老人家,是还有客人吗?那可叨扰了。”

“要还有别人就该叫你们去别个屋里了,我们这儿地方太小,就一个空房间,没四婆那地方大,平常来客人总得借她的地方。”老太太笑道,皱纹挤作一团。

“阿婆,这儿常来客人呀?”诸葛青笑眯眯地坐到了桌边,自在得仿佛把这儿当了自己家。开朗些的老人家最喜欢年轻人不见外,老婆婆果然被哄得开心极了。

这狐狸太能招人喜欢,王也心想,哄人这种事交给老青吧,老本行啊。

“常有呀,我们儿子逢喜在外边做生意,认识朋友多,有时候就带他们回家来玩。还有外乡的小伙子呀,惦记我们这儿的姑娘长得水灵,你们不是?”

王也一口茶水差点噎住,“不不不,我们来山里旅游的,走岔路就走到这儿了。”

“我说呢,看俩端端正正的小伙子大半夜的蹲在外头”,老头子接过话,“旅游过路的也常有,还有好几个外乡的看这儿地方好,干脆就住下了。”

“兴华那小子住下有三五年了吧?哈哈,媳妇儿都生二小子了。”

诸葛青试探道,“阿公阿婆,你们在这儿住多少年了?”

老人想了想,摇摇头,“记不得了,岁数大了,过一年是一年呗。”

似乎是嫌蜡烛太暗,老太太换了盏煤油灯。王也环顾四下,旧木桌上是斑斑驳驳的裂纹,桌角似乎被磕掉过一块,但是已被磨得光滑圆润,墙是土墙,脚下是夯实的泥地,西侧的一扇门上挂了块帘子,颜色不太分明,门框边上烟熏的痕迹比别处明显些,估计是厨房了。屋舍虽旧,却打理得挺干净,不见什么蛛网土虱。东墙上贴了两张旧年画,黄历之类的东西却哪都找不到。

“逢喜还没回来,屋里头空着,你俩后生凑合一晚吧,总不能在外面过夜。”老婆婆指了指后面的一扇门,向他们努努嘴。

“兴华那会儿也像你们,莽头莽脑的,也不认路。”老头笑道。

王也向诸葛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溜。

虽然聊下来没觉得老人家有什么恶意,这对老夫妻身上也没有炁的痕迹,想来只是普通人。但是,当年碧游村不也是一开始风平浪静,后来就惊涛骇浪了吗?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特别是在这种奇奇怪怪的村落,王也想,还是谨慎些好。

诸葛青假装看懂了王也的示意,却笑盈盈地朝老人家拱了拱手,“那就打扰一晚啦。”

王也:??又来??

他心想这狐狸总能找事儿,虽然无奈,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诸葛青白了他一眼,将人拉进了屋子。

得嘞,还能丢下人跑了不成?丢得了吗?

……

“老王啊”,诸葛青向王也身边靠了靠,“来之前我卜了一卦,既来之,则安之。”

既来之,则安之,也是需卦的卦象。

王也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隔墙传来床板的咯吱声,原来老人的卧室和这里不过一墙之隔。他想了想,拉过诸葛青的手,在他手上写,“墙”。

万一隔墙有耳。

诸葛青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王也又写道,“不速之客三人”。

诸葛青又点点头,却在被窝里伸手戳了戳王也的肚子,一笔一划道,“静观其变”。

王也脸上微微发烫,不知道是因为憋笑还是别的原因。他道,“别闹”,这回是开口了。

王也心里不住地哀嚎,这算哪门子的静观其变啊!他和诸葛青二人早就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然而这会儿挤在一个陌生山村的小床上,竟多了些莫名的暧昧。

没有灯火喧嚣,只闻虫声伴耳。难得一方纯净的夜色。

还好,很快,诸葛青拉过王也的手,伸出食指在掌心上轻轻地写,“困了”。

王也会意,这屋子和老夫妻的卧房只有一墙之隔,不便讲话,也不便有什么动作。另外,老夫妻所说的“外乡的儿子”、“时常的客人”,放在黑水村实在有违常理,但这也多少给了二人一些提示,村中的异状,还得从“人”身上找突破口。如此,要找村人打探只能等明天天亮,这会儿还是先养精蓄锐好。

或许是因为谁都不想睡一半滚到床下吧,两人都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身,十分默契地搂成一团。

王也和周公亲如本家,一会儿就传来轻轻的鼾声。

月光在窗棂投下雾色的轻纱,身侧人均匀呼吸拂过碎发,样样催人好梦。

“这样过下去感觉也不坏。”入睡前,诸葛青如是想到。


07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端来一大锅粥。老头卸下门板,清早的日光照进屋里,整座房子都亮堂了起来,村口传来几声悠长的鸡鸣,隔壁的水井开始传来铁桶叮当的打水声。

四人围坐在一方小小的八仙桌旁,竟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老头儿失手打碎了一个碗,而这点村舍里的家庭琐事并没有引起一场拌嘴,反而是老太太打趣道,“人和碗年纪都大咯,可惜它没你金贵。”

老头儿笑笑,“家里最金贵的还不是老婆子你嘛。”

王也眼见二老竟比他和诸葛青还腻歪,不由地想起他们二人拌嘴的时候,那可真叫“人前开口笑,人后土河车”——然而同样有趣得很。不知到了二老的年纪会怎么样?他看向诸葛青,本就是一副极好看的皮囊,笑盈盈地似是盛满了江南的春色。

察觉到自家道长的目光,诸葛青向王也眨了眨眼,“老王”,并向他碟中添了一筷子咸菜,似是无意地蹭过王也的指节,“你看二老感情真好。”

撩拨,赤裸裸的撩拨。

可这种感觉,出乎寻常地舒服。

王也本就不是多喜欢入世的人,只是偏生一副看不惯乱世贼寇的古道热肠;诸葛青呢,口口声声凡事考虑自己,实则对这红尘中的人事温柔得很。

如果世事也温柔就好了。

没有那些八奇技的纷争,没有狗血的家庭八点档,没有…没有那些无可回避的责任,天知道诸葛青当初向家人出柜时顶了多大的压力。王也深知武侯世家对诸葛青的分量,实在不忍心他陷入这种情感上的分裂,他甚至想过,“要不我走吧”,好在难得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不论这人做什么结果如何,他奉陪到底就是了。幸而两人终于在情理之间挣出一条路来,只是一年到头得两边跑罢了。

是他对不起他,王也想。

“小伙子。”老头开口,打断了纷乱的思绪。

王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思虑似乎过多了,然而,那些平时可以坦荡荡就过去了的东西,这会不知怎么就细密地生长起来,蜿蜒着爬满了他的整个心脏。

“今儿个逢喜回来,实在对不住,只能麻烦你们挪去四婆那儿了。”

王也下意识道,“好。”

轮到诸葛青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

谢绝了二老的远送,两人走上去四婆家的路。

村里活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担水的,赶鸭的,村道边的桑树林里层叠着油绿的叶子,日光下熠熠生辉。妇人提一桶水哗地浇上洗衣的石台,清风吹过,带走一缕水汽和皂角香。

这里的村民似乎天生热情,也或许是见多了来客,看到二人并不惊讶。

“小伙子,外边来的?”

“来我们这儿耍的?”

多数是这样的问候。

诸葛青拉着王也避开主路,终于到了一处僻静些的地方。

“老王,你怎么了?”他正色道。

“没事,只是进村之后一直有些多心。”

“多心什么?”

多心……你。

“说不上来。”王也只得这样答道。

“老王”,诸葛青看了看四周,轻声说,“我不管你在多心什么,现在,你清醒地想一想,昨晚急着要走的是你,今早却答应继续留宿;而且,这村里一看就没手机没电话,那两个老人却知道儿子今天要回来,你不奇怪吗?”

不得不承认,诸葛青说得很有道理。王也补充道,“……确实不太对劲,老人家记不清岁数,黄历找不着一本。这里的时间概念很模糊,简直像按天计算的。”却避开了关于自己的。

“老王。”诸葛青停下来,直直地望着他,没有说别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

王也叹了口气,“我猜……额,老青,进村之后,好像有一些东西在影响我。我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些……平时不会想的。”

我会想和你留下来。

“但是,”王也迎上诸葛青的目光,“我还有理智。”

用一个人的贪欲左右两个人的生活,他做不到。

“我相信你。”诸葛青突然开口。

“啊?”

“我说,”诸葛青走近了一步,眉眼弯弯,已是一片温和的笑意,“我相信我的王道长。”

王也被这句相信撞得有些愣神,“老青,谢谢你。”不知为什么,只脱口而出一句郑重的谢谢。

“再说”,诸葛青突然伸手,在王也脸上捏了一把,“要是道长被骗进什么魔窟,山人总会把你捞出来的。”

“你这狐狸,谁捞谁还不知道呢。”王也笑了出来,却觉得轻松不少。

“走吧,看看去。”


08

两人分头在村里转了大半日,傍晚时分才在四婆家碰头。

“老王,要瓜吗?井水冰过的。”诸葛青回来时抱了大半个西瓜,村民都热情,留饭不得,就硬塞了半个瓜。

然而这里似乎没有“塑料袋”这种东西。诸葛青只得一路上抱着大半个西瓜回来……手沉得很,还给T恤染了一小块粉红色。

不过进屋看到王也,诸葛青顿觉衣服被染色什么的都不是事了。

——王也,带回来一只鸡,活鸡。扑棱棱地弄得屋里一地鸡毛,斗智斗勇才把这祖宗送到院子里去,差点开阵。

于是乎——武侯家长子盘腿坐在床沿上吃瓜,中海集团三少爷被迫蹲在地上掸鸡毛。

“要瓜吗?”

“要。”料理完头发上最后一片浮毛,王也接过瓜,也坐到床上,“这家伙够鸡贼的。” 他吞下一大口瓜,刚才赶鸡弄得一身汗,现在急需些冰凉的东西降降温。诸葛青觉得身边传来一股汗水加鸡圈的味道,皱了皱眉,在“离他远一点”和“递把扇子”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了一下,果断地递过去一把蒲扇。

等王也缓了两口,他开口道,“说说呗,发现啥了?”

“有,第一家,村口的王大爷。”

诸葛青瞥了眼身边摇扇吃瓜的王某人,不由地想,“嗯,王大爷。”

“王大爷应该和那对老夫妻一样,也是黑水村原住民,他和孙子一起住。那孙子……”王也顿了顿,感觉有些不对,改口道,“王大爷的孙子,掏鸟窝挖蚯蚓是个好手,性子活泼,跟他爷爷感情特别好。虽然喜欢搞搞恶作剧,但基本不去打扰邻家,所以闹腾腾地反而能哄得老人开心。我是没觉得王大爷会教训他,反而爷孙俩能一块儿上房揭瓦。”

诸葛青点点头,“还有呢?”

“然后是一个小伙子,叫二柱,还有他隔壁家的桂花。二柱是挺憨厚一小伙子,问起村里的人,讲的多半是那家大哥热心,那家大嫂手巧,似乎全村里没一个不好的,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话说正讲到村长家的时候,一个挺清秀的姑娘来送了一筐果子,估计是看到我在屋里,腾一下就脸红了,放下竹筐就跑。”

诸葛青笑道:“老王,你坏人好事呀。”

“得了吧,您老在那才坏人好事吧?哪个姑娘躲得了你那一手呀?”

“那我还不是栽在道长身上了?”

“咳咳,别贫,别贫。”王也赶紧转回话题,“我就问二柱,那姑娘是谁,他说是隔壁家桂花,再问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我又说,‘小伙子你喜欢她吧’,然后他就更害臊了,得,感情这俩人互相喜欢着,都不敢开口,我又问,‘你不打算告诉人家姑娘?那姑娘看着也挺喜欢你的。’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说他觉得这样就挺好的。害,还是不敢呗。”

王也看了眼诸葛青,只见这人笑意更甚。他心想,八卦就这么好听吗?再加碗茶水,您这活脱脱一个听人说书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二柱讲起村里其他人时虽然亲切,我总觉得他在说别人的故事,有一种距离感,整个村里,好像只有桂花是和他有联系的……喂,老青,你不讲讲?真就听我说书呐?”

“不说,我听得正舒坦呢,你继续。”吃瓜听戏,还能蹭点蒲扇的凉风,诸葛青表示好不自在。

王也无奈,只得继续道,“最后一家,是昨天那老两口提到的兴华一家。夫妻俩刚有第二胎,走进门就感觉整个屋里都乐呵呵的。兴华媳妇看着挺大气,虽然还在坐月子,一直没下床,但指挥起家里来干练得很,兴华自己看起来文绉绉的,一直围着他媳妇转,兴冲冲地端茶送水洗尿布啥的。”

“我记得,老人说,他们是三年前来的吧。”

“没错,我问他们,从前是做什么的,他只说是做生意的,后来想想钱赚得再多也没有家里人重要,就到村里住下了。问起细节来,两人都一副记不清的样子。我又问,孩子以后也都在村里吗?他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好像不太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就有点奇怪了,”诸葛青微微皱眉,“想回归田园的人也不少,但是当父母的多少会在意孩子的教育、社交等等,不会像他们这么理所当然。”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王也说道,“这个村子里,无论是物件还是生活,都给我一种非常古老的感觉,你还记得早上那对老夫妻摔碎的碗吗,我刚想起来,那瓷碗的款印像是清末的。还有,兴华,你想想,什么年代的人会叫这样的名字?清末的碗,兴华的名字,三年前进村。这时间怎么看都有断代啊。”

“还有一个问题,”诸葛青开口,“这个村里每个人都太幸福了。”

“我走了几户人家,虽然每家有各自的家长里短,但是,有一点和你那几家一样,就是每个人都特别幸福,对自己的生活特别满意。一整天下来,居然一个脾气坏的吵架的都没见过。”

“村里的左邻右舍,走得近,摩擦也多。民风淳朴的地方,碰着事说两句就过去了的也有,但是这么大一个村子,一点矛盾都没,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在桃花源里,我觉得不可能。”

趁着诸葛青说话的档口,王也赶紧啃了两块瓜,跟说书一样讲了一大串,他实在口渴得很。咽下最后一口瓜,他才说道,“嗯,不是村里的人有问题,就是村子有问题。但是,他们又都不像在说谎——除非这里的人都是碧莲做的——那也太恐怖了。”

远处的张楚岚此时打了一个喷嚏。

“其他人不好说,有一个人不一定 ,”诸葛青笑了笑,露出个神秘的表情,“那对老夫妻的儿子,逢喜,我今天见到他了。”

“答的话都没问题,也乐得待在这桃花源里,但是和其他人相比,会让人觉得他很清醒。还有,他给人的感觉,很像一个人。”

“谁?”

“马仙洪。”

王也猛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扣住了诸葛青的手腕,“老青!你……”

“别紧张,”诸葛青被王也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道,“不是他,只是感觉相似而已。”

王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暗道一声奇怪。他冷静下来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我大概猜到‘不速之客三人’了。”

“如果他就是第三人,我们一来他就跟着来了,这两天一定会有动作。”王也的声音沉沉的,诸葛青莫名觉得王也已经给这位逢喜兄弟贴上了一个碧游村buff,还是怨气叠满的那种。“今晚,盯上他。”

“嗯,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诸葛青沉吟,“老王,联系老张,我要和黑水村有关的失踪名单,有多少要多少。”

“难。昨晚我试了下手机,这儿半点网都没有。”

“所以,要麻烦道长您了呀。”诸葛青偏过头,不怀好意地笑道。

王也:???

——既然这地方的时间和空间都不讲道理,诸葛青的方法就要“以歪理服人”。

既然这儿的时间流动不按章法,那他俩就进内景,让王也开风后奇门局。反正风后局中“四方万物,皆我主宰”,那——蹭个网,应该也没问题吧?

王也想,要是老祖宗知道风后奇门被拿来蹭网,会不会跳起来给他一记爆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诸葛青这法子确实挺绝。

他们成功了。

——另一边。

张楚岚和冯宝宝围坐在篝火边,冯宝宝刚吸完一瓶啤酒,觉得不得劲,正准备找瓶白的。

这时,张楚岚的手机响了,是王也的消息。

张楚岚一乐,发过去一句,“哟,老王啊,这才十分钟,你俩就看出门道了 ?”

……

见到这句话,内景中的二人脸色一沉。

“可是,老张,我们已经在村里待了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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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真的好温馨呀!  发表于 2022-6-12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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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9 11: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09

能在风后奇门局里待的时间并不长。四人赶紧敲定,在找到出村的方法之前,张楚岚和冯宝宝先待在外面,向村中的二人提供资料支持,速度越快越好。至于王也和诸葛青,留给他们的时间是,一周。

如果这个村子连两位术士都摆不平,事情就大发了。

……

从内景里出来时,天色又暗了些。院子里的丝瓜花微微闭合,泡桐树向院墙投下一片摇影。

两人用过饭,借口遛弯,绕到了逢喜家附近。

天朗气清,晚风和畅。

适合埋人……哦不,蹲人的天气。

王也和诸葛青正挤在田边的一处柴垛后,迎面的田地里种着及肩高的不知名作物,将两人的身形挡去大半。

用王也的话说,这一处柴垛进可攻退可守,远近适宜高低得度,既不会有好事者来打扰,又能透过柴火的缝隙盯着老两口的屋门。

诸葛青想,话是这么说,但是,听着怎么那么像幽会呢?

巧的是,两人还真碰上了一对幽会的情侣,似要往柴垛这边走来,说什么悄悄话。

糟,要暴露!

眼看着两人越走越近,王也灵机一动,几乎整个人扑在诸葛青身上,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远远地看,似乎是哪对热恋的爱侣,干柴烈火作拥吻状。

王也想,村里人害羞,这总该避开了。

果然,那少男少女听见异动,慌忙不迭地向另一边走去。

看清来人,王也在诸葛青耳边轻声道,“那就是二柱和桂花。”

两人此时本就贴得极近,呼吸划过耳边,酥酥痒痒的,诸葛青只觉得他纵横情场数十载,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害羞过。

然而横竖不能丢了面子。

他瞥了眼那个叫桂花的姑娘,佯作平静道,“唔,挺好看的。”

不知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多久,诸葛青感觉到身后的柴垛实在硌得慌,“起来啦,”他戳了戳王也的腰,“硌人。”心里不住地吐槽,这人拿自己当垫子靠得挺舒服。

王也这才回魂似的起身,“哦哦……”却不小心脱口而出一句,“确实很舒服。”说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补上这么一句,就莫名地觉得合适。

诸葛青:???这家伙会读心???

好在乡间夜色暗得纯粹,将多少脸红和心事都掩藏得极好。没有灯火,只有田间升起几朵流萤的微光。清风明月夜,这昏昏重影不去书生的灯下,不去美人的妆台,偏偏在这里升腾起一副如梦似幻的光景,不知想替缄口不言的人诉说多少情思?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竟也生出这样的念头。


10

逢喜家的门开了。

王也赶紧拉了拉诸葛青,“来了来了,跟上。”

田间小道上,一个武当的道士,一个武侯的后人,猫腰屏息,静悄悄地跟着主路上一个人影。这场景,颇有冯宝宝埋人的味道。

逢喜提了盏灯,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见到邻里便打个招呼,竟丝毫不避讳。一路下来,居然走到了也青二人所在的四婆家。

“四婆。”逢喜推开门,向老人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逢喜来了呀,”四婆咧开嘴,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老白菊,“你小子还记得我这老婆子。”

“我可拿您当亲阿婆的。”

“好,好,你这好小子又来哄我。是来拿书的吧?”

——屋外吹过一阵凉风。

诸葛青觉得自己和王也仿佛失了智。明明是他们住在这里!为什么不能走正门还要从墙上翻进去?明明可以坐在屋里算上一卦静候君来,为什么不假思索地跟踪了人家一路还跟踪到了自己的住处,现在只能贴着墙角偷听?

他觉得术士的尊严遭到了挑战……

屋内,四婆说道,“都在地窖呢,老地方。”

“好嘞,一会我给您带上门。”

听得这一句,蹲在墙角边的二人对视一眼:嘿,有戏。

进屋,避过老人,他们沿着逢喜去地窖的木阶一步步走下去,只见一条窄窄的廊道。廊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木门,门内漆黑。四处不见逢喜的身影。

“去看看?”

“走吧。”

门内不见光。诸葛青开起小阵,点了一团火。然而尚未看清地窖的模样,他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凉风,一回头,发现木门嘭一声关了起来!

“老王!赶紧出去!!”诸葛青心道不好,伸手向王也拉去,却先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

“还用你说。”情急之下,这京腔倒仍是颇有韵味,就是语速稍快了些。

王也拉着诸葛青,转身向木门冲去。

令人意外的是,门轻松地被推开了。却已经不是廊道,而是在一处林木茂盛的野地里,或许是燕山?或许已是村外?

突然,王也只觉得身后一股力量将他推向一边。他慌忙转身——

“诸葛青!!!”


11

就在踏上野地的一刹那,诸葛青突然听得背后几道风声。他几乎是本能地将王也往边上一推,自己侧身堪堪避过。

只听“铮铮”几声,几柄纤细的飞刀斜插在前方地草丛里。

诸葛青捂起右臂,微微皱眉。他收手慢了些,不慎被划出一道伤口。

“嘶,就是破皮了——老王,你没事吧?”

王也脸色阴沉着,上前将人挡在身后,向四周道,“阁下是哪一位,出来。”

只有风吹过林木的瑟瑟声。远处扑腾起几只被惊起的山鸟,怪叫着向夜空中盘旋而去。

两人忽然听见树丛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诸葛青轻声念了道听风吟,却仍是辨不清方位。

那声音竟像是从四面八方来的,非男非女,细细听却像混杂了许多人的声线,碧游村众人,十佬的那些人物,还有……全性?全都是也不尽是。只像是把过去那些麻烦的人糅合在一起,让人听着不舒服极了。

“两位身怀异术,自然是想讨教一二了。”那古怪的声音道桀桀笑了起来。

话音未落,树林里忽然窜出许多道人影,从四面八方向二人袭来。只一眨眼,一道寒光已出现在王也的面前。他赶忙后仰避过刀锋,反身擒住来人的手腕,借一股柔劲卸下匕首。这边的敌人尚未解决,半空中又传来破风之声,另一道黑影向他扫来。王也闪身躲过,几乎是分秒不差,他将手头的匕首掷了出去。那人被震退了几步,匕首随着“铛”的一响竟被弹开了。

王也退后几步,心道不好,这些东西不是人!

另一边,诸葛青站上了武侯奇门的中宫位,他眯起眼,小心地看着四下来人。东南角,一道人影骤然发力,飞奔而来,近身时却诡谲地一转,抬手送出几个圆形的物件,诸葛青一惊,“像是炼器师的手段?”他侧目看向另一处来人,“就是现在!”只稍稍退后半步,叫人看得心惊,几乎是与几个杀招擦身而过,却恰好将来人的攻击引导了那炼器的身上。

正前方有人挥拳上来,好大一股蛮力,诸葛青抬手格挡,卸掉了对面的力气,却也觉得手臂生疼,像是撞上了一个铅块。他连忙跃起,飞身向后,“坤字!”将那莽夫挡在一道土墙后。然而,才踩上地面,他就感觉地下一阵异动,“坏了!”诸葛青暗暗骂道。一人从地下窜起,位置正在他身后!

“乱金柝!”

千钧一发之际,王也见势不好,赶忙避开缠斗冲向诸葛青处,“不行!还差一点!”他干脆强行扩大了风后奇门的范围,将那“地行仙”纳入阵中。“呼,还好,定住了……”

只是这种突破极限的做法实在太过消耗体力,王也撑着膝盖,不住地喘着粗气。

“巽字!”又挡开一片暗器,诸葛青忙赶到王也身边,“老王,没事吧?!”

“还能打。”

话虽如此,诸葛青看着王也充血的双眼,脸色却暗了暗,“……不许乱来。”

祖宗哎,哪能啊。王也想起刚才的场面,只觉得从太阳穴到眼皮到心口都突突地跳得厉害。

两人紧紧依靠着,专心料理着眼前一波又一波的“人”,身后则全然交给了对方。又几轮抵挡下来,王也觉得情况实在不妙,“老青,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些东西完全不会累啊!”

诸葛青踏上坎位,借泽水化去一道火攻,喘了几口,“有人在控制这些人偶,得找到控制的人。”可转念一想,能控制这么多人偶同时战斗这么长时间,对方该是个什么怪物?王也微微左倾,太极云手挡过几道炁流。两人的衣服此时都已汗湿了大半,身上也挂了彩,还能支持多久,实在不容乐观。

趁着喘息之际,王也道,“老青,你说,这像不像神机百炼的手段?”

“不太像,”诸葛青摇摇头,“你觉不觉得,这些东西用的功夫好像来自各个门派,神机百炼应该学不了这个。”

妈的,王也忍不住爆了句粗,他俩何德何能,犯得着对方用那么大阵仗?人偶已经被毁去不少,可攻击却仍是源源不断。这一晃神,他突然觉得肩上一阵剧痛,不知何处来的一只铁爪抓下了他得一大块皮肉,伤口深可见骨。血不住地涌出来,洇出了大片的深红色。

“老王!“诸葛青脸色一变,王也的左臂几乎是动不了了,然而又有一道掌风像他袭来,诸葛青顾不得多想,硬是替他接下了这一记。只听”喀拉“一声,他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这一记攻击硬生生让他的关节错位了。诸葛青虽然疼得面色发白,却清楚知道没有什么比在现下失去战斗力更加危险。他闭上眼,强行将手肘复位,短短几秒,已是一身冷汗。

“疯子,”王也咬牙道,“和术士搞什么近战。”

诸葛青刚想接话,眼前却突然一阵眩晕,他低头,看到右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的颜色却变得紫黑,“糟糕,那把飞刀……”

浑身筋骨开始密密麻麻地刺痛起来,诸葛青压下喉头的腥甜,起身向前,走进了袭敌最密集的一处地方。

“老王,”他向身后说道,却没有回头,“留好力气,找张楚岚。”

王也几乎要疯了,“给我回来!”

如果是在小说里,诸葛青想,遗言应该更多一些,至少要说一句我爱你。可是现在他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随着那股毒液的游走迅速流失。

时间不多了。他张口也只能不断地呕出血来,没力气再说什么。

以诸葛青为中心,方圆几里燃起了一把三味真火,火光照亮了大半片夜空,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事物焚毁殆尽。

只给那人留出一条平平安安的通路来。

“老祖宗留下‘燃命’的法门,倒是真的好用。”恍惚间,他这样想到。

“给我停下来!”

王也目眦尽裂,踉跄着向火光正中的人冲去。

二十余年来的理智从来没有一刻碎裂地那么彻底。他似乎看到当年碧游村的那把大火又在眼前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个人又一次背对着他站在滔天的火海里。
“救我,或者为我报仇,都是你出去之后的事情。”

可这一次,他已经没有认输的机会。

王也突然冷静了下来。他紧紧盯着面前的诸葛青,眼神比一切爱侣都深沉和热切。然而这一方沉静,却更像是疯狂的边缘。

碧游村的漫天离火,不仅生出了诸葛青的心魔,也成了王也的心魔。

“老青,让我也当一次自私的人。”

他最后一次打开了风后奇门,紧紧拥住已失去气息的躯体,将两人拉入了无比漫长又转瞬即逝的刹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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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9 11: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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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清早,天色将明未明。稀薄的光线从门缝里溜进屋来,将屋里的黑暗稀释了大半。塑料杯放在窗边的桌板上,水还剩下小半。

床铺窄小,王也在靠墙的一侧,他摸了摸墙壁,湿漉漉的,是夜间渗进来的水汽。诸葛青本来背对着他,现在似乎是被他的动作吵醒了,不悦地翻过身,轻声嘟囔了一句,“伐困告组啥”,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又沉沉睡去。

——这便是王也恢复意识后看到的光景。

什么情况?

虽然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身体却比头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一把掀开了诸葛青的被子,把正在睡梦中的人冻得一激灵。

还没等诸葛青顶着一头乱发怒气冲冲地兴师问罪,王也脱口而出,“诸葛青!你没死!?”

诸葛青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大清早的你傻啦?”

王也不说话,又拉过诸葛青的手臂,将袖子一把推到肩头——诸葛青的手臂白白净净的,没有那些可怖的伤口。

“老王,你……”话音未落,诸葛青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几乎要把他勒死的拥抱中。王也把鼻尖顶在他的颈侧,闷声道,“太好了。”

“老王,你……做梦了?”他试探道。

两人确定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相处,多是诸葛青挑逗,王也半是无奈半是欢喜地应和着。王也是什么样的人?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都算谦虚了。这样主动、急切乃至慌乱的拥抱,诸葛青是第一次见到。

王也近乎贪婪地感受着怀中人躯体的温热。

不是失而复得,而是劫后余生。

他算是明白了,自己不讲道理地干涉了诸葛青的人生,可诸葛青也不讲道理地闯进了他的生命。他王也的性命早就牢牢地绑在了诸葛青的身上,这人活着,他才叫活着。

偏生这人三番五次地不惜命。

“救我,或者为我报仇,都是你出去之后的事情。”

他的心魔原来早在那时就蛰伏下了。

王也曾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如果,他死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动念。

只是诸葛青愧疚自责欲为之死,王也的性子却让他把这事揭了过去。后来,诸葛青的心魔被本尊烧成了一个再掀不起风浪的小孩儿,再后来两人几番出生入死一朝剖白心意……再往后,实在是太好的日子。王也甚至以为自己也放下了。直到黑水村外旧事重演,“诸葛青死亡”的恐惧变成了摆在眼前的现实,才让他把心底的隐秘看得通透。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弟子凡心,不得免俗。

王也天生清净,碰着诸葛青算是把他那点贪嗔痴全都激发了出来。

他现在只想把人牢牢地绑在身边。

“对,做梦了。”王也答道。抱在怀里的人总不见得是假的。可是昨晚的惨烈……“是梦。”他轻声道,不知是在回答诸葛青,还是在说服自己,“梦见你死了。”

那些刀光剑影,那些刺鼻的血腥气,那些痛苦,那把燃尽了理智的大火。或许真的只是一个足够逼真的梦境,也或许,只是有人不想把它当成真的?

“老青,别走了,我们留下来吧。”
求你……一定要留下来。就算,我们一同留在梦中。他几乎要这样说出来。

诸葛青愣了愣。他察觉到王也的手在发抖。

“好,我陪你。”诸葛青道,眼神却极不明显地暗了暗。

……

两人住到了老夫妇一家隔壁。

村里的人似乎并没有对他们两个大男人同居表示惊讶,更像是默认了他们的关系,没什么三姑六婆来介绍对象。王也觉得清静极了。

诸葛青闲来无事便去调侃二柱和桂花两人,撩人的脾气不改,分寸却拿捏得极好——毕竟二柱到现在都没上门来吵闹。恰逢时令的时候,两人学村里人找了块田埂挑野菜,见王也摘了大半筐杂草,诸葛青笑他五谷不分。晒晒太阳耍耍贫嘴,又消磨了大半个日子。

逢喜还是隔三岔五回来看爸妈,偶尔也来串门。王也见他时多少还有点阴影,不过,诸葛青竟也和他保持着客气的距离,王也便放心不少。

他们的对话从过去的任务渐渐变成了村里的见闻,似乎从前的记忆在渐渐淡去。诸葛青和王也像是完全融入这个村子了。

可王也始终觉得有一丝怪异。这种感觉背后是一个恐怖的想象,只是他实在不愿去想。

直到,有一天。

不知什么机缘下,他问,“老青,我们来多久了?”

诸葛青说,“挺久了,记不清。”

他又问,“你想外面的人吗?”

诸葛青说,“不重要。”

王也没有再问下去。

怪异的不是这里的人和事,怪异的是他们。这不会是“诸葛青和王也”的对话。

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那天晚上,他难得做梦了。

梦里,他问,“老青,你到底是谁?”

对面的诸葛青叹了口气,“老王,我是谁,你最清楚。”

王也睁开眼睛,一身冷汗。正是午夜,屋内一片漆黑,窗户开着,凉风入户,空气算得上清朗,可王也却感到窒息,只觉得这一方夜色像一个巨大的茧,把黑水村包裹在内。

他起身下床,诸葛青没有醒。

王也到水塘边坐了一夜。

……

次日中午,他顶着两块黑眼圈回到小院,打了桶冰凉的井水,掬几捧拍到脸上。许久,他转身走回屋里,在床上盘腿坐下,似是下了什么极大地决心,闭上眼睛进了内景。

手机还有一些电量。张楚岚已经发来了消息。正是当初老青在内景中要求的——一份燕山失踪人口的名单。

王也打开文件浏览了几页,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这个人,他在村里见过。照片是黑白的,似是有些年代了,但是看得清是一个年轻姑娘……在远嫁后的第二年,不知什么原因去世了。他又翻了几页,失踪的,身故的,失踪的……

“真的是这样。”王也叹了口气。

他走出内景,诸葛青已经不在这里了。屋里清清爽爽,一窗一桌一柜一床,阳光照进来,细碎的尘土在光影里缓缓升降。时间在这里似乎被按下了停止键。

他也在这里停留了很久,和诸葛青一起,度过了一段堪称圆满的日子。

只是,日中则昃,月盈则亏。

万事胜意,反而并不真实。

清醒下来之后,王也重新审视了一遍进村后的种种变化,一开始下意识的排斥应该是本能地觉得违和;后来逐步接受,恐怕是因为这个地方一直在给他种种暗示,让他被自己对诸葛青的执念所占据。王也平素看着闲散,骨子里却执拗得很。这一局里,老青一直是清醒的,他却一点点挖掘出自己的心魔,差点沉沦在这世界里。

这样想,这个地方似乎是所有人执念的一种集合,因此人人都过得圆满,彼此之间却存在着严重的割裂。那么,会是哪些人的执念?王也细细回忆了村里人的叙述,二柱和桂花的故事里,似乎一直只有二柱的视角;兴华媳妇看着强势,但是村里人说起这一家,几乎只把兴华作为主角……也就是说,如果把村子分割成无数个小故事,每个故事里只有一个人是主角,主角让故事以满足自己执念的方式推演下去,至于出现的其他人则完全在配合主角的活动。

再亲密的爱侣都有自己的秘密和私心。两个人都清醒地把对方视为执念,还天衣无缝地凑合出一个你情我愿的圆满剧本?未免太过夸张。这样想,这些故事中的配角,恐怕并非基于自己的意思留在这里,他们生是死?是真是假?或许是在浑浑噩噩中为对方的执念所困,或许干脆只是幻想罢了。虽然不知村子的设计者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一切看起来这样真实,但是这些配角,更像是一个欲望的载体,在整个故事里没有任何发言权。

那么,在他的故事里,诸葛青呢?

关键的变化应该发生在他们进入地窖的那天晚上,那场混战。在那之前,诸葛青会怀疑这个地方,会提醒他警惕,会有偶尔的离经叛道,但是之后,诸葛青答应了留下来,对他的请求深信不疑,不再去在乎外面的世界,虽然还是撩拨会玩笑,却不再去刺探,不再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王也想,他应该觉得这样很好,那只狐狸总算安分下来,然而,他却始终觉得心口闷得很。那个人分明是诸葛青,却又不是诸葛青。

终于,他问自己,“诸葛青,你是谁。”

诸葛青没有回答,他却逼自己回答,“那不是诸葛青,那是王也。”

王也在害怕。

如果说,那场惨战和诸葛青的死只是为了激发他心魔的幻境,那便还好,诸葛青有可能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但是,如果不是幻境……如果他承认了这种可能,也便否定了身边的诸葛青,这个人会再一次从他身边消失,从此,生死不见。

简直要疯了。

诸葛青,诸葛青。

他想,自己是时候喜欢上他的?

碧游村?不对,应该,还要更早……是在北京,那人和他坐在台阶上听他说了大半夜废话?……还是在罗天大醮,这个人拼死也要探明真相……又或是,龙虎山篝火边那人笑盈盈的眉眼,又或是山门前不经意的一瞥……

他渐渐被吸引,渐渐进入对方的生活,渐渐觉得“诸葛青应该好好的”、“诸葛青应该过某种日子”……

可是,他爱上他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的“他想”,只是因为对方是诸葛青。

王也纵容诸葛青占据了他的所有回忆,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划过,他突然有了一丝笑意。是了,他只是爱诸葛青而已,包括那人全部的选择和喜好,全部的牵绊和困扰。他爱的是哪个完整而生动的人,而不是自己的欲念。

诸葛青就是风啊,巽字与他最相合。是风,又怎么能被困居一所?

这里的夜空只有圆月,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间。

——无论生死,无论去留。

本就该这样相爱的,有最彻底的爱情,也有最完整的自由。

幻境寸寸崩裂开。

还是那一处地窖。王也睁开眼睛,看到诸葛青含笑的双眸,看到那人勾起唇角,像是平素回家时常说的那样,他轻轻道,“老王,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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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青比王也早从幻境里醒来。

或许是因为在碧游村就早把心魔收拾好了,也或许是因为天生这样的脾气,就算自己心里拧成个莫比乌斯环,也不会强求别人半点。所以,黑水村的幻境困不住他。

他醒来时发现还是在地窖里,矮桌上却点了盏亮堂堂的灯,逢喜坐在桌子一侧,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王也并不在这里。诸葛青心下了然,直接走到桌边找个舒适的姿势坐下,勾起食指轻叩了两下桌子,“逢喜兄”,他眯起眼,“你这地方对我没用,不如先聊聊吧。”

“诸葛兄晕倒在我四婆家地窖里,现在想和我聊什么?”

诸葛青也不着急,“聊聊你这村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逢喜的目光移向桌子,没看诸葛青,他道,“你见到的人总不是假的。”

看对面没有坦陈的意思,诸葛青开门见山,“你不说,那我来猜猜看,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就开口告诉我。”他顿了顿,盯着逢喜,“第一,我猜这地方大半是你的内景。”

逢喜的表情僵了僵,没有说话。

“第二,村里的人也不见得是活人。”

桌子上的煤油灯火光一跳一跳的,两人的身影映在地窖的墙壁上,扭曲成怪异的姿势。

“这村里的人凭着一股执念,半死不活地生活在这里,你也是。”

逢喜缓缓抬起头来,神情似是有些不解,“一直幸福地生活着,不好吗?”

诸葛青没有开口。

逢喜看着他,冷笑道,“半死不活?他们在这里活得像人多了。”

“诸葛兄,在村里过了这些天,有个叫桂花的姑娘你应该见过了。”

诸葛青点点头,“挺清秀的。”

逢喜没有接话,他望向地窖的角落,眼神却像是看见了一个遥远的故事,他开口,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有个很多年前的故事,你爱信不信。”

“那时候燕山脚下有个小村,村里有一对夫妻,一心想生个男孩。有一天,那妻子怀孕了,神婆告诉他们,只要没有灾星入户,准是个男娃。然而,到了生产那一天,却发现生了一个女儿。夫妻俩伤心欲绝,觉得这个女孩是克死了儿子的灾星,因此很不待见。后来,女孩磕磕绊绊地长大,她认识了同村的一个男孩,男孩从不觉得女孩是灾星,只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男孩想,等他长大了,一定要把女孩娶回家,叫她不再受别人欺负。”

诸葛青似是听得入神,问道,“后来呢?”

“女孩出落得越发标致,她家里人想,养了她这么些年,总得收回一笔好彩礼。他们把女孩关在家里,不再让她和男孩见面。再后来,远方来了一台轿子,把女孩抬走了。男孩很伤心,无数次想追去找回他的姑娘,然而看着一贫如洗的家,他又想,或许她去远方过好日子了。”

“就这样,女孩一直没有回来,男孩虽然思恋着她,却没有去找她。直到很多年后,男孩偶然得知,女孩在出嫁的第二年已经不在了。女孩嫁的人性子暴虐,只当是花钱买了一个玩物,她在那里举目无亲,只得默默忍着……最后被一卷草席裹了葬在荒野里,身上还布满了未愈的伤痕。”

“听到这个消息,男孩一夜间像是老了几十岁,他开始卧病,生命力一点点消失殆尽,一直到死,他都想着,如果能回到从前再见她一面……”

逢喜说到这里便停住了,诸葛青问道,“是桂花和二柱?”

“你自己猜吧。”

逢喜说完,皱着眉头沉默了很久,诸葛青也没有打断他,和他一同沉默着。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逢喜抬头看向诸葛青,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这,只是第一个故事。”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圈有些微微发红。逢喜这人其实年纪不大,从术士的角度看,能做出这黑水村的阵法,甚至可以算一个天才。诸葛青看向他,本该一张憨厚的笑脸,这时竟透出些疲态来。

“黑水村的故事。”逢喜说着,目光又悠悠地飘到了远处,似是要把憋了几十年的话一次说尽了。他小声补了一句,“时间还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诸葛青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人们总说好人有好报,其实不见得。”逢喜低声道,“很多年前有个小镇,现在已经不在了,镇上有个卖草筐的老人。老人年轻时家境殷实,供他在外读了不少书。老人当时是个俊朗的青年,在学堂里没学到什么做官的学问,却把‘仁善’学了个透,回乡后,一直帮扶邻里,经营着家里的日子。直到有一天,镇上发了瘟疫。”

“瘟疫可不管你是好人恶人,一夜之间,老人家里几乎死绝了,只有他还吊着半口气,右手却也因病成了残废。后来,他成了乞丐。你知道为什么吗?”

诸葛青撑着脑袋靠在桌上,轻声道,“遭贼了。”

逢喜继续道,“瘟疫之后,镇上断粮了。渐渐地,饿慌了的人开始盯着老人家的粮仓。镇上的人本来对他颇为尊敬,不敢有什么动作。然而总有人忍不住。一个妇人带头冲进了他的家里,说着‘你是好人,就帮帮忙吧’,一边搬走了一筐吃的,于是,更多的人,有的道歉,有的道谢,却都不约而同地顺走些食物。老人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们。终于有一天,他不见了。”

“老人再出现的时候已是很多年后,他还带了一个孩子,此时镇上的人多数已认不出这对祖孙。老人在旧宅边搭了一处棚屋,开始卖草筐。那个孩子活泼,又能打架,很快成了镇上的孩子王,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极孝顺他爷爷,他心疼爷爷腿脚不好,就自告奋勇去摘草叶。镇上的孩子想戏弄他,就骗他说,沼泽里有很多水毛花,孩子兴致勃勃地去了,却没有回来,他的爷爷去找他,也再没有回来……”

“后来,他们都成了村里的人,对吧?”诸葛青问道。

逢喜点点头。

“那么,你的故事是什么?”

地窖里静了下来。

许久,逢喜压着嗓子,说道,“……你们诸葛家的人,应该从来不会觉得做术士一件不容易的事。”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烟枪,猛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灰白色的烟雾。

……

逢喜很小的时候就能感觉到“炁”,用他的话说,就是一团火在身体里到处乱窜,难受得很。村里人并不理解“炁”,只觉得这孩子爱装病,父母虽然也不解,却相信他的说法,一直求医问药。

五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算命的。母亲赶忙带着逢喜去算命摊上,想问问为何儿子身体一直有异。没想到,到那摊上,逢喜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算命先生带来的那些书和图画,安安静静地翻看了大半天,再往后,他的病就好了。

“我当时只觉得那些图看着亲切,一遍就记得住,让炁按照书上画的样子走就不难受。而且,行炁的时候,如果我恰好要找什么东西,总能模模糊糊看见某个地方,去那里找,八成能找回来。后来我才知道,算命摊上的书原来是某个术士留下的修炼法门,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像,叫做‘内景’。”

村里人发现逢喜总能说准一些事儿,比如丢的镯子在水沟边啦,明天下午有雷雨啦,他们当他是跟算命学生学了艺,那算命的走后,有事便来问问逢喜。逢喜也乐得回答,他觉得村里人终于喜欢他了。

逢喜一直跟着书页里的记载修炼,当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为了提高修炼速度,著书的术士大多阔斧删去了许多东西,只将修炼的内容集中于两项,一是内景,二是卜凶。

“我那时不知道,没有人爱听不好的话。”

一天,邻居碰到逢喜,随口问,“孩子,帮我看看今天运气怎么样?”逢喜在内景里卜了一卦,如实道,“叔,不要去林地,你会死。”

邻居黑着脸转身就走,连声骂着晦气。到傍晚,逢喜听到隔壁传来哭声——村口有棵老槐树被白蚁蛀坏了,突然倒下来,砸扁了他的脑袋。

逢喜只道自己算得不精,便愈加勤练,一次卜卦时,他看到村长家要遇大凶,便连夜敲门去提醒,说近两日你家要遭灾。然而,村长家将办喜事,听到这话只觉得逢喜是在咒骂他们,将人轰了出去。不曾想,两日后的喜宴上,有山贼溜进了洞房,一对新人双双惨死刀下,好好的喜事变成了白事。

流言传出去,人们看逢喜的眼神变了,像是在看报丧的渡鸦,恐惧着,也厌恶着。

“可是,你说巧不巧,偏偏那几年村子时运不济。”逢喜僵硬地笑了笑,又长长地吸了口烟,继续道,“这家有病死,那家有疯病,都被我说准了。”

逢喜成了村里的恶咒。人们举着火把团团围住逢喜家,要把他赶出村去,逢喜的父母苦苦求着,却没有一个人帮他们说话。最后,逢喜说,“我走。”只是他偶尔会溜回来看看父母,那便是老两口最开心的时候。

时间一天天过去,村里人看逢喜父母的眼神也渐渐寻常。直到有一回,逢喜回家的第二天,村里赶上一场白事。往日的记忆被人们翻了出来,恐惧和厌恶一经刺激变得愈发剧烈。

是夜,不知是谁把一个火折子丢在了逢喜家的茅屋上。

“我爹娘把我拉进地窖,保下我一条命来……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一地废墟和两具焦黑的尸体。火烧了一夜,没等来村里人的一桶水。”

诸葛青静静地听他说完。地窖里一时极静,烧灼灯芯的细碎声响清晰可闻。

许久,诸葛青开口,“后来,你便在内景中,造了一个家。”

“这就是黑水村的由来。”

一阵风穿堂而来,带来些土腥和水汽。逢喜把一条腿架上长凳,一口接口抽着烟。诸葛青也不嫌烟味呛人,仍是倚在桌边,一双细长的凤眸透出些凌厉的光来。他缓缓道,“这只是黑水村的前半个故事吧?”

逢喜的脸上神色如常,反问道,“诸葛兄为什么这么说?”

诸葛青笑了笑,“我这人听故事不喜欢掐头去尾,我再帮你补一个结局。”

“你用内景造了一个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满意。内景里的人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根本没法给你家的感觉。你把‘家’毁了无数次,又重建了无数次,正当你快要放弃的时候,你感受到了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就叫执念。”

“你不再控制你的理智,放任自己的想象操纵整个内景,你找了一些方法,让自己对‘家’的念想变得格外强烈,终于,你成功了。你的内景里出现了一座房子,里面有一对老夫妻,在等他们的儿子回家。”

逢喜放下烟,冷冷地盯着诸葛青。

诸葛青不理,继续慢悠悠地说着,“然而毕竟一个人力量有限。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内景变得不稳定,你开始想,是不是可以借用别人的执念?你想办法让内景扩大到了整个村子,用幻象刺激别人的执念,激发他们的力量为你所用。你给他们的梦境太过美好,以致于这些人都心甘情愿地待在这里,不知生,不知死。”

“逢喜兄,这个结局,你觉得怎么样?”

“铛”一声,逢喜把烟枪扣在桌子上。原本阴沉的脸突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愉快。

“诸葛兄是个明白人。”

“那就是这样咯?”

“八九不离十。还差的一点是,你把我想得太坏了。我这地方,可不留恶人。”

他阴恻恻地说道,“而且,我可没您两位的本事,没法把内景扩大到黑水村——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我把自己变成了黑水村。”

“被那场火烧去了半条命,我本就活不了多久,可你说巧不巧,就在那时候,我忽然悟了,内景何必讲一个‘内’字?分明可以造世界,寄精神。然后啊,我就扔掉了那身腐皮烂肉,把我的生命、内景,和黑水村融为一体。只要我还在,这一切就都在。”

“这么说就讲得通了,”诸葛青道,“村里的人一个个幸福非常,是因为他们活在他们的执念里,而他们的存在也在给你提供力量。然而我很好奇,你当初是怎么骗过一个村的人?”

“呵。”逢喜干笑了一声,“当初?那些人能有什么执念?托他们的福,我设计出黑水村的雏形,给他们一个美梦让他们含笑九泉,不过分吧?如今这里住的都是些重情重义的可怜人,我让他们重活了一次,不再像过去那么痛苦,不好吗?”

“他们得偿所愿,你也获得能量,听起来是个好买卖。”诸葛青轻捻下巴,似是在思考什么,他道,“有这样你情我愿的好买卖,为什么阁下如今要频频现世,招几个新人进去?”

逢喜神色一滞。

诸葛青继续说道,“是能量不够了吧?有人玩腻了这美梦游戏,想走了。”

“只有情深意重的人才能来。你应该知道,我的阵法没有恶意。”

“是执念深重。”诸葛青收敛起笑意,冷冷地说,“执念都是自己的,你帮他们得偿所愿,当然半点恶意都没有。我大概猜到你是怎么激发执念的了。”

诸葛青回想起他和王也遇到的那些诡异的攻击,他们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诱导着,复刻出心里一直回避的一些东西。只是诸葛青没有想到,这次中招的是王也,而让他那半人半仙的王道长沉沦的幻境,竟是他自己。黑水村幻境把人心底那些害怕的珍视的通通提到面前来,将视为瑰宝的击碎,将避之不及的放大,好让人心甘情愿地停在温柔乡里,不愿去分什么真真假假。

“你在驯养那些人。用执念做饵,让他们一个个不敢走,不愿走。可能你不会承认,你在利用他们的执念满足你自己的执念。”

“可是这有什么错!?”逢喜突然提高了嗓音。

“人生多离别,不够苦吗?”
“人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不苦?”
“现世太苦,我给他们一个理想。死去的亲人在身边,求而不得的人成为爱侣。有错吗?”
“我让他们一直幸福,有错吗?”

诸葛青静静听他说完,缓缓道,“所以,他们在幸福中重复日子。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在想象而已。”

“不接受痛苦,不接受离别。把你所爱的人变成一个你想象中的傀儡……他们生前,死后,有无数个不同的日子,不论是幸福还是不幸,最终成就了他这样一个人……而这里,谁还记得爱人的样子?他们只记得自己的样子。”

逢喜没有接话,半晌,沉声道,“你们也总有生离死别的一天,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

诸葛青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逢喜见状,哼笑了一声,“你那位道长似乎挺喜欢这里的日子,看来不是你这样薄情的人。”

诸葛青抬眸,微微一笑,“是啊,他是最深情的人。”告白一样的话偏偏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来,“所以,我们来赌一把,他一定会来找我。”

逢喜的神情似乎在看一个笑话,“哦?那他要是不出来,你猜你会如何?”

“可能会死?我不在乎。”诸葛青摊摊手,漫不经心地说道。

——果然,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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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29 11: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14(END)

还是那一处地窖。王也睁开眼睛,看到诸葛青含笑的双眸,看到那人勾起唇角,像是平素回家时常说的那样,他轻轻道,“老王,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PART 13)

诸葛青几乎是整张脸凑到了王也面前。一张笑靥似是江南三四月的桃花,那花蕊里定然盛着佳酿,不然怎会如此醉人?

王也的脸红蓦地到了耳根。

为什么凑这么近?是想我了?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这狐狸皮肤那么好?眉眼也好看,嘴唇看起来美味。是要拥抱还是要吻我?

诸葛青一脸好看的笑意,跟王也凑得极近。然后,他伸出手,重重地拧了一把王也的脸。

“喂喂喂祖宗哎您干啥呢!!谋杀亲夫啊!!”王也被捏着脸,连骂声都变得含糊。

诸葛青拉下脸,佯怒道,“你还想在那儿精分着玩多久呢?”

这话里夹着酸。王也笑着把眼前人圈进怀里,“祖宗哎,假的哪比得上真的?”反正他这辈子,算上栽在这不安分的狐狸身上了。等风来还是追风去,横竖就是他诸葛青了。

“咳……你们……我实在不懂你们。”逢喜冷不丁出声。他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二人,似是有些困惑,“你们不像是不爱对方,却能接受对方去死?”

诸葛青方才说了大半天,这会儿口干舌燥,干脆抱臂靠在土墙上,懒懒地不想说话。王也站在他身边,开口答道,“兄弟,生死有命,这是规律。你觉得一个人重要,是因为那个人本身,而不是因为他是生是死。”

“……你们真是,说得轻巧。”逢喜闭上眼,一字一顿道,“分明我们才是被辜负的人,凭什么连痛苦也要我们来承担?”

“兄弟,我就问你一句,他们,还在吗?”王也叹道。

“呵…呵呵……”逢喜红着眼站起来,捂着头不停地来回踱步,喃喃道,“我错了吗?不可能!我在给他们机会!”

诸葛青忍不住开口,“我们也在给你机会。”

“世事无常,就是这样的。虽说总要横下心来拼一拼,但是拼不过,就只能受着。要反抗,也要接受,然后继续往前走。”

王也想,这样骄傲的人竟也会说出这种话,偏偏他说出来,一点都不丧气。

“睡了这么多年,该醒了。”

“你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那些你看重的人一个交代。”

黑水村卡着时间的夹缝,在燕山一带流浪过多少个年份,有些故事,该画上休止符了。

生死伦常,世事常理。

“你看村子里的人,一天天地重复想象中的快乐,他们还知道珍惜是什么吗?他们只有害怕。”

“人总得接受离别。”

“我喜欢王也,我很爱他,但是他要走的时候,我绝不会强留他,更不会造个傀儡放在身边。”

“一个人的执念根本不是喜欢,重要的是你和那个重要的人,心意相通,敞亮如明镜,不论去留生死。值得眷恋的是他和你,而不是单独一个你。”

世道是挺苦的,这点干干净净的喜欢确是为数不多的喜事。

“你执着了这么多年了,回头看看,你还是你吗?你想留下的人,还是原来的人吗?”

逢喜愣愣地,不说话。

诸葛青望向王也,“说得够多了,我们走吧。”王也点点头,拉起他向外走去。

到门口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诸葛青回过头,对逢喜笑了笑,轻轻地开口道,“逢喜兄,庸人难扰,相逢喜事。你爹娘给了你一个好名字。”

说完,他同王也转身走出地窖,都没有再回头。

身后的屋子里先是啜泣,而后变成恸哭。最后是一句叹息般的,“谢谢。”

两旁的景色渐渐模糊了,黑水村随着术士执念的消散,渐渐化作齑粉。村中的人早已是青山下的腐尸白骨,留下魂魄中一缕执念,到这地方演一出无休无止的人间喜剧。

又能指责些什么呢?

术士窥探天机,却也有看不透的人生百态。提到王也的时候,诸葛青甚至是迟疑了的。然而,通透了然,趋吉避凶,自在恒常,所求适度,本家的心性还是在的。此人此生已在自己身边了,何必去执着些求不得的呢?不辜负便够了。

“老青,”王也突然开口道,“你真的不会留我吗?”

诸葛青望向王也的眼睛,黑褐色的双眸沉静如一潭秋水,波光潋滟里映出自己的影子,他道,“不会”,却伸出手环上对方的脖颈,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贴近耳畔,“王道长不会要回武当吧?青某可是会跟你走的。”

王也的神色舒展开,在眼前人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狐狸”,他骂道,顺势揽上诸葛青的肩头,“走吧,该找老张结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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