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想摸摸青仔的头说一声你已经很好了】
那天已经很晚了,诸葛栱的手机上突然收到在外云游的长子的电话,这让他有些意外,以至于直到铃声响了四五声才接起。
诸葛青比所有年轻的男孩儿更不喜欢往家里打电话,在上海念了四年书,离浙江不算远,随时跳上高铁就可以回家,所以平时就连一个电话都没主动打回来过。对此诸葛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诸葛青从小到大都出类拔萃,从没让他操过心。
一些并没有实际用处的关爱之语作为大男人一直总感觉说不出口,现在儿子都长得比他还高了,很多话就更不好说了。但他偶尔也会想,自己这个父亲是不是当得太轻松也太不负责任了,又是不是因为自己早年对诸葛青太过严厉,才让长子变得这样“讲道理”。
哪怕是诸葛青还很小的时候,就从不任性妄为也从不无理取闹,做每一件事都有理有据,就连交往的每一个朋友也都有可以成文的交往理由,这让他显得有一些薄情,但一般人却看不出来,因为他总是表现得比自己真正在乎的要多一点,让每个人都错觉他对自己很好,自己对他也很重要。有时候不当心牛皮吹破了,才显露出浮夸轻佻来。但他这么风度翩翩,这么温文尔雅,谁又会真的对他有几分真心锱铢必较。
所以总的来说,温柔又狡黠的诸葛青从来也没有在别人身上吃过什么亏。
两个人之间应该产生多深的交情,他心里也有一条清晰的界限。自己要从那人身上得到什么,自己又愿意付出多少?他绝不会向对方要求超过这条界线的回报,同时他也不会给予旁人过界的热情。
天下如棋,一步三算。诸葛青现在还年少,心中没有天下,棋盘也就没有那么大,他身边的人即是世界——谁是兵卒车马,谁是他的将帅,他不言不语,心下却分得清清楚楚。
可是,诸葛栱一直有一种感觉,他和诸葛青的父子感情虽然没有哪里不好,但随着年龄渐长,却似乎沦入了各取所需的疏远。在诸葛青心里可能以为,父亲对他的需求只是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儿子,可以承续武侯之名的传人,所以他一直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于是,歌舞升平,父慈子孝,然后他就心安理得地领一些不算过分的零花钱,父亲就也就是最好的父亲。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诸葛栱觉得,他现在手上拿着的,可能是一个他等着十几年的电话。
“喂。”诸葛栱接起了电话,然后叫了他一声,“青。”
电话那头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然后才传来一声很轻的,“爸……”
他近来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他为了什么欢喜,为了什么困扰……诸葛栱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
诸葛栱语气平缓地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诸葛青还是临阵退缩了,“就出门了一段时间了,想起来打个电话……”
诸葛栱淡然地说:“青,我是你爸,不是陌生人。虽然现在我在修炼这件事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不过如果你有什么困惑,我毕竟还有这些年的阅历在,也许还是能帮你的?”
电话的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诸葛栱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试着劝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人生道理时,诸葛青忽然轻声说:“爸,我好难过啊……”
诸葛栱心头一紧,那一时间有一大堆的话想冲口问出,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现在人在哪儿?但是他只能强忍着,等着诸葛青继续说下去,怕把他这一点勇气给问没了。
“一直以来,你们都对我特别好,我也想成为你们希望的那种人……结果……我可能就只是这样了……你们在我身上这么多投入,那么多年,很对不起你们……”
“青,说的这都是什么话……”诸葛栱终于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我会回的,要等几天,我这还有点事……”
诸葛青握着电话,虽然父亲看不见仍是点着头,好像这样更能骗他安心一样。
这段时间他一直尝试着平息自己的内景,但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无论如何,几天之内如果再无法控制,可能……就那样了……
十个奇门九个疯啊……他们诸葛家以锻体入门,性命双修,根基较一般术士流派来得扎实,所以真正折损到这个地步的族人算是少的。
诸葛青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安排,如果他真的废了,傅蓉会送他回家,不让王也知道。
今晚,他想先打个电话,让家里多少能有点心理准备,但电话通了,话到嘴边,觉得还是不要吓自己的爹了,万一没事呢?
可万一有事呢……几天前还好好的儿子突然就变成这样,他怕他那个老爸想不通,自责自己没管好他。其实这个不怎么干涉他的老爸挺好的,诸葛家的人对他都挺好的,是他对不起他们……还好,还有白在。
想到弟弟,诸葛青忽然问了句:“爸,白还好吧?”
诸葛栱说:“挺好的,整天在练胆,跟瞎玩也差不多。”
诸葛青笑了笑,“对了,爸,有一个事情,你提醒下他……”
诸葛白虽败于金猛,但是连家传的术法都还没使出来,而且他年纪尚小,说不定算不得数,可以后更加要小心着些。可当他说到这里,也犹豫了。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历代的诸葛先人都不能明明白白写下关于不败金身的事情:未战先怕的人,岂能不败?
也罢,“没什么,让他别太贪玩了。你也管管他,拿出当初收拾我的精力啊。”
“你不一样啊。”诸葛栱说,“你从小天赋出众,我怕要是放任你浪费了这天赋,你长大了会怨我。”
“哪能啊,我刚那是开玩笑的。”诸葛青又说了一次,“爸,这话我一直不好意思说……能当你儿子,我很荣幸,也一直很幸福。”
所以如果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也都不是你的错,也都跟旁人无关……
“青,诸葛家有的是人,断代也不是一代两代,让你修炼,是想你年少时把苦吃了,以后的路能轻松点。你是我儿子,无论你成什么样的人,哪怕你在外面杀人了,当爹的也只会给你路费让你跑路。当然,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好而已,但也谈不上非得成为什么样期待的人 。”诸葛栱似乎说下这句也有点艰难,“可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诸葛青顿时眼睛一热,张了张嘴没却没说出话来。
“青,回家吧。”父亲说,“外面既然不开心,就回来吧。”
“嗯……”
挂了电话之后,他想父亲能想到回家的不是个杀人逃犯,而是一个废了的疯子么?
如果自己被送回家了,家里人知道怎么照顾他。其实说照顾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方法,不过就是圈在一个地方,就一直养着,养到死。
他小时候也见过那个地方,在兰溪诸葛村里的一座高墙大院里,养着那些永远困于内景中的前辈们,口中神神叨叨,不知道吃也不知道拉。
不知道自己如果疯起来是什么样子,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做比较安静的那一种,就永远停留在一个样子,什么都听不懂,只会对着人笑。
假如王也有一天知道了……他会不会来看他……
诸葛青想到这里,深深埋住了脸,不行!绝对不能被他看到自己那种样子……
他光想象一下,都想死。
别这样……
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仿佛是内景中的山呼海啸从一个封界中炸开了,直接震动了他的身心。不能再拖下去了,越往后只会越糟糕。
诸葛青盘膝坐下,冷静下心神,未战先怕,岂能不败?
进入内景之后的惨象,他与其说是畏惧,不如说是茫然了,人心只有这么大,可自己这心里怎么会生出这样庞大的灾殃……一片无边无际飓风中,呼啸声震耳欲聋如同悲嚎。
而他渺小地站在那里,又能怎么办?
为什么平静不下来……我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分隔符号】
自从那次尾行之后,王也好几天都没有见过诸葛青。
他没有刻意去寻找,而诸葛青却可能在刻意躲着他。可是,就连所有的临时工都说没有见到诸葛青,那就有点令人不安了。
王也想,就算不去骚扰人家,自己总还是可以算一算的吧。
近来,王也与诸葛青牵绊愈深,实际上已经越来越算不了诸葛青的事情了,哪怕是一些类似“他明天过得好不好啊”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代价也不小,让他不敢轻易动手。
所以当王也这次推算诸葛青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之类的问题时,出现的答案球大得简直是想要他狗命。他只好换着角度更加模糊地去询问,最终找到了一个能让他吐上几口血之后活着看到答案的平衡。
模糊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只有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内景。
什么意思?
诸葛青和内景之间有太多可能的关联,王也盘着腿擦掉嘴角的血,想了半天,最后一拍床铺,管他呢,看看呗!
自己的心魔都做得到,自己没理由做不到啊。
【18、哦哟~卧龙低伏你还一挣一挣的】
天地人神,四盘归正。王也沉入自己的内景,一心一意地想着诸葛青。
内景宏远无边,如同宇宙那般浩渺,术士一般也只留在自己的这一片领域之中,若不是通过诸葛家的归元阵去链接旁人的内景,而是自行走出去的话,就仿佛是在一片莽莽洪荒中寻找着另一片飘零的孤叶。
王也知道这并不容易,但之前凭借自己的心魔以深沉的欲望和执念能做到的事情,如今他一定也可以,因为他现在有的是比一切欲望和执念更深的心意。
即使如此,当他进入诸葛青内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内景,连听都没听过。这简直是像传说中那共工怒撞不周山,天柱倾塌,洪水滔天的灭世之象。
他实在无法把这样天崩地裂的内景和那个微笑的、聪敏的,哪怕是冷淡的诸葛青联系在一起,只以为是别的什么人。他内心深处其实很清楚,内景会走不通,会找不到,但哪会有走错的情况呢。只不过,他不想这人真是诸葛青罢了。
这人都这样了,还能不疯?
风刃如刀,把一个心志不坚的神魂撕碎只在顷刻之间,王也顶着这风在这内景中逆向前行。他毕竟是一个闯入者,做任何事情对于内景真正的主人都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所以他把炁压到最低,几次衣边颊侧被划出裂口,亦不敢用术法相抗。此处的他也并非实体,只要重新稳下心神,倒也不至于会被伤到神形俱灭。
行道致远,他终于看到了,在那飓风最为猛烈的地方,远远地站着一个人影。
剧烈的风压把空气扭动得如水波一般,影影绰绰地根本看不清楚,但是王也还是认出来了,那是诸葛青。
他的身姿不如平时那么潇洒和挺拔,因用力抵抗而弓起背脊,白衬衣在暴风中猎猎作响,可他仍渺小而不动不摇地站在那里。王也不知道他在这样的绝境里,已经独自抗了几天。
在这末日之景中,他只像一只小小的蜉蝣,披着脆弱的白色翅膀,绷紧的腰际显得比平时更加清癯。
然而他不是蜉蝣撼树,反而是那参天巨木一般拔地而起的飓风,洪水猛兽似地在撼他。纵然排山倒海,却久攻不下。
王也从未有一刻看轻过诸葛青,然而在这倥偬浮生之中,却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比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的此人,更让他心折了。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心旌动摇,他暴露了。
诸葛青警醒地向他这里回过头来,同样隔着模糊的风暴,他也认出了他,顿时神情一僵,“……你……”
随后他可能是反应过来了,这是他的内景,他以为现在这个内景里充斥着的,无论何种行态,何种皮囊,都不过是他自己的心魔幻化罢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诸葛青心潮激荡,冷静全失,冲着这个毁他至此却偏偏全然无辜的人影咆哮:“到底想怎么样?!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我已经认输了!我不如你,我怕你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这一路走来,刀风剑雨……
现在因为此间主人的心绪起伏而忽然之间愈加狂暴的风刃纷纷割裂在他的身上,可王也却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如这人冲他喊的这几句话,让他感觉这么疼。
他想,也许其实不该来的。他并没有给诸葛青带来什么好的影响,应该说自己给他的影响从来都是负面的……不,其实从龙虎山罗天大醮开始,自己就不该去的,不该遇见他,更不该认识他。
他心里隐约也觉得有些委屈,一边也替诸葛青觉得委屈。
自己明明这么喜欢他,全心全意地想要对他好,怎么就把他害成这样了呢?而诸葛青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就犯自己手里了呢?
他踯躅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样对诸葛青才是好。自己是应该就此离开,放着他一个人在这片危险的境地?还是,应该留下,刺激得他的情绪更加不稳定……
他真想知道这个答案,哪怕代价是一条命,至少让他把这最后一程做到最好。
但是,这片混乱中是无法做任何占卜的,所以,他永远也无法知道。王也只能犹豫,他和诸葛青之间隔着这片山呼海啸,他不能向前,亦不敢离去。
“来!如果愿意,用你的绝技再一次打败我!”
诸葛青向他伸出手,甚至扯出了一点微笑,这正是他最习惯面对他的表情,“我会向你证明!我对你,是心服口服的!”
“我对你……我……”他仿佛是动到了什么万万不可触碰的心思,那浮于皮相的微笑陡然崩解,嘴唇也开始发颤,“……我……对你……我……”
他的手指插进发间,痛苦难言的样子。我那温润无知,孑然无瑕,却害人不浅的道爷啊……
这世事如棋,落子无悔。既是堕入红尘里,其中的坎坷蹉跎,自是星罗棋布。可即便如此,在这三千弱水之中,我唯独……唯独……对你……
他说不出来,王也……
那是他想与之彻夜清谈的相仕,是他渴望并驾齐驱的车马。
那是他芒刺在背欲其死的将,也是他拼却性命也要救的帅……
而诸葛青……他是一颗过了河的卒子。
回首萧瑟,背水向前。
诸葛青说不出来的,可是王也却听懂了。
这只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英日德法各来一套的狐狸精,一辈子最动心的表白,只怕都在这张口结舌之中了。
王也向前走了一步,风暴在他身边破开,诸葛青以为他要动手了,本能地抬手抵挡。挡什么挡,他虽然确实有点想揍这个什么都憋着不说,一直憋到这么山穷水尽的笨蛋,但更想先把人揪到怀里,甭管是什么结症……
可他刚跨出那一步,身边的风压突然变了。本来席卷着诸葛青的飓风,忽然变了风向,都冲着他来了,王也不敢在诸葛青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内景里造次,于是不敢硬碰,登时被困在了里面。
一个与诸葛青毫无二致的身影,从那旁边悠然步出,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真没出息啊!”
“是你……”
王也看出来了,这就是诸葛青心魔的正体了。自己当时的那个心魔的实力还是受制于自我的,那现在诸葛青的心魔可说是完全失控,已然凌驾于他之上了。
“对,是你。”心魔风神俊秀地现身出来,比起受尽煎熬几乎濒临崩溃的诸葛青,他显得神采奕奕。
“只要你愿意,明明是想杀他几回就杀他几回的啊。”心魔暧昧又憎恶地问,“你和他,有那么多次……他对你毫无提防,你杀他的机会还不够多么?”
他的身边宛如囚笼的风眼里,困着王也,他笑着问:“那我再多给你一次机会?”
“这有什么意义?杀一个内景里的幻象……”
“你对着一个幻象,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你就甘心永远雌伏其下,做一个被他想上就上的坤泽水脏?”
“……”诸葛青脸色阴沉,“我从来没这么想,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心魔嚣张地笑起来,“是啊,这么多年,永远在规劝你理智的是我,用道德约束你的也是我。我们一起用了不到7年就掌握天地人神四盘的全部术法!结果呢,你装了这么久,最后也依然是个懦弱的废物,不敢杀了他重修不败金身,一个八奇技也让你畏之如虎,我真是看不下去你这种丢人现眼的样子!”
“败了就是败了!哪来的重修,又不是挂科。”诸葛青的气势也渐渐起来了,“我现在明白了,赢不了你,我就没法认输。”
“你没毛病吧!你赢得了我么?重点是,你想赢我,是为了好向他认输?你特么魔怔了吧!”心魔双眼血光骤起,“废物,我就在这里灭了你,放心,之后我再干掉这个死牛鼻子祭你。乾元金刚、神机百炼、风后奇门,甚至还有进化后的修身炉,我全部都会得到!我早晚无敌于天下!!”
诸葛青无语地看着他,用他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原来我疯起来,其实是这样的……太能闹腾了,可真丢不起这人。”
“呸!我才是以你为耻辱呢!”
心魔怒而出击,木系术法形如藤蔓急攻向他。诸葛青一边以术法勉力相抗,一边说道:“越看你这样子,我就越谢谢老王……他一直在救我们。你还不明白么?”
“放屁!你根本就是被猪油蒙心了!他就那么好么?你还能有点尊严么!”
诸葛青此时终是挣脱了藤蔓,“那就赌上我自己的尊严,还有我们武侯派最后的遗产。”
上丹之神,中丹之气,下丹之精,以三宝为能量,点一把性命之火!
心魔狂笑,“你想用这种你都掌握不了的玩意儿来对付我?有本事你点给我看!”
他抓住诸葛青的手腕,而手心突然的灼烧,令他大惊失色。
三昧真火!
以这整个内景中错乱的灵魂引起的罡风助起火势,专烧世间万物的神魂!青蓝色的火焰冲霄而上,绵延万里,将所有的乱象只烧得一片清清朗朗。
【分隔符号】
“我靠!”王也从自己那小仓库的床上跳起来,一声大叫把水杯里的金鱼吓了一跳,“老青,牛逼啊!”
他的神魂反正也帮不上忙,本来蹲在旁边的禁锢中看诸葛青斗心魔,看得全情投入的,正当精彩的时候,忽然就不妙了,那把心魔瞬间烧成一块黑炭的大火铺天盖地就蔓延过来。
老青肯定是没事了,他当机立断,风紧,扯呼!
帅!了不起啊……
王也此时满脑子都是诸葛青的样子,他不知道诸葛青实际上人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谁在陪着他,更不知道他们的前路如何。那意思好像自己只要是活着,对他来说,就有个什么障碍。但,无论如何吧……
王也现在清楚明白地知道诸葛青对他的心意,他们曾经有的过去,亦是点滴不忘,此时再想回忆起来又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他想,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但却是,毕生所幸!
【19、等待晴天】
于是,就在今晚了。
养精蓄锐好几天的王道长坐在崖边临水的那块石头上,迎着夜风束起了自己的头发,准备好毅然与临时工们一起投身对抗新截教十二上根器的战斗。
“王道长今天很有斗志啊。”王震球颠了几步跑到张楚岚身边说,王也在他们周边住了这么多天,基本都在睡觉,跟他没打过几次照面。
“那当然!他憋足了劲儿,就是为了今天暴打马仙洪和诸葛青。”
王震球漂亮得近乎妩媚的眼眉顿时满是八卦,“马仙洪是自然,诸葛青跟他有私仇?”
“少打听~”话说的是滴水不漏,但碧莲却是一脸“你懂的”。
王震球立刻会意一笑,无声地接过“我懂我懂的”,然后搅屎棍之魂依然在他的眼睛里灼灼燃烧,“我之前在碧游村里还见过诸葛青呢,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可那时候他身边可有个姑娘啊……哦~~~”
刚说完,他自己已经悟了,这次是真的彻底地懂了。该打,该!
“可诸葛青人还不错啊,他根本就是个内鬼吧?那天,他还跟我显摆了好多碧游村的小玩意儿来着,卖马仙洪卖了个底掉。然后,我也总得显摆回去,不然不成敬意啊。所以,我就摸了他一下。唉,你说,王道长要是知道了,不会连我一起打吧?”
“你!你竟敢……”碧莲噗一声,他知道球儿那爱的马杀鸡是个什么效果,然后,他有点幸灾乐祸地低声问,“结果呢?他爽么?”
“他跟我说哦,”王震球用手拢着嘴,神秘兮兮地低声跟碧莲说,“他说,他试过更爽的……”
“嚯!?…………哇哦~~~”
这俩人琢磨了一下这意思,随后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王也道长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肃然起敬。
【分隔符号】
喜闻乐见地,王也道长在帮忙搬运村民的时候,和诸葛青相逢在黝黑的小树林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动物世界。
黑夜正是食肉动物出没的高峰。这头雄性狐狸名叫诸葛青,[划掉]目前他怀有身孕[/划掉],正是最容易遭受攻击的时候。有双眼睛看到了诸葛青,雄虎王也血液中流淌的荷尔蒙促使他一次次做出尝试,反复演练着攻击的步伐。当这两只雄性相遇的时候,一场争夺交配权的战斗即将拉开序幕。他们各自摆出进攻的姿势,收紧脖子上的肌肉,举起优雅的双脚。王也将惊慌失措的诸葛青扑倒在地,他们开始了缠斗……
当然,基本上只是王也单方面“咣咣咣”地暴捶被土河车塞嘴而投降未遂的诸葛青而已——好人傅蓉和老好人孟先生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王也之前从来没打过诸葛青,哪怕是这种玩闹性质的。即使他们在罗天大醮时才刚遇上还谈不上感情,诸葛青被打碎的也只是三观,而不是身体,他身上唯一的一滴血还是王也自己的。
王也是个活得挺糙的北京老爷们,所以与之相对的,他感觉江南的诸葛青精致漂亮得简直就像个琉璃做成的人,捧着玻璃一样的自尊心,而且不得不说,他那时候也确实是有点儿弱……这要是都打得下手,还有人性么?!
所以,别说诸葛青在他面前放松不下来,他对诸葛青也总是提着点想要小心翼翼护着他的小紧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打不得碰不得的人,锻出了同样坚硬的脊梁。
诸葛青既然不希望内景的事情被他知道,所以王也就装不知道,一边擂得他满地滚一边心里骂着:小样儿,你不是能耐么~你不是差点连着我也一起烧了么~来来,把你那牛逼哄哄的火再点个出来试试!算了,别试了,我记得那玩意儿好像烧命。
最后他才拖着满身是土的诸葛青到没人的地方,想跟他把话挑明了,“促使你决定进村的东西,已经到手了么?”
但是他小看了诸葛青狐狸一样的狡黠,他模棱两可地笑道:“大家都是术士,你猜猜啊?”
今天的诸葛青在他面前,格外放松。
其实,王也在他面前也一样。
【分隔符号】
公司安排诸葛青和傅蓉先行下山了。
一方面是他们两个现在身份尴尬,要带着傅蓉临阵倒戈去打马仙洪有些太不仗义;另一方面诸葛青虽不弱于人,但体质的限制依然在,让他去对抗那些乾元金刚也着实是强人所难。
当他们差不多走到接头的地方,忽闻半山上雷霆巨响,诸葛青回头望去,只见那里交错的电光照彻黑夜,风中传来宛如千军万马奔袭的战声!
他的听风吟听见那漫山遍野倾巢而出的杀人机器,都只是为了围杀那一个人。
傅蓉担忧地看着那里,问道:“诸葛青,那个是你朋友吧?你担心他么?若是担心的话,你就快去吧。公司那边我会帮你说清楚的。”
诸葛青却是望着那里依然闪动的光与火,轻轻一笑,“九星伏吟虎猖狂,八门皆休雀投江……”
老王啊,愈发厉害了啊……到哪儿才是你的极限呀?
傅蓉问:“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没问题,道爷稳得一逼。”他笑眯眯就揽过傅蓉的肩头,继续往山下走去,“我们走吧。”
即使半山那处后来又突然暴起冲天的烈焰,诸葛青也没有再回头。
他无比信任王也,只要有他在,那些都不是事儿。
【分隔符号】
诸葛青回了公司之后,被暂时关在一个禁闭室里,在没有接受审查之前不允许接触任何人。其实以诸葛家在异人界的地位,他是可以要求一些更好的待遇,但他却对此安排全无意见,十分配合。
公司的董事们正看着禁闭室中的监控,“他每天就只是在静坐么?”
“是的,除了吃饭睡觉,就一直是这样。”
“他在修炼着什么……你觉得其中有什么可疑么?会跟神机百炼相关么?”
“不太像,似乎就是术士日常的入定。”
他们正在判断,却见诸葛青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后便露出了微笑。看来,无论他在炼什么,已经是炼成了。
“赶紧提他出来询问吧!”
董事们此时的意见出奇的统一。
最后的结论出来得也很快,诸葛青虽然得到过神机百炼,却没有去记忆也没有修炼,直接销毁了。
没有任何理由再禁锢着他了。诸葛青重获自由,随身的行李衣服他都十分败家地挥挥手说不要了不要了,出门急急忙忙打了辆车,司机问他上哪儿去。
他说稍等,闭了会儿眼,报了个酒店的名字,“师傅,尽量快点,我赶时间。”
师傅一边发动了车,一边抱怨说,“这个点儿,路况不好,时间可说不准。”
诸葛青壕气干云地说:“我加钱!”
“得嘞~”师傅喜欢这种爽快人,顿时这车开得风驰电掣,一路变道超车,就差飞起来了,“帅哥,你这么急,这是要赶飞机?”
“我赶车。”诸葛青笑道:“动车。”
【20、翻船是不可能翻船的,这辈子也不可能翻船的】
王也的行政酒店就在本地不远,一方面是龟蝇流耗损甚大,他颈上又受了伤,无力再来回折腾;另一方面诸葛青被关在公司暗堡里,他考虑留在左近也方便消息来回。
那天,王也开了间商务大床房,一下子就付了一周的钱,并且嘱咐前台“无需打扫,请勿打扰”,然后进了房间,提着最后一口气把手机插上电,音量震动都调到最大——这样要是有消息过来,他就能听见。然后他才像个将死之人一样直挺挺地扑上了大床,结果就在沉入睡眠前忽然还是觉得不放心,一只手像个被打了农药的蜘蛛,慢慢爬过去把手机虚握在手里,这才死透了……
等他浑浑噩噩地一觉起来,外面天是亮的,一看时间早上7点,敢情自己才睡了8小时?再一看日期,发现已经三天过去了。
整整三天,手机上一条消息都没有。
诸葛青自然是联系不上的,连发给张楚岚的消息也是泥牛入海。想来冯宝宝也在接受审查,他无暇旁顾,通讯也不得自由。
这时候,王也那入世不深,缺乏人情交际的短板就彻底暴露出来了,他想知道诸葛青现在究竟什么情况,能不能想法儿先把人捞出来。然而,在失去了张楚岚之后,他根本摸不着什么门路。
中海集团跟异人圈子是两个次元,而他自己现在连武当的人都不是,真的就成了一个挂单都没地方的野道士了。他也想过要不要去给诸葛家报个信,以他们的名声地位,保一个没犯什么大事的诸葛青应该不在话下。
可是,他又实在下不了决心,一个是情况不明,怕事情搞复杂化了可能反而不好,还有就是心虚……他怕诸葛青的家人会不会对他有意见,觉得他们家二十多年一直规规矩矩的好孩子,怎么才跟你出去玩儿了几天,就玩进局子里去了呢?说不定以后再也不准他们一块玩儿了……
王也万念俱灰地洗了澡刷着牙,多少把自己捯饬个人样,打算出门就去公司自己查,实在不行就闹呗,我给公司立过功!我给公司流过血!你们不能这样,我要见董事长!
想到这里,他摸摸自己脖子上没换的绷带,上面隐约还透出来点儿陈旧血迹,觉得这视觉效果不错,很有说服力,就别换了。其实,里面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疼倒是不怎么疼了。他盘算着,要是再不行,他也要举个“千古奇冤,泪已流干”的纸板到总部上访。
这时候,房间的门铃响了。
王也正含了一口水把嘴里的泡沫漱掉,抹了一把嘴角,一边心里埋怨着不是说了不要客房服务,一边毫无戒心地就把门锁扭开了。
门猛地被撞开差点扇在王也的脸上,与此同时,外面像是扑进来一团青色的风——很奇怪,风明明是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却总是被人认为是非常深情的。无论是奔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还是披星戴月地跋涉过极尽寒暑的曲折心路,又或者,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王也其实连人影都没看清,只觉怀里一暖,双臂下意识地把人收起来,隐约觉得那腰身好像是瘦了点,心头又是一酸,这几天是受了什么虐待了啊?他都替他觉得辛苦。可这份心疼还没留几秒钟,他就感觉诸葛青正在把他往房间里扑,他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连连退步,酒店的门自动弹回去锁上了。
王也想说点好听的,一开口却没个好话,“呵,刑满释放了啊?要不要给你跨个火盆?”
“我这叫无罪释放。”诸葛青把脸埋在他肩头,很不老实地蹭来蹭去,继续步步进逼,“我怎么记得,不是结婚才跨火盆么?”
“刑满释放也能跨,还有那上坟之后也……”
诸葛青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会不会聊天?”
王也立马认怂了,“……这不慢慢跟您学么?”
一边说着,他们已经进了房间,王也这才发现,诸葛青似乎不仅是想把他推进房间里,而是目标明确地正把他往那张大床上推。枉他还担心之前那次对诸葛青太强硬了,怕人心里还有结,还想本着纯洁的尊重与友爱跟他从头开始循循善诱,现在看来,是以君子之心度了这小人的腹了。
其实王也对他那点心思也不是什么君子,见他有这意思,顿时就心猿意马起来,后退的脚跟在床沿上一绊,人就向后跌坐在床上。诸葛青双手搭着他的肩,膝盖跪到床上接着把他往里推,他抬头挑了一眼诸葛青,那张狐狸精一样迷人的容颜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王也说:“怎么着?刑满释放的都没您这么着急。”
“我可不是君子能等个十年。”
“这么说,您是报仇来了?”王也眉毛一扬,“那这仇您也记得够久的呀……”
“那是啊,天蝎座。”诸葛青竖起两根手指,一笑,“巽字,风绳!”
两道劲风刷地把王也的手腕给绑上了,栓在床头,他十分配合地大呼小叫,“哟!这么刺激的么!”
可诸葛青事到如今却稍微停了动作,眼睛盯着他脖子上的绷带,手指一时想碰又没敢真碰上去,“你这……怎么搞的啊?”
“小伤!都快好了。”王也急忙说,“上面的血都是三天前的,早就干了,正想换呢。”
诸葛青似乎是天人交战了一下,最终还是兽性战胜了人性,试探着问:“真没事啊?……那,之后,我再帮你换?”
王也正怕他心软呢,急忙连连保证,“没事没事!真没事!您千万不要因为我是一朵残花儿就怜惜我!”
可闭嘴吧您!
诸葛青心里骂道,他分膝骑到王也的身上,双手捧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俯身把嘴给堵上了。王也的嘴里有牙膏清清甜甜的味道……
这唇舌一沾上,可就分不开了,像是两个渴了好几天的人,在互相吮吸着性命攸关的唯一一滴水,彼此都是急不可耐地互相追逐着,缠绕着,想要闯入对方,也想要将对方的舌勾进自己这里。连对方呼出的气息,都贪婪地吸进肺叶,好像只要有了彼此虚无缥缈的爱意,就连呼吸都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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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一直都知道,时光从不曾流逝,流逝的只是万物自己。
人也是万物,人也在流逝,而所谓光阴似水,人生在世也只是那每一个孤独的瞬间。
然而,在那一刻,他的光阴,凝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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