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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纲文，无名小演员青和养子也
*各种意义上的超级雷，雷得我不知道怎么标，谨慎点开，及时关闭
03年大雪的夜晚，诸葛青接完的两个龙套角色各自杀青，兜里只剩三块钱，薪酬遥遥在半个月后。他从剧组举伞出来，街上雪落即涨，宛如正在闭合的嘴吞没他。一路公交车停运，他无知觉的脚踩着雪经过小卖部。细弱的灯光撒在店门口，几截烟头埋在晶莹发亮的积雪中。诸葛青心中的绝望沉下去。他进店买了一包双叶，出来抖着冻僵的手拆开，哆哆嗦嗦送到嘴边叼起一根。诸葛青摸遍全身，找不到火，只剩一张一元纸币皱巴巴贴在胸口大衣内袋。他心想：最后一包烟不让我点上，还不是今晚。他又走了半个小时，经过被雪深掩的垃圾堆，一只手突然从这堆遗弃物的坟墓中伸出来，抓住他的裤脚。
王也是王卫国幼子，八岁时全家被灭口。王卫国是中海集团老总，手掌荆市经济命脉，黑白通吃，起家以来二十多年风光无限。他在膝下三子中最疼王也。老大热心于栽在女人身上，老二顾忌人言束手束脚。王卫国有意栽培王也，一心让他接手家产。王也在山压的金银与功名中堂皇地长成了一个寡欲的小孩，对家产兴趣不大。但他很听话，王卫国没有作其他打算。
老大在郊外别墅成婚的当晚，王卫国的心腹在他背后开了四枪。脑袋，喉管，肺，心脏。第一声枪响的时候王也已经偷偷溜出婚礼现场，正在花园里跟在保镖老杜摆弄花花草草。王也听见子弹出膛的爆响，回过头，还未看清窗内的灯光，老杜就捂住了他的眼睛。老杜用罩花的纸袋将王也包起来，藏到别墅外的垃圾桶中。小少爷，无论听到什么，无论谁叫你的名字都不要出来，我会回来接你。老杜裹抱着一盆花向山上跑。山的尽头有五十米高的断崖和一条长河，他当着追来的人的面跳了下去。
半小时后，枪声和尖叫声都熄灭了，王也听见几个熟人的喊声。小也，你在哪儿？快出来！你爸不行了，要见你最后一面！王也记得老杜的话，没有出声。眼泪鼻涕泡得他冻僵的脸刺痛。又过了半小时，一些人跑到河边搜寻，一些仍在别墅里找王也，没人留意垃圾车经过，运走了垃圾桶。雪悉悉索索落在纸上，王也冻得失去知觉，睡了过去。
醒来听见有人走过，踩在雪上，盖住了死亡寂静的声音。出于本能，王也抓住了过路的人。
诸葛青吓了一跳，随即听见垃圾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王也拖着僵硬的身体爬出来，膝盖已经不能伸直，咚地跪在诸葛青脚边。诸葛青不知道王家今晚的变故，也没见过王也的脸，但在路灯呕出的廉价光晕下仍然识得出王也身上的白色礼服纹理匀滑，不菲的质地抵得上他一整年的生计。但是王也脸上很狼狈，粗粗的眉毛挂满粘腻的霜结，他的脸颊已经泛起脏紫，像沤了又冻冻了又沤的坏肉。诸葛青沉思一会儿，弯下腰问王也：小朋友，需要去警局吗？
王也刚要点头，又想起躲在垃圾桶里听过的声音，摇了摇头。他突然意识到现在最好瞒下来。
记得父母的电话号码吗？
知道怎么回家吗？
有认识的熟人吗？
你是荆市人吗？
到最后一个问题王也终于点了头。诸葛青问，你叫什么名字？王也张嘴颤了颤，又闭上。西服不保暖，寸头小孩不停地哆嗦。诸葛青隐隐地叹口气，解下围巾围到王也脖子上：你在这儿等别人吧。
王也摇头，仍然抓着他的腿不放。诸葛青问：那你想干嘛，跟着我回家吗？王也问，可以吗。诸葛青干笑两声，你等错人了。今晚谁都可能收留你，我不可能。为什么？王也问。因为我现在是一个很穷的人，穷得不知道过几天就会死掉，把我的围巾给你是我死前最后能做的一件善事。我一生从没不图利益地做过什么事，如果你跟我走，我会转身就毫不犹豫把你卖掉，并为已经让你免于在今晚冻死而心安理得。这是一桩相当明了的交易。
你看起来家境不差，我不知道你是离家出走，还是遇到了其他什么事。我不会再负担另一条命。懂了吗？想活过这个冬天就去找别的人，找个善良的好人，不虚伪的坏人，那都和我无关。总之不要找我这样轻贱的人，我这样的人这里没有为你准备的地方。
我有交易的价值，你就会收留我吗。王也的手磕磕绊绊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厚度客观的钞票。那是白天大哥塞给他的红包。我脖子上还有一块玉，但这块玉我不能给你，理由和其他问题一样，也暂时不能告诉你，所以你不用负担我的命……我身上的其他东西都能给你，我不知道还能去哪，你能收留我吗？
这次诸葛青没有拒绝。他仍然很干脆：他需要这笔钱，王也需要一个住处，如同任何走投无路的生物碰到一起那样在对方身上找方向。诸葛青问王也，走得动路吗。王也怕他反悔，马上说：走得动。但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就崴下去，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人形。诸葛青噗嗤一声笑了，把他拎起来：走不了就别逞能。
到诸葛青租的房子，门挂了大锁，上面贴了几层欠条。当晚诸葛青找房东还完钱，让王也把脸洗干净，换下他一身张扬的西服，到夜宵摊上吃麻辣烫。诸葛青看王也迟迟不动筷子，问他：怎么了，吃不下吗？王也立刻摇头说没有，埋头吃起来，吃着吃着鼻涕眼泪一齐掉了下来。
诸葛青：辣了？
王也：想家了。
诸葛青：你现在走也行，不过用掉的钱我暂时还不了。
王也：我不回去。
诸葛青把熟透的肉丸夹到他碗里，说：那就吃饱点。
收留王也的第二天，中海王家的灭门惨案就长脚跑遍了全城。诸葛青试镜的时候听到人嚼舌根，立刻就想到了王也。他回家，冷静地问王也：你是从王家逃出来的。王也知道瞒不了了，将当天的经历和盘托出。诸葛青倒吸一口气，掏出昨天买的双叶抽起来。廉价薄荷味迅速地爬满了胸腔，他每抽一口心头就冷下来，这让他好受不少。他十分清楚，带着王也卷进这场漩涡对自己百害无一利，最好的选择是不去管，把王也赶出门自生自灭。王也等着诸葛青下他去路的判决，忐忑地掐着手。诸葛青问他：你想报仇吗？
王也点了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
现在报不了，还会害了你。
诸葛青又沉默很久，一包烟都快空了。王也突然说：你不要抽了，抽太多对身体不好。我爸就是这么抽出毛病的。你赶我走吧。应该还有信得过的人，我可以去找他们。诸葛青说：你爸的关系网都在邀请名单上了，从婚礼中存活的人里，你能信任谁？王也语塞。诸葛青：我会养你到成年。我只有两条要求，相关的事不能瞒我，不要给我添麻烦。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自己决定去留。
第二天，诸葛青答应了一个酒局。诸葛青父母早亡，自他高中辍学演戏开始，一名导演不断向他抛出橄榄枝。导演在圈内圈外都有门道，名声狼藉，诸葛青即使无路可走也没想过接受邀请。但他现在多了一个王也，地面上社会不承认凭空冒出的一条命。酒局上导演不停向诸葛青灌酒：哟，是跟哪位小情人搞出了意外？诸葛青面不改色地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拔下去：黑户，亲戚家小孩超生。导演哈哈笑了两声，酒气喷在诸葛青脸上：养小孩要一大笔钱啊。诸葛青忍下来，说：只要在我名下加一个人，八岁，其他不劳费心。
诸葛青在外面吐完了才回家里。他看了王也一眼，倒在床上，说：给你办了新身份，过几天去上学。说着睡了过去。半夜诸葛青头痛醒来，发现身上的脏衣服被换下，还扣错了扣子。王也睡在一边，姿势很差，被子里灌进冷空气，他在睡梦中朝诸葛青紧紧挪了挪。诸葛青重新躺下。他悄无声息地想：记挂他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寂静的夜里，雪从屋顶上告密般滑落。一瞬间他反应过来，这种感情已经在场。诸葛青渐渐明了，此后将有不断发生的警惕等待自己反复收割。
王也被诸葛青养到十六岁，仍未发生的爱情浮游在他们之间，只消抬手就能捞起或挥去。期间发生了一些变故，王也回到灭门当晚的那栋别墅追查线索，使诸葛青和他一起落难，几乎丧命。同时也因此得知，凶手瓜分了王卫国在荆市的地位与财产，王卫国的亲信皆被洗清。王卫国死后，中海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不知所踪，当年从河里只捞出了老杜的尸体，他们仍然在找王也。王也的假身份没有暴露，遇难过后他绝口不对诸葛青提报仇的事。
诸葛青养王也到十六岁。期间王也带过来的钱很快就花完了，诸葛青坚持了几年，知道导演从中作梗，但他没有别的办法，最终接受了一些合同，把自己卖给非公映的私人电影。他容貌出众，身体年轻，床上床下的演技都非常逼真，很多人愿意花高价买他拍戏。
导演提出可以在更多方面给他牵线搭桥。诸葛青冷笑着说：拍戏，关系很清楚，拍完就断了。我不会答应拍戏之外的合作。导演喝大了，继续劝他：再考虑一下，我这儿不知道有多少别人想攀都攀不上的关系。知道几年前中海王家的灭门案吗？亲手办这件事的大哥看上了你的片子，想见见你本人。诸葛青手抖了抖，酒从杯中洒了出来。导演以为唬住他了，高兴地说：先别急着拒绝，考虑考虑，想通了打给我。
之后诸葛青接近王卫国曾经的心腹，查出王卫国早有遗嘱，中海失踪的百分之五十股份在海外，将在王也十八岁时交给他。这份遗嘱在与王卫国起家有渊源的道人手中。道人叫周蒙，现在是武当山上道观的当家。武当山不在凶手的势力范围内，他们急于找到王也。
诸葛青的刺探很快败露。心腹彻查他的情况，不露声色，在茶馆包间派人将王也抓到自己面前，慢悠悠地说：小也，长这么大了啊。
王也手绑在背后，被按在椅子上，从容地对心腹喊了一声叔叔。
心腹跟在王卫国身边，摸爬打滚多年，眼神毒辣，一眼看出来王也一被放开就会扑过来把他撕碎。他呷了一口茶，说：小子，你恨死我了吧。
王也没有说话。
心腹把一杯茶干完，娓娓地说：你爸是我亲手开的枪。我开了四枪，枪枪要害。你爸死的时候不肯闭眼，身上四个窟窿还在往外冒血。我一生杀人无数，唯独枪打在你爸身上的时候才感觉到打在血肉之中的痛快。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恨你爸。我非但不恨你爸，我还很感谢他。一想到你爸死后我将得到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比那几枪更强烈的快感。杀了你爸之后，我都没有再亲手杀过谁，因为什么也不会得到！心腹看着王也，眼中爬满血丝：小也，现在看到你，我很高兴，真心地高兴。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能再次体验到那种获得感！
王也剧烈地颤抖着站起来，被两个人重新按下去。他死死盯着心腹，说：我不会去继承遗嘱。你可以杀了我。
心腹继续以狂热的神情说：你想错了，我不会杀你。你死了我什么也拿不到。他命令手下打开投影仪：小也，我请你看一点好东西。诸葛青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王也很快明白了对方以什么要挟他，同时也明白了这些年诸葛青拍着什么样的戏在养他。
王也答应去拿遗产。他要求现在就上武当山，他会在那里待到十八岁，带着遗产回来。他还要求，走之前安排他和诸葛青告别。王也面无血色地说：都不要让他知道有你的参与。
诸葛青被导演叫过去重拍一个镜头。他赤身裸体，雌伏在绒毯上，另一个演员盖住了他的身体。在一圈一圈荡开的晕眩中，诸葛青幻觉般地听到王也的声音。他意识模糊地想：怎么可能呢？他抬起头，王也站在摄像机背后，动物一样的眼睛穿过镜头诚实地注视着他。
诸葛青裹着毛巾坐在床沿。门开着，王也敲了敲门进来，在他身边坐下：我想好了，我准备去武当山。诸葛青感觉有一把未开刃的刀在他喉咙里磋磨。只要他一开口，他们就能看见相处的经年累月被割开，露出宛如新鲜伤口般的一切。诸葛青没有开口。王也说：之后就是我自己的事……他看见诸葛青的嘴唇抿紧了，也知道一切在这句话后朝他们无可挽回地闭合了。诸葛青一言不发，表情仿佛冻结了。王也继续说下去：也许还有机会报仇，但是我要做的事不应该牵扯到你，我不会再回来了。他说完起身，像蜜蜂在身后留下毒刺那样飞快地离开了。诸葛青脸上的时间恢复流动，倾泻下来。
在外两年，王也通过武当山联系了一些父亲的旧党，设计灭门凶手为遗产股权内斗，伺机复仇。两年后王也带着遗嘱回了荆市。遗产的转让手续时间很长，心腹在这段时间兔死狐悲地对王也以优待。
一天王也被叫去喝酒。他酒量很差，很快醉倒。他回到曾经的住处，昏睡之中见到诸葛青。在梦里一切重新向他敞开，诸葛青柔软的身体像小径一样流淌向他。第二天他睁开眼，诸葛青坐在他身边，床上精斑未干。王也宿醉的头痛醒了一半。那晚过后王也和诸葛青又联系起来，不是很顺利，但他们最终和好。
在王也计划的最后，心腹被逼到绝路时留了一些手段，让诸葛青和他一起被困在着火的仓房里。王也来不及赶到。诸葛青在浓烟中剧烈地咳嗽起来。火光像一双合拢的手掌把他压到角落里。他明白自己必死无疑。他想起多年前潦倒的那个晚上，自己愿意死，但身上没有火，照不见死路，现在一条宽广的火河涌向他，他却不太愿意接受死亡。诸葛青失笑。王也能接受自己的死吗？他想了想，得不到答案。但他知道王也会习惯过去，像火车反复地驶过同一条轨道那样习惯过去。
后来王也的仇报完了，也为诸葛青的死长久地悲痛。他没有继承王卫国的遗产，转头上武当山当了道士。一年冬天下大雪，游客稀疏。王也练功偷懒的时候在庙门外面堆了个雪人。过了几天雪停了，王也睡不着，出来散步。晚上很安静，山林间的声音都被雪吸走。他走到之前堆的雪人旁边，发现有人给它围了一块围巾。是谁呢？这几天没多少游客，也许是其他师兄弟看不下雪人太奇形怪状，影响道观形象，给它遮遮丑。王也胡乱猜测起来。他在雪中待久了，觉得有些冷，随手摘下雪人身上的围巾给自己裹上。天地朗朗的，王也和雪人孤零零对着，莫名其妙感到有点抱歉，于是对雪人说：对不起啊，太冷了，明天还给你。他说完一怔。雪人卵石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像多年前天寒地冻的一个夜晚，诸葛青把围巾围到他身上，两条走投无路的合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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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1 00:26: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