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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哎喂喂啰(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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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09:33: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也,演员青。

有宝岚,宝岚都是植物多样性与保护研究组的研究员

题目、章节名来自川江号子。

由回龙山水电站的故事改编,大概是为水电站不合理修建而提起公益诉讼的故事。对生态保护了解十分业余,这篇文从科学角度完全靠不住,若有错漏之处,还请方家指正。另外,这篇文里他们都是普通人,所以性格会和原著略有出入,欢迎交流。

那几家饭馆是真的,其他具体的地名都是虚构的,文中提到的各类事件也基本经过了大量改编,各位就当听个故事吧,都是假的,别当真

然后这事儿本来得是今年的时间背景,但是今年气候有点异常其他情况也很异常,我才疏学浅不一定能写通顺,所以时间也算是虚构的。

BGM:在网易云上做了一个叫“哎喂喂啰——”的歌单。

——搬旧文,全文19k,二楼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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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09:34:3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
嘿——
你走哪里来哟——

这场雨落得大了。

诸葛青喜欢下雨。年年夏入三伏,浙江兰溪雷雨不少,每下大雨,诸葛青心底便生出一些放松来,他有时会幻想着自己在风雨声中叫喊,越大声越好。纵然只是幻想,也令他心满意足。

然而谁也不会喜欢成都下雨时分的街道。路面铺地常有松动破碎,行走其上,小腿难免在污水中洗礼一番。而硬质路面与密集的建筑物让地表径流无路可走,只能汇聚在路沿旁边,积水浑浊,一眼望去,竟有些不见底的意思。

诸葛青其人,挽裤腿乃是为了露脚踝,是为了fashion。叫他把裤腿挽到膝盖以上,那是万万不肯的。他忍着裤腿冰凉越过马路,正要跨上路沿,却被人抓住手肘向后拖去,他下意识地挣脱,竟然被一股柔和的劲力粘住了。

武当派的?他瞬间提起了精神,背身顺势便是一个肘击。这人实在大胆,此地与武侯祠相距不过两公里,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对武侯后人下手?然而那股劲力将他带到一边后,便松开了他。

诸葛青当即转身,只见那人身着一件印了“wild&free”的黑色T恤,全身都已经湿透了。他扎着个毫无美感的马尾,眉眼间却很有点金城武的意思。他冲诸葛青一点头,懒洋洋地抬了抬手——他拿着一大块从绿化带里顺来的景观石。还未等诸葛青开口,他便直接背对着诸葛青蹲了下去。

那人一发力,从积水里提出一个井盖来,把它重新盖好,又将石头压了上去。城市内涝时,排水管道形成有压流,井盖被顶开是常有的事。然而以诸葛青的观察力,早看见了水面的漩涡,根本不会掉进去。诸葛青心想,还是跟人家说个谢谢好啦,毕竟人家是出于好心。

他却没想到,这人佝腰驼背地站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诸葛青,你会看路吗?”

诸葛青心想,我不仅会看路,我还会看相呢。然而这显然不是一个问题,那人用他湿淋淋的衣摆擦擦手,说道:“你就是诸葛青?我王也。”

哦,王也啊。诸葛青来成都之前早已看过资料,王也,中海集团三公子,刚从清华理学院毕业就出家做了道士。前几年又不知道为什么从武当还了俗,现在为一家全国性民间环保组织工作,主要做鸟类保护,于公益诉讼取证很有经验。据说这一回碧峰水电站的修建破坏了丹顶鹤栖息地,他大概是为了这个来的。

在倾盆大雨中,他们遥遥对望。王也两手空空,却显得风雨不侵;诸葛青打着伞,却好似无所遁形。

王也也在打量着诸葛青。他知道诸葛青是个演员,揍了想潜规则他的导演一拳,被就此雪藏。上赶着来帮他们的公益诉讼取证,是想炒作一把,借这个机会复出吗?这恐怕难得很,公益诉讼难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娱乐圈里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不明白,于是问道:“诸葛青,何所闻而来?”

他把不欢迎写在脸上,诸葛青觉出七分惊讶、三分愤懑,但他仍是个笑模样,道:“闻所闻而来。”

王也站在雨中,定定地望着他:“已经来了,何不见所见而去?”

诸葛青气为之结,但他多年修身,面上仍是一派春风:“还未见所见,为何而去?”

王也追问道:“何谓见所见?”

诸葛青道:“未见山小月更阔,不敢去。”

王也心想,哟,这眯眯眼笑狐狸,难不成还有一颗求真穷理的赤子之心?

诸葛青,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吗?王也意有所指地看看他的裤腿,摇了摇头。

诸葛青嗤笑一声:“王先生就这么看不起我?”

他这句话也同样不是个问题,所以王也没有回答,而是说:“走吧?张楚岚说给咱们接风洗尘,吃这家跷脚牛肉。”


(二)
闲言几句哟——嗨——
随风我撒了哦——嗨——


即便七窍玲珑如诸葛青,也不禁感叹于张楚岚的双商。天上落雨,桌上一口热腾腾的牛肉汤锅,几个人围坐分食,没有比这更能让人熟络起来的办法了。

张楚岚是南开大学环境科学出身,之后又在川农拿了植物学学位,现在在西南片区植物多样性研究与保护中心*工作。他以特别会办招待和特别会做人闻名,据说曾经有过专业知识一句不提,单凭几场饭局就把千亩高山湿地救下来的光辉战绩。

王也和诸葛青一坐下,张楚岚就把两块毛巾递过来,道:“老王老青,擦擦呗。这是我们所新出的周边,你们用完就留着当作礼物哈,一点心意。”

诸葛青展开一看,毛巾上面绣着一株像是铁树的植物。王也手里没停,凑过来一看,“哟”地一声:“陈氏苏铁?”

张楚岚竖起大拇指:“老王好眼力!”

王也凑得很近,几滴带着体温的雨水滴在诸葛青的手背上:“老张,你们出周边都不带我们,过分了啊。”

张楚岚打个哈哈:“这不是八字没一撇,先试试水嘛……”就在两人说话之间,一个披头散发,打着一把破伞的女孩钻了进来,张楚岚赶忙站起来:“宝儿姐,外头雨这么大,鞋湿了没有?”

那女孩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澄澈如洗,她把护在胸前的背包打开,拎出一双洞洞鞋:“没有,我脱下来了的。”她又往外拿出两个饭盒,“你要的水果。”

饭盒里装的是切片的北海道一藤月露蜜瓜和十来个汉阳白金枇杷。张楚岚笑道:“宝儿姐过来的时候顺路,从盒马给你们带了点水果。盒马就这点好,你不要他拿塑料袋,他也能把价打到饭盒上。”

张楚岚伸手向那女孩的方向示意:“这是冯宝宝,我的同事。她对碧峰县熟,是我们这次的向导。”

老板娘见冯宝宝的伞上全是雨水,便过来让她把伞撑到外面去,顺便附赠一碟小番茄——大概是看在诸葛青的份上。只见她冲诸葛青笑笑,很是亲热地说:“娃儿嘞,你生得才叫好哦,啷啷吊吊的,就像是一棵葱一颗蒜,全身上下除了肚脐眼一点疤疤都莫得。就是太苗条很了,你多吃点哈!”

诸葛青其实根本没听懂,但这也不妨碍他三言两语哄得老板娘心花怒放地走了,就差给他们免单。

王也十八岁前在京城富家子弟中混迹,花花公子见得一点不少,但像诸葛青这个级别的全年龄女性杀手,他还真没见过。但他仔细一看,便觉得十分有趣——葱、蒜、小番茄,诸葛青都一点不吃。

他本来是个平和到有点淡漠的性格,这一次却忍不住想看看诸葛青这个人深浅如何:“我们这行幕天席地,风餐露宿,衣食住行可讲究不起来啊。”

诸葛青还是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小时候我家里老人常说,有了讲究讲,没有将就将,先人有命,敢有不从。”

冯宝宝听得连连点头,道:“对头,有了就架起势吃,莫得就饿起,有这个道理。”

诸葛青应和几句,和冯宝宝聊起天来。他看人很准,做人也很有分寸,知道谁能撩谁不能撩,但尽管他并未刻意对冯宝宝释放魅力,张楚岚的脸色也有点发绿。

王也看得心里一乐,到头来还是出面解围——毕竟这一趟还得风平浪静地走下去不是。他冲着张楚岚道:“老张,你和冯宝宝——”

王也觉得,张楚岚恐怕这辈子从没有过这样卡壳的时刻,倒是冯宝宝冲着他大大方方一点头:“我们两个在耍朋友。”

诸葛青自然是连连祝福,之后便有意收敛起来。如此,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其乐融融,吃到最后,几个人都出了一身汗。诸葛青拿起毛巾用力擦了擦,一张冷白的脸上透出一点红色来,他的嘴唇也辣红了,显得更加惹眼。

王也本来还想提醒他,这趟野外恐怕得下水,最好别用化妆品,怕进入水循环造成污染,现在一看,得,这是二十一世纪何晏哪。

一番推让,几个人AA结账。张楚岚看了看天色,道:“我估计这雨很快就停了,要不咱们再坐会儿,喝两口茶?”他转头来特地问诸葛青,“怎么样老青,吃得惯吗?”

诸葛青道:“没我想象得那么辣。”

张楚岚哈哈一笑:“其实川菜是辅料重,不是只有辣味重。特别是东边平原,麻婆豆腐宫保鸡丁什么的,其实都不辣。”他想起什么,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不过宝儿姐要不是刚刚加了辣椒面干碟,肯定吃不过瘾。上次我们回南开做讲座,吃什么她都不习惯,最后在天大四季村找到一家馆子,那老板娘是四川宜宾人,给加了两把小米辣才算数。”

王也点头道:“国宴里的开水白菜也是川菜。”

张楚岚道:“老王你要吃开水白菜,下次咱们去红杏呗,那边的开水白菜就正宗。还有,你上次不是说想吃雅鱼?我听说雍雅这一批货也不错。”

冯宝宝皱眉道:“张楚岚你不会算账嗦,红杏,还雍雅山房,请他们两个,鲜知味钵钵鸡就可以咯!”

王也诸葛青都一时无语,张楚岚却自然地把话接下去:“没事儿,老王有钱,去红杏去雍雅当然是从他账上开。”

他豪气干云地举起王老吉,道:“来来来,大家干了,这一趟下来,大家就都是推土机前同生共死的关系了哈!”

饭后,他们坐上了据说是王也赞助的越野车,一路向南。冯宝宝开车,张楚岚坐在副驾,王也诸葛青并肩坐在后头。

张楚岚侧头看着积水不去的路面,叹息着说:“这城市内涝真是个问题。我去年在康定野调的时候才发现,高山草甸调节径流真是厉害,早晨下了雨,慢慢滤过草甸,小河晚上才涨水。”

王也苦笑道:“自然覆被什么都好,就是效果图不好看哪。现在恨不得把所有河湖都抹上水泥,鱼缸似的圈起来。岸堤硬化以后是个直角,好多鸟儿想从湖里喝水都不行。巢湖的事儿你听说了没,湖岸滩涂全给铲平,东方白鹳和反嘴鹬全都飞走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他看了诸葛青一眼:“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这些做事的人哪,什么时候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张楚岚笑道:“老王真是文化人,你说的那几句我不懂,但我觉得,很多时候要做好事,就安安生生地,别对这大自然瞎干预就行。”

诸葛青接口道:“我接过一个自然纪录片的配音工作,导演在海峡对面工作过很长时间,一直跟我提’守护荒野’的理念,是不是同一个道理?”

张楚岚点头:“是这么回事儿。唉,要是上海徐汇的那帮人也懂这个就好了,好好的湿地,挖平了种树,这不瞎折腾吗?”

冯宝宝道:“这些人为了点指标,啥子都能做得出来。前两天我和张楚岚跑到夹金山山垭口去看,施工的推土机已经推下去了,那儿还是夹金山绿绒蒿的唯一产地,两天之内就直接莫得了。”

王也却仔细审视着诸葛青,张楚岚和冯宝宝这两年为了西南地区的植物种子资源库点灯熬油,还要跑接待做宣传,可能完全没关心过新上映的影片。而他王也从心所欲,是个散淡的人,很有点好片烂片来者不拒的兴致。

诸葛青虽然没有提起影片的名字,但王也对那部他爹投了钱却打了水漂的纪录片和大谈“守护荒野”的纪录片导演都还算有点印象。那部纪录片只拍了几个颜值很高的明星物种,且又充斥着对野生动物俗套的拟人化想象,在业内评价不高。而又因为是自然纪录片,市场反响也十分惨淡。他摸出手机搜了搜,果然在配音演员表的第五行看见了诸葛青的名字。

那边厢,张楚岚已经开始给诸葛青介绍起碧峰水电站的情况来。王也听着一耳朵,发现诸葛青来之前显然是下了功夫的。无论是谈起当地的风土人情,自然条件,还是碧峰水电站对野生动物栖息地的破坏状况,他都是对答如流。

冯宝宝虽还是神情淡漠,但言辞之中也透出几分惊喜:“诸葛青,没想到你还真的查了嘞么多资料。你既然是真心的来帮忙,回去记得多发两条博客,多宣传一下这个事哈!”

这姐们是真耿直,王也暗想。诸葛青却好像完全不在意:“可惜我的微博账号已经卖给前经纪公司了,要发微博就只有用小号啦。”他转过来看着王也,“其实我有一个疑惑,修建这个水电站有百害而无一利,还有你们这么厉害的人在阻拦,为什么一定要动工?”

王也懒得提那些具体的弯弯绕绕,于是给了诸葛青一个他早已知道的答案:“还能为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呗。”他的眼神平和而宁静,“世人皆为名利奔忙,诸葛青,你呢,你为了什么而来?”

诸葛青心想,“世人皆为名利奔忙”,能说出这样的话,王也大概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过“世人”,他身在云端,志在青冥浩荡,因此凡间种种,他只是悲悯。

诸葛青看见张楚岚拼命地向王也使着眼色,想要维持局面的和谐,而王也只是注视着他诸葛青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这件事真是有趣,哪怕前路荆棘丛生,他也定然不虚此行。

诸葛青坐直了:“我读过一本书,书上说,趋利避害,这叫增熵,反其道而行,这叫减熵。我之前的人生一直在增熵,而我觉得增熵的自己很虚伪很无耻,所以我想试试看,减熵会不会好一点。”

他转而面向王也,道:“增熵也好,减熵也罢,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真相。老王,我不是为了名利而来,也不是为了找刺激,我只是为了寻找一点真实罢了。”

冯宝宝不太明白,问道:“真实不就在那儿吗,你为啥子要找它嘞?”

诸葛青笑眯眯地,却答非所问:“当然是因为我本质上还是个高尚的人啦。”

王也一时无语,张楚岚瞅着诸葛青的神色,笑着打圆场道:“老青,你们武侯后人是不是都能掐会算?你给算算咱们这一趟的吉凶呗?”

诸葛青正说着“好啊”,王也却道:“不用算,我知道。”

他看着诸葛青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道:“四人远涉,道路甚艰;自及绳水,幸皆无恙。”*

诸葛青更是惊讶,王也这句话改自《远涉帖》,帖为何人所作虽有争议,但毕竟多数时候是挂了武侯之名;另外,这远涉帖的原文,还是他在那部扑街纪录片中的台词!

他是不是可以把这当作王也隐晦的示好讯号?

这时候要没有点表示,就不是诸葛青了。只见他眼睛一弯,冲王也露出一个弧度很大的笑来,只见那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眉眼盈盈处如春山横波,王也心头突地一跳,要命。

王也虽然不是头一次在这样的距离下被同性美人大大方方地放电,但他出家日久,对五色五味向来敬而远之。而诸葛青的段位实在太高,他就那么一笑,青山之上便春雪初融,杜鹃满路,除此之外,还硬是让王也读出了点“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意思。

真是恃美行凶。

王也莫名地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不再言语。

张楚岚见气氛虽然微妙,但已经融洽起来,便松了一口气,跟着沉默下来,开始处理手头的其他事务。

几人各有所思,一时间,车中只余窗外风声。

(三)
有个大姐——巧打扮呢——
青布衣裳——蓝坎肩——
一茬鲜花——闪又闪——
花又红来——人又鲜——


行到碧峰,已是暮色四合。

冯宝宝跟着导航,带他们停在了当地志愿者老杨家的小院里。老杨和他的妻子都是白族人,四十来岁,两人形貌很是干练,家中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儿。

张楚岚与老杨已经十分熟络,见面便是一通寒暄引介。老杨一家在院子里摆出一桌子菜,请一行人吃夜。饭是四季豆洋芋箜饭,菜是一锅藿香黄辣丁,一碗小炒肉,一个炝炒莲花白一个擂椒茄子,外加一盘油糕。汤是莲藕罗汉豆炖腊猪蹄,另有牛肉凉片与凉拌瓜尖下酒。老杨的妻子听说诸葛青是江南人,又特地给他做了份红糖水凉糕冰在井里,引得张楚岚眼红不已。

一番祝酒后,老杨道:“今年成都雨水多,碧峰又旱得很。这连天不下雨,他们施起工来,都不见停的,这次的事情,还要仰仗各位老师了!”

张楚岚笑道:“不下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好事。咱们这夏天进山,最怕突发山洪,要是洪水来了,咱们的命可都留不到推土机前啦。”

诸葛青问道:“明天老杨跟我们一同进山吗?”

老杨道:“我就不去咯,你们宝宝可厉害着呢!”他嘿嘿一笑,摸了摸脑壳,“明天我培训营那边还有事,几个年轻人要来学摄影,我得过去一趟。”

张楚岚向王也诸葛青解释道,老杨跟另一家环保组织合作了一个项目,专门培训自然保护区内的年轻人做摄影,以此达成自然保护和当地人的利益双赢。

老杨点头道:“是啊,我们这几个年轻人土生土长,拍起照片来格外有味道。”他像四人展示一张照片,只见照片上一只黑颈鹤展开双翼仰颈向天,腾起一片水花,日光沐浴下水珠四散如钻石般耀眼,那黑颈鹤竟仿佛有了某种神性。

老杨冲王也道:“老王之前是在扎龙跟丹顶鹤是吧?”

王也应道:“是啊,扎龙那边实在是太黑了,为了把丹顶鹤圈养在笼子里,甚至从野外偷了蛋来人工孵化。笼子里的丹顶鹤一天放风两个小时,冬天也不许迁徙。丹顶鹤三个种群,这两年就大陆西部种群数量接连减少,这笑话可闹得大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敲桌面,道:“不瞒各位说,我本是武当山上一道士,可是在山上总修不得清静心,下山云游来。游到扎龙一个荒山野岭的地儿,看见一个野外的丹顶鹤小种群,实在羡慕它们自由快活,就远远地跟了几天。”他嘿笑一声,“没想到,却撞上了这档子事儿,两边闹起来,给武当的师父师祖们抹了黑。之后,我就干脆还了俗,来做鸟类保护了。”

几人叹息一番,又转而谈起国内首例野生动物保护预防性环境公益诉讼——自然之友“绿孔雀栖息地保护公益诉讼”的最新进展来。

老杨道:“这几年江上建了无数水电站,建了又弃,最后窝了电,还得弃水,实在是不晓得他们在搞啥子。”

张楚岚点头道:“不过那边的公益诉讼做得好,给咱们开了先河,我听说最近戛洒江一级水电站一审判了下来,工程已经停了,绿孔雀的栖息地也算是保住了,咱们要不喝一杯?”

王也以茶代酒和他们碰了一杯,道:“还早着呢。现在只是暂时停工,路漫漫其修远兮。一审判下来,加上绿孔雀有个本土物种’凤凰原型’的名头,社会上关注度一下子提升了不少,也有不少人在帮着宣传。”他一口饮尽半杯茶水,“我有些朋友在跟进这个事儿,那一阵热度过了,不少社会投资就撤了,这些追名逐利的人,虚伪得很,靠不住的。”

一顿饭下来,诸葛青吃得很少,几人都以为他是吃不惯加上身材管理的需要,劝了几句,倒也不疑有他。

老杨的妻子收拾碗筷,老杨带他们到房间里安顿下来,张楚岚和冯宝宝住在客房,诸葛青和王也则住在顶层小阁楼里。

阁楼房间中挂了一幅老杨亲笔所画的山水,墨意纵横,刚劲有力,是夏圭大斧劈的皴法,王也称赞几句,问道:“是贡嘎山么?”

老杨笑而点头,王也道:“我一直想去一趟,可惜没有机会,这一次能在碧峰卧游贡嘎,也真是缘分。”

老杨自然高兴,与王也诸葛青又闲谈几句,下楼去帮妻子洗碗了。老杨的身影刚刚下楼,诸葛青就凑到了王也身前,似笑非笑地叫了声老王。

王也暗叫不好,身子后仰,指着那幅山水道:“老青,蜀中多高山,此地海拔也不低,”他凝神一想,“老青,论海拔,你已经比泰山高啦。”

诸葛青见他后仰,便退开几步,倚在了桌子上,昏黄的灯光下,他一张素白的脸美得更加动人心魄:“老王,你三番五次地问我’为什么来’这样的私人问题,现在又变得十分和气,”王也两手一合准备告罪,却看见他眼尾一挑,钩子一样的,是个极有风情的神色,“老王,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呀?”

王也倒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路数,但诸葛青不同,他不仅皮相分外好看,他的人也分外……有趣。王也发现自己很难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诸葛青,他来之前以为自己看透了他,遇见诸葛青之后又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这个人说自己无耻的时候一派从容自信,说自己高尚的时候却又好像期盼着有个人来证明他说的全是假话。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王也笃定,前者于诸葛青是真,而于他是假;后者于他是假,而于诸葛青自己是真。

然而——

假作真时真亦假,堪叹古今情不尽。无为有处有还无,可怜风月债难偿。

但心动是不太可能的,王也活了将近三十年,还从没体会过对某个人心动是什么感觉。

他说了句“别闹”,向楼下走去。他决定到院子里去透透气,顺便想想怎样劝诸葛青回去。如果诸葛青是要寻找真实,到这里来,也就够了,接下来的路千难万险,不该是他这样的人去走。

他一开始劝诸葛青走,确实是误会了他,如今他劝诸葛青走,是觉得自己太明白他。他知道诸葛青是这样的人,他以“终日乾乾,夕惕若厉”自警,做什么都要做到“无咎”——这样的性格,不应当被任何风雨所催折。

他身后脚步声响,诸葛青放好衣物,跟了下来。两人一路沉默,走到院子里,老杨夫妇还在洗碗,他们的小女儿在树下跳皮筋。王也本欲开口,诸葛青轻飘飘地瞥他一眼,笑容满面地向小姑娘走去,温温柔柔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王也暗叫糟糕,估计不出两分钟,这丫头就也要被迷倒了。他无计可施,干脆在一旁坐了下来。

高原地区白天热,夜晚又冷得紧,有一部分是大气层稀薄的缘故。或许正是如此,夜空才显得分外明净。

老杜当年离开蜀地,在漂荡客船上一仰一俯,看见的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然而现如今,这样的情景却要深入蜀山才能见得到了。

老杨家里的丫头随她的娘,能歌善舞,一双眼睛里满满当当全是快乐。家里来了客,她也不顾夜里冷,颠颠地跑来缠着诸葛青问东问西,还给诸葛青唱了首《螃蟹歌》。最终晓得了他是个上电视的,小丫头激动得不行,连问他会唱歌跳舞吗?

诸葛青说,唱歌不太好,跳舞倒是会一点。这一下王也一直耷拉着的眼皮也抬了起来,想来诸葛青学表演修形体,当然是练过跳舞的。不过他不知道,诸葛青小时候还真跳过一段芭蕾,风姿仪态自幼练起,可以担得起古书上的“美容止”三个字。只是他志不在舞,后来去学了表演而已。

诸葛青对她说,小姑娘,看好了哦。他分明是对那小丫头说话,一线笑眼却对着他。王也突然觉得手指一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诸葛青的左脚脚踝绷紧,轻盈地单脚踮了起来,一连转了几个圈。他的右腿收在大腿根,那姿态就像是王也在扎龙看见的那几只,改变一切的丹顶鹤一般。他的身体在大地上画出一段令人心折的弧线,而他的脖颈轻轻仰起,好像要亲吻天幕上垂下来的星星。

小丫头的眼睛瞪圆了,她年纪太小,只知道美是惊人的,却尚且不知道美是一种多么害人道心的东西。她兴奋地问:“这是天鹅湖吗?男孩子也能跳天鹅湖吗?”*

王也心想,他哪能是天鹅呢。他想起他小时候王卫国为了附庸风雅,在家里挖了好大一个水池子养白天鹅,问他喜欢不喜欢,他却只觉得那些白毛鸟儿畏缩又委屈,实在可怜,就对王卫国说放了吧。可是王卫国说,这天鹅是饲养品种,已经剪了羽毛,飞不起来的,放了就死了。之后王也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小得不够金鱼扑腾两圈的池子,大抵什么东西养在池子里没了自由,就失了真,然后便不美了。

他在心里掂了掂,觉得还是自己方才的形容好,诸葛青大约是丹顶鹤,站立的时候一派皎皎风骨,飞起来也是能够自由来去毫不留恋的美丽物种。

他转念自问,这世上有像狐狸的丹顶鹤吗?又或者说,有像丹顶鹤的狐狸吗?他学理出身,既而出家,又精通术数,从没有过这样毫无逻辑的感悟。王也品咂一番,从自己身上品出一点新鲜滋味来。

他这一走神,没听见诸葛青的答复。诸葛青八成是又说了什么漂亮话,逗得小丫头笑得如同一片点地梅盛开。

诸葛青撩完了小丫头还不嫌够,未了冲他一笑:“老王,你可动了心没有?”

王也“呿”他一声,没再说话。

这何止是心动,您这是在我的心尖儿上跳舞哪。


(四)
嘿——追到——嗨!
照走——嗨!
拿下来哟——


天亮得早,阁楼窗外鸟鸣如沸。

王也打个哈欠,在床上翻个身,打算再瘫两分钟,却听见诸葛青已经在洗漱了。过得一会儿,诸葛青穿戴整齐,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冲王也一点头:“早啊。”他侧头又是一笑,“老王啊,要说你的睡相,可真是不敢恭维。”

王也只好回他一句“你也早”,转头去洗漱了。等他回到房间,诸葛青抬起头来看着他,道:“老王,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在这等着他呢。王也坐到他对面的床沿上,清了清嗓子,道:“是,我还是觉得你不该和我们一道进山。”

诸葛青眼尾一挑:“这话我不爱听。”

王也道:“这一路挺危险的,虽然吧,我知道你通过了培训,但是呢……”

诸葛青终于不笑了:“王先生,您是有多看不起我呀?”

王也有点急了:“我没看不起你,你这么好的人材,谁会看不起你?”他理了理头绪,道,“老青,你听我说——”

诸葛青头一次抛弃了他的礼貌,他不笑的时候,就好像把一层面具摘了下来:“王先生,王道长,您问过几次我为什么来。您呢?您又为什么来?”

嘿,这祖宗。王也坐正了,是个开诚布公的架势。

“老青,之前你跟我说过,还见山小月更阔。下山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大学毕业就进了武当山,修的是清静心。结果有一天,有几个我爸生意场上的对头绑架了我兄长的孩子,我那几天也真是急得跟什么似的,什么真常得性,全丢了。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我能得清静,不过是因为我命好,活得比较顺罢了。

“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我当时想,如果我能修得人眼大于天,是不是就能真如王阳明所说,还见山小月更阔了呢?

“山本来就比月小,这是真相,是事实,也是道。我做事,是问道,我做人,是证道。诸葛青,你的道不在这里,你和我们一处去,有什么好处呢?”

他本以为自己一番掏心掏肺,诸葛青能够听得进去,没想到诸葛青看上去……更生气了。王也正想接着说下去,诸葛青就冷冷地开口了。

他说,傻X。

王也震惊了,我还没说脏话呢!你这个眉清目秀的怎么不注意文明用语呢?

只听见诸葛青接着道:“王道长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来定义我的道呢?难道说,您真的以为,行道得道,你就是道了吗?”

他补充道:“那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工具了。依我看,您虽然仙风道骨,可总还是个人呢!”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我的事情,就不劳您老挂心了,您问了我为什么来,我也问您一个吧。”

“王也,你是谁?或者说,你觉得你是谁?”

诸葛青下了楼,王也一个人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对了窗户笑了起来。诸葛青实在太聪明,看透了他心头的好大一个困惑。

他想,我本以为是我看透了他,却没想到,是他看透了我。我是谁?或者说,我是个什么东西呢?

王也从小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利欲驱人万火牛,他是江湖浪迹一沙鸥,何等快活,何等洒脱?他在人世间,很难找到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认同,因此,便自然地把自己划到了人世的外头,腾云驾雾地过活。

可是诸葛青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像是一阵风,呼呼地把那些云啊雾啊都吹走了。云飞雾散水流花开,底下是人间烟火。诸葛青问他,老王,你可动心了没有?

王也说,是风动了。

也是心动了。



等王也晃下楼时,张楚岚和冯宝宝已经在吃早饭了。他问诸葛青在哪里,张楚岚有点无奈地指了指外头,王也抬头一看,哟呵,这狐狸早用过了膳,在和小丫头玩翻花绳呢。诸葛青人生得好看,手也是顶漂亮的一双手,翻起花绳来,其赏心悦目程度吊打中海年会一众乌泱乌泱的歌舞节目。

王也漫无边际地想着,直到张楚岚有点玩味地看着他坏笑,他才会过神来,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一大碗番茄牛肉打卤面片上。

祭过了五脏庙,四人坐上车,向山中行去。冯宝宝车技很好,但眼看着沥青路变成了石子路,又变成土路,路宽越来越窄,车也愈发颠簸起来。行到车道尽头,已是接近中午了,四人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转而步行前进。

这一段河谷森林尚未因为清库被砍伐,一旁的河流也算得清亮。四人从碧峰县城进入这一片苍翠幽深的密林,仿佛进入了某个梦境般的时空。只见森林中的树木高低参差,林冠郁闭如盖,许多他未曾见过的鸟儿在林中飞来飞去,如织如梭。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诸葛青想,原来森林在没有人类的干预下,其实是这般模样。人类先祖在几千年前,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吗?那么我们究竟是做了什么样的事,才将人类居住的城市和乡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呢?

张楚岚和冯宝宝明显地兴奋起来,张楚岚向也青二人不断介绍着珍奇的植物,冯宝宝则扛着相机不断地拍照。

张楚岚告诉他们,本来,这里应当连绵不断地分布着森林,然而这些年来种桉树、种橡胶、种杉树、种苞谷、种砂仁……在不断的砍伐下,原始森林已经完全碎片化了。许多野生动物的迁徙路线都被切断,各自的种群之间也无法彼此联系。

王也叹息着补充道,城市中更是如此,绿地面积过小,分布过于分散,许多飞行能力不强的生物已经无法迁移落脚,数量锐减。

张楚岚看着脚底的滔滔逝水,第一次流露出了真实的负面情绪:“如果说我们还有生命的天堂,那就是这里了。但如果这里也无法保存,我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很难有人能用话语回应这个以“有办法”闻名之人的绝望。冯宝宝拍拍他的肩膀,两人紧紧地挨着向前走去。越往前走,河水就越浑浊,最终,一条土红的砍伐带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砍伐带之下,树木七倒八歪,不少是珍贵的树种,而以这条砍伐带的上限为界,就是水库库容的上限。

张楚岚振作精神:“还好,还没开始截流。去年也修了个水电站,截了流,一场雨下来,溃坝了,差点造成灾害。幸好咱们来得及时。”

冯宝宝和王也刚刚拿起相机,一个肥胖的工头就出现在四人的面前:“你们干什么?神经病啊!”他劈手来夺相机,可冯王二人也不是好拿捏的,身形一闪,都轻松地躲开了。

工头见势不妙,迅速掏出手机,不知是向谁汇报了情况,他讲的是本地方言,四人之中,只有冯宝宝能大概听懂。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冯宝宝脸色一变,大喊一声:“跑!搞紧跑!”

四人立刻向着来路,拔腿而去。诸葛青一边飞奔,一边留意四周。他身为武侯后人,练过功夫,耳力又天生极好,常能听见许多极其细微的动静。

他听得身旁窸窣声动,接着是“咔”声一响,仿佛有什么塑料折断了。有人!这一瞬,他心中划过无数个念头,而这一瞬过去,他出手如风,抓住王也的右肘向前一拖——

“噗”地一声,一根针管穿过王也的左臂,透了出来,没有流进他的血管里的药液喷出来,洒满了王也的胳膊。

王也先是感受到了平衡感的失去,随后,他的眼前阵阵发花,他在晕眩中反应过来,这群疯子果然完全没有下限也没有理智,竟然用上了盗猎大象用的镇静剂。

紧接着,他感到两只有力的手撑过来,随后,有人把他扛了起来。这人比他矮一些,也瘦一些,身上的骨头有点硌人。他的体温有些凉,在闷热的河谷里行走多时,身上竟然依旧是干爽的。

王也模模糊糊地想起蜀主孟昶的句子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可是花蕊夫人有这么大劲吗?他还没想明白,便坠入了黑暗之中。

王也醒来时,是在颠簸的车上,他的手臂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了,针头也收了起来。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大腿上,那人还非常贴心地用手掌垫着他的后脑勺。

他模糊地感叹道:“不错,挺有良心啊。”很快他就意识到,冯宝宝开车,张楚岚身上没有香水味,那这位有良心的朋友,只能是救他小命的诸葛狐狸。

救他小命的诸葛狐狸不仅贴心,声音还很温柔:“老王,喝水。”王也心里美滋滋,愉快地就着人家的手把一瓶矿泉水喝了。

一瓶饮尽,却听见诸葛狐狸又说:“再来一瓶。”这是什么,开瓶中奖吗?王也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又豪饮了一瓶矿泉水。

他耳边尽是“只扎穿了一层皮”和“新陈代谢”之类的词句,他觉得烦,于是又靠在那只手上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在阁楼上,飞鸟投林,夜已深了。房间里灯光昏暗,他去了一趟卫生间,觉得药效已经过了。他像个宿醉刚醒的人,眼前雾蒙蒙的。于是他在阁楼阳台上盘膝而坐,呼吸吐纳一个周天,才觉得五感尽回。

多亏了诸葛青,他想,不然那一针恐怕要扎进他的后心窝里。他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没看见诸葛青,却看见了在楼下凌晨宵夜的张楚岚和冯宝宝。

张楚岚冲他招手:“嗨,老王你醒了?你还真是命大,那一针基本没扎进去。宝儿姐说不敢去医院,就让你多喝水多运动,代谢出来就行。”

王也点头称谢,他实在是饿了,坐下来端起碗筷就准备开吃。张楚岚却摆摆手,冲他挤挤眼睛:“老王,老青说你不宜吃这些麻辣荤腥的玩意儿,亲自洗手做羹汤,给你炖了个爱心牌的鲫鱼青菜豆腐汤在灶上温着呢。看你也没事儿了,自己去盛哈。”

还真把他当小孩儿照顾起来了。王也心头一暖,但面上依然对张楚岚摇手曰去,他到厨房去一寻摸,摸到文火温着的鱼汤半锅。江浙鱼羹天下驰名,而诸葛青果然拥有家乡人做鱼的神技,把鱼骨头全剔了出来,估计在加青菜豆腐之前还滤过一遍。那鱼汤熬出来和豆腐一样白,味道也是鲜美得很。王也真是饿得狠了,站在厨房里就着鱼汤吃了三大碗饭,方才觉得心里头踏实了。

等他出来,张冯二人已经回房去了。他又转了一圈,还是没看见诸葛青的影子。他的心悬了起来,回房间准备找手机给他打电话,结果一看,这小祖宗就坐在桌角,大概是实在疲倦,已经就这么守着他睡了过去。灯光太暗,诸葛青睡觉没什么声响,王也出门的时候又昏头转向,竟然没看见他。

王也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不忍心把他叫醒,伸手把他扛起来,打算把他直接扔到床上去。这狐狸看着瘦,肌肉密度还真不小,王也有点低估了他的体重,手抖了一下。那狐狸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嘴里嘀嘀咕咕起来。

王也凑近了去听,听见他说的是,对不起,慢了一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王也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脸,说什么呢这是,你不拽我,我命都交代上了。

谁知王也这一拍,诸葛青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猛地一挣,大腿撞到了桌角上,痛得眼眶都红了。王也本来想贫他几句,却看他神色实在不对劲,伸手一摸才发觉,诸葛青大腿上恐怕是被什么毒虫蛰了,肿了起来,那一块皮肤隔着布料都烫手。

这倒霉玩意儿,被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王也把他丢到床上,穿着长裤也能被蛰,您也真是个人才。他瞪着诸葛青,道:“脱了,给我看看。”

诸葛青一醒过来就又挂上了他惯有的笑脸,他坦坦荡荡地躺在床上,手放在腰间,嘴上还在撩他:“怎么,王道长终于动了凡心啦?可惜人家今晚身子不便……”

王也打断他:“少废话,你不脱我动手了啊。”

一番这样那样之后,他终于看见了诸葛青腿上的伤处。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那一大片都肿了起来——诸葛青大腿本来就细,王也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圈过来,这就更显得肿起来的那块触目惊心。那肿块上头还有两三个水泡,刚刚那一撞给撞破了,怪不得他疼得要命。

王也让诸葛青等着,自己厚着脸皮去敲了张楚岚的房门,叫他去找二十四小时的药房买阿莫西林、红霉素软膏和纱布。他自己则跑到老杨的院子里,打起手电掰下来一片芦荟,权且先用土办法给诸葛青擦着。

他上了楼,翻出一把小刀把芦荟去了刺切成小片,一片擦干了,就换上另一片。可恨这狐狸一点也不省心,动过来动过去,别别扭扭地总不消停。他也没想那么多,一巴掌拍在诸葛青另一条大腿上,让他老实点。

诸葛青也不知道哪根筋错了,“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王也终于回过味来,灯光之下美人如玉,还……

他扔下芦荟掉头就走,让诸葛青自己擦着,他自己跑到门外头去,默念了三遍清静经,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原来爱天地,爱自然,爱山水,唯独不会爱人,爱人是道心不坚,是欲念,是痴……是人间。

他望着窗外的深蓝夜空、茫茫云雾和幽深的山廓。他想,我爱人,那么我是个什么东西呢?

我是个人,是个爱人的人哪。

那么,我爱的人是谁呢?

他下意识地向门内看了一眼,随即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诸葛青这样的人,叫他爱欲横生,三毒不灭,行拂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这是他的过错,然而他不能改,也不想改了。

等张楚岚拿了药回来,包扎上药完毕,天已经蒙蒙亮了,清晨的碧峰看不见山,茫茫云海一路铺到天的那头。

张楚岚说他和冯宝宝昨晚联系了一个有皮划艇的村民,叫王也诸葛青修整两天,他们再从水路出发取证。

张楚岚一出门,王也便“哎呦”一声,长出了口气,一头倒在了床上。他忙活了半晚上,困意又涌了上来,这时他听见诸葛青问他:“这边结束之后,你想要去哪里呢?”

王也一指墙壁上的那幅水墨画:“去贡嘎山。”他翻过身来,看着诸葛青笑微微的眼睛,“贡嘎山是个好地方,它特别神奇,东西两坡受的是不同大洋水汽的影响,加上海拔高,落差大,水热条件特别多样。你想看什么样的动物,雪豹、赤狐、小熊猫、岩羊……那里都有。”

诸葛青追问道:“那你呢?”看着王也困惑的表情,他心情很好似的,笑着补充,“我想看的都有,那么你想看什么呢?”

王也不知为什么也笑起来:“我其实就想去看看贡嘎的山脊线。贡嘎山被叫做蜀山之王,不仅仅是因为它高,还因为冰川侵蚀留下的山脊线锋利、雄浑,是非常有力量的东西。”他看着那幅画思索起来,“我还想去看看海螺沟的冰川,冰川水的更新速度以千年计,说不定我去那里看到的冰川,就是老杜当年看到的窗含西岭千秋雪哪。”

他向诸葛青道:“老青你也可以去看看呗,贡嘎山脚下的康定,有一棵木兰花树,听说是上千年了,开花的时候云蒸霞蔚,特别漂亮……”*

他说着说着,觉得实在眼皮子打架,就闭上眼睛慢慢地讲。他知道诸葛青一直在听,因为诸葛青眼睫毛扫过枕头的声音那么清晰,他数着那一声一声,沉入了梦乡。


(五)
我一根号哦——杆!嗨!
承得起啊——嗨!
万水哦千山!

王也睡着了,睡得很沉。

他的睡相并不太好,诸葛青安安静静地侧躺着,想。但他有一个英挺的鼻梁骨,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是生来就让人信服的长相。

王也就算是睡着了,也显得得真诚而平和。诸葛青轻轻地伸手去戳他的肩膀,王也毫不动弹,呼吸悠长而均匀,未曾停顿一下。

真是毫无防备啊。诸葛青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可是王也知道么,诸葛青在出手拖他的时候,是慢了一瞬的。

这件事如果放在别人身上,也就一笑置之。可是诸葛青总觉得,自己能再做得好一点。是为了什么而慢了一步呢?他翻来覆去地想,是因为身手太次,身体反应跟不上吗?还是……更无耻更让人自厌的原因呢?

王也在饭桌上说的那句话尚在耳边:“这些追名逐利的人哪,虚伪的很,靠不住的。”

诸葛青对自己说,王也说这个话的时候,并不是在针对你,只是,你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戴着面具生活的人啊。

他自问,难道你是因为王也说中了你的心事,所以讨厌他的一针见血、嫉妒他的真诚坚毅,因此才慢了一步吗?

他越想,越是厌弃自己,最终他得出结论: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无论他为王也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因为我绝不原谅我自己。



王也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天气也凉快下来。他一向能睡,倒也没什么,但当他向身旁看去,却发现诸葛青也还没醒。哟,睡眠这玩意儿还能传染吗?这朝乾夕惕的家伙也开始白天睡大觉了么?他觉得好玩儿,伸手去捏诸葛青的脸。

啧,手感这么好,这一年得用多少护肤品啊。他向桌子上扫一眼,也没看见多少瓶瓶罐罐,看来有些人就是天生一段风姿,羡慕不来的。

诸葛青在他的手欠之下很快就醒了,他一双眼睛半睁不睁,瞪了王也一眼。王也嘿嘿一笑,伸手去捞他:“起来遛弯儿去。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

两个人在夜凉如水的碧峰县城里溜溜达达,仰起头来看月亮和星星。他们两人都通术数,这样不看天象而单纯欣赏夜空的时刻实在不多,他们各自将这一晚的天空珍藏于心,一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而另一个则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已快要结束。

碧峰县城里有个小小的古镇,与全国各地的所有古镇没有什么不同,用王也的话说,就连引着那大扑棱蛾子往上撞的路灯都好像是批发来的。他们路过了臭豆腐、菠萝竹筒饭、杨梅汁和玫瑰糖,买了一盒红豆双皮奶。王也尝了一口,说这不如南锣鼓巷的好吃,诸葛青只是笑,然后慢悠悠地吃得双皮奶见了底。

只是那红豆太甜,他从此不要再吃了。

他们最终坐在露天的小桌前宵夜,木桌漆成了仿古的颜色,配的却是塑料凳子。王也要了一份烤猪蹄、一份芋儿鸡,诸葛青嫌脂肪太多,给自己要了一份小龙虾,又给他俩叫了一壶甘蔗酒。

诸葛青的手很灵,轻轻一拧就是一只整虾。然而剥好了一盘,他又嫌太辣,吃得很不用心。他笑眯眯地给王也倒酒,说:“老王,张楚岚说明天也让休息,你陪我喝点酒好不好呀?”

王也本来是个不能喝酒的主,然而风清月明,美人冽酒,他也就举起杯来,说:“行啊,有酒惟浇赵州土嘛。”

他们碰一碰杯,共君此夜需沉醉。王也喝了两杯,就觉得真是栽了,他想,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什么造假的环评,满目苍痍的栖息地,白天停了夜里又开了的推土机,这些个糟心事,今夜都暂时随风而去,今夜,我回归到我本身,今夜我只想你。

他想着这些事,眼睛里全是光亮,诸葛青如何不懂。诸葛青想,他原是奋力追赶也及不上这个人的,然而就如飞蛾扑火,趋光性是他诸葛青的本能啊。他无比贪恋这一刻,却知道多留一刻,他心底的愧痛就更深重一分。

且放过今夜吧,今夜的月光这样好,他的月亮奔他而来。



如此再过一日,张楚岚拿到了皮划艇,四人驱车,从另一条山路赶往下水点。王也是个北京爷们儿,划船不太得力,诸葛青便笑他:“老王,还有你不会的事情吗?”

王也将这句问话仔细品味了一会儿,行吧,他就当诸葛青在侧面夸他了。

诸葛青是江南子弟,在水乡中长养,水性好不说,划船也很有两刷子。然而随着水流由清变浊、由缓变急,四人中能操控皮划艇的,还是只剩下冯宝宝。

这一回,他们从江心划过,工头在岸上顿足呼喊,大为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四人相视而笑,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次,险情却从滩险流急的金沙江而来。他们回去时并不走原路,而是绕了一个大圈,考察整段河谷的情况。正当他们划过一个乱石堆成的羊角滩时,船头一歪,冯宝宝失去了对皮划艇的控制。

冯宝宝当机立断,脱下上衣和长裤便跳入水中,抓住船头的绳子奋力一拉。张楚岚紧跟着跳下水去,冲王也和诸葛青喊道:“你们也脱了!湿衣服危险!”

王也护住相机跳下水去,诸葛青跟在他后面——拉纤就和拔河一样,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是最吃力的,诸葛青刚要握住绳子,就被王也一把薅到了前面。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姿势,王也的前胸和诸葛青的后背贴在一起,中间是一个珍贵的相机。诸葛青只好多出一些力,以求王也能少花些力气。

只有身在水中,才知道金沙江“滩险流急”这四个字怎样写。金沙江水本从天上来,天长日久,将抬升的地壳深深切穿,形成了隐天蔽日的陡峻河谷。

鲁智深何等气力,何等英雄好汉?然而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正在这浪卷涛急,身心俱疲的时刻,冯宝宝高声唱了起来:

“哎小河推船哟——哎啰又啰哩——”

张楚岚跟上节奏:“嗨!”

“哎不怕汗得住哦——流汗水哦——”

三人跟上:“嗨!”

“汗得出越多哟——心越哟雄——”
“嗨!”

王也诸葛青与“四川民歌”的交集,恐怕只有中学班级大合唱里的《太阳出来咯》。然而他们跟着冯宝宝的节奏,竟然也知道了怎样踩点用力,怎样接上她的下句。

“吼嘿!吼喊!”
“吼嘿!吼喊!”

“喊即是搬——喊即是搬——”
“嘿!”

通天河水自天上来,穿过横断山脉,以金沙江之名浩浩汤汤,汇入长江,奔向东海。川上逝水如斯,这是千百年来未曾改变的。

“嗨吆啰号子——嗨爬趟湾——”
“嘿!”

人在其中,从生到死走一遭,不过就像是后蜀国王孟昶遍植成都城上的芙蓉,早上开花,晚上凋落。

“嗨吆啰号子——哎转弯了——”
“嘿!”

然而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人就不是工具,而是目的。

“哎拉个歌儿——哎提号杆——”
“嘿!”

何以为人!诚!

“我一根牵藤——我一根号哦杆——”
“嘿!”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那牵藤承得起——啊千斤重担!”

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那么就别把自己当工具,要把自己和其他人当人看。

“嗨那号杆啦承得起啊——”
“啊万水哟千山!”

既然是人,就不要妄想去征服自然。
既然是人,那么做事做人,就要敢于承担!

人,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被打痛了就要叫唤,心里想着什么,就要站在山崖上唱歌。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而看见了这条河的人呀,就要唱——

那门前的流水——是清又哩清哟——



四个人好容易把皮划艇拖到附近飞石危险小的沙洲上,歇一口气。此时也顾不上是谁的衣服,张楚岚在一堆衣服里挑挑拣拣,找出一件不那么湿的先给冯宝宝穿上。那件宽大的T恤似乎是他的,堪堪垂到冯宝宝大腿。

张楚岚又是一通翻找,十分懊恼地冲冯宝宝道:“宝儿姐,你的卫生棉条都湿了,怎么办呀?”

冯宝宝答:“莫得事,湿了就不要了噻。”

张楚岚面如土色:“宝儿姐你是不知道这个有多贵……”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宝儿姐,一根卫生棉条最多能用八个小时,不然会有感染风险,你上一根什么时候用的?”他又把王也的裤子折好递给冯宝宝,让她充当坐垫。

放在平时,王也和诸葛青为了不让女性友人尴尬,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自动回避,然而今天,没力气倒在其次,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条件的关心和爱护,这是值得尊重的。

更何况,本来,女性有生理期,这就和金沙江滩险流急一样真实,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什么要脸红语塞,惺惺作态而不去直面他人的自然生理现象呢?

冯宝宝想了想:“那好嘛,你们转过切,我把它弄出来就是了。”*

这一番收拾停当,四个人连动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就这样躺在沙洲上晒太阳。被晒暖了的水流过脚底,王也懒洋洋地歪过头来,惬意地问:

“诸葛青,你想找的真实,你找到了吗?”

诸葛青轻轻地笑:“还差一点。”

他仰头看着太阳,阳光灼眼,而他一眨不眨,好像要把太阳看个清楚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鲤鱼甩尾那样动了动腿,转过头来看着王也。

“老王你知道吗,我一年之前接了个歌,我就随便唱了唱,反正……有修音的。我的经纪公司借着这首歌发了通稿,题目是“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够可笑的吧?那之后又因为这一句“凤凰叫”,他们接了绿孔雀的公益宣传项目。”

王也说:“不管怎么说,这算是好事儿啊!”

诸葛青缓缓道:“可是我到现在,连绿孔雀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公益不是我做的,却算在我头上,有意思吗?当我问起经纪公司的时候,他们却说,既然一审判决下来了,宣传热度已经到位,我们已经计划撤资了。”

“老王。你也知道这是多么虚伪,多么可笑吧?这世界上什么也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热度,只有钱。但我既不是工具也不是机器,我受不了,借着一个导演潜规则我的机会揍了他,干脆事实上隐退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老王我特别羡慕你,你要做什么都能做成,你的生活一点也不掺假,你是贡嘎山中青松白雪一般的人,你的人生才是快意人生啊。

他还想说,老王,那天慢了一步真是对不起,可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故意的啊。

以及,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我才什么也不能说……因为除了这一点真心,我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他知道他只用说一点,王也就全明白了。

王也沉默了一会儿,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老青,以物喜者丧远志,以己悲者患近忧,你不要虚名蝇利,把求真看得比性命更重,你有远志;邹忌揽镜自照尚且臆比于徐公,若非静心自观,恐怕也不能看清身前三尺铜鉴,你敢于直面自己的心,这更难得。”

王也又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老青,你是强者啊。”

诸葛青半晌没答话,开口却是一句:“老王,你太看得起我了。”

王也正要辩驳,却听见他一声叹息,

“老王,我是邹忌,你才是徐公啊。”

“当然啦,不是说你长得比我好看啊,不是那意思。”他翻个身,怕晒似的,胳膊盖住了眼睛,“你是不是只会背一句《诫子书》,找不到话来安慰我,所以才胡诌八列一堆,就你这编瞎话的水平,天桥底下算命五毛一回都没人要你……”

他想,我哪里淡泊宁静了?你正把我心里搅得狂风暴雨呢!是,我虚伪、龌龊、嫉贤妒能,为虚情假意喜,为求而不得悲,我算哪门子淡泊宁静,我算哪门子武侯后人?

而你,王也,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你观镜而无尘,问心而无愧,你明白什么叫做以物喜、以己悲?

他颤抖着问出声,得到了一个回答。

“我不明白,所以不算数。而你明白了却还能走出来,这才算数。”

这是什么话呢?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偏偏他还一派中通外直,光风霁月,叫人恨也恨不起来,只能可着恨自己卑鄙无耻。诸葛青挪了挪胳膊不想理他,而王也终于看到他胳膊底下的一双眼睛。

王也呆怔半天才反应过来,诸葛青是真的哭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有讷讷地说:“我是……一颗真心。”

诸葛青瞪他一眼,眼角还红着:“我就是假意?”

王也说:“不,您也是一颗真心。”

说到这里他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诸葛青差的是点什么,这点小小的明白带来的快乐竟然远远超过了之前读经的快乐,真是告罪了祖师爷,弟子这是动了凡心了。

还不待他做什么,远处却响起张楚岚弱弱的声音:“既然都是真心,那我们……是不是能走了?”

……孙贼!

(六)
哎喂喂啰——
哦嘞喊——

他们离开碧峰时,老杨正在给他的小女儿梳头。

他边梳边唱:

“三个大姐在梳头,
大姐梳个盘龙髻儿,
二姐梳个滚绣球,
只有那个三姐不会梳……
梳个啥子嘛?梳个柴疙头,掉在背心头!”

后头老杨越唱越快,他们一行人渐渐听不懂了,只见他眉眼温厚,他的妻女则跟着歌声笑得前仰后合。

诸葛青碰一碰王也的手心,问他:“你接下来,还是打算去贡嘎山吗?”

王也看着他,道:“贡嘎山是要去的,但我要先去一趟武侯祠。”

“你去武侯祠做什么?”

“去看你家先祖呗。”王也翻过手掌,捉住诸葛青的手,“我得当着他的面问问你,我想跟你——耍个朋友,行不行?”

————————————


注:
*这个名字是我编的。

*金沙江又叫绳水。

*老王没听见无所谓,我来回答哈哈哈,天鹅湖是有男版的!指路BV1Tx411n7fP

这个动作叫挥鞭转,用这个动作也有一点私心,在女版天鹅湖里,因为得到了王子的关心,黑天鹅奥吉莉亚连做了32个挥鞭转,表达自己的喜悦。

*老王的这段话前半部分来自我高中时候喜欢的男孩子,反正我当时听他讲贡嘎山多么好的时候心动得不行,不管是对贡嘎山还是对他本人。

*来自对“纤女”这一职业的关注。


这篇文其实是围绕两个问题展开的,青的问题是他从哪里来,也的问题是他是谁,最终,他们往一处去。

另外安利一下专辑《西南深处》,尤其是其中的《川江号子(资料版)》,这段音频实在直击人心,它的力量过于震撼,我不敢把它作为这篇文的BGM,但希望对此有兴趣的读者诸君可以去听一听。

感谢阅读!

终。

于蓉城夜雨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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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0:2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喜欢这种空灵又写实的风格,谢谢太太产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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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5 10:53:38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太太也把神仙文搬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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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13:08: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瑶灯 发表于 2020-7-15 10:29
很喜欢这种空灵又写实的风格,谢谢太太产粮~

谢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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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5 13:09:0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风洲逸 发表于 2020-7-15 10:53
呜呜,太太也把神仙文搬到这里了

呜呜呜,这里太好了太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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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太太加油。这里太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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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6 19: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呜神仙下凡写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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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6 19:39:42 | 显示全部楼层
2780296887 发表于 2020-7-15 15:04
好看太太加油。这里太快乐了

谢谢您!呜呜呜论坛真是天堂我爬楼爬得好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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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6 19:40:47 | 显示全部楼层
长日无尽 发表于 2020-7-16 19:11
呜呜呜神仙下凡写文了!

谢谢您!不敢当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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