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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6 18:2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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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是老谭不是面 于 2020-7-27 21:25 编辑
那年秋天,队长让三儿跟着老汉去摇水车。
摇水车干什么?车水。
车水干什么?浇大白菜。
看水道的是一个年轻人,名叫阿青。
阿青是插队的知青,好像是个写书的,听说因为得罪了什么人,才被放到这乡下来。他还会武术,据说是祖传的。
可阿青的武术只显过一次相。
那时,村里经常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会,社员们白天劳动,晚上闹革命。
三儿是被他大哥扯来凑热闹的,台下的人多,他便寻了棵歪脖的老树,坐在上面,看着远处挂着汽灯的土台子。
知青们在台上又拉又唱,虽说新奇,可三儿只觉得吵闹。
忽然那个报幕的小知青说:“下面请看阿青同志的武术表演——八极拳!”
台下的众人像疯了一样鼓掌,甚至有些开放的女知青还用尖利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就等着阿青出来。
不一会儿,阿青便出来了。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脚上蹬的皮鞋锃锃发亮,头用发胶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双脚分立站在台中一个亮相,下面就是一片喝彩。
随后他便带着拳风,舞起来了。
舞到要紧处,只见得台子上一片白色影子晃眼,哪里去看清他的身腰动作?
后来他收住势,站在台上,抱拳行了个礼。台下鸦雀无声好一阵,众人如梦方醒,随后响起惊雷般的掌声。
这一夜,村里的年轻姑娘们都失眠了。
而三儿一直回想着,在树上看到的那双出彩的眼睛。
立秋之后,大白菜必须每天上水,否则就要烂根。派活时队长说了,让他们三个不必每天早晨来等待派活,吃过饭去浇白菜就行了。
他们吃过饭就去浇菜,从立秋浇到霜降。当然,他们并不是一直不停地浇水,他们也干些别的事,譬如给大白菜施肥,给大白菜抓虫,用红薯秧把耷拉在地上的白菜叶子拢起来捆住,等等。
他们每天都休息四次,阿青有一块手表,他们看着表,每次休息半个小时。
白菜地在村子东头,旁边有一个大池塘。
塘里蓄积着雨水,水里生长了很多藻菜和苔藓,池水显得碧绿、深不可测。
生产队把白菜地选在这里,主要是想利用池塘里的水浇灌。井里的水当然也可以浇灌,但不如池塘里的水效果好。水车凌空架在池塘上,像一个水上亭阁。
三儿和老汉脚踩着颤悠悠的木板,每人抓住一个水车的铁柄,你上我下,吱吱扭扭不停地车着水。
从立秋至霜降,没有落过一次雨,每天都是蓝天如洗,阳光明媚。无论有风没风,池塘里的水都很平静。
天上有白云时,池塘里也有白云,池塘里的云比天上的云还要清晰。
三儿有时会看着云发呆,会忘了摇动手中的铁柄。
这时,老汉便会吼他:“三儿!睡着了吗?!”
有一天,阿青悬空坐在水车的踏板上望着池塘里的绿水发愣时,三儿便坐在池塘的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的脸很白,鼻梁又瘦又高,大抵是太阳太过刺眼,他一直眯着眼睛,让三儿没办法看见他那光彩的瞳孔。
那天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华达呢军便装,没扣领扣,露出一节雪白的脖颈和汗衫的锁边。
三儿眨了眨眼睛,转头去看在白菜地上飞舞着的两只蝴蝶。
别人和三儿说,老汉不是个正经的庄稼人,他年轻时在青岛的妓院里当过“大茶壶”。“大茶壶”是什么,三儿不知道。
现在老汉没老婆,光棍一人过活,村里人都说他跟李家老婆相好。
他们浇白菜浇到第四天时,李家的女人挎着个草筐子到池塘边上来了。
她笑着对老汉说:“三叔,队长把美差派给你了。”
老汉也笑嘻嘻地回她:“这活儿,看着轻快,真干起来也不轻快,不信你问三儿。”
三儿只是咧嘴笑了笑。
李家女人说:“俺家那个瘸鬼被队长派到南山采石头去了,带着铺盖,一个月才能回来……你说这队长多么欺负人,有那么多没家没业的小青年他不派,单派俺那个瘸鬼!”
老汉的小眼睛紧着眨巴,听到他喉咙里挤出干干的笑,说:“队长是瞧得起你呢!”
“呸!”李家女人愤愤地说:“那匹驴,他就是想欺负俺!”
老汉不说话了。
李家女人伸了个懒腰,仰着脸眯着眼看太阳,她说:“叔,半上午了,您该歇歇了。”
老汉打着手罩望了望太阳,说:“是该歇歇了。”他松了水车把,对着菜地喊:“阿青,歇会儿吧!”
李家女人说:“叔,俺家那条狗这几天不吃食,您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老汉尾随着李家女人走了。
三儿没看老汉他们,他坐在木板上,两条腿耷拉着。
今天太阳很好,菜畦里的水还在缓缓流动着,泛着银子般的光芒。
阿青沿着畦埂朝水车这边走了过来。
“郭三老汉呢?”阿青问道。
“去李家了。”
“哎,别人一直三儿三儿的喊你,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阿青突然问道。
“我叫王也,也是的也。”
“王也。”阿青低声念了一声,又问道:“你识字?”
“嗯,读过两年的书。”
从那天起,老汉每天都要去李高发家为黑狗治病,阿青便过来跟三儿说话,两人就这么熟了起来。
有一天天很热,阿青脱下蓝制服,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衬衫被汗浸湿贴在身上,三儿甚至能看到衬衣里边那件汗衫的轮廓。
“怎么了?”
“你衣服汗湿了。”
阿青哦了一声,把衬衫脱了,搭到在水车的架子上。
他人瘦,抬手脱衣服的时候,三儿能透过汗衫看见他胸口的那两个粉红色的凸起。
三儿咳了一声,将目光转向河堤半腰那棵银杏树上,风吹过树梢,便落下一片金黄的树叶。
他起身,走了过去捡起了那片树叶。
后来这片树叶被三儿夹到了阿青送他的字典里,一夹就是十几年。
节气到了霜降,地温变低,大白菜卷成了球形,浇水工作也就结束了。
他们把水车卸下来,用板车拖到生产队场院里交待给保管员,保管员粗粗检查一下就让他们走了。
第二天,他们吃过早饭后就到铁钟下边等着队长重新派活。队长分配老汉套牛去耕豆茬地,分配三儿去补种田边地角上的小麦。
阿青问:“队长,那我干什么?”
队长说:“你跟三儿一起去补种小麦,他刨沟,你撒种。”
三儿和阿青去很远的地里补种小麦。因为地头上要回转牲口,总有些空闲种不上。他们来到一块高粱地茬。早种的小麦已经露出了苗儿。高梁秸子耸成一个大垛堆在地头上。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天气有些凉了。他们种了一回麦子,便躲在高梁秸垛前,晒着太阳休息。
阳光又美丽又温暖地照射着他们,收获后的田野一望无际,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几只鸟儿在天上唧唧喳喳地叫着。
三儿放倒了几捆高梁秸,背倚着高梁秸垛,阿青则坐在他身边,他舒适地仰起来看向阿青,阿青的脸闪闪发光,眼睛眯着,湿润的嘴微张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感觉喉咙有些发痒。
“你是不是快回去了?”
“嗯。”
“我爹说高考要恢复了。”
“你要去高考?”
“等我考到北京,就去找你。”
“好。”
“我想亲你。”
三儿支起身,慢慢凑了过去……
两人最后滚进了金黄的高梁秸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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