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20-7-17 18: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半透明人间
王也二十四岁时觉得爱太漫长。冬天来临后他在雪地里微怔,然后俯身,蹲下,如预料的那般流出滚烫眼泪。泪水在空中转好几圈,把薄薄一层新雪拍出五个凹陷,谨代表他梦一样的五年。五年过后很多东西变得很轻,比如王也的梦境,比如他空空如也的自行车后座,再比如诸葛青,比如玻璃渣样破碎的冬天。王也想掏出手机,此生最后一次向物理求救:这是什么原理?其实想问的是:我真不能再见他一面了吗。然而他没有,因为他想起夏天树影下斑驳的诸葛青。十九岁的诸葛青喉咙阵痛,声带困住一只无名小兽,他自车后座探身过来,吐息像海浪拍在王也脸上。他说王也,你为什么要学物理?王也想了想,有些人与生俱来与意义为敌,他漫无目的地念诗,计算,不想过早走入哲学的尽头,于是只好再做一次唯物主义的信徒——但这样的话不能被说出口,因为一只沉甸甸的诸葛青就坐在后座,对人间的背叛即是对他的背叛。王也忘了当时他的回答,他可能精心编撰了一个谎言,可能唐突地提起音乐,也可能带诸葛青去吃了冰棍,可能说我爱你,然后一起坐在树下,以为时光浩荡永无尽头,毕竟和他在一起时王也总是很忙,没空管人生的终点在哪,没空看山望水。
王也在雪地里,晃晃悠悠起来。他扶起自行车但并不想推,祈祷雪下慢点再慢点,让身后的车辙多留一会。那狭窄的灰色痕迹是他们最后一次同走的路。王也想,有人出生在北京,世纪之初经历非典,因家缠万贯而被绑架,但却没有看过人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身体上升时雪和泪一起落下。他想起诸葛青最后一次使用声音时留给自己不可思议之语:人并不是立即就会死的,人要等所有人发现他们的死。这能很好地解释他看到的画面,墓碑上有诸葛青的名字,石板一块,用来砸碎他的头骨,砸碎之后所有的诸葛青都走了,世上不会有两种同样的美丽。王也惊异于自己的敏锐,第一次见诸葛青时看到阳光透过他的皮肤,他就确信那是一条半透明的鱼,割开红绿色血管之后会有清澈如河流的血液喷涌而出。那个下午王也窝在寝室看书,诸葛青叫他帮忙照看新买来的多肉植物,他答应,但并没尽到责任,以至于作为赔偿,他们有了后来堆叠而起的一大沓下午。
王也喜欢把诸葛青安置在后座上,很重很稳。那时候他也很坏,想割开诸葛青看看,把他当做一个人间的样本。不久之后他的确那么做了,不过是把自己当做刀子,切开诸葛青的模样仿佛在热带雨林割胶。他早该知道的,一起种植仙人掌的下午是开始也是结束。诸葛青的结束和王也的开始。他们一起走过长长的梦境,最后才在这个落雪的早晨发现生命是莫比乌斯环形。半透明的诸葛青,除王也世界之外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的诸葛青,让他觉得非常难堪。最后他响两声自行车铃,蹲下身去,在雪地写王也二字,将自己光荣落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