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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青】双城记(程序员也×话剧演员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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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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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0 22:33: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撞进白昼 于 2022-1-10 22:32 编辑

*程序员也×话剧演员青,ooc有
*内含岚球(无差)恋爱线和四人友情线


北京
恋爱的犀牛


王也清华毕业后,进了北京一家刚刚起步的互联网公司当程序员。他打小便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天生聪明,无拘无束,同学对他的印象是瞌睡连连,又讶异于此瞌睡虫在课堂上的精力充沛,一开始纷纷愤恨果然大学霸都擅长熬夜,直到早起的卷王天没亮就碰上一身练功服在宿舍楼下打太极的王也,才知道原来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原来真的在脑子。按理说,他成绩优异,履历漂亮,进大厂没有什么困难,毕设导师也觉得他是个科研的好苗子,信誓旦旦要将他收入门下,培养成最年轻的长江学者,王也嘴上答应着,秋招光速签约小公司,没把年过半百的老教授气个半死。总之,相比于天之骄子,王也更乐于当只闲云野鹤,当初签这个公司就是看中“工作时间自由”。年轻的女HR见桌前有人落座便已诚惶诚恐,一听这位清华高材生不care薪资待遇,只在乎自由,更是睁着不会说谎的大眼睛打包票,必然不会亏待你。王也不愿为难小姑娘,没多问,两人很快签了合同,至少她今天回去好交差了。

他当然能继续悠哉游哉的清净日子,清华这所顶尖学府虽容得下躺平,却并不支持消极的态度,当躺平人比众人优秀,比众人付出得少却收获得多的时候,就会经受莫名的排挤和敌意。复习周向来轻松的王也牺牲早睡的习惯,帮舍友讲解重难点,舍友仍会把绩点的焦虑发泄在好心人头上,并且毫无歉意。王也不生气,也理解,但白白受气总归是不好受的,尤其是白眼狼还故意弄出声响扰人清梦,他只得在心里默背十遍《清静经》催眠入睡。这本放在床头的《清静经》,是他大学最好的朋友张楚岚送的,王也跟他抱怨完奇葩舍友,张楚岚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本书塞他怀里,说新年快乐,你熟读背诵,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默念,王也当时黑着脸骂道你丫没礼物就直说,现在快毕业了,这《清静经》还真帮了不少忙,念着念着,凡尘俗世的叨扰也就无关紧要了。张楚岚擅长对症下药,他不急着当尖子生,也不会吊车尾,就是最普遍的成绩平平大学生,他不普通的地方在于,或者说王也眼里他的不普通在于,他能戴上好相处的面具跟所有人交好,却几乎从不交心,嘻嘻哈哈中摸清了每个人的强项和弱点。

大学四年让王也慢慢弄清原来自己是个激流勇退的人,顺着父亲的意愿读了清华,只带来许多繁琐的不快活,而激流勇进又左右逢源的张楚岚,在同一场秋招中顺利签约国企的管理岗。当了六年截然不同的社畜之后,他们依然维持着友谊,王也庆幸相对于张楚岚自己工作关系的单纯,大部分时间只用跟代码相处,可当时白纸黑字写着的“工作时间自由”并不意味着工作任务的轻松,弹性的上下班制度不会宽限ddl的时限,干不完就卷铺盖走人,走人就意味着回家啃老。王也自觉事业成功的父亲对自己的失望,毕业以来,他没有朝家里要过一分钱,跟同事合租四环的小公寓,逢年过节才会回,也才有空回长大的四合院。

私企小公司技术岗的压力不比国企管理岗小,张楚岚最近报了个什么戏剧疗愈课,说减压效果很好,撺掇王也也报一个。忙了一上午的程序员午饭时间才有空打开微信,发现张楚岚又提了一嘴这事儿,上一条消息还没等接收他的回复,半小时后就发来了时间地址:“地址给你截图了。下周日下午四点,可别忘了。”“顺便,老师很漂亮哦~”王也刚点的苦荞面快要变成几根又粗又黑的黑线挂在他的额头:“孙贼……什么鬼戏剧疗愈是其次,你的减压方式是看美女吧!”那头回了个呲牙的表情,溜了。

等到上课的日子,刚熬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夜,前一天下午才睡的王也,八九点钟就被老板的电话叫醒,昨天敲定的代码如今又要改,年轻老板的口气充满歉意,让人怜惜,这股气质跟秋招时见到的那个年轻女HR很像,王也有时甚至都要苦笑楚楚可怜是不是这公司的企业文化,可他们传达的信息、下达的命令又透露着说一不二的必然。张楚岚郑重分析过这就是职场PUA,劝他趁早辞职,否则迟早要出心理问题,王也自是不信的,全当这是老张唬弄他去参加那什么戏剧疗愈课找的说辞。他就是心疼这些年轻创业者,会让他想起那些为了绩点焦虑、痛苦的大学同学,他们可能把自己大半辈子的精力都砸在了上面,然而绩点也好绩效也罢,这些于他而言都是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如果可以,那就帮帮他们吧,毕竟失败的代价太大了。王也挂着两个快掉到下巴的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开电脑,改完最后一遍代码已是下午三点多,一拍脑袋今天还有张楚岚报的那什么戏剧疗愈课,匆匆忙忙出门,还是迟到了。

王也没想到一整层楼都是戏剧疗愈工作坊的教室,时间已过四点,每间教室的门都关着,他忘了带预约卡,不知道该去哪间,也找不到人问,唯一的线索只有张楚岚那句贱兮兮的“老师很漂亮哦~”。王也在走道徘徊,发现有扇门虚掩着,里面大都是跟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男女,零星几个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一个像是老师的人坐在圆心,毛衣宽大如斗篷,衬出宽松之下身形的单薄,他的蓝发束成一条细细的马尾垂在脑后,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眯着,好似正在狩猎的敏锐的狐狸。好薄一片,也好漂亮,漂亮得晃了神,王也失手推了下门,伴随一声刺耳的“吱呀”跌进教室,宁静的空气瞬间被打破。

漂亮人儿声音也好听,说的话却不好听:“迟到的人就该尽量小声悄悄进来,这课不是为你一个人开的。”语气已有明显的不悦。

王也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您……”他的道歉被更加不悦地打断:“听不懂吗?别说话了,找个地方坐下。”

那老师看向王也,神色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慌张,不过很快就藏了下去,再度换上了那张似笑非笑、气定神闲的面具,继续他的讲课。

一通官方的基本常识科普后,到了示范环节,坐在圆心的人环视四周:“刚刚迟到的那位,你叫什么?”

“呃,我叫王也。”

“王也,就你吧。”

毕竟今日有错在先,王也虽不乐意,还是慢吞吞地站起,走近教室中央的老师。那人看上去倒像完全消了气,似笑非笑的狐狸眼似乎多含了几分笑意,他把剧本塞过来,从背后环抱住他。王也哪见过这么开放的仗势,木头一样僵在原地:“你干什么?!”下意识挣开了那个并不紧的拥抱。

薄薄的一片身形很快就被甩开了,他也没生气,抻了抻弄皱的衣衫,依旧气定神闲地开口:“你自己看,剧本上就这么写的。”

“马路紧紧抱住明明……”

围观群众中已经发出窸窣的笑声。确实,他不熟悉剧本,也不熟悉戏剧,在陌生的场合冒失莽撞只会出丑。

“你不愿被抱,那你来抱我。”

“哦……哦好……”

王也没有这样抱过人,他摸索着,也僵硬着,环抱住身边的人,紧张地吐息。相比于刚才的抗拒,此时的僵硬、摸索、紧张却滋长了奇异的悸动,他的身形果真如看上去那般单薄,蝴蝶骨的轮廓犹如两道清峻的山岭,摩擦他胸口平坦的谷地。王也蓦然生发出一股占有欲,这一刻,他牢靠结实的双臂圈成一座没有死角的囹圄,那漂亮人儿似一件清透易碎的瓷器,稳稳当当落在了他怀里,或是被严严实实地圈禁其中,总之,他完全占有了他。

“你念吧,这一段。”怀中人的声音把王也拉回了现实,他圈出了动作提示下面的一段独白。

王也清了清嗓:

“我等了你很久,从傍晚就在窗口张望,每一次脚步声都像踏在我的神经上,让我变成风中的树叶,一片一片地在空气的颤动中瑟瑟发抖……”

老师嗫嚅的嘴角已经展现出极大的嘲讽和出于体面的尊重。王也有点难堪,没继续念下去。这还是继小学文艺汇演后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念话剧台词,他已经尽力感情充沛了,无奈实在没有那根神经,共情不了,念出来就成了干巴巴的机器人。

“……算了,你拿着,我来读。”

他换了一段话:“也有很多次我想在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爱他,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悠扬的江浙口音,却没有吴语惯常的软糯,清脆地诉说痛苦,一字一句犹如锐利的刀刃,不留情面地划破迷蒙的雨幕。他好似完全进入剧中,捧出一颗荆棘缠绕却殷红滚烫的心脏,他的痛苦如同这颗心一般,是热烈的,坦白的,渴望挣脱的,清澈见底的。王也被直白强烈的情绪代入了剧中,他俯瞰他低垂的眉,湿热的鼻息,因用力而泛白的嘴唇,眼角的泪光,这一切的一切都将那隐隐作痛的疼痛,折射到了他的胸口。

结束念白,怀中人倒不如首次接触戏剧的王也这般眷恋,他很快抽身出来,收拾好了情绪,以一位负责任的老师形象安排接下来的流程。

“大家结对练习,有问题随时找我。念的时候可以代入自己的亲身体验,爱情这东西,多大回事儿啊,相信戏剧能提供给你们一个绝佳的情绪出口。”

其他人都是熟客,很快找好了搭档,落单的王也兴致不高,找了个角落准备点烟。

“我们这儿不许吸烟。”在他准备按下打火机的时候,叼在嘴里的烟被抽走了:“要抽的话去楼外边。”王也看了一眼窗外的寒风,拒绝了这个刁钻的提议。

拿走烟的人把烟夹在指间打转,换了种更适合闲聊的柔和语调:“怎么在这待着?”

“害,朋友硬推我来的,我对戏剧一窍不通,也没兴趣。”

“怎么,示范效果不好吗?我们这可是好评如潮呢,预约都排到年后了。”

“你演得很好,只是我心理没病,也没恋过爱,实在没这需求。”

蓝发人叠着手,细细打量这个刚刚抱他入怀的人:轮廓俊朗,身材高大,差不多高出自己半个头,典型的北方人骨架。他折下他立起的衣领,手指逗留在粗糙的胡渣上——如果不这么不修边幅的话,如果不穿着那件一眼就能断定职业的格子衫,他很像一个人。王也被盯得挠了挠头,今天太赶了,根本没空刮胡子,随手抓件衣服套了双鞋就出门了,才落得这副邋遢样,在如此漂亮的人儿眼里,自己一定像个油光满面的四十岁大叔。

“心理上的问题会通过外在的问题表现出来哦~”

打量一番过后,那老师托着下巴,下出这个结论。

“诸葛老师!”

“来了来了。”

被学员呼唤的老师把烟塞进了他胸前的口袋里,留下一个揶揄的嘴角,走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诸葛老师都很忙碌,王也被完全晾在一边,硬生生把手机的电量从满格玩到只剩30%,其中的50%都花在对张楚岚的泄愤上,“我再信你整的这些破玩意儿我就跟你姓”“你丫别装死”“张楚岚我知道你今天休息,回话”……诸如此类的暴走发言炮仗一样层出不穷,始作俑者却一点想要挽回这段濒危友谊的意思都没有,估摸着快下课了,向王也发问:“怎么样,漂亮吧?”

……这怎么回……回漂亮吧,就显得自己跟那色胚一路货色,回不漂亮吧,又太昧着良心,王也思度良久,慎重地回了句:“漂亮。”

那边的张楚岚迅速发来得意的语音:“别打歪主意哈,他是我的。”好似就等这个意料之中的肯定回答,让他有了宣示主权的机会。

注意力再转回教室,已经下课了,出于迟到的歉意,王也边一口一个“诸葛老师今天真对不起”,边殷勤地帮老师整理剧本和道具,厚厚的一沓纸中掉下来一张宣传单。

“诸葛老师,这是什么剧啊?”

“就我跟你示范时念的那部,叫《恋爱的犀牛》,今年圣诞节会演。”他接过那张宣传单,顿了顿:“别‘老师老师’地叫了,叫得人怪老的,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老师。”

“我叫诸葛青,叫我青吧。”

单字一个“青”,像他的身形一样,薄薄一片。

他们一同出门,诸葛青跟隔壁老师打了声招呼:“球儿,我先走啦~”王也听到人念台词:“我在人家办公室里,对人家低声下气,哀求乞怜,这又是何苦呢?其实我无非只是想要出来,等候一个时机说说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罢了!”他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朝诸葛青招手的人打扮得很朋克,一头长长的金发,耳朵上有好几个耳钉,涂着黑色指甲油。跟不露声色的诸葛青不同,他的朋友眼睛亮亮的,笑容明媚,是个漂亮……女孩?这回该是女孩了吧!说不定还是老张的心上人,那个叫“球儿”的漂亮老师。

不过这都不重要,当下更要紧的,是新的尴尬又出现了。

“诸葛老师……哦不,青,隔壁这是个什么剧啊?”

“《推销员之死》。”

……果真进错教室了。他就知道,张楚岚再有病,也不会给母胎单身人报个爱情疗伤课。不过还算有所收获,他俩交换了微信,算交了朋友。这个艺术气息浓厚的漂亮朋友,对毫无艺术细胞的程序员来说很是新奇。开车回家的时候,王也脑海中闪过那双似笑非笑的狭长眼睛,把备注改成了“诸葛狐狸”——当然,没有让诸葛青知道。


王也工作和住的地方都离诸葛青很远,他们虽然加了微信,但出于王也这头的繁忙,以及两人工作时间的错位,他俩顶多算是列表躺尸的网友关系,没有聊过一次天,见过一次面。某天,王也被张楚岚催着去给他转发的集赞活动点赞,一片贫瘠的自拍、推文和广告之中,他被一首诗吸引,把界面往上挪了挪,看到“诸葛狐狸”四个字,然后,他点进了那个头像。王也是个不发朋友圈的人,三点一线的生活枯燥乏味到没有什么记录的价值,他自己的分享欲也不旺盛,相比于社交网络上的暴露,他更习惯于亲身跟朋友干一些事情,例如跟张楚岚一起健身、爬山、打游戏,哪怕这些事情常常很无聊,但都比虚拟数据的联结更有真实感。诸葛青的朋友圈却很特别,他发得很勤,也没有设置仅多少天可见,总是po一些电影、音乐、诗歌和戏剧台词,配上自己的感想,可是,他好似不是为了分享,不是发给别人看的,就连他们的共同好友:张楚岚和王震球都不是每条都点赞,更不消指望有多少人会因为刷到这一条不起眼的朋友圈,就去看那些电影,听那些音乐,就去欣赏那些诗歌、台词,品读他的感想。这些诗句、音符、画面、段落,散落在最容易被划过的无人深夜,显得更加寂寥,并且孤傲。

王也重新回到页面顶端,仔细地读完吸引他窥探和想象诸葛青的那首诗。那首诗叫《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的颜色》,他在评论里写:“你还好吗,我觉得我已经烧光了像落山的太阳。”孤零零一行,晾了十几个小时,不知是在回应还是自语。王也想说点什么,苦于贫乏的表达能力,措辞很久后清空了输入框,最后郑重地点了个赞。在他准备入睡的时候,却弹出了新的消息框。

“你喜欢那首诗吗?”

“喜欢。”

王也看着复现数次又停下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因时间太晚、他俩太不熟等原因犹豫要不要向他请教时,诸葛青的回复终止了他的犹豫。

“喜欢就好。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晚安,你也好梦。”

王也看着自己秒回的客套话和笑脸,觉得很傻。

第二天的午饭时间,王也又打开了诸葛青的朋友圈,一首一首搜索他分享的音乐,新建了一个歌单。

他们的网友关系自那次聊天后亲近了不少,自觉知识匮乏的人会在休息时间打卡诸葛青看过的电影,买来他看过的书,跟他聊自己傻气的想法和困惑,渊博的一方并无傲气,平和地阐述自己的见地,他寂寥孤傲的朋友圈,终于开始有了些分享的意味。

王也上班时会戴着耳机播放那个特别的歌单,从华丽的音乐剧到粗粝的摇滚乐,从上世纪的蓝调布鲁斯到新近的年轻后摇,单调的代码好似随着耳朵里丰富的旋律,在屏幕上跳动了起来。诸葛青把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精彩纷呈、充满生命力的世界展开了王也面前,或者说,他就是那个世界本身。王也感觉到某种模糊、鲜活的东西,流进了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生命里,他还不清楚那是什么,概率论的算法面对这个四处流窜的谜语也尽数失效,他隐隐预感,自己的人生,要有大事发生。只是,他没预料到,这个预感,有一半灵验到了诸葛青身上。

他们成为网友后的首次见面,是张楚岚攒的局。王也没怎么去过酒吧,当他顺着张楚岚发的定位,在北京的老胡同里拐了山路十八弯,才看见那个藏在层层重叠的阳台之后隐蔽的招牌。他气冲冲上楼,准备狠狠抱怨一通老张你找的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在门口远远看过去,一个蓝发的身影正在跟自己的密友谈笑风生,怒气瞬间被疑惑替了下去。这个酒吧的环境也让王也充满疑惑,他小心谨慎地穿过亲昵暧昧的男人们,走近朋友所在的吧台,身上的格子衫本该是最适于隐没人群的保护伞,在此刻却标示出他是个窘迫的异类。诸葛青看见姗姗来迟的王也,熟络地招呼服务员上了杯伏特加,盈盈笑眼比他初识诸葛青时透露出的情绪放松不少,这只狐狸卸下了狩猎的敏锐和面具的伪装,现在是一只顺过毛的狐狸。

“像啊,真的好像。”不知如何起头的四人话题由本该挨骂的人自然开启,这是张楚岚擅长的。

“还是说你找对象都是照着你初恋男神金城武找的啊?哈哈哈哈。”王震球接下话茬,笑容明媚地调侃自己的好友,跟张楚岚格外合拍。

“别瞎说,他俩还没谈呢。”

“也是,我们青唯爱艺术家,估计看不上不解风情的程序员。”

“程序员怎么了?我们老王堂堂正正清华毕业,还是总绩点第一哎!”

张楚岚王震球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了相声,诸葛青注意到王也的难堪,站出来解围。

“王也,是这样。你跟我前任长得太像了,你来上课那天,我俩刚分手,我就有点失态。怕你被冒犯到,一直想跟你道个歉,今天这杯酒我请你的,就当道歉了。”

“烂人一个,不提也罢,还好解脱了。被抓到出轨就直接摊牌分手,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全靠青养着,脾气大得要死,还有暴……”

王震球没说完的话硬是被诸葛青灌进嘴里的酒咽了回去:“球儿,今天主角不是你们吗。”这才把话题引回了正轨。

“对吼!”张楚岚一把搂过王震球:“今天叫你们来呢,主要是要宣布,小爷我恋爱啦!”他话锋一转,朝王也嘻嘻讪笑:“不过,老青是聪明人,人家早知道了,这个仪式感主要是针对老王你滴,怕你迟钝到我俩领证了,都不知道好朋友被拐跑了。”

“张楚岚,死皮赖脸三个月才追到我,现在就梦想领证啦?”

“就是就是,被我们球儿拐跑,是你的福气。”

诸葛青的心情格外轻松,戏瘾来了,语气嗔怪地配合小两口演戏。

迟钝如王也完全在另一个频率,或者说,本来只打算跟张楚岚喝酒的心理预期,此时已经全线崩溃了。诸葛青这是个什么情况,老张跟这隔壁班老师又是个什么情况,他不就上了几节课,怎么就跟这伙人掏心掏肺知根知底了,不是,他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那这里是……gay吧?王震球报复似的揪了一下张楚岚的屁股,刚官宣的小情侣已去舞池逍遥了,现在只剩眉眼弯弯的诸葛青和一头雾水的王也。

“王也,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他们的玩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诸葛青摇晃杯子里的酒,那酒是蓝色的,同色的灯光在液体中折射出几分青绿,像一丛火苗。王也看着青,不知道说什么,好像他也是蓝色的,这酒透明地穿过了他的身体,那丛火苗则映入了自己的眼睛。他突然想到那句台词:“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原来,字句间的痛苦都是真实的。

“那你现在有好受些吗?”

“嗯,托你的福。我也说了嘛,爱情,多大回事儿啊,戏剧是最好的出口。”

“那就好。”

说实在的,王也心里不太好受,他不知道该为诸葛青借他踏过了失恋的坎而欣慰,还是该为自己成了另一个人的替代品而酸涩。戏剧和爱情的逻辑,他都搞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情感和艺术,远不如数学符号和公式来得清晰可见,他只熟悉后者,也只应付得来后者。

“说来,你是不是进错教室了啊?”诸葛青适时换了话题:“老张给你推荐的应该是球儿吧。”

“是……本来以为老张的心上人是个美女,没想到……”王也觉察到冒犯,急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

接着诸葛青就介绍起王也错过的《推销员之死》,兴致来了还念了几段台词。他聊了很多戏剧,从莎士比亚聊到易卜生聊到布莱希特,谈到一些八卦轶事时开朗大笑,他说他还是更喜欢古典的,最爱《哈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他激昂顿挫地表演这句念白的时候,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也是蓝色的,犹如一卷被戏剧激得心神荡漾的浪花,从那抹蓝向更深处望下去,是一整片艺术的海洋。

“你演得这样好,没有想过去当演员吗?”

“年轻时心高气傲,试了很多戏,几年都是B角,上不了台,没意思,索性不演了,跟着球儿来北京了。”

话音随着身边传来的重响一同落下,一杯酒还没喝完,王也已经醉了,“咚”的一声趴在了吧台上。诸葛青枕着头,打量他刚好朝向自己的右脸,仅半张脸,也跟那人足够相似了。面前这个人,眉毛更粗,鼻子更大,喝酒会上脸,涨得通红,醉了会打呼,他们都留长发,那人总散着,而王也总扎成一个丸子盘在脑后。程序员酒量更差,衣品也更差,对艺术一窍不通,他更笨拙,也更稳重,他更粗糙,也更恳诚,他更迟钝,也更温柔,他更——他更——他的目光停在他湿漉漉的嘴巴,突然回忆起那天,这双熟悉又陌生的嘴唇靠近他的脖颈紧张地吐息,酒杯中的气泡在彩色灯光的流转下看得清爆炸又聚合的纹理,他的心间,也蹿起一簇小小的烟花。王也的拥抱并不能代替那个跟他长相相似的人的拥抱,可那些笨拙、粗糙、迟钝堆砌成的交谈,那些稳重、恳诚、温柔装点的倾听,是独属于王也和他的,他此时的怦然,都真真切切源于眼前这个人。诸葛青意识到,他好像喜欢上王也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是个很完蛋的错误,因为,王也不喜欢男人。


TBC.


预想是有三章啦:北京/双城/上海,还在写。仿宋字是主副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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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后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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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0 23:27:1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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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呜呜设定超棒的好有感觉蹲蹲蹲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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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取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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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7 04:22:2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设定好喜欢!!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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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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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7 08:47:21 | 显示全部楼层
爱了爱了,大大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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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7 21:03: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撞进白昼 于 2022-1-17 21:22 编辑

十二月第一天上班,王也意外收获一副耳机,和一杯热腾腾的美式,他问这是谁送的,同事只拿笑嘻嘻的“不知道”回应,见一时半会儿寻不出赠主,他打开电脑准备工作,接着,金元元,也就是那个签他进公司的女HR凑了过来,大眼睛里盛满期待,叫他拆开看看。

“金元元,这是你送的吗?”王也一手握着咖啡,一手把盒子还回去:“咖啡我收下了,耳机就不必了,你拿回去吧。”他以为这是庆祝他入职半年的一份价值过高的私人礼。

“你先拆开看看嘛,看了再决定也不迟,反正我也不送给别人。”

王也拗不过她,拆了盒子,迎面出现的不是耳机,而是一张牛皮纸卡片,上面用清秀的小楷写道:

“王也你好,我是元元,想要送个礼物给你,考虑良久,看到你平时老戴着耳机,大概很爱听歌,所以找发烧友挑了款耳机,不知道你爱听什么,他说这款耳机最适合听人声,希望你喜欢。

去年九月我们第一次见面,今年九月我喜欢上你。今年的最后一个月,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再接着,他瞬间被“在一起”的高呼围得水泄不通,老板“啪啪啪”拍了三个响亮的巴掌:“代码写完了吗文案写完了吗图做好了吗在这起哄?!各就各位各干各活哈,下班再谈恋爱!”炸开锅的办公室这才得以歇停。

金元元朝王也做了个鬼脸,回工位去了。答应?不答应?问不了张楚岚,这人昨天刚应酬完,喝得烂醉如泥,现在肯定睡得跟头死猪一样。诸葛青呢?不成,太冒失了……王震球更不可能了,他们之间的生疏隔了可不止一层。王也向来与人为善,密密麻麻的联系人列表,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咨询私事的人。当下,他只有自己思考这个棘手的难题。金元元是个能干的女孩,签王也的时候,公司刚成立,她也只是个同他年龄相仿、刚入职的新手,所以显得较为拘束胆怯,次年春招再次相遇,这女孩的胆量气度已经提升不少,工作能力也有很大进步,大大方方介绍公司,大大方方招兵买马,大大方方回应王也善意的加油。她能干,也爽朗,就连恋爱都是主动表白心意,与其说她的大眼睛是因为楚楚可怜才让人觉得难以说服、无法抗拒,不如说是因为那里面不惧失败的乐观和一往无前的勇气。恋爱是件好事,他年纪渐长,发小同学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就连张楚岚这小子都尝到了爱情的甜头,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了。一上午的考量过后,他答应下来,请女孩去公司楼下的拉面店一同吃了午饭,给早晨的莽撞赔罪,下班后送她回家,挑了条黄金项链作为回礼,他们就这样确定了关系。王也的十二月开始于办公桌上突降的耳机和一杯热腾腾的美式,更准确来说,开始于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

这场恋爱进展得秘密又仓促,王也不像张楚岚,谈个恋爱恨不得人尽皆知,但也寻思着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向朋友们公开一下,顺便讨教些和情人相处的经验。那对乐不思蜀的眷侣已经无暇顾及好友的最新动态,他跟诸葛青不尴不尬、不远不近的关系也缺乏一个信赖的支点,金元元是直爽的北京大妞,她甚至不等王也去取回来那些爱情经,就已经推着他的步伐,把情侣间该做的都做了。他们吃饭,看电影,逛街,散步,他们牵手,接吻,拥抱,男孩给女孩送花,男孩送女孩回家。王也接受了金元元的平安夜计划,他们会去那家排队很久的旋转餐厅吃牛排;商场里看到《恋爱的犀牛》的海报,金元元被“爱情圣经”的前缀吸引,他答应圣诞节陪她去看。接下来的安排还有跨年,次年情人节,100天纪念日,金元元像是设计了一款闯关游戏,男友只要老老实实攻略就行了,当女友展望的未来提不起他多大兴趣的时候,迟钝如恋爱新手都发现了问题:完全的被动在爱情里是多么不对劲的一件事。

次日,王也订好票,把平安夜和圣诞节的安排贴在了电脑桌面的日程表里。《恋爱的犀牛》,要不是看到广告,王也都快忘了,有人跟他提过这部戏会在圣诞节上演,正是那个人,把这个奇怪的剧名,带进他的记忆里,那时它还没有其他前缀,跟它相关联的是整本台词,他的胸口,以及诸葛青的疼痛。上次见面之后,过多的客套又挤占了他跟诸葛青之间虚拟的空间,可能觉得我太过无趣吧,刚亲近了一点的距离,就被面对面的无趣稀释掉了。他仍旧会在敲代码的时候播放那个歌单,只是已经很久没添加新歌了,看着沉底的对话框,王也为自己错失这样一个独特的朋友感到落寞。

“明天下午有空一起喝咖啡吗?”

沉寂许久的对话框,此时突然弹出新消息提醒,从底部蹿到了顶端。顶着两个熊猫眼的程序员怀疑自己是不是困到神志不清,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对方的确是诸葛青,的确要约他一起喝咖啡,赶忙回复有空。消息不可撤回之后,唯有提前哀悼用以交换这个惊喜下午的,即将在代码中牺牲的睡眠。

“好,那我明天把地址发给你。”

诸葛青看着两张话剧票,长叹一口气。确认心意以后,他的梦境、心绪和直观的生理反应都让他不堪其扰,梦里是他的吐息、体温、涨红的脸,宽厚的胸脯和五官的轮廓,他想象厚重的冬日衣物之下那具裸露的躯体,继而是一次又一次羞愧难当的晨勃。他想向他倾诉,那些诗歌、音乐、电影和戏剧,又无法坦荡如常,藉文学艺术之名,伺机倾诉隐秘的爱意乃至下流的欲望,他觉得肮脏又龌龊。为了回绝程序员的好奇,为了避免他招架不住的无心打扰,诸葛青减少了发布朋友圈的频率,也不再主动找王也聊天,他想好了,不管怎么样都要给自己贸然的喜欢一个交代,他要约他去看《恋爱的犀牛》,然后跟他表白,担起被拒的风险才能疏通乱麻般的心绪无用的内耗,这段极大可能无疾而终的单恋,才会懂得换路或者回头。

而当诸葛青攥着票询问王也是否记得他提过的《恋爱的犀牛》,王也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公开恋情:“我记着呢!早买好票了,准备跟女朋友去看,你要去的话正好认识认识。说来还怪有缘分的……”诸葛青的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他听不见王也说的话,今天的咖啡格外的苦,将他的听觉、味觉、视觉一同堵塞了。本以为被拒是主动的,离开是潇洒的,遗忘是体面的,没想到现实中只有强硬无情的南墙,把他无疾而终的单恋撞得粉碎。他说自己那天有事,不去看剧了,借口身体不舒服,匆匆离去,没送出去的票,已被手心的汗水浸湿,“恋爱的犀牛”五个字模糊得像一团心灰意冷的鬼影,沉没在垃圾桶里。

王也晚上发来微信问候朋友的身体状况,列了一排药说感冒的话别硬撑,不去医院也得吃药,诸葛青没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他,睡了过去,第二天被外卖员吵醒,提着沉甸甸的药袋,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作为朋友,作为相识不深的普通朋友,王也已经足够完美了,是他在他身上,自私地索要这位朋友力所不能及的更多。

暮色四起,诸葛青出门买食材,准备今年份的热红酒。在外头逛了一圈,心情平复下来,他打开微信:“我好多了,谢谢送你的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王也,圣诞……”开门的瞬间,他的手腕被一股蛮力抓住,手机掉落在地毯上。

“青……我好想念……你的身体……”

“不要……现在不要……”当披散的长发埋进熟悉的颈窝,野兽般啃食娇嫩红润的肌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那头的王也刚结束三小时的排队,在座位上等待去洗手间的女友,然后收到这样一条没头没脑的语音。真是不安生的狐狸,身体好了就开始恶作剧,圣诞节又不是万圣节,他本不想理,可这条语音中断得太诡异了,把菜单来回翻了三遍后,放心不下的王也开车去往诸葛青家。还好两地很近,他跟金元元发消息,叫她先点菜,他临时有事,马上就回。

“咚咚咚”敲了三声门,门内无人应答,电话也无人接听,不祥的预感降临在王也心头,而他拿备用钥匙打开门后见到的图景,已经不能用不详来形容了——诸葛青光着上半身,露出鼓起的淡红旧疤跟新鲜的血痕,手被麻绳捆在背后,蜷在床上,一个男人手拿短鞭站在一旁,另一只手正在脱裤子,他听闻身后的动静,扭头看向门口,四目相对的刹那,王也震惊于他们面容的相似,也震惊于相似面容扭曲而成的,那张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目眦尽裂又爬满情色欲望的脸。两人异口同声“他是谁”,话音落下的瞬刻,答案已在各自心中不言自明,屋内人拿着鞭子走了过来,行为暴戾,身子却不强壮,张楚岚薅着他做的众多无用功中至少健身是有用的,王也很快就夺下鞭子,那人挨了几记重拳后,抱头鼠窜——这短暂的十分钟内目睹和发生的一切,对于二十多年从未出格的王也来说,已经称得上荒谬。

房间重回寂静,凌乱的痕迹昭示着不久前情欲的汹涌和情绪的失控,可此时,空气却寂静得要将人杀死。王也过去给诸葛青剪开绳子,披上衣服,松了手的人点了根烟,身子微微发颤,火星簌簌落到床单上,烫出一个个小窟窿。

“诸葛青,你是个好演员,我有时都分不清你到底是真的还是演的。”

“我没有在你面前演过,也没有把你当成他。”

王也长叹一口气,他甚至不知道他这句话,他这副可怜样是真的还是演的,他很想继续问些什么,问问这一片狼藉到底是怎么回事,问问诸葛青到底把他当什么,问问他身上那些新伤旧伤,最后他什么也没问,拿出药膏和棉签给他上药。沉默地收拾好一切,王也起身离开,走到玄关处,他听到他说:“王也,你能抱抱我吗?”怯懦又软弱。

如今的诸葛青,算得上从外到内一丝不挂,被迫暴露的不光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怯懦,他的可怜,他的软弱,他对王也的感情和欲望,从那条切了一半的语音开始,从王也破门而入开始,从他怯生生地索要一个拥抱开始,很多东西已经覆水难收了。

王也多想一走了之,结束这个荒谬的夜晚,可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一身的伤,耳边甚至响起冷脆的鞭笞声。诸葛青他……是多么高傲,多么矜贵,多么漂亮的一个人啊,那一道一道鞭痕,击碎的是什么呢?他进来的时候,看到他蜷缩在床上,仿佛一滩烂泥,犹如一件下贱的玩物。可他没法拒绝他,不忍轻贱他。王也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去,这是他第二次拥抱这具单薄到危险的身体,诸葛青的下巴顺从地搭上坚实的肩膀,像一只劫后余生的狐狸找到了安全的栖所。余光中仍是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王也禁不住抚摸,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顺着耳廓落了下来。

“还疼吗?”

“不疼了。”

“他一直这样吗?”

“嗯。”

“为什么不反抗?”

“王也,我累了。”

他答得乖顺而疲倦,受伤的猎物已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多想就这么睡过去,可他不能,诸葛青,你不能这么专横地毁掉他正常的生活,不能这样自私地妄图把他从一个女孩身边夺走,你好卑鄙。他从王也怀里脱身,又戴上了面具:“王也你走吧,我没事了。今晚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来。”不露声色,仿若无事发生。

王也生起气来,诸葛青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永远气定神闲、似笑非笑,永远都是没事,没事,没事,明明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了,还要说没事吗?临到嘴边的“诸葛青你有病吧”,被对方一句“平安夜不是该陪女朋友吗?”噎了回去,他一拍脑袋,想起金元元已经被晾了几个小时。这个夜晚何止是荒谬,至此,可以说完全被毁掉了。

等他赶到那里,商场已经打烊,更别提泡汤的烛光晚餐了。金元元冷着脸站在门口,说王也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不等道歉,她紧接着开口,显然已深思熟虑,下定决心:“我等你到现在就是为了对你说,你太冷淡了,根本不喜欢我,我们分手吧。”宣布完这个决定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间已近子夜,已被宣判为前男友的王也出于好心问了一句:“要不要送你回家?”金元元进了出租车,没有看他一眼。王也愣在原地,倒没有什么波澜,这个夜晚毁在意料之外的失控和混乱,毁在诸葛青那一头,却跟恋情的告终无关。这段为期24天的恋爱,开始于他被表白的十二月第一天,结束于他被分手的平安夜,于他而言好像只是结束了一场漫长的加班,他一直被推着走,定点打卡跟练习恋爱的任务。金元元说他不喜欢她,真的不喜欢吗?他不知道,他没有经历过张楚岚王震球那样默契的腻歪,也没有经历过……诸葛青的狼狈,他好像,只是完成了一场被动的工作。

第二天的圣诞节,本该是他跟金元元一起去看话剧的日子,迎接他的只有前女友辞职的消息,那条他送的黄金项链,以及正式的分手信。

“王也你好,我是元元,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去往广州的飞机上啦。辞职是临时做的决定,想换个环境,去南方看看了。这份工作还算圆满吧,至少把你签了进来,我们公司的大功臣,嘻嘻^^

项链还给你了,谈恋爱的时候不好明说,你眼光真的很差,哪有小姑娘戴黄金的啊?!我只试戴过一次,还很新,你可以留着,也可以送给别人,马上过年了,刚好省一笔钱。耳机是你的刚需,我就大方留给你啦~

不用挂念我,也不用觉得歉疚,祝你早日遇到真正喜欢的人,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金元元 敬上”

还是那个爽朗的北京女孩,手写亲笔信,正式地告白,正式地分手,有始有终。还是那个能干乐观、富有勇气的小姑娘,走南闯北,风风火火。

“祝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点击发送后,这段恋情才算真正告一段落,结局不是草率的分手,而是,他们为萍水相逢的彼此,送上衷心的祝福。

老板在圣诞节大发善心,延后了ddl,大家四五点钟便陆续下班,过节去了。有人好心来问刚分手的王也要不要一起喝酒,被客套地回绝了,有没有人一起过节倒是其次,他发愁的是手头上两张话剧票,去看吧,一个人看场似懂非懂的爱情剧也没啥意思,不去看吧,两张票就白白浪费了。滑动联系人列表寻觅能够相约的伴,最末端的诸葛狐狸让他最终下定决心。诸葛青啊诸葛青,单薄又漂亮,太容易带给人占有的企图和掌控的幻觉,可机敏跟戒备终归是狐狸的天性,这个人就像风一样,掠过指间,把捉不住。离他热爱的东西近一点,是不是就能离他近一点,他不想再遭遇意料之外的混乱与失控了,那很糟糕。王也在薄暮中启程前往剧院,打着闪光灯在第一幕的吉他声中寻找自己的座位,不小心撞到了邻座的膝盖,他急忙道歉,惊觉身边坐着的人格外熟悉。

“看剧吧,有什么事看完剧再说。”

跟他们初次见面一样,跟酒吧那次会面一样,诸葛青先发制人地压下了迟到的王也所有的歉意和疑惑,他好像总有能力把人拉进自己熟悉的场域,让生疏的对方举步维艰,寸步难行,又适时给出台阶下,显示出东道主的游刃有余,宽宏大量。如果说面对金元元,他是主动选择了被动,因为不费心力,那么在诸葛青这里,他则一次次陷入被迫的被动和顺从,王也不喜欢这样,相识两个月的交情,多浅啊,他从未对一个交情尚浅的人如此束手无策,也从未料想过自己能在他身上经历如此多未解的荒谬。王也心里怄气,没怎么看进去剧。

他们左右两边各空出一个座位,好似一个被隔开的空间,刚好供一人沉迷与陶醉,另一人则成了旁观的那个。诸葛青有时会跟着默念台词,王也看着他翕动的双唇,耳畔响起的不是舞台上演员的声音,而是他的声音,气着气着,他遗憾起来,诸葛青,你真该站在舞台上,而不是坐在这里。

演员谢幕以后,他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场,不说话则已,一开口,疑问便撞到了一起。

“你先说。”

“呃……行,你不是有事儿吗,我以为你不会来。”

“刚好朋友有票,把事儿推了。”至少在王也看来,他答得很符合自身的逻辑,没有说谎的痕迹。

“你女朋友呢,怎么没在一起?”

“分手了。”

……

“怎么分手了?”

“大概是,我不够喜欢她。”

“你提的?”

“她提的。”

“都要跟她看《恋爱的犀牛》了,还不够喜欢啊?”

“嗯,她说我对她太冷淡了。”王也顿了顿:“不过,看老张和球儿谈恋爱,还有……咳咳,总之,她大概是对的,我真的不够喜欢她。”

王也的神情不像是一个悲痛欲绝的失恋人,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哀乐,还是说心如死灰到一定地步了便是这副难懂的平静,诸葛青搜刮自己的感情经验,没法给出一个解。他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更不知道怎么应对内心泛起的一阵阵波澜,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并不坦诚的尴尬寒暄,展现出合格朋友的大度和体谅。

“走吧,陪失恋人喝酒。”

诸葛青转身,朝酒吧的方向走去,紧绷的表情稍稍放了松,隐没在背对王也的夜色里,隐没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

“不用了,我没有那么难过。要我送你回家吗?”

他搭上他的肩。他当然没法说不。

借假寐规避对话的诸葛青,没有办法不注意到,王也的车载音乐,都是他分享到朋友圈里的那些歌。歌里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不知道被敲打了多少次可耻的孤独后,车停了,到家了。

两人一同车,诸葛青的颈窝空荡荡的,飞雪落在上面,很快融化了,单薄的肌肤好似被凛冽的寒意又剔去一层皮。王也看着便觉得哆嗦,解下自己的围巾,严实地裹住眼前人挨冻的脖颈,这才舒服许多。

下一秒,他收获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一个莽撞、仓促、快速的吻,像是一个不得手的拥抱,一次冒险和气馁相互抵消的试验,一只怕被困住所以早早脱逃的兽。王也被这个吻顶撞得乱了阵脚,他说青你早点休息,仓皇上车。

“哎围巾!”

围巾的主人已经扬长远去,落荒而逃。


诸葛青再见王也已是五天后。这五天内,王也在工作上出的差错比六年来的总和都要多,年轻老板苦口婆心劝他的高材生快过年了再忍忍,想辞职也得先等手头上这个程序上市才会放他走。他不是有意懈怠工作的,更不想辞职,只是,从平安夜到圣诞节,诸多悲喜烂剧在他身上轮番上演,短短两天好像用尽了这一辈子狗血的额度,他没法再像往常那样生活,靠千篇一律的马虎把意外糊弄过去,他必须要正视,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生命里,那些鲜活、模糊,新的发生。于是,他主动找上这一切的源头,诸葛青。他们初次见面的教室里,诸葛青正整理着道具和剧本,那条围巾茸茸地磨蹭脸颊,像一只伏在肩头的小灰兔。

“今天下课了哦,想体验的话记得提前预约。”

诸葛青见门口没动静,回头看见了王也。

“是你啊。”

“怎么,不是没病吗,是什么劳驾您再次光临我们小作坊?”

那个吻被冷落了五天,他故意阴阳怪气,以解心头之恨。

“现在有了。”

“有了也没办法,年后再约吧。”

诸葛青顺着他沉默的视线,看向系在脖子上的围巾。

“哦,来要围巾的啊?等我收完东西,马上还你。”

王也清了清嗓:

“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爱你,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他走向前去,抱住了诸葛青,像第一次一样,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胸口平坦地接住了两道清峻如山岭的蝴蝶骨,他的双臂结实地圈住了清透易碎的漂亮人儿,不同的是,他不再妄想完全占有他,但他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他的一部分。

“王也,你排练了多久啊?”

“五天……算上今天上午,五天半。”

“嗯,还是很糟。”

王也笑笑,他不觉得难堪,也没感到嘲讽,替诸葛青围好解了一半的围巾。

“不用还了。你老露着脖子,看着怪冷的。”

俯视的亲密视角,可以看到怀中人的嘴角,扬得好高好高。

“王也,亲我。”

“哦哦……啊……?”

王也有点不知所措,这个姿势该怎么亲嘛,只得谨慎又迅速地亲了一下诸葛青扬起的嘴角。

“笨,是这样啊。”

诸葛青转过身,王也还没回过神来,那双薄唇已经印上他的嘴唇,不用等他回过神来,滚烫的舌尖已经急不可耐地撬开眼前人似乎本就等待开启的松动牙关。他讨厌却又欣然接受了那些无端的失控和混乱,他抗拒却又满足于被动带来的意外和顺从,他越觉得他新奇,荒谬,退避,不可解,越想要亲近跟探索他,王也想,或许这就叫喜欢,五天内几度想要放弃又不舍放弃的疼痛,都是喜欢蔓延过的轨迹。他们的舌头交织在一起,他们的唾液交织在一起,他们的爱意交织在一起,即便还未看透爱人的心,他仍迫切地希望,诸葛青想要的,自己都能给他。

缱绻的深吻过后,诸葛青给王也看王震球的聊天框:

“喏,今晚有流星雨,球儿跟老张打算去野外跨年,一起去吗?”

王也应允了,他们吃过晚饭后,开车前往王震球发来的定位。

“他们在那儿了,王也你快点。”

“你坐这等等啊。”

王也松开安全带,下了车,拐到诸葛青这边开门,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郑重地牵起他的手。正在搭帐篷的张楚岚和王震球见到迎面走来的二人十指紧扣,小小地震惊过后,立马了然于心。

“你们两个,过来帮忙!”

四人分成两组,一组人搭帐篷,一组人生火。王震球把半天打不着火的笨蛋男友踹去干体力活,在笑眼盈盈的好友耳边私语:“恭喜修成正果。”

“什么呀,说得我好像给他下了套似的。”

“难道不是么?”

“球儿,我喜欢的是王也,我真的很喜欢,王也。”

“我知道。”他刮了刮青的鼻子:“我还不知道你嘛。”

“不过我也要说,老王这个呆头呆脑的程序员,被你喜欢上是他的福气。”

“也是我的福气。”

“你啊……”

张楚岚好像离了男朋友就不能活似的,王震球很快又被拐走,分组变成了两对情人各自一组,一边安详美好,一边活泼喧闹,共享着跨年夜的啤酒和烧烤。

“流星雨来了,快快许愿!”

夜深了,到点犯困的程序员准备就寝,听到张楚岚在外面嚷嚷,披了件羽绒服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王也是个坚定的务实主义者,从不依托一份有落空可能的期望,却能妥善解决好迎面而来的每件事,现在他却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侧脸安静而虔诚。

他会许什么愿呢?家人、朋友、事业,还是这份几个小时前才刚刚尘埃落定的爱情?他的愿望,会跟自己有关吗?诸葛青靠在男友的胸口,幸福犹如耳畔平稳跳动的心脏一样,每一声回音都掷地有声,踏实的幸福于诸葛青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体验,他依恋,也恍惚,一直不敢坦白心意,既怕它溜走,又怕自己接不住。他爱过跟爱过他的那些男人女人,都像美丽易逝的幻觉,他体会过热烈,体会过浪漫,体会过心痛,体会过疯狂,却没有体会过,幸福,幸福让他惴惴不安,忘记了许愿,在年末向上天讨要一点好彩头。

王震球当然了解自家好友的心思,帮他开了这个口:“老王,你许的什么愿?”

王也倒坦荡:“我希望,新的一年,青能够走进剧场,站上舞台。”

他的眼神饱含爱意与珍惜,盛着一汪暖暖的春水,满得快要溢出来,把零下的北京化开。张楚岚跟他认识十年,从没见过这木头脑袋拿那样的眼神看一个人,他知道,王也跟原来不一样了,或者说,当他察觉到戏剧、电影、诗歌、音乐这些富有生命力的东西,开始流进他按部就班的生活时,他就该意识到他的不一样了。

“哎哟,你怎么比我还腻歪呀?!”

诸葛青语气轻快起来:“那我希望,你能够坐在台下,看我演出。”

语罢,又一颗流星划过,但愿愿望实现,但愿将上一年的不安通通带走,但愿他能安然坦荡地爱人。

“球儿,你许的啥,是不是跟我永生永世在一起呀~”

“去你的……谁像你天天脑内上演琼瑶小剧场啊。”王震球给了贱兮兮的张楚岚一个白眼:“我是不迷信这个啦。如果真要许的话,我希望你们俩的愿望成真。”他举起啤酒,跟未来的演员和观众分别碰了杯。

零点已过,四人在瑟瑟寒风中依偎着取暖,心情却很快活,打打闹闹,喝酒烧烤,放声大笑,高喊新年快乐,传遍整片绿野。那时,他们都由衷相信,新的一年,会是个好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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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第一天上班,王也意外收获一副耳机,和一杯热腾腾的美式,他问这是谁送的,同事只拿笑嘻嘻的“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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