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撞进白昼 于 2022-1-17 21:22 编辑
十二月第一天上班,王也意外收获一副耳机,和一杯热腾腾的美式,他问这是谁送的,同事只拿笑嘻嘻的“不知道”回应,见一时半会儿寻不出赠主,他打开电脑准备工作,接着,金元元,也就是那个签他进公司的女HR凑了过来,大眼睛里盛满期待,叫他拆开看看。 “金元元,这是你送的吗?”王也一手握着咖啡,一手把盒子还回去:“咖啡我收下了,耳机就不必了,你拿回去吧。”他以为这是庆祝他入职半年的一份价值过高的私人礼。 “你先拆开看看嘛,看了再决定也不迟,反正我也不送给别人。” 王也拗不过她,拆了盒子,迎面出现的不是耳机,而是一张牛皮纸卡片,上面用清秀的小楷写道: “王也你好,我是元元,想要送个礼物给你,考虑良久,看到你平时老戴着耳机,大概很爱听歌,所以找发烧友挑了款耳机,不知道你爱听什么,他说这款耳机最适合听人声,希望你喜欢。 去年九月我们第一次见面,今年九月我喜欢上你。今年的最后一个月,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再接着,他瞬间被“在一起”的高呼围得水泄不通,老板“啪啪啪”拍了三个响亮的巴掌:“代码写完了吗文案写完了吗图做好了吗在这起哄?!各就各位各干各活哈,下班再谈恋爱!”炸开锅的办公室这才得以歇停。 金元元朝王也做了个鬼脸,回工位去了。答应?不答应?问不了张楚岚,这人昨天刚应酬完,喝得烂醉如泥,现在肯定睡得跟头死猪一样。诸葛青呢?不成,太冒失了……王震球更不可能了,他们之间的生疏隔了可不止一层。王也向来与人为善,密密麻麻的联系人列表,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咨询私事的人。当下,他只有自己思考这个棘手的难题。金元元是个能干的女孩,签王也的时候,公司刚成立,她也只是个同他年龄相仿、刚入职的新手,所以显得较为拘束胆怯,次年春招再次相遇,这女孩的胆量气度已经提升不少,工作能力也有很大进步,大大方方介绍公司,大大方方招兵买马,大大方方回应王也善意的加油。她能干,也爽朗,就连恋爱都是主动表白心意,与其说她的大眼睛是因为楚楚可怜才让人觉得难以说服、无法抗拒,不如说是因为那里面不惧失败的乐观和一往无前的勇气。恋爱是件好事,他年纪渐长,发小同学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就连张楚岚这小子都尝到了爱情的甜头,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了。一上午的考量过后,他答应下来,请女孩去公司楼下的拉面店一同吃了午饭,给早晨的莽撞赔罪,下班后送她回家,挑了条黄金项链作为回礼,他们就这样确定了关系。王也的十二月开始于办公桌上突降的耳机和一杯热腾腾的美式,更准确来说,开始于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 这场恋爱进展得秘密又仓促,王也不像张楚岚,谈个恋爱恨不得人尽皆知,但也寻思着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向朋友们公开一下,顺便讨教些和情人相处的经验。那对乐不思蜀的眷侣已经无暇顾及好友的最新动态,他跟诸葛青不尴不尬、不远不近的关系也缺乏一个信赖的支点,金元元是直爽的北京大妞,她甚至不等王也去取回来那些爱情经,就已经推着他的步伐,把情侣间该做的都做了。他们吃饭,看电影,逛街,散步,他们牵手,接吻,拥抱,男孩给女孩送花,男孩送女孩回家。王也接受了金元元的平安夜计划,他们会去那家排队很久的旋转餐厅吃牛排;商场里看到《恋爱的犀牛》的海报,金元元被“爱情圣经”的前缀吸引,他答应圣诞节陪她去看。接下来的安排还有跨年,次年情人节,100天纪念日,金元元像是设计了一款闯关游戏,男友只要老老实实攻略就行了,当女友展望的未来提不起他多大兴趣的时候,迟钝如恋爱新手都发现了问题:完全的被动在爱情里是多么不对劲的一件事。 次日,王也订好票,把平安夜和圣诞节的安排贴在了电脑桌面的日程表里。《恋爱的犀牛》,要不是看到广告,王也都快忘了,有人跟他提过这部戏会在圣诞节上演,正是那个人,把这个奇怪的剧名,带进他的记忆里,那时它还没有其他前缀,跟它相关联的是整本台词,他的胸口,以及诸葛青的疼痛。上次见面之后,过多的客套又挤占了他跟诸葛青之间虚拟的空间,可能觉得我太过无趣吧,刚亲近了一点的距离,就被面对面的无趣稀释掉了。他仍旧会在敲代码的时候播放那个歌单,只是已经很久没添加新歌了,看着沉底的对话框,王也为自己错失这样一个独特的朋友感到落寞。 沉寂许久的对话框,此时突然弹出新消息提醒,从底部蹿到了顶端。顶着两个熊猫眼的程序员怀疑自己是不是困到神志不清,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对方的确是诸葛青,的确要约他一起喝咖啡,赶忙回复有空。消息不可撤回之后,唯有提前哀悼用以交换这个惊喜下午的,即将在代码中牺牲的睡眠。 诸葛青看着两张话剧票,长叹一口气。确认心意以后,他的梦境、心绪和直观的生理反应都让他不堪其扰,梦里是他的吐息、体温、涨红的脸,宽厚的胸脯和五官的轮廓,他想象厚重的冬日衣物之下那具裸露的躯体,继而是一次又一次羞愧难当的晨勃。他想向他倾诉,那些诗歌、音乐、电影和戏剧,又无法坦荡如常,藉文学艺术之名,伺机倾诉隐秘的爱意乃至下流的欲望,他觉得肮脏又龌龊。为了回绝程序员的好奇,为了避免他招架不住的无心打扰,诸葛青减少了发布朋友圈的频率,也不再主动找王也聊天,他想好了,不管怎么样都要给自己贸然的喜欢一个交代,他要约他去看《恋爱的犀牛》,然后跟他表白,担起被拒的风险才能疏通乱麻般的心绪无用的内耗,这段极大可能无疾而终的单恋,才会懂得换路或者回头。 而当诸葛青攥着票询问王也是否记得他提过的《恋爱的犀牛》,王也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公开恋情:“我记着呢!早买好票了,准备跟女朋友去看,你要去的话正好认识认识。说来还怪有缘分的……”诸葛青的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他听不见王也说的话,今天的咖啡格外的苦,将他的听觉、味觉、视觉一同堵塞了。本以为被拒是主动的,离开是潇洒的,遗忘是体面的,没想到现实中只有强硬无情的南墙,把他无疾而终的单恋撞得粉碎。他说自己那天有事,不去看剧了,借口身体不舒服,匆匆离去,没送出去的票,已被手心的汗水浸湿,“恋爱的犀牛”五个字模糊得像一团心灰意冷的鬼影,沉没在垃圾桶里。 王也晚上发来微信问候朋友的身体状况,列了一排药说感冒的话别硬撑,不去医院也得吃药,诸葛青没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他,睡了过去,第二天被外卖员吵醒,提着沉甸甸的药袋,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作为朋友,作为相识不深的普通朋友,王也已经足够完美了,是他在他身上,自私地索要这位朋友力所不能及的更多。 暮色四起,诸葛青出门买食材,准备今年份的热红酒。在外头逛了一圈,心情平复下来,他打开微信:“我好多了,谢谢送你的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王也,圣诞……”开门的瞬间,他的手腕被一股蛮力抓住,手机掉落在地毯上。 “不要……现在不要……”当披散的长发埋进熟悉的颈窝,野兽般啃食娇嫩红润的肌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那头的王也刚结束三小时的排队,在座位上等待去洗手间的女友,然后收到这样一条没头没脑的语音。真是不安生的狐狸,身体好了就开始恶作剧,圣诞节又不是万圣节,他本不想理,可这条语音中断得太诡异了,把菜单来回翻了三遍后,放心不下的王也开车去往诸葛青家。还好两地很近,他跟金元元发消息,叫她先点菜,他临时有事,马上就回。 “咚咚咚”敲了三声门,门内无人应答,电话也无人接听,不祥的预感降临在王也心头,而他拿备用钥匙打开门后见到的图景,已经不能用不详来形容了——诸葛青光着上半身,露出鼓起的淡红旧疤跟新鲜的血痕,手被麻绳捆在背后,蜷在床上,一个男人手拿短鞭站在一旁,另一只手正在脱裤子,他听闻身后的动静,扭头看向门口,四目相对的刹那,王也震惊于他们面容的相似,也震惊于相似面容扭曲而成的,那张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目眦尽裂又爬满情色欲望的脸。两人异口同声“他是谁”,话音落下的瞬刻,答案已在各自心中不言自明,屋内人拿着鞭子走了过来,行为暴戾,身子却不强壮,张楚岚薅着他做的众多无用功中至少健身是有用的,王也很快就夺下鞭子,那人挨了几记重拳后,抱头鼠窜——这短暂的十分钟内目睹和发生的一切,对于二十多年从未出格的王也来说,已经称得上荒谬。 房间重回寂静,凌乱的痕迹昭示着不久前情欲的汹涌和情绪的失控,可此时,空气却寂静得要将人杀死。王也过去给诸葛青剪开绳子,披上衣服,松了手的人点了根烟,身子微微发颤,火星簌簌落到床单上,烫出一个个小窟窿。 “诸葛青,你是个好演员,我有时都分不清你到底是真的还是演的。” 王也长叹一口气,他甚至不知道他这句话,他这副可怜样是真的还是演的,他很想继续问些什么,问问这一片狼藉到底是怎么回事,问问诸葛青到底把他当什么,问问他身上那些新伤旧伤,最后他什么也没问,拿出药膏和棉签给他上药。沉默地收拾好一切,王也起身离开,走到玄关处,他听到他说:“王也,你能抱抱我吗?”怯懦又软弱。 如今的诸葛青,算得上从外到内一丝不挂,被迫暴露的不光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怯懦,他的可怜,他的软弱,他对王也的感情和欲望,从那条切了一半的语音开始,从王也破门而入开始,从他怯生生地索要一个拥抱开始,很多东西已经覆水难收了。 王也多想一走了之,结束这个荒谬的夜晚,可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一身的伤,耳边甚至响起冷脆的鞭笞声。诸葛青他……是多么高傲,多么矜贵,多么漂亮的一个人啊,那一道一道鞭痕,击碎的是什么呢?他进来的时候,看到他蜷缩在床上,仿佛一滩烂泥,犹如一件下贱的玩物。可他没法拒绝他,不忍轻贱他。王也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去,这是他第二次拥抱这具单薄到危险的身体,诸葛青的下巴顺从地搭上坚实的肩膀,像一只劫后余生的狐狸找到了安全的栖所。余光中仍是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王也禁不住抚摸,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顺着耳廓落了下来。 他答得乖顺而疲倦,受伤的猎物已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多想就这么睡过去,可他不能,诸葛青,你不能这么专横地毁掉他正常的生活,不能这样自私地妄图把他从一个女孩身边夺走,你好卑鄙。他从王也怀里脱身,又戴上了面具:“王也你走吧,我没事了。今晚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来。”不露声色,仿若无事发生。 王也生起气来,诸葛青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永远气定神闲、似笑非笑,永远都是没事,没事,没事,明明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了,还要说没事吗?临到嘴边的“诸葛青你有病吧”,被对方一句“平安夜不是该陪女朋友吗?”噎了回去,他一拍脑袋,想起金元元已经被晾了几个小时。这个夜晚何止是荒谬,至此,可以说完全被毁掉了。 等他赶到那里,商场已经打烊,更别提泡汤的烛光晚餐了。金元元冷着脸站在门口,说王也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不等道歉,她紧接着开口,显然已深思熟虑,下定决心:“我等你到现在就是为了对你说,你太冷淡了,根本不喜欢我,我们分手吧。”宣布完这个决定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间已近子夜,已被宣判为前男友的王也出于好心问了一句:“要不要送你回家?”金元元进了出租车,没有看他一眼。王也愣在原地,倒没有什么波澜,这个夜晚毁在意料之外的失控和混乱,毁在诸葛青那一头,却跟恋情的告终无关。这段为期24天的恋爱,开始于他被表白的十二月第一天,结束于他被分手的平安夜,于他而言好像只是结束了一场漫长的加班,他一直被推着走,定点打卡跟练习恋爱的任务。金元元说他不喜欢她,真的不喜欢吗?他不知道,他没有经历过张楚岚王震球那样默契的腻歪,也没有经历过……诸葛青的狼狈,他好像,只是完成了一场被动的工作。 第二天的圣诞节,本该是他跟金元元一起去看话剧的日子,迎接他的只有前女友辞职的消息,那条他送的黄金项链,以及正式的分手信。 “王也你好,我是元元,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去往广州的飞机上啦。辞职是临时做的决定,想换个环境,去南方看看了。这份工作还算圆满吧,至少把你签了进来,我们公司的大功臣,嘻嘻^^ 项链还给你了,谈恋爱的时候不好明说,你眼光真的很差,哪有小姑娘戴黄金的啊?!我只试戴过一次,还很新,你可以留着,也可以送给别人,马上过年了,刚好省一笔钱。耳机是你的刚需,我就大方留给你啦~ 不用挂念我,也不用觉得歉疚,祝你早日遇到真正喜欢的人,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金元元 敬上” 还是那个爽朗的北京女孩,手写亲笔信,正式地告白,正式地分手,有始有终。还是那个能干乐观、富有勇气的小姑娘,走南闯北,风风火火。 点击发送后,这段恋情才算真正告一段落,结局不是草率的分手,而是,他们为萍水相逢的彼此,送上衷心的祝福。 老板在圣诞节大发善心,延后了ddl,大家四五点钟便陆续下班,过节去了。有人好心来问刚分手的王也要不要一起喝酒,被客套地回绝了,有没有人一起过节倒是其次,他发愁的是手头上两张话剧票,去看吧,一个人看场似懂非懂的爱情剧也没啥意思,不去看吧,两张票就白白浪费了。滑动联系人列表寻觅能够相约的伴,最末端的诸葛狐狸让他最终下定决心。诸葛青啊诸葛青,单薄又漂亮,太容易带给人占有的企图和掌控的幻觉,可机敏跟戒备终归是狐狸的天性,这个人就像风一样,掠过指间,把捉不住。离他热爱的东西近一点,是不是就能离他近一点,他不想再遭遇意料之外的混乱与失控了,那很糟糕。王也在薄暮中启程前往剧院,打着闪光灯在第一幕的吉他声中寻找自己的座位,不小心撞到了邻座的膝盖,他急忙道歉,惊觉身边坐着的人格外熟悉。 跟他们初次见面一样,跟酒吧那次会面一样,诸葛青先发制人地压下了迟到的王也所有的歉意和疑惑,他好像总有能力把人拉进自己熟悉的场域,让生疏的对方举步维艰,寸步难行,又适时给出台阶下,显示出东道主的游刃有余,宽宏大量。如果说面对金元元,他是主动选择了被动,因为不费心力,那么在诸葛青这里,他则一次次陷入被迫的被动和顺从,王也不喜欢这样,相识两个月的交情,多浅啊,他从未对一个交情尚浅的人如此束手无策,也从未料想过自己能在他身上经历如此多未解的荒谬。王也心里怄气,没怎么看进去剧。 他们左右两边各空出一个座位,好似一个被隔开的空间,刚好供一人沉迷与陶醉,另一人则成了旁观的那个。诸葛青有时会跟着默念台词,王也看着他翕动的双唇,耳畔响起的不是舞台上演员的声音,而是他的声音,气着气着,他遗憾起来,诸葛青,你真该站在舞台上,而不是坐在这里。 演员谢幕以后,他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场,不说话则已,一开口,疑问便撞到了一起。 “刚好朋友有票,把事儿推了。”至少在王也看来,他答得很符合自身的逻辑,没有说谎的痕迹。 “嗯,她说我对她太冷淡了。”王也顿了顿:“不过,看老张和球儿谈恋爱,还有……咳咳,总之,她大概是对的,我真的不够喜欢她。” 王也的神情不像是一个悲痛欲绝的失恋人,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哀乐,还是说心如死灰到一定地步了便是这副难懂的平静,诸葛青搜刮自己的感情经验,没法给出一个解。他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更不知道怎么应对内心泛起的一阵阵波澜,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并不坦诚的尴尬寒暄,展现出合格朋友的大度和体谅。 诸葛青转身,朝酒吧的方向走去,紧绷的表情稍稍放了松,隐没在背对王也的夜色里,隐没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 借假寐规避对话的诸葛青,没有办法不注意到,王也的车载音乐,都是他分享到朋友圈里的那些歌。歌里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不知道被敲打了多少次可耻的孤独后,车停了,到家了。 两人一同车,诸葛青的颈窝空荡荡的,飞雪落在上面,很快融化了,单薄的肌肤好似被凛冽的寒意又剔去一层皮。王也看着便觉得哆嗦,解下自己的围巾,严实地裹住眼前人挨冻的脖颈,这才舒服许多。 下一秒,他收获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一个莽撞、仓促、快速的吻,像是一个不得手的拥抱,一次冒险和气馁相互抵消的试验,一只怕被困住所以早早脱逃的兽。王也被这个吻顶撞得乱了阵脚,他说青你早点休息,仓皇上车。 诸葛青再见王也已是五天后。这五天内,王也在工作上出的差错比六年来的总和都要多,年轻老板苦口婆心劝他的高材生快过年了再忍忍,想辞职也得先等手头上这个程序上市才会放他走。他不是有意懈怠工作的,更不想辞职,只是,从平安夜到圣诞节,诸多悲喜烂剧在他身上轮番上演,短短两天好像用尽了这一辈子狗血的额度,他没法再像往常那样生活,靠千篇一律的马虎把意外糊弄过去,他必须要正视,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生命里,那些鲜活、模糊,新的发生。于是,他主动找上这一切的源头,诸葛青。他们初次见面的教室里,诸葛青正整理着道具和剧本,那条围巾茸茸地磨蹭脸颊,像一只伏在肩头的小灰兔。 “怎么,不是没病吗,是什么劳驾您再次光临我们小作坊?” 那个吻被冷落了五天,他故意阴阳怪气,以解心头之恨。 “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爱你,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他走向前去,抱住了诸葛青,像第一次一样,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胸口平坦地接住了两道清峻如山岭的蝴蝶骨,他的双臂结实地圈住了清透易碎的漂亮人儿,不同的是,他不再妄想完全占有他,但他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他的一部分。 王也笑笑,他不觉得难堪,也没感到嘲讽,替诸葛青围好解了一半的围巾。 俯视的亲密视角,可以看到怀中人的嘴角,扬得好高好高。 王也有点不知所措,这个姿势该怎么亲嘛,只得谨慎又迅速地亲了一下诸葛青扬起的嘴角。 诸葛青转过身,王也还没回过神来,那双薄唇已经印上他的嘴唇,不用等他回过神来,滚烫的舌尖已经急不可耐地撬开眼前人似乎本就等待开启的松动牙关。他讨厌却又欣然接受了那些无端的失控和混乱,他抗拒却又满足于被动带来的意外和顺从,他越觉得他新奇,荒谬,退避,不可解,越想要亲近跟探索他,王也想,或许这就叫喜欢,五天内几度想要放弃又不舍放弃的疼痛,都是喜欢蔓延过的轨迹。他们的舌头交织在一起,他们的唾液交织在一起,他们的爱意交织在一起,即便还未看透爱人的心,他仍迫切地希望,诸葛青想要的,自己都能给他。 “喏,今晚有流星雨,球儿跟老张打算去野外跨年,一起去吗?” 王也应允了,他们吃过晚饭后,开车前往王震球发来的定位。 王也松开安全带,下了车,拐到诸葛青这边开门,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郑重地牵起他的手。正在搭帐篷的张楚岚和王震球见到迎面走来的二人十指紧扣,小小地震惊过后,立马了然于心。 四人分成两组,一组人搭帐篷,一组人生火。王震球把半天打不着火的笨蛋男友踹去干体力活,在笑眼盈盈的好友耳边私语:“恭喜修成正果。” “我知道。”他刮了刮青的鼻子:“我还不知道你嘛。” “不过我也要说,老王这个呆头呆脑的程序员,被你喜欢上是他的福气。” 张楚岚好像离了男朋友就不能活似的,王震球很快又被拐走,分组变成了两对情人各自一组,一边安详美好,一边活泼喧闹,共享着跨年夜的啤酒和烧烤。 夜深了,到点犯困的程序员准备就寝,听到张楚岚在外面嚷嚷,披了件羽绒服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王也是个坚定的务实主义者,从不依托一份有落空可能的期望,却能妥善解决好迎面而来的每件事,现在他却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侧脸安静而虔诚。 他会许什么愿呢?家人、朋友、事业,还是这份几个小时前才刚刚尘埃落定的爱情?他的愿望,会跟自己有关吗?诸葛青靠在男友的胸口,幸福犹如耳畔平稳跳动的心脏一样,每一声回音都掷地有声,踏实的幸福于诸葛青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体验,他依恋,也恍惚,一直不敢坦白心意,既怕它溜走,又怕自己接不住。他爱过跟爱过他的那些男人女人,都像美丽易逝的幻觉,他体会过热烈,体会过浪漫,体会过心痛,体会过疯狂,却没有体会过,幸福,幸福让他惴惴不安,忘记了许愿,在年末向上天讨要一点好彩头。 王震球当然了解自家好友的心思,帮他开了这个口:“老王,你许的什么愿?” 王也倒坦荡:“我希望,新的一年,青能够走进剧场,站上舞台。” 他的眼神饱含爱意与珍惜,盛着一汪暖暖的春水,满得快要溢出来,把零下的北京化开。张楚岚跟他认识十年,从没见过这木头脑袋拿那样的眼神看一个人,他知道,王也跟原来不一样了,或者说,当他察觉到戏剧、电影、诗歌、音乐这些富有生命力的东西,开始流进他按部就班的生活时,他就该意识到他的不一样了。 诸葛青语气轻快起来:“那我希望,你能够坐在台下,看我演出。” 语罢,又一颗流星划过,但愿愿望实现,但愿将上一年的不安通通带走,但愿他能安然坦荡地爱人。 “去你的……谁像你天天脑内上演琼瑶小剧场啊。”王震球给了贱兮兮的张楚岚一个白眼:“我是不迷信这个啦。如果真要许的话,我希望你们俩的愿望成真。”他举起啤酒,跟未来的演员和观众分别碰了杯。 零点已过,四人在瑟瑟寒风中依偎着取暖,心情却很快活,打打闹闹,喝酒烧烤,放声大笑,高喊新年快乐,传遍整片绿野。那时,他们都由衷相信,新的一年,会是个好年。
第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