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商山头上停车场 于 2021-12-15 21:47 编辑
【1】 “醒了,醒了!”“王大师醒了!”“师父,王大师醒了!”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浮现出一圈脑袋——黄毛的、黑毛的、没毛的,头挨着头围成一个圈,圈出病房白色的天花板和闪着红灯的烟雾警报器。 讲真,二嫂生陶陶的时候,家人也没关切到这个份上。 何况这一圈脑袋王也都不太熟悉。除了那个最秃的脑瓜瓢,下巴围着卷曲的胡髭,一只眼蒙着曾阴翳,另一只瞳孔金黄。 老王在医院又舒舒服服躺了两天。没啥事,从早到晚复习在武当的必修课——睡觉。 云龙道长要是知道,绝对要下山把王也拎起来骂。王也住的医院就在十堰,离武当不远,云龙脚程快的话,早上骂完徒弟还不耽误回山用斋。 至于自己为啥在十堰呢? 老王半个月前应魁爷的邀,在神农架角逐小石子儿的最终归属权。王也记忆只到自己捏着石头摔进河里,刺骨的冰水呛进又辣又痛的两肺。 魁爷叫了直升机把自己送到医院,让中海三少享受了一次与身份相称的待遇,直接入住VIP病房,聘请专人看护病情,徒弟每天轮流坐镇,守在门口跟保镖站岗似的。 同楼层的病人都以为里面住了个什么领导,王也出来遛弯,都忍不住扭头瞧,结果发现是个拖拉步子的小道长,啥人也不是。 陈金魁几乎天天来看他,“王大师”这一称呼喊得是毕恭毕敬。让魁爷改口,魁爷就拱手,说自己连输王大师三次,王大师术法造诣远在金魁儿之上。 王也恨不得张楚岚上身,光速跪舔魁爷,变相逼十佬喊自己王也,好让脚指头不要再继续抠二环别墅。 可是做张楚岚这种人难啊。不要脸也是一种修行的方式。王也和张楚岚修的不是同一条路子,只好任由魁爷虚捧。 “大师的风后奇门已经出神入化,比在龙虎山用得还溜,两次起局的间隔也缩短不少。” “金魁要是早几年去北京遇见您,怎么纠缠都得把您收入门下!” “算上这些徒弟呢,我和大师交手的时间也快有两年了。大师进步之快,魁儿自愧不如啊。魁儿看到您现在的身手,知道您的修为还能更高。魁儿天资不如您,拿到风后恐怕真像王大师说的那样,连门槛儿都迈不过去,魁儿……” “打住,打住,您打——住!”王也很想把手脚缩进病号服里,团成个球。在河里喝水都没有面对魁爷难受。 陈金魁两眼圆睁着,年过七十也精光锐利。吊悬的眉峰,恐怕唯有见到风后奇门才能垂落下来。 对喽。这双眼睛。就是这双眼睛。 陈金魁的眼睛也是洪爷的眼睛。睁眼闭眼,全是执着的念想。得不到风后,掌握不了奇门,也不肯放下八奇技。放下风后对他们来说太可悲了。因为放下风后就等于放下这份执着,放下这份执着人就什么也不剩,连对这份执着的痛苦都感受不到,人与蝉蜕下的空壳无异,了无生息地被风从树干刮落,踩碎在泥土里。 他瞄了眼大马金刀地横坐在病床旁的陈金魁。老人鼓胀的肌肉撑满衣服,眼睛盯着他,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就知道魁爷还是放不下。 他遇见的每一个想要得到风后的人,除了诸葛青,谁都没有放下。 “魁爷您可太轻贱自己了,十佬可不是谁选的——公司插手咱先不说,您肯定是大家心里公认的巨佬。”王也盘着腿,好把尴尬的脚指头藏起来,“我打心眼里佩服您,不光是您的修为,还有您的人品。”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做最后一次抗争:“但是风后奇门,我真没法儿教给您。” “嗳!大师您多想了。”陈金魁铁掌一挥,“难道我和王大师之间只剩风后了吗?” 王也早料到陈金魁会避而不谈,笑笑含糊过去,不再挑话题。魁爷自说自话,他随口应几句。 老王最擅长捧哏,可以把捧哏的技术含量降到零点。 小时候老师三句话夸不出他一个骄傲的笑,隔壁小团体十句骂羞辱不出他的愤怒。金元元和小天都急得要去打人了,他还在后面看戏顺便拉拉架。进了武当,云龙更是乱拳也打不出个响屁来,揍他都觉得没劲。 他现在就等陈金魁兴趣冷然,打道回府,他全身心地和张大病床继续缠绵梦中。 “要是这批新人长起来,还有我们什么事儿呢。”陈金魁转了下眼珠,“不过,王大师……” “您住在医院这几天,”魁爷顿住,给足了王也伸直腿,把背靠到床头的时间。 “魁儿看到了您的诊断书……” 靠陈金魁一口一个王大师烘托出来的热闹气氛冷下来。王也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歪歪屁股,手枕到后脑勺。 他来神农架,只有魁爷知道。魁爷把他送进医院,于情于理都该是那个、最先看到他诊断书的人。 窗台上扑落两只麻雀,蹦跶蹦跶,低头啄两下。其中一只发现白色的油漆皮不能吃,啾一声飞走了。王也的目光没追上它,四下去寻,只看到被住院部楼房圈出来的一块四方形的天。 除家人之外,还有个人也该知道自己的情况。 不是于情于理该知道,而是合情合理地需要王也告诉他。 “中期还是晚期?”右臂枕麻了,王也换了只手。 “哎呀,您早就知道呀,”陈金魁大概没料到他问得这么干脆,把提前准备好的铺垫病情的客套话咽下去,直扣主题:“中期了。” “喔,中期啊……”他见陈金魁又搓了个圆口型,怕对方又喊自己大师,赶紧叫声“魁爷”。 “我这躺了一个星期,也没跟家人朋友联系,您看……” “这个好说,我早就想到了。”魁爷把门外的徒弟叫进来,掏出个礼品袋:“您之前那部手机,被魁儿折成两半了。拳脚无眼哈,这不,又给您买了部新的。” “没事儿,我一部手机也用不了多久。”王也边拆盒子边道。 异人换手机确实频繁。上部光荣牺牲的手机里,除去小侄子玩他手机时乱拍的照片,就是几张诸葛青的自拍——王也从聊天记录和朋友圈保存的。 “王大师您放心,你的病情我可没跟您家人说,主要怕他们担心。” 王也眼神瞟过来,陈金魁又重复一遍,把“家人”两字咬得特别清楚。 王也信得过陈金魁。自从派人盯自己家人的事儿败露后,魁爷始终以礼相待。甭管人品到底怎么样,至少对自己,没有趁人之危。 魁爷想得周全。王也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家里。异人患癌不能完全用普通人的办法治疗,让爹妈知道这件事只能徒增烦恼。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身为术士,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现在还不到家里为他操心的时候。 还剩下一个人,一只最难办的狐狸。 王也躺在床上,耗到手机没电,才点开置顶的微信头像。诸葛青的上一句话“出岛再联系”,停留在六个月以前。 看朋友圈:碧莲离开纳森岛,挑衅灵玉真人被痛殴;宝儿回归哪都通,安慰布摇碧莲就是low。 碧莲几天前回国,那诸葛青应该同时期也下岛才对。王也又翻了翻诸葛青的个人动态,从一周前开始更新,在清一色的夜店,和不同肤色女孩的合照。 出乎意料地,狐狸下岛竟然没给他发消息。 老王抄起魁爷临走前留下的报告和胸透光片,嚯,诊断结果:Ⅲa期。王也刚被诊断出肺癌的时候查过,Ⅲa算中晚期。 魁爷说得还是有点保守了。 他坐起来打字:“老青,我之前跟你说的痨病,” 没打完,本想再斟酌后半句怎么说,一咳嗽,手指一抖点了发送。 “嗯”诸葛青秒回。 这下撤回也没用了。老王骑虎难下,抓抓头,脑筋转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只好凭感觉,想什么说什么: “我可能要去治疗几天,不耽误你。”他继续在对话框里打:散了ba…… 青:老王你这太突然了 青:我们大半年没联系 青:我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你知道 青:网恋无聊透顶 青:我出岛没给你发消息 青:就想让这段关系淡下去 青:咱俩好聚好散 诸葛青一连串消息震过来,攥着手机的手都要被震麻了。 狐狸比他更早发来“散”字。王也悬在发送键上的指尖蜷回去,缩成个拳头,大拇指使劲搓着食指。 手机仍在接收消息,起先的震动还有间隔,后续震动连在一起,提示音卡带似的,只重复第一个头音。 青:圈里术士不多 青:同辈的更少 青:以后还要见面 青:我不想我们吹了以后 青:尴尬地见面 青:我想找个机会 青:和你好聚好散 青:至少还能做朋友 青:但是 青:你说你生病了 青:我不能提分手 青:现在和你分手 青:传出去别人说我薄情 青:和女孩谈恋爱 青:她们很看重感情的 青:现在不是分手的时候 青:至少现在不行 青:等你痊愈再说 青:你病好了 青:我们再分手 青:你不为自己打算 青:我也要为自己将来考虑 青:和你分手了 青:弄得我声名狼藉 青:那我以后 青:还怎么在圈里混 王也把手机从左手倒到右手,清空对话框,重新打了一行字,想也没想就发过去:“你什么时候回国”。 几乎同一时间,诸葛青也在问他“你在哪”。 “十堰”王也回完,等诸葛青的消息,页面迟迟没弹出新的绿色方框。道长也不切页面,盯着诸葛青比心的头像。 新手机尚未调整休眠时间,屏幕每十五秒就会慢慢变暗。王也低头弯腰,每隔十五秒戳一下手机,最后干脆不断用指尖往上划屏幕。 刚发过去的“十堰”两个字,随着王也的滑动,在对话框里一跳一跳。五分钟后,对话框下方终于跳出来新信息,是诸葛青的航班截屏: 洛杉矶中午一点直飞浦东,十三个小时二十分钟后,也就是北京时间、明天的下午五点五十分到上海,中转两个小时,八点十五分再飞武当山,两小时三十分钟。 “好。”王也这次记得在句子后面加句号,“我去机场接你。” 老王躺回被褥间,屏幕倒扣在枕边。他的手还没离开手机背面,低电的手机又震动一下,诸葛青大无语反问他: “那不是男友应该做的吗?”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