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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20 14:3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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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诸葛青其人秉性风流，自为人时起便八字六合，天生的命犯桃花。他相貌生的清俊，平生最爱拈花惹草，上至半百老太，下至豆蔻少女，他都能撩得喜笑颜开，天上人间就没有他勾不上的小姐姐。老王给他配的两个小丫鬟，才不过伺候了一晚上就被哄住了。大早上的在他房里演练，一个个满面春风，扭着款款柳腰，手里拿着诸葛青的扇子造作掩面，咿咿呀呀地跟他学唱小曲儿：“他那里为我愁，我这里因他瘦。临行时啜赚人的巧舌头，指归期约定九月九，不觉的过了小春时候……”
诸葛青拿根玉簪，敲着桌沿为她们打节拍，欢快地随着唱：“到如今，悔教夫婿觅封侯～”（注）
这都什么跟什么！老王立在门边，额头青筋暴跳。那两只兔子精跪在地上，还敢眨巴着大眼睛冲他卖萌：“大王，以后我们学会了，天天唱给你听。”
大王吓唬她俩：“学点好的！不听话罚你们去烧火！”
小兔子根本不害怕，嘻嘻哈哈的，撒溜跑掉了。诸葛青拾起落在地上的折扇，依依不舍地望着门边：“哎呀，真可惜，好容易熟识的美人，说好了要陪我解闷的……”
老王便没好气地说他：“好好的神仙有点节操行吗，男女大防懂不懂，别乱勾搭人家小姑娘！”
“什么话！你情我愿的事，能叫勾搭吗？”诸葛青叉着腰振振有词，“人家姑娘青春正好，遇着我这样温存可人的俏郎君，戏耍一番又不会少了块肉。大家都是妖精，出来混追求的不就一个自由么？老王你是老虎精，又不是牌坊精，莫要学那糟粕的虚文俗礼，正所谓良辰美景，及时行乐……”
老王说：“祖宗，您天仙下凡，自去办您的大事，我跟这鞍前马后，保证全力配合。青嶂山统共俩山头，随您怎么翻腾，本洞收容了二十来个小妖，外头野地里还有几个常来要饭的，我这就叫他们把名册拿来清点……”
“清点他做什么？”
“点出您的那位孽缘，我亲自打包了给您送去。”老王说，“求您哪来的回哪儿去，还我的世界一片清净。”
诸葛青笑得眉眼弯弯，扇子抵住了自己的下颌，好像就乐得见对方糟心的神情：“那可不行，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我是远来的客，上了你的门，必要承你招待才罢。你既答应了帮我，今日便领我到这山上赏玩一番，如何？”
老王看着他，简直难以置信：“你放着要事不做，倒有心情上山郊游？若是私自下凡被发现了，不怕见罪于天庭？”
“这个么，玉帝去往西天赴宴了，十日后方能回返。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时间可多着呢。”诸葛青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过是个闲散小仙，只要不暴露身份，摸几天鱼，他是不会发现的。”
一听就是老惯犯了，老王无言以对，冷不防被他扯住袖子，使了个瞬身法，眨眼就拖到苍翠青青的山林里去了。炽热的阳光冷不防刺入眼中，老王蹙紧眉，举手遮住脸。方寸阴影下，那些熟识的山岩绿柳，一寸寸晕着湿润的雾，点着嫩红的花。远处尖峰高峻耸立，骨嘟嘟的遮着云朵。近处老松翠竹冉冉生长，枝叶间落下呖呖莺声。
身畔衣襟一松，是诸葛青放开了手，踏入这片风物之中，那青绿中便多了一抹白，广袖飘扬，好似一轮落在翠缕中的月亮。老王眯起眼望着，方才慢吞吞跟在后面，两人向山林更深处走去。
老王早看出来诸葛青不是个正经神仙，正经神仙谁没事下凡啊？这人口舌伶俐，性情乖滑，倒比他更像妖孽——像个风情万种的狐狸精。老王心里提防，摸不透对方的套路，便跟着看紧些也好。他心思至此，不由得眼神粘在那人身上，走不上两步就要看一眼，直到那狐狸意味深长地笑着看过来，他才突然回过味来，别过头避开了他的眼。
诸葛青便与他攀谈：“大王，你这山高如万仞屏障，罕见人迹，又有千丈深渊，百里险峰，是守兵之势。此间四时果蔬皆备，只是缺乏打理，收成有限，你这样住家，日子未免太清苦了些。”
老王抓抓头发：“咳，我不过是图这儿清净，这山上不来人，飞禽走兽都愿在这做窝，白天挺热闹的。其实山脚下也有个把人家，我有时变个猎户，拿点狐皮獐肉去与他们换些东西。凑合过得去就成。”
诸葛青不置可否，把折扇抵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笑道：“大王，我瞧你根骨极正，颇有慧根，是棵修仙的好苗子啊。你要不要也来修行做神仙？待遇比这里可好多了～”
“不去，做什么神仙，哪有当妖精自在？”老王一口回绝。诸葛青不以为忤，循循善诱道：“别这么不上进嘛，做妖也要有梦想的啊。自己单门独户地干，没靠山又没保障，哪天不小心冲撞了天庭的政治项目，一大群天兵铺天盖地就来把你正法了。若能皈依仙道，跳出轮回八苦，修得正果金身，岂不比凡间受用？”
“你在天庭干人事管理的吗？这么能忽悠。”老王睁着圆圆的虎眼瞪他，挑起一边眉头，“哎，那你倒说说，当神仙有什么好的？内天上都有什么呀？”
老青，天上有什么啊？
诸葛青怔了一下，眼前闪过那个人的影子，背对他坐在床边，一把端正的脊梁裹在蓝靛的道袍里，手中慢慢地刻着一根扇骨。而他躺在凉簟上，昏昏欲睡地拨弄着床边帐纱，听到这句话，他眼睛一亮，一骨碌翻身起来，滔滔不绝道：“这个我知道，我家世代求仙问卜，有得道者曾入仙境访得紫阳真人，将其所见所闻书而录之。据说天界有三十三座仙宫，七十二重宝殿。红云中金光万丈，瑞气千条，漫天都是华采。瑶池仙宫，金碧辉煌。上生着八节奇花，四时仙果，云遮雾霭，是极乐之境啊。”
“那是真不错。”道人嘴上附和，神色却专注于手里的活计，仔细地吹去竹骨上的浮沫。诸葛青便黏过来扯他袖子：“干嘛突然问这个呀，你终于想通了要修仙道了？”
“哎哎——！别晃我，拿着刀呢！"那人被他扯得吱哇乱叫，见他不依不饶，只好先放下手中的刻刀，正色问他：”那你呢，你想修仙道吗？“
“我？我当然想了，那是所有修行之人的至高目标。”诸葛青不假思索地答，他望向窗外高远的晴空，心生向往，“我幼时听闻，先祖武侯曾跨龙飞升，得道成仙。家族传承了几百年，散修无数，却再无人得成正果。他们说，我是几百年来唯一得承祖先绝学的族人，是最有可能得道飞升之人。若能修成真仙，见识一番天界盛景，也算夙愿得偿了……”他想得出神，说完才看见身畔的人托着腮，静静望着自己，便向他璀然一笑，“既然走上这条路，自然想求出个金身正果，才不枉费了这些年的修行。王也，你说是不是？”
那道士咳嗽一声，正色对他说：“我不图那些，只想跟着你，既是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诸葛青高兴极了，扑上去将他抱了个满怀：“老王你肯定是没问题啦！凭你的修为，做个太乙真仙尽够了。”他靠在王也的怀里，想了想，又看着自己的手，“我嘛，现在还差了一些……”
话音未落，一只手伸过来拢住了他的指尖，诸葛青抬起头，听见王也沉稳的低语：“总会有办法的，不着急，慢慢练。反正，我总是等你的……”
许多年过去了，诸葛青还记得那人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说话时的表情了。那时的夏天日光绵长，数不清有多少这样懒洋洋的时光，日久年深，在记忆里融成了整片的金色，泛着陈旧的灰。他能肯定的只有一件事，无论那人究竟如何，都不会像此刻面对的虎妖一般，冷眼觑着他，脸上透出隐隐的不屑。诸葛青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说：“天界有三十三座仙宫，七十二重宝殿。红云中金光万丈，瑞气千条，漫天都是华采。更有瑶池仙宫，金碧辉煌，上生着八节奇花，四时仙果。云遮雾霭，是为极乐之境。”
老王笑了一声，针锋相对地说：“是吗？诸葛青，既然天上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下来？”
诸葛青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气定神闲地摇了摇：“仙家日月太长，闲来无事，找个有缘人渡化一下咯。”
那扇面雪白如绢，泼墨淋漓地写着”无事生非“四个大字，老王盯了半晌，又看看若无其事的诸葛青，世上到底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仙家？他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神仙是不是都跟你似的这么无聊？“
诸葛青说：”什么话，我本质上可是个高尚的神仙，这叫救苦救难，出尘脱俗~“
我可去您的吧。老王嫌弃地往边上撤了两步，没成想却踏错一块松动的小石。诸葛青眼明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小心！”
老王原本还能站稳，被他一声叫唤吓得炸了毛，差点摔进旁边的灌木丛里。他惊魂未定的立在旁边，诸葛青却很快俯下身，从他脚边的草窝里捧出一蓬绒毛球。小东西浑身湿漉漉，触着人手心的暖才惊醒，有气无力地拱动着脑袋。老王挑高眉头，意外地瞥向诸葛青：“哟？”
诸葛青替小鸟捋净了绒毛上的水滴：“是伯劳鸟的雏儿，看样子掉出窝来有几日了，难为它还活着。”他翻拣着近处草窠里的几只小雀儿，又道，“这几只雏鸟也是一同掉下来的。山间夏至时分，无风无浪，想必不是风雨打翻鸟巢。听闻山中有鸟名杜宇，乃望帝所化，啼叫时口中含血，能催春降福。只是性情残暴，生子百鸟巢中，百鸟喂其子，却反将百鸟之雏挤出巢外。这窝伯劳鸟只怕遭难了。”
他遥遥地指向高枝上的鸟巢，清风徐徐，枝叶摇曳起来，碎金似的日光落了他一身，明明灭灭，煞是好看。老王蹲在草窠边，托着腮仰望了半晌，懒懒地道：“真难得，您这样大家出身的富贵子弟，竟懂得这么些凡俗琐事。”
诸葛青闻言便笑了：“原来你早知道我的来历。”
“昨儿你自报家门时，我顺手算了一卦。南越婺州的诸葛世家，自武侯跨龙飞升后，家族内遍出名医，又有散修无数，当世谁人不知？”老王说，“我就是琢磨不明白啊，您堂堂上界神君，玉帝亲授的神箓，怎么名声一点也不响呢？诸葛家怎么也该有您一份生祠啊。”
“这个嘛，我在凡间另有庙宇，香火的事，就不劳大王操心了。”诸葛青飞到高处，小心翼翼地托着雏鸟们送回巢里，转眼见枝叶间露出一串串熟透的野果，便欣然摘了几个，丢给树下的老王。“我成仙之前，曾云游多年，凡间到处都走遍了——我现在也经常下凡嘛，见识的多了，自然晓得世事。”
老王捏着果子看他跃下来，嘴上接过话头，神色却仍然警惕着：“嘿，还是个见过世面的神君，红尘里到底有什么惹得您这么贪恋呐？”
“以前是没有，以后有你了呀。”诸葛青说。
又来了，这莫名其妙的热络。老王皱起眉头，那笑吟吟的狐狸，看着他的眼神透着意味深长，目光掺杂着半真半假的温情和热切，看不透他在打着什么算盘。老王心里别扭，浑身不自在，诸葛青却很快就看向了手里的果子，好奇地端详许久，试着轻轻咬一小口。只见他刷的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喜的表情，满眼闪烁起来幸福的小星星。
有这么好吃？老王信以为真，拿起果子咬一大口——噫！入口酸苦难当，刺激得虎眉虎眼都皱成一团，差点没忍住呕在自己身上。老王转过头，对他怒目而视，诸葛青眨眨眼，无辜地说：“逗你玩儿。”
这人说话一向是吴侬软语，这句倒把他的燕京口音学了个十成十，老王气得七窍生烟，抓起没啃完的果子兜头砸过去。诸葛青厚着脸皮居然还敢躲，一边笑着挡头，一边讨饶：“哎呀，我什么也没说的么，你自己理解错了，不能怪我嘛！好人，莫生气，我与你赔罪。”见老王果真停了手，他便笑着竖起三根手指，“许你三个问题，只要你问，我必知无不言，绝不含糊其辞，如何？”
“这话当真？”
“绝对当真！”诸葛青举起手，“若有半句虚言，我便魂飞魄散，永堕鬼域！”
老王说：“赌咒倒不必了，你是怎么当上神仙的？”
【TBC】
注：出自《西厢记》唱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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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3 18:14: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