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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临时工青青
1
如果有机会，诸葛青势必要在下一次十佬会议中匿名举报公司老总赵方旭。理由无他，赵胖子对外处事八面圆通，对内压榨起临时工来却绝不心慈手软。所谓“不擅作主张的老板不是好老板，没受到压迫的员工不是好员工。”赵总像是深谙这一原则的精髓，月底赶着冲业绩似的，两周之内雷厉风行地接连下发三道任务，大有逼死劳动力不偿命之态势，以及今早……
“赵总，我已经是个成熟的临时工了。”诸葛青左手拖着拉杆箱，半边身子抵在门框上，麻木地看着赵方旭把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塞到他身旁。
“……早就过了需要别人协助才能完成任务的阶段。”
后者像是深知与他鬼扯毫无用处，只是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慈祥而勉励的笑容。
高铁自原野穿行，山川与风被隔断成滚烫的绿浪与呼号。冷空气在车厢间胡乱游走，经过诸葛青时也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好吧，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在他的辖区内突然加设人手，不过如果这位新搭档是位身材高挑的黑发美女，他也是可以勉为其难接受的。心思神游到这，诸葛青不禁挑眉，转而侧过头去打量身旁座椅上比他高出一截的身影。黑色长发束成马尾，被鸭舌帽压在脑后，整个人低头抱臂，慵慵懒懒地靠在后倾的座椅上，从诸葛青的角度，只能看到下方被阴影覆盖半截的高挺鼻梁，以及微微开翕的嘴唇，以显示对方睡得正熟的状态。
“合作愉快。”三小时前，摘下黑色鸭舌帽，名为王也的年轻男人向他打招呼。
如果你能考虑换个性别的话。诸葛青回握住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对他点了个头。
2
秦岭地区山川相缪，草木葱茏，无人之境广布。许多地方非本地人进入，顷刻间便迷失了方向。奇山异水之地，奇人异事自然不少，诸葛青此次前来，目的便是探寻当年“三十六贼”之一周圣的住处。周圣当年离开武当后，留下的最后踪迹指向此处。近段时间，公司探查到附近有异人活动的新迹象，陈年旧事突然被掀于太阳之下，其中多少蹊跷尚未可知。诸葛青作为公司代表出现在这里，一方面为了调查真相，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警告。
公司选择插手这件事，没有旁人作乱的余地。
车到了峪口便无法往上，一切回归原始，只能靠人的双腿交叠向前，追随千年古人的足迹在这林间跋涉。诸葛青捧着把不知从哪条倒霉路边采来的狗尾巴草，抽出一根叼在嘴边，其余的掐头去尾，手指在绿色的茎杆间来回穿梭，没一会儿，一只小巧的蚱蜢就跃然于掌心之中。他把蚱蜢放在路边的岩石上，没多久便被鸟儿叼了去。他也没在意，维持着蹲下的姿态，微微扬起下颌，不经意地开口道：“所以王道长，这也是武当派你此次前来的原因吧。”
王也盘腿坐在荫蔽下将他以草编物的过程尽收眼底，人好似没有睡醒一般，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的脸上打下光斑，给眼底的乌青添了几分厚重。他打了个哈欠，片刻之后才温温吞吞地答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既然是武当的，那周圣也算是你的师爷吧？”诸葛青撑着腿站起，拍了拍衣摆的灰尘，听他这么说也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当年为什么会与全性勾结，十多年来当真再也没有回过武当？”
啧，问题挺多，估计自己平时也没少琢磨。王也在心底哂了一句，转头却十分配合地说：“论辈分他是我师爷不假，但我在山上从来没见过他，也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任何事。至于勾结全性······”说到这，他放缓了语气，引得诸葛青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映入他漆黑的双眼之中，回过神来才听到王也慢悠悠地补全了后半句，“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你要是实在好奇，不如自己算算？”
话音刚落，只见诸葛青周身炁感涌现，刚刚捏起的石子瞬间分崩离析，碎成粉末堆在他的鞋边，随后又像是想通了什么，神情放松下来：“你知道我是术士。”
“武侯奇门的继承人、公司的活招牌，谁不知道您啊。”王也只是瞟了那堆粉末，便大大咧咧收回眼神。诸葛家平日里做事低调，奈何奇门招牌太响，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牢牢锁着，这诸葛青据说是掌握全部武侯奇门的第一人，当年铁了心要加入公司，倒是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传闻。王也人好似突然生长出了骨头一般，倚着树干的腰背微微挺直，模仿门中长辈的腔调，捏着嗓子缓缓开口，“这可是我们同辈学习的好榜样。”
这话听得诸葛青额角一跳，心中反复告诫自己殴打同伴是要扣工钱的。提到工钱他又忍不住去想，原本参加临时工考核只是一时兴起，谁知道他在的这批综合素质没一个能打的，反倒让这等闲来混差事的谋上了道。自从加入了临时工，诸葛青的六根就再也不得清净，按理说这本是个近似卧底的秘密职业，可到了他这儿因为负责人“太过招摇”的四字批语，明面上的事儿全往他那搬，什么活惹眼做什么，作为公司公信力的代表，硬是被打造成了一块活招牌。
这回他算是发出了一声真心实意的叹息。
诸葛青与王也这一路上都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此刻却突然上前一步，在他身后状若无意地开口：“在下不才，从未在武当的平辈中听说过王道长这号人物，如今您却能被派来单独下山执行任务。正所谓‘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道长修的莫不是‘隐’道？”
王也神情自若：“嗐，什么隐不隐的，我看你倒是比我适合做道士。诸葛老弟像是对人生之道颇有心得，不如哪天来武当做个客？”
“不敢当，只是好奇道长所求究竟为何物，值得这么下山走一遭？”
“我本山中人，自往山中去。”王也随意摆摆手，三根细长的绿草从他的指间滑脱，随风潜入广阔的泥土中。他不再等诸葛青，黑色布鞋踏过泥泞，在边缘留下几道深褐的蹭痕。
“一朝入世，所求不过天下太平而已。”
“……道长好气度。”
他对这位说瞎话的本事简直叹为观止。
3
“这地方真够偏的。”诸葛青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在王也疑惑的眼神中，从包里拿出瓶驱蚊水，先从胳膊到腿喷过一轮，再对着周遭的空气一通嗞啦，似乎要把自己喷成个行走的香薰炉子，任凭虫子见了都得喊声阎罗索命的程度。只见王道长的表情像是遭了什么无妄之灾，被齁得连打几个喷嚏，看得是连连摇头、退避三舍。
“这林子有够邪门的，按理说这草木朝阳则密，位阴则疏，而我们刚才一路走来，倒像是这阴阳之气被人为逆转了过来。”王也回想着路上的所见，忍不住提醒诸葛青。
不用他说，诸葛青身为术士早有察觉。“震、巽旺于春，衰于夏，如今已是夏末，林中却丝毫不见凋敝之相，我听闻周圣精通奇门，若非有人动过手脚，便只可能是他在这山中所为。”他用双手抚上树干的裂痕，这林子里打斗痕迹不少，这道裂痕中间与两端完全一致，不像是器具所致，更有可能是以炁化形。
一片尾端开裂的树叶从王也眼前飘过，落于他的掌中。这是人为所致。王也神情一凛，抬头的同时却听见诸葛青大喊“小心！”。他反应极快，沉肩坠肘，右手运炁，左腿迈出之时掌心下压，一招揽雀尾将风刃化开，余炁朝他的两边散去，在树木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一样的痕迹。诸葛青见状眯了眯眼睛，马上听声辩位，操纵火舌朝西南方向攻去，试图将林中人逼出。火将树木轰得纷纷倒塌，飘离的叶片窸窸窣窣地被风带往他的方向，在触及诸葛青头顶的一刹却被一股强大的掌劲包围，裹挟着撞回西南来处。
“多谢。”诸葛青站定昆位，双指并拢下压，几颗流石腾空而起，与接连不断的炁刃相接，他侧身闪过后路的叶片偷袭，余光瞥见王也追着炁源冲进了密林之中，稍作犹豫，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王道长？王也？”诸葛青踏进林子也没多久，就丢了王也与那神秘人的踪影，可这打斗声却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仿佛遭了空间错位，任凭他如何使用听风吟也无法判断准确的方向，弄得诸葛青心烦意乱，差点连中宫都维持不稳。没过多久，他听见一阵猛烈的撞击，想也不想就朝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一个黑色兜帽的人正被王也扯着衣领抵在树上，周身的炁尚未被完全压制，垂落的手中亮出一截匕首，对着王也不设防的腹部直愣愣地刺了下去。他若此时后退，只会对身后突现的风刃避之不及。诸葛青边跑边在指尖化出风绳，以更快的速度缠上匕首，将之绞碎，随后绕过那人游离几圈，将他牢牢绑在树干上。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王也向诸葛青道谢，随后一把扯下那人的兜帽，露出一张普通到片刻便会被人潮淹没的脸，由着诸葛青审问他的来历。可那人好似听不到般，也不出声，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也，怎么也不肯挪动半分目光。
“剩下的交给公司吧。”诸葛青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人一眼便收回目光，对王也道。说完便压着人转身朝山下走去，约莫是下班心切，他的步履有些匆忙，还差点被凸起的碎石绊一跟头。
王也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片刻之后也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把人丢给公司后，诸葛青便回了自己的住处，也懒得过问后续进展。他将东西扔在一旁，整个人呈大字形直直地倒进白色的床单里。手机突然发出几声蜂鸣，他闭着眼摸索，打开后发现是来自王也的一条消息。
我回去了，后会有期。
他眼神暗了暗，随后把脸埋进枕头里，安详地挺尸了几分钟后认命般地从床上坐起，对着屏幕久久出神。临时工的惯性让他每次收到消息阅过即删，因此对话框中只剩下了他的回复：
后会有期。
4
武当的弟子们似乎从没想过师傅在短短一句话之间，对一个陌生人态度能从和颜悦色刹那转为阴霾遍布。
“云龙师傅，我有公司的凭证，您就告诉我王也那家伙现在哪去了吧。”诸葛青面露讪笑，对面前剑眉倒竖，八字胡须的粗壮大汉恭恭敬敬道，心里却暗将王也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公司没事找他做什么？还有，那小子现在已经离开武当，恕您找错地方了。”赵云龙看着眼前这人模狗样的小白脸，目光下移到他手上拎着的那坛子酒，愈发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心想王也这小兔崽子才出去多久就学了一身拈花惹草的本事，当场眉头一横，两眼一翻，丢下一句“要找人上北京去”就不再看他，径直往院内走去。
诸葛青向他道谢，心里对北京这么个地方来回盘算了几番，这才拎起脚边两坛陈酒，拨开武当的云雾就往山下走去。
王也接过调的五彩缤纷的鸡尾酒后感叹了几句还是老祖宗的古酒地道，随便挑了个角落坐下，然后把帽子从包里拿出戴在头上。他压低了帽檐，端起酒抿了一口，借着拥挤人群的遮掩看清了两个在吧台停驻的身影，两人看似与酒保在交谈实际上脚尖朝着他的方向。果不其然在买完单后，径直穿过舞池朝他所在的位置移动过来。
他倏地站起，动静大到旁边几桌的男男女女频频侧目，跟踪他的两人也停下脚步，被这一动惊得不再靠近。此刻的王也双腮酡红，眼神迷离，扫视一圈后突然腹腔拱动，喉咙忍不住向下咽了咽，捂着嘴便一跌一撞地向外跑去。沿途的人群自发地给他让开一条道，随即了然地收回目光，啧啧几声。
“这哥们儿，喝的神志不清了都。”
那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追了上去，殊不知王也那厮何时把一只空酒杯捏在手中，在出口处直直地向他们飞来，二人慌忙运炁阻挡，等追至巷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旧胡同里，王也一路飞奔，眼神清明，哪还有半点醉酒的样子。他眼见身后之人穷追不舍，直到跑出居民区，才敢略微放慢了脚步。
“哪派的这是，这么烦人。”王也皱着眉甩了甩手上残余的酒精，从他出了武当便一路被人盯梢，想不到到了北京还不消停，“你们不就是图这玩意吗，就用它来会会你们。”
他自知这两个人绝不是他用太极可以压制的程度，索性放手一搏，以己定中宫，展开四盘。
王也利用土河车阻断对方视线后，八门搬运绕到敌后，一记搬拦锤打出，那人猝不及防，甩出两米开外，手中的一把飞刀却顺势掷出，朝向王也命门，却在离他还有两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轻笑一声，以水为弹追击另一人的轨迹，那人以炁护体，骨刀将水弹横空劈开，朝他直冲过来。
此人力大如崩，手里的刀应是法器，对炁有削弱作用。王也以手化为黑琉璃挡下三招劈砍，自知不是长久之计，便将琉璃化作赤炼，火舌冲向对方，环绕成球，然后顷刻之间爆破。他退后几步，正欲透过火焰观察情况，突然灵感一动，之前倒地的人不知何时绕道后方，几柄飞刀反射着月光如雪，在王也动用乱金柝的前一霎却如同被牵绳拉扯一般光速回收，随即相互交错方位打乱他的视线，再从底部抛出四把新的飞刀从不同方向直击中心。
他心中一紧，重新调整乱金柝的范围，之前赤炼的攻击范围内，火焰已尽数散去，骨刀从余烬里飞出，王也本人此时却无暇他顾，只能借着乱金柝的瞬息进行躲避，眼见刀悬颅顶，几缕风绳不知从何处飘出缠上了刀身，气息虽轻却硬生生地将骨刀剥离了王也的可攻击范围。随后大片火星如萤光般从四面八方散出，飞向对面二人。
火光中，他的手腕被人扣住，整个人被带着往外跑，目光触及先是一只比他原本肤色要白皙的右手，往上是被风带起的青色长发，在红与流金交织的海洋里格外扰人心魂。诸葛青拉着王也在一辆黑色机车前停下，将头盔往后方一扔，确认王也接住戴好后单腿跨上前座，拧上把手发动后一骑绝尘向西而去。
“你怎么也跑这来了？”酒店里，王也捧着一壶茶大口喝着，目光时不时地打量诸葛青，似乎对他出现在此处十分不解。
“哦，出差路过。”诸葛青低头对手里的杯盏轻轻吹了口气，滚烫的白雾顺势氤氲而上，令王也无从捉摸他此刻的表情。
“刚刚那场……你看到了多少？”王也斟酌着字句开口，随后他看见诸葛青抿着唇缄默不语的样子，心里多少也有了猜测，他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是术士，那是奇门的法术。”果不其然，诸葛青开口时的语气称得上是斩钉截铁，可说到后面却逐渐弱了下去，他再也无法维持紧绷的肩膀，整个人垮了下来，喃喃自语，“任意拨转四盘，我对这样的操作闻所未闻，甚至不敢想象。难怪下山寻找周圣的是你，也难怪他们能疯成这样，换做是我……”
“也想得到它对吗？”王也从头到尾一直注视着诸葛青，此刻接上了他的话。
诸葛青先是沉默了几秒，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的目光在王也的身上流转了一番，再开口时已经是坦然的语气，“我要说不想你想必也不信。不过看到你今天的处境，”说罢面色一转，勾起王也的下巴仔细端详，顺势捏走他头发上的一缕灰絮，“啧啧，这东西我还是不要为好。”
王也一把拍开他不安分的手，决定不和这厮废话，以免浪费感情。招惹不成的狐狸后退几步，双手举起坐回沙发上以示安分。
“所以奇技是怎么现世，这些人又是如何找到你的？”
茶杯放进盏托发出脆响，涟漪由中心向外晕出。王也摩挲着杯口，面色不善地说道：“当时在秦岭，不止有一人。”
诸葛青随即了然。
怀璧其罪，所以这家伙不回武当，想必也是怕师门受到牵连。
片刻之后，王也手边茶壶见了底，人也恢复了几分精力，他靠着椅背上下打量诸葛青，突然说道：“你那个任务……不急吧？”
“啊？不急。怎么了？”诸葛青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思维迟钝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要答话。
“这几天可以和我待在一起吗，呃，我是说，临时雇佣。”王也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别扭，漆黑如墨的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诸葛青，令他莫名将王道长代入了某些家养大型犬。似乎还意外的符合。
诸葛青眯起眼睛，被他盯得发毛，忍不住摇了摇头：“老王，我发现你自从下了凡人是越来越没个正形啊。这话说的，换个人早该误会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盯着我的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最近的日子应该都不太平，这些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应付的。”
“……咱俩打一架，我都未必打的过你吧。”
“你就说成不成吧。”
诸葛青先是沉思，随后嘴角缓缓上扬出一个弧度：“成，当然成，怎么不成。”
5
“我说王道长，你要藏也该找个深山老林吧，来北京这地方做甚？”诸葛青百般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神情恹恹道。他正住在王也临时租的一间公寓里，每天的任务就是吃饭、睡觉、陪王大爷遛弯，顺便解决那些来找麻烦的人。可这样难免不是办法，风后奇门一日活动在圈内人的视野里，王也便一日不得安宁。
“回家。”王也低垂着眼淡淡地说。
“……抱歉。”诸葛青怔住，这倒是他没想过的缘由。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又何必去踏甲申之乱这趟浑水？”
一只飞虫扑落于灯罩上，沿接口处的细小空隙被光和热引诱着向里爬行，却在接触到灯丝的瞬间烫作黑斑。用生命换来一场燃烧，于外人，此乃不懂得趋吉避凶的愚昧之举。可二者命途的终点都将归为一抔黄土，究竟谁值？却无定论。
如果没有风后奇门的存在，他和王也将会维持十分友好的室友关系。
可是没有哪个术士能抗拒风后奇门，诸葛青想，连他也不能。他的确不能，近几日里，他能感觉到自己明显增加了使用奇门显像心法的次数，对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奇门遁甲盘愣神的时间越来越长。兴许是王也抛头露面的次数不多，能够找到他们住处的人寥寥无几，他看见风后奇门的机会也屈指可数。诸葛青向王也讨了本清净诀，每天茶余饭后便拿出来默念，可一闭眼，脑子里又是那天地人神四盘被炁驱使着轮转的影子，魇住他的心神。清净诀日日都在念，却在同一页上蒙尘。
这天诸葛青出任务比较晚，等他半夜回来的时候发现屋里亮着灯却空无一人，便猜到又有麻烦找上了门。他见锅里还热着晚饭，预想人肯定没走多远，于是掐了电源便匆匆下楼，循着打斗的痕迹，果不其然在附近一处废弃操场找到两个身影。
术士理应顺势而为，意思是要遵循天地万物运转的规律。这世间便犹如一个大的炁局，在这局中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乃是定数，而风后奇门却能跳出这万物变化之道。王也以木克火向那人的站位攻去，对方显然也被这有悖天理的操作吃了一惊，接连闪避。
眼见对面实力不俗，诸葛青正要出手，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启了奇门显像心法。理智催促着他上前，可脚底好似被粘住一般，连挪动半步的力气都没有。他抬起的手缓缓放下，四周没有风，粗壮的树干将他与影子笼罩在隐蔽之下，在黑暗的角落中缄默无声。
此时王也的T恤被汗水浸湿，额发纠缠在一起，高束的马尾也变得松松垮垮。他侧身闪过一击重锤，还未来得及喘息就咬紧牙关发动下一轮的攻势。对手似乎并不打算置王也于死地，与他交战时动作不疾不徐，招式却步步紧逼，诸葛青眼见四盘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他站在局外，头一回将这奇门变换看得清清楚楚。他像是隔着玻璃罩被光与热驱使着的飞虫，眼见着时间、空间在这局中皆被操纵。他看见错乱的站位、违反生克规律的招式压制，他听见王也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无奈大吼，以及——
咚！咚！
他听见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6
“你可以让公司保护你的家人。”诸葛青对王也说，虽然时刻念叨不想上班，他对公司的靠谱程度还是十分信任的。“毕竟那是专业的。”
“公司吗……如果可以，我还真是不太想惊动他们。”王也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诸葛青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看来王也是打算接受他的建议。先前王也与那神秘人交战，尽管最后被诸葛青救走，虽未受什么重伤，却着实令人后怕。可这样一来，王也就没有理由待在北京了。诸葛青想。
“明天七夕，你有什么想法没？”王也问。
这话倒是问得诸葛青认真地思考了几秒：“我对七夕没什么想法，对你倒是有想法。”
“少来。”王也笑着推搡了他一把。
北京贵为皇城首都，人口流动在逢年过节达到了顶端，连七夕这一小节都不放过。街上人头攒动，诸葛青和王也肩靠肩，尽量把两人的占地面积缩到最小，却还是免不了与行人摩肩接踵，好不容易行至空旷的地方，两人都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你说我们放着空调电视不用，为什么非得出来受这个罪。”诸葛青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从包里拿出湿纸巾糊了把脸，再掏出一张递给王也。
王也倚在栏杆上，天桥的风是热岛效应的救赎，亦是心中烦闷的舒缓剂。“七夕古时专设乞巧市，当天车水马龙，至夜方散。咱们术士依大势所趋而动，你不觉得我们现在逛集市轧马路的行为与古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一本正经地胡说。”诸葛青嗤了一声，只觉王道长的胡扯能力简直不亚于他，“再插面旗子就能开张了。”他笑道。
“那也得有人愿意关顾才行。这位客官，我看您就不错，要不要来一卦？”王也一边打趣，顺势就拉过诸葛青的手，用指尖顺着他掌心的纹路细细描摹着，“嗯……逢凶化吉，一路顺遂，客官好命数。”
诸葛青被他蹭得手心发痒，忍不住踢了踢王也的膝盖，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却听到王也继续说，“青，和我在一起好吗？”
诸葛青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一秒，随后缓缓消失在了王也的视线中。他的手指动了动，慢慢地从王也的手中往回收，最后插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王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诸葛青，等待着他的答复。
他抬起头看着王也，天桥的风很大，将云层吹得薄薄一片。阳光从天幕之外向此间游离，最后浇化了云彩，尽数倾倒在天桥上。
他就像这阳光一样亮。诸葛青没来由地想。他抿了抿嘴，上前一步抱住了王也，对他说：“好。”
王也把额前的碎发撩到脑后，以压住自己发颤的手指，他不可置信地、双手一点点地向下探，在触碰到衣料的那一刹那终于产生了些许实感。
他用力地回抱住了诸葛青。
诸葛青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丝苦笑。
7
“你究竟看上我哪点了？”诸葛青闭上眼睛，一天中第三次向他问出这个问题。
“奇了，诸葛大少爷居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个人魅力。”王也挑了挑眉，调侃他道。
“我那是夸你懂得欣赏。”诸葛青笑着接过他的话茬，并顺带在他的脸颊嘬了一口，惹得王也一阵脸红，并咕哝着他平时肯定没少撩小姑娘。
“你该不会是在内景里算的这事吧？”
王也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试图用吻去堵住这位祖宗的嘴。
“话说周圣当年是怎么悟出风后奇门的？”诸葛青突然好奇问道。
“这我还真不清楚，不过我是因为误打误撞看了风后图，才被门里前辈传授的。”王也挠了挠头，对他说道。
风后图……诸葛青的眉头轻轻皱了皱，神情自若地开口：“这样啊。”
他感觉自己有些渴，于是起身走进厨房，打算做杯果蔬汁。诸葛青从冰箱里胡乱拿出几样蔬菜水果往榨汁机里一扔，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天边外。
这样下去不行。诸葛青暗自叹了口气，王也看似不拘小节，其实心思敏锐的很，他迟早会有所察觉。
而且他向公司的请假快要到头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榨汁机的隆隆声开始响起，吵得人震耳欲聋。可诸葛青宛若没有听见一般，呆呆地兀立在桌案旁。
他需要想个办法让王也自愿交出风后奇门。王道长涉世未深，想必不知道自己的信息早已被做成悬赏发布在圈内暗网上，只要他按下位置发送，王也就会成为一座孤岛暴露在多双眼睛之下，到时候他被逼上绝路，为求自保定会……
“呲——”诸葛青被奇怪的响声惊得回过了神，发现一颗被忘记丢进榨汁机的番茄正被他抓在手中，五指收紧的压力使番茄趋于变形，鲜红的汁液是柔软与易碎的难果，顺着他的手背缓缓淌下，在案板滴落出大片红渍。
他瞳孔骤缩，后退几步将手里的东西尽数扔到了垃圾桶里，接着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双手颤抖着探进水流之中反复揉搓。可这污浊像是永远无法洗净一般，任他倒上多少消毒水，也无法褪回本来的颜色。
他的动静引来了王也。王也先是被这桌上的狼藉吃了一惊，再看到洗手池边的诸葛青，连忙冲过去把他的水一关，这才看清他做了什么。他想也不想，捧起诸葛青的双手，用毛巾给他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知晓像诸葛青这么臭美的人定会随身带着护手霜，于是直接翻他的包，果不其然被他找到。他拧开盖子挤出一点抹在诸葛青的手背上，一边用手指给他推开，一边无可奈何地开口：“祖宗喂，干嘛要这么糟蹋自己？”
诸葛青瞬间红了眼眶，他的手部皮肤被刺激得干裂发红，灼烧感与护手霜的清凉反复交迭地刺激他的神经，逼得他腿脚一阵阵颤栗，抑制不住地闭上了眼。
“没什么……就是发现番茄里有条虫。”
“平时怎么没看出你能洁癖成这样。”
索性王也低着头，并未看见他的表情。诸葛青这才发现，不同于王也整个人的无谓懒散，他的眼睛却是清明而透亮的，这双漂亮的眼睛曾装过山川河海、大道三千，此刻却只装下了一个诸葛青。似乎有那么一瞬，仙风道骨落在了红尘人间。
8
诸葛青看着内网对王也水涨船高的悬赏，烦躁地关掉了手机。他又一次问出了那个他问过无数遍的问题：“王也，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值得我喜欢。”王也把苹果削好皮以后递给他，面不改色地说了句肉麻的情话。
诸葛青却并未如往常一样接话损回去，而是走到王也面前，认真地看着他，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对他开口道：“不。我和那些接近你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王也听罢只是笑了笑：“别介，他们哪有我家祖宗好看啊。”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诸葛青淡淡地说，然后他看到王也的眼睛低垂了下去。
果然。诸葛青扯了扯嘴角：“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岭。”王也看了他一眼，眼眸却十分沉静，“身为术士，局里有几个人我还是一清二楚的。”
“为什么？”诸葛青问。既然早就知道，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一刀两断，不给诸葛青任何靠近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他们的关系弄得不清不白。
“可喜欢是人无法克制的情绪。”王也轻轻地说。即使知道一切，他依然无法推开主动向他靠近的诸葛青，依然不自量力地试图从他心里求得一隅。哪怕这一举动于他来说如同只身扑火，最终可能会落个自取灭亡。
诸葛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了下来，仿佛没了骨头的是他。八奇技三个字不仅将他的骨头抽离了肉体，连心神也一并拿去。
“王也，把风后奇门给我好吗？我撑不下去了。”
而王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好。”片刻之后，他说。
自从诸葛青答应和王也在一起，不是没有设想过和王也上床的场景，但却从没想过会是今天这样。在王也说完要把风后奇门给他之后。
他能感觉到王也的每一个吻都是沉重而绵长的，仿佛要将他胸腔里的空气连同灵魂一并抽出，他闭上眼回吻，松子酒的气息在两人的口腔里蔓延，令诸葛青后知后觉品尝到它的苦涩。
……
一个吻的时间是漫长而短暂的，在共享的微薄空气里几经挣扎，却又想从对方身上获得更多渴望与爱意。诸葛青不知道他的皮带是什么时候被解开的，他半边身子趴在桌台上，被王也拦腰抱着，性器的顶端一点一点没入他的身体。许久未经情事的甬道被塞得鼓胀，慢慢地吞吐着背后的硬物，他如同溺水的浮萍，被巨大的快感裹挟着向湖底沉去。
他被王也抱着操弄，迷迷糊糊间还能听见夹杂在喘息声中的低语。
“诸葛青……诸葛青……”
王也一遍又一遍呼喊着他的名字，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又百般温柔，仿佛身下的人有多副面孔，带给他满足与欢愉的同时却又那么可恨。他抬起诸葛青的一条腿，让性器没入得更深，爽得诸葛青当场就叫了出来，肉体的碰撞声与他短促的呻吟交织在一起，让诸葛青的手指倏地收紧，他无处支撑，只能牢牢地抓住王也的衣摆，低声地央求他慢一点，殊不知这句话反倒成为引火点，使王也加快了挺进的速度。
此时此刻，诸葛青的上身衣裳完好，一个从来不系风纪扣的人此时扣子却被规规矩矩地系到最上面一颗。下身却淫靡不堪，后穴因为他的用力而收紧，敏感点被反复冲撞，他用尽全力直起身，转头去和王也亲吻。此时此刻他的脑中，一切有关修行与奇门的幻想全部碎裂，碎片拼拼凑凑，组成了一个王也。
王也将诸葛青抱到床上，翻过来侧身对着他，低头亲吻着他眼角的泪水，握紧他的手再一次从侧面进入了他。诸葛青夹紧双腿，包裹着王也的性器，在王也达到高潮后终于忍不住释放了出来。他紧紧地回握住王也的手，去亲吻他的锁骨。他是那最不知足的逐火者，他想取暖、想照明，他攀附于火光之中，任凭三魂七魄焚烧殆尽。
第二天诸葛青从床上起来，发现整间公寓只剩下他一个人，无尽的空虚与孤独包裹住了他的全身，他慢慢走着，看见尽头的桌上放着一本册子，还带着才干不久的油墨气息。
封面上写着风后奇门。
9
傅蓉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故事的角色很简单，只有小男孩和友人A，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却着实让她晕了头脑。
“停，”傅蓉比了一个手势，及时打断了诸葛青的话，“所以你说的小男孩和友人A是相互喜欢的对吗？既然喜欢那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因为小男孩很愧疚，他觉得他对友人A所有接近的举措都是为了得到那件宝物。”诸葛青把脸深埋在双手之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他甚至还想过把友人A的信息发给敌人，从而把他逼上绝路。”
“那他做了吗？”傅蓉问。
“没有。”诸葛青接着说，“并他在友人A身陷险境的时候也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救他，而是在觊觎他的宝藏，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可恶？”
“那他最后救了吗？”
“……救了。”
傅蓉听罢细眉倒竖，一口闷气堵着差点没出来，急得往诸葛青身上拍了一巴掌：“这不就得了吗，这也没做那也没做，他有什么好对不起友人A的。”
“可是他却有这样的想法啊，在朋友孤立无援的时候不去帮他反而想着在背后捅刀，更何况在他答应友人A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傅蓉把手搭在诸葛青肩上，感受他呼吸急促带来的后背起伏，轻轻叹了口气。她从未见过诸葛青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与生俱来的骄傲让这个家伙执行任务的时候总是意气风发，恨不得把整个圈子踩在脚下，此刻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像一根蔫了的白菜，下锅煮了都沸腾不起来的那种。
“那件宝藏，他真的非拿不可吗？”傅蓉迟疑地开口，却看见一行眼泪顺着诸葛青的脸颊流了下来。
“那个东西的力量很大，大到足以颠覆小男孩对修行的全部理念。小男孩没有和它正面交锋过，却偷偷地算过一卦，得到的只有四个字。”
“飞蛾扑火。”
诸葛青这副样子实在是太过可怕，以至于这家伙后来请她守关，傅蓉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房间里，拒绝让除了傅蓉以外的任何人进去，对着一本书开始打坐。
傅蓉尽职地守在他身边，若不是他的眉头始终紧锁着，她几乎都快要以为这人已经断气。守关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就像考场监考一样，没有多余的心思容她吃喝玩乐，要时刻关注炁的流动。傅蓉守了一阵便觉得无所事事，索性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起诸葛青与她说的小男孩与友人A的故事。
她先是画了一个圈代表小男孩，又画了一个三角形代表友人A，两者之间用双箭头连接，想着想着又在中间打了把叉，随后用手把三角形抹去，在圆圈的外围画上一个方框，打上几个箭头。抬头看了眼钟，发现又被她消磨过去几个小时，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大作擦掉，继续她的工作。
要说诸葛青的意志力确实顽强，好几次傅蓉发觉他的炁行岔，正要出手打断，没过多久又被本人拉回了正规，这虚晃多枪扰得傅蓉不胜其烦，立誓势必要在诸葛青醒来后给她完整的打一顿。
不知道多少天过去了，傅蓉靠着墙昏昏欲睡，突然视线中青蓝色的火光一闪，惊得她顿时清醒过来，以为有外敌入侵，料理刀在手中打转几圈，本能地朝着那团火焰刺去。
她的炁被化解，视线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与他指尖燃起的一把性命之火。
10
王也拿出手机，正要给杜哥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因电量不足早已关机，不禁感到一阵绝望。他难得回了趟武当，却在下山的时候遭到术字门的追捕，想那陈金魁贵为十佬，一口一个王大师叫的倒是熟练。好不容易用约定搪塞出了一个甩掉他的机会，王也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往大路上跑去，还没跑出多远又停了下来。
附近还有别人。他暗骂一声，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正要开阵，却见一道青蓝色的火光却破林而出，将他层层包围。随即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迈着长腿慢慢悠悠地从火光中走来，最后在他面前站定。
“我追上你了。”诸葛青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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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31 15:40:43
